第42章 你欠我的,還有一輩子時間來償還
第42章你欠我的,還有一輩子時間來償還
那是不知何時,林北風給我打的電話,我稀里糊塗的接起來,聽見他急匆匆的說:“怎麼辦砂砂,我必須馬上再回杭州一趟。這次姑姑真的不行了。”
我發出含混不清的“唔。”
他說:“你沒事的話趕緊收拾東西趕到火車站,咱們一起走!半個小時內,我等你!”
我仍然是“唔”了一聲,然後電話掛斷,繼續悶頭睡了半個小時。
手機再次響起來,林北風的聲音又焦急又失望:“怎麼還不到?你是不是還在家裏?”
“嗯。”這次,我發出了一個正常的音節,“我在家。北風。”
他嘆了口氣:“算了算了,你等我三天。三天後,我就回來了,在家乖乖的。我掛了。”
我這時有點清醒了,抱着頭遲鈍地問:“在家等你么?”
他說,是的寶貝兒,在家等我三天,快睡吧,醒了我就回來了。
酒醒后已是第二天清晨,我頭痛欲裂,看看房子裏沒有人,使勁搖搖腦袋才想起林北風說他又回了老家讓我等三天的事。
又不敢太相信自己的記憶,我拿出手機看看果然有兩個已接電話,號碼都是北京的,應該是林北風新辦的卡,我回撥過去,好久都沒人接聽。
也許是在火車上聽不到。我心想,安慰着自己。
懶懶地爬起來到浴室里洗了個澡,宿醉的腦袋終於徹底清醒。我換了身乾淨舒適的睡衣,然後把陽台上的大藤床擺開,眯着眼睛躺在上面舒舒服服的曬太陽。
客廳里到處擺滿了相片,有些是我的,有些是林北風的,還有一部分是我倆出去玩的合影,我一時心血來潮,從藤床上跳下來,把這些照片全部從相框裏取出來,用筆在背後一張張寫滿了字。
林北風,你笑的時候很傻。
林北風,你是我心口的風。
林北風,什麼時候娶我?
每張照片背後,都有那三個字,林北風。
寫完我把它們反面朝上擺在陽台上曬,心想假如他某天無意翻看這些照片看到這些字時會不會有小小的驚喜和感動。
照片上簽字筆的墨跡徹底干透時,我把它們小心地收成一摞,這時候手機響了,我跑過去接住,久違地聽到了爸爸的聲音。
我一時不知說什麼,從打了葉淙靈后我再也沒和他們聯繫過,我覺得自己應該冷漠無情,徹底忘掉自己還有個父親。但當聽到爸爸熟悉的聲音又蒼老了幾分時,我的心忍不住軟下來,握住話筒,慢慢地叫了一聲:“爸爸。”
他顯得很高興,連聲“哎,哎。”地答應,又問:“你最近好嗎砂砂?天氣冷有沒有穿厚點?錢夠不夠花,瘦了沒有?”
我的鼻子有點酸,覺得自己有些為難,既貪戀這種親情的關懷,又摒棄不了心中的怨恨。
“我很好。你有事嗎?”我悶悶地問,爸爸在那頭嘆了口氣,說:“爸爸想你了砂砂,我去學校找過你好幾次,你都不在。你現在住在哪兒,爸爸去看你好不好?爸爸已經不生你的氣了,葉阿姨也原諒你的,我們都希望你能回家。”他的聲音帶了微微的凄涼:“孩子,回家吧,好嗎?”
我忍不住喉嚨有些哽噎,恨不得立刻站在他面前,抱抱逐漸老去的他。我扭頭擦掉眼角的淚,淡淡說:“等我有時間吧,會回去的。”
“哎,哎。”爸爸欣慰地應着,臨末了突然又說:“你這兩天有沒有看到未央?我們打不通她電話,問她學校的同學,有人說她被車颳了一下不知道嚴不嚴重,砂砂,你能不能找找她,你葉阿姨有點擔心。”
“不會吧?昨天我還見她了。我知道了,沒事掛了啊。”
掛掉電話我又坐回陽台上,心裏卻一陣一陣地亂跳,總覺得好像有什麼事要發生。我拿起手機給林北風打了個電話,這次他接了,我問,你到杭州了嗎?
