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是你帶走我半個世界的光明

第14章 是你帶走我半個世界的光明

第14章是你帶走我半個世界的光明

我很想和人打一架。

而擅長用暴力來宣洩過剩的青春激情的,在我認識的人裏面,只有程颯南。

匆匆擺脫掉那一對僵在風裏的男女,我撒腿就往程颯南的家裏跑。

到程家敲門,保姆說他家少爺正在洗澡,讓我等一等。

毫無等待的心情,剛要拔腳離開,便聽見程颯南哎哎地叫着從樓上跑下來。他赤着上身,手裏拿着一條毛巾擦着一臉水珠,整個人泛出一種健康陽光的青春光澤。

“帶我去玩!”我冷着臉,急沖沖的說。

“好啊,想玩什麼?”他咧嘴一笑,有些吃驚,卻又顯得很開心。

“什麼刺激玩什麼。”

程颯南低下頭湊近仔細地看了看我的臉色,問:“大小姐這是怎麼了?看上去一臉晦氣的?”

我推了他的腦袋一下:“廢什麼話,趕緊的,穿衣服跟我走!”

程颯南讓司機開車把我們送到城南大橋,然後他讓司機回去,我們倆走到了大橋下面,據我所知,那一帶是本市娛樂設施集中的場所。

他帶我去了一家桌球會所,他說,相比之下,這裏算是最安全的。

雖然我傾向於酒吧、歌廳等更刺激的地方,但程颯南不讓:“早說要帶你來桌球廳,你滿足我這一回吧。”

我終於發現了程颯南身上的優點,那就是其實他很會體貼人,但他不直接表達,我也就理所當然毫無愧疚地接受,並且還不會表現出半絲謝意。

大K桌球會所設施不錯,裝修也很高級,三十多張桌球桌,幾乎桌滿人滿。

程颯南和老闆好像很熟,雖然打球的人很多,但他一到,那個三四十歲的男人就笑眯眯地朝服務生喊:“9號桌給這個小帥哥準備一下。”

程颯南買了兩瓶紅茶給我,然後拿起靠在一旁的球杆,磨了磨桿頭,歪着頭對我說:“我先打一局,你仔細看着,注意我的姿勢、角度。待會我再教你。”

“嗯。”

其實我心不在焉,腦子裏擠擠挨挨全是剛才發生的事情,我在想,林月河說“告別”是什麼意思?他要去哪呢?他和寧傾瀾是什麼時候重逢的?

正胡思亂想間,程颯南一桿擊開,兩球入洞,他開心地向我招招手:“來,看看我剛才是怎麼打的。”

“9號桌是我們的,我們早預定了,你怎麼回事,生意還做不做了?”這時,不遠處的前台傳來很大的吵嚷聲,幾個小混混似的青年圍在桌球廳老闆面前,指手畫腳,罵罵咧咧,有幾個還伸手不停地在老闆領口推搡着,一看就是明顯的想來砸場子。

老闆解釋着:“你們已經很久不來了,最近9號桌都是被那個小夥子預定的。我幫你換別的桌子好不好?”

一群染着各色頭髮的小青年們很快將目光轉移到了我們這邊來。

領頭的兩個很熟悉,一黃一紅跟火把似地鮮艷奪目,而他們看到我的時候也驚訝起來:“喲,這不是那小妹妹么?”叼着煙的紅髮平頭粗壯的胳膊上紋了一條青龍,他湊過來,拿起一根球杆在桌面上敲了敲,桿尖猛然一轉停到了我的脖子的喉嚨處。

“你想幹什麼?”程颯南立刻揮過球杆,直逼向紅髮平頭的臉,聲音提高了八度:“局子裏還沒住夠是不是,一出來就囂張!快給我滾!”

我也滿肚子的惱火,頭往左一偏,一拳頭打在平頭圓滾滾的肚子上,罵道:“你他媽的給我滾遠點,老娘今天正不爽…”然後我正打算和他們酣暢淋漓的大幹一場,桌球廳里就已經開始亂了。

黃髮青年帶頭掀翻了球案旁供人休息用的桌椅,劈里啪啦一陣亂響,櫃枱的玻璃被砸了,牆上的液晶電視也被人用球杆戳了個大洞,嗤嗤冒着藍煙。

“弟兄們,就是這臭小子上次把大哥弄進局子的,今兒非弄死他不可,給我上…”

場面頓時亂的一發而不可收拾,那七八個青年各自抄了一根球棍,很快就將程颯南包圍在內。

我急得在旁邊直叫:“你們別亂來啊,否則我報警了…”這句話不說不要緊,話音剛落,黃髮青年一球杆便掄到了程颯南的身上…

無論程颯南在學校是怎樣能打架的學生,但畢竟他是學生,他只是一個十五六歲身材瘦弱的少年,在那樣一群健壯彪悍習慣了打架鬥毆的青年面前,他顯得太弱小了,即便再努力反抗,還是吃了大虧。