他說,噢。
我又問,姑姑怎麼樣了?
還,還好吧。
不是說這次真的不行了么?我有些狐疑,但人沒事總算是好的,我鬆了口氣,有些撒嬌地問,那你什麼時候回來?
“很快,很快。”莫名地我覺得他的口氣帶着一絲敷衍,可能是太忙了吧,我說:“那就不打擾你了,早點回來。”
昨天喝了那麼多,也不知道葉未央到底怎樣,會不會真的出事。想到這裏我給她打了個電話,但沒打通,我便只好打給江晨西。
這廝不知在何處逍遙,背景一片歌舞昇平,接到我的電話驚喜之中更多調侃:“唷,難得給哥哥來電話。怎麼著?這麼快就想通了?還是那倆小子都不要你了?”
我啐他一聲,罵道:“你怎麼永遠沒點正形兒?葉未央和你在一起沒?”
他收起玩笑,“我們分手了,你不是知道嘛。她在哪兒已經和我沒關係了。”說話的語氣和聲調跟平時電視裏演的負心闊少沒兩樣,我氣不打一處來,罵道:“混蛋!你現在在哪,我馬上要見到你!出人命了!”
半個小時后,我在樓下看到江晨西,他穿一件黑色皮夾克、牛仔褲、馬丁靴,見我陰着臉走出來,他扔掉手裏的煙蒂,眼尾一挑,露出招牌式的笑:“誰出人命了?”
我啪地一巴掌扇到他的臉上,江晨西瞬時呆住,像根石樁杵在面前,好半天才擠出個尷尬的笑:“薄砂,你哪根筋不對了?”
許是從沒挨過打,江晨西整個人的狀態完全改變,像是做了錯事被曝光而無所適從的小學生。我眼神犀利地盯着他,說:“葉未央懷孕了,你知道嗎?”
他的臉又白了一下,深黑的眼眸頓時緊緊盯着我,嘴角扯出不自然的弧度:“這和我什麼關係?”
我真想再扇他一下,狠狠朝他肩膀擂了一拳,我說:“混蛋啊,那是你的孩子。”
“一個月前,在你的別墅里,她就是那時懷孕的。現在你想甩就把她甩了,孩子怎麼辦,江晨西你他媽也太不負責任了!”我怒聲吼着,他只一言不發,表情是少有的嚴肅和深沉,過了一會兒,他喃喃道:“她為什麼不告訴我?分手的時候我專門讓她去檢查過,她說沒事…若是想以孩子來挽留我…不可能,葉未央那麼聰明的女人,絕對不會出這種蠢招。”像是推理結束下定結論一般,他抬起眼睛看我,認真地說:“她在騙你。”
“那你告訴我她騙我的理由。”我直視着他,一字一句地說:“昨晚她喝多了酒,開車回去時出了車禍,江晨西,她就快死了,她肚子裏還懷着你的骨肉!”
我惡狠狠地說出這些話,毫不在乎是不是撒了謊,是不是誇大其詞,重要的是隱隱之中我感覺葉未央並不想離開江晨西,而這個男人雖然浮誇些,本質並不算壞,若是未央跟了他,亦或許會幸福。我想刺激他,想看看他的反應,想知道他對葉未央是不是真的毫無感情。
果然,面前的男人再也無法保持慣有的雅痞笑容,他睜大眼睛,一手抓住了我的胳膊,失聲道:“你說的…是真的?”
“手機已經打不通了,先到她家看看再說吧。”說著,我拉開車門逕自坐進去,江晨西像突然醒悟,轉身也進入車中,發動引擎的時候,我看到,他握着手剎桿的右手微微有些顫抖。
有戲。我悄悄露出一個笑容,假裝很緊張地打了他一下,“開車啊。”
北京這場雪下得很爭氣,散散落落的雪花雖然不大,卻足夠美麗,潔白的小精靈們在天地之間隨風而舞,為這個鋼鐵森林籠上了一層童話般的夢幻色彩。
道路兩旁蒼翠的雪松枝椏落滿積雪,離聖誕節還有半個月,就已有商家在店門口擺上纏滿彩燈的聖誕樹,五顏六色的小鈴鐺配合著店裏傳出的音樂:“叮叮噹,叮叮噹,鈴兒響叮噹…”
我有些出神,目光從街道投向了天空,陰蒙蒙的空中再也看不到成群高飛的鴿子。我想,林北風帶我吹鴿哨的諾言終究沒有兌現。這樣也好,賬,我一筆筆都記着,他欠我的,還有一輩子的時間,來償還。等明天春天,陽光普照北京的時候,我們會共騎一輛腳踏車,游遍大街小巷,把我們的相愛時光,鐫刻在這座城市的歷史當中。
“風馳電掣,心如刀絞。”車在葉未央樓下停住的時候,我看着面色蒼白的江晨西,笑言道:“我的形容很貼切你的心情吧。”
他瞥我一眼:“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情玩笑。”拉開車門,他下了車,大步跨上樓梯,剛走了幾步,卻停住,轉身退了下來,“我…還是你上去看看。畢竟,我那麼堅決地和她分手,當時有點不顧及她的面子。”
我瞪他一眼:“未央從前並不是愛慕虛榮的女孩,雖然這些年變了很多,但那是因為她家庭發生變故,她壓力很大。”
江晨西的表情訕訕的,低着頭:“我從沒聽她講過家裏事。薄砂,你先上去看看,說不定她已經在醫院了…”
“那也得到她家問問才知道住哪家醫院啊!”我搶白他一句,心裏卻暗自偷笑,看來真把他忽悠住了,江晨西又緊張又害臊的樣子真有趣,我故作生氣地嘆氣道:“算了,我去看看吧。幾樓?”
“2樓,201室。”
我慢吞吞地上了樓,心底認定她不會出大事,不然我早接到消息了。但若因此讓他倆重歸於好,第一算功德一件,更重要的是,我和林北風之間的最大隱患和威脅終於能解除。想到這裏,我心底一陣輕鬆,險些哼出歌兒來。
上了二樓樓梯迎面是個大陽台,陽台上擺滿了各種盆植,以蘭花居多,吊蘭、君子蘭、劍蘭,雖是冬天,這些花草們仍綠蓬蓬的,煞是可愛。201室墨綠色的門虛掩着,我輕輕敲了幾下,口中喚道:“未央,未央在家嗎?”
沒人應答。
透過縫隙可以看到裏面的客廳很大,裝修也很精緻豪華,42寸的純平液晶電視裏播放着當下最流行的青春偶像劇。
我只好推門進去,進門處鋪着一塊淺灰色的羊絨地毯,玄關鞋櫃旁擺着一雙鞋面鑲滿碎鑽的高跟皮鞋,未央昨天還穿過,這下我更放心了,她一定在家。
目光準備移走時突然又停住,那雙高跟鞋的旁邊還擺着一雙棕色的男式牛皮鞋。難道她家裏有男人?
我頓時緊張起來,趕緊回頭朝門口看看,江晨西並沒有上來,我這才放心。重新打量客廳,這是一套複式結構的房子,客廳中間有座木轉梯可以上到二層。
“未央。未央。”我又叫了兩聲,還是沒人應答,但我終於聽到除了電視之外這房子裏某個房間內傳出的人聲。
細細的笑聲很熟悉,是葉未央的。她依稀講到我的名字,我只聽到斷斷續續的幾個字:“薄砂”、“傻瓜”。
我愣住,腳步頓下來,側耳更加仔細地聽,聲音是從樓上傳來的,我拿起茶几上的遙控把電視的音量調低,這時又聽到一個男人的聲音。
他的聲音低沉、緩慢,所以字句模糊,說的什麼我即便屏住呼吸也聽不清楚。但我的心已經在大腦辨認那些聲音前開始隱隱作痛,它一字一句地傳達給大腦一個可怕的、令人難以置信的信息:那個聲音我認得,那個說話的男人,我認得。
我真想轉身就走,可腳下像是生了根,身體牢牢地扎在葉未央家明凈光滑的木地板上。雙眼無所適從地在客廳四周到處遊盪着,突然,掛在沙發旁邊木質衣架上的一抹藍色攫住了我的眼睛。
那是一件阿迪的羽絨服,男式,1314元,我從王府井阿迪專賣店買給林北風的時候,專門讓售貨員把標籤剪下來留給我保存。那時,一臉幸福甜蜜的我指着標籤上的價格對林北風說:“你看,這個價碼真好。1314,一生一世。我買了送給你,一生一世你都是我的。”
記得當時他刮著我的鼻子笑我傻,但穿上那件藍色羽絨服,我們還甜甜蜜蜜地讓店裏售貨員拿手機給我們拍了照片留念。
如今,在這裏,在葉未央的家裏。原本應該在杭州老家看望臨終姑姑的林北風出現在他青梅竹馬的前女友的家裏…這一切,我還有什麼可猜疑可說的呢?
我終於準備要離開了,因為不僅看到了他的上衣,還看到沙發上放着他喜歡戴的棒球帽,以及門口那雙牛皮鞋,不也是很熟悉么?我太粗心,我太傻了。自以為聰明,自以為善良,自以為月老牽線替別人破鏡重圓,其實…我就像葉未央說的:“薄砂是個最大的傻瓜!”
江晨西如此不相信葉未央懷着他的孩子,那麼或許,林北風才是真正的孩子父親?
我不能再想下去,也不能再在這裏待下去,我怕控制不住自己,然後一把火燒了這座房子,燒死樓上那對狗男女,可能這時候他們正在調情,正在…
我像遭了猛獸襲擊一般逃出葉家房門,臨走時我的耳朵里又傳來一陣笑聲,持續不斷的笑聲越來越響亮,葉未央的、林北風的,我彷彿看到他們摟在一起親吻着嬉笑着的情景。
我恨不得自己立刻瞎了,像程颯南一樣!
江晨西還站在樓下不停地徘徊,煙頭扔了一地。我衝下樓梯,一言不發拽住他的胳膊就將他往駕駛室里塞。
“開車!”我說。
渾身發著冷,我咬緊牙關,剋制住身體的瑟瑟發抖。
“怎麼了?”他不解地問:“你臉色好嚇人。”
我突然伸出雙手抓住他的雙肩用力搖晃,嘶聲喊道:“開車,開車啊!聽到沒有!”
江晨西大力撥開我,吼道:“你到底怎麼了?未央她有沒有事?”
聽到她的名字,我像瘋了一樣尖聲道:“她死了!”然後我扳開車門,跳下車飛快地往前跑。
我不知道要去哪裏,但我必須不停地跑,逃離這個地方,甚至逃離這個城市,永遠。
那是記憶里永遠也無法磨滅掉的一個夜晚。
雪,突然間就大了,漫天滿地、撲路蓋野。像倉皇的我,奔走在孤冷的街頭。
世界又剩下了一個我,孤零零的,純白色的世界裏,我的全身落滿了雪,我也變成白色了。不知跑了多久,我累了,於是就地躺下,閉着眼,眼淚流出來,滾熱的溫度融化了落在睫毛上的雪瓣。於是我又睜開眼,直直地望着高高的夜空,它那麼深邃、乾淨、遼闊。它沉默着把一片片雪花灑下來,讓它們覆蓋我的傷口,撫平我的傷痛。可是,我想告訴天空,我太痛了,而雪花太冷,它們溫暖不了我的心痛。
於是天空不再言語,把雪灑的緩了些,小了些。然而,我卻仍然被這場雪覆蓋了、埋葬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