我也掄了根球杆加入混戰,但被球廳老闆一把拽到了一邊,“傻丫頭,快去報警,報警!”他把一部流動電話塞給我,自己則拿起球杆,朝一個混混的背上狠狠打了下去。

剛剛拿到電話,手指還沒來得及撥出110,耳邊就傳來一聲凄慘的痛叫。

我扔下電話,快步奔過去,拚命地鑽進人群中央,被人拳打腳踢的程颯南正躺在地上,雙手緊緊地捂着臉部,口中發出痛苦的凄厲的呻吟。

“出人命啦,快跑吧!”人群哄地散了,先前打架的人、桌球廳里的人都爭相往門口沖。

“程颯南,程颯南,你怎麼樣?”我撲到他身上,伸手一摸,指尖竟全是黏黏熱熱的鮮血。從他臉上蜿蜒淌下的血跡染紅了身上的白T恤,驚慌地抬起他的雙手,程颯南緊緊捂着的左眼指縫裏,血,正一滴一滴的往下流。

他安靜地躺在我的面前,沉睡中的表情,如嬰兒純凈的面孔。

醫院裏,漫天鋪地的單調的白,我的眼裏,像下起一場鵝毛大雪。

這是我從未見過的程颯南,沉靜、安詳,像一汪清澈見底的陽光,柔和乖順地散灑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地上。

縱然厚厚的白紗布在他那雙攝人心魄的眼睛上纏了厚厚一層,卻仍掩不掉少年如拔節青竹般成長的青春和英氣。

我呆若木偶地站在他面前,想伸手碰一碰他的眼睛,可是手指剛剛伸出,便被門口的聲音驚得縮回了指尖。

門被推開,我立刻倉皇轉身,若是程家人見我在這兒,非就地把我打死不可。

卻是查房的小護士,見我在,圓圓臉的女護士把一個體溫計遞給我,說:“給他夾上。十分鐘后我來取。”

我乖乖接了,待護士關上門,轉身,一隻手卻突然被人緊緊握住。

“薄砂。”他笑得像十二月最和煦的那一抹陽光,“我就知道是你。”

手被抓得死死的,灼人的溫度從指尖一直傳到掌心。我心虛不已,惴惴道:“你媽媽要回來了,我…我走了。”

“別走。”他微微傾抬上身,做出挽留我的姿態,“陪我一會兒。”

安靜的病房裏瀰漫著百合花的清香,午後的陽光薄薄地透進來,灑在我的頭髮上、睫毛上,可他看不見。

他說:“可惜我看不見你。”

深深的慚愧立刻堆涌心頭,我把他的手放在我的臉上,禁不住哽噎道:“對不起,對不起。”

昨天,我還在一遍又一遍地聽別人對我說這三個字,此時此刻,我才發現,其實世界上最無力最卑鄙的便是這三字,對不起。

他輕輕地摩挲着我的手背,聲音里依然漾着笑意:“傻蛋。知道錯了以後就別老學我,乖乖的,別任性賭氣啊什麼的,你媽媽也夠不容易的…”

“那是她活該。”我眼睫毛上掛着淚,仍木木道。幾乎想把昨天看到的事情告訴他,但話到嘴邊又硬生生咽下,我說不出口,從昨天起,我就發誓,永遠也不原諒這兩個曾經我最深愛的人。

現在的我,有種孤立無援的蕭索之感。

程颯南沒再發表看法,只是指尖稍一用力捏了下我的臉,我感到痛,啊地一聲叫出來,習慣性地反手打去,一句“要死啊”還沒叫出口,門就被推開,來取體溫計的小護士旁邊,一個三四十歲的美婦人面色鐵青地盯着我。

“南南。”她喚了句,然後一路看着我走過來,那眼神,犀利地好似我把他兒子吃進了肚裏了一樣。

程颯南的手在我掌心裏動了動,我連忙放開,站起來閃到一邊去。他媽媽蔣美蓉是M城出了名的厲害女人,不僅事業上做得強,對待兒子老公那也是劈里啪啦乾脆到底,程颯南說過,他但凡在外干點壞事,回家后總能一頓不漏地領到蔣美蓉的胖揍。

“你是傾蘭的女兒?”她的眼睛細長而媚,眯起不笑時像一隻冷靜的母豹,讓我禁不住有些生畏。

我點了下頭,挪挪腳:“我先走了。”回頭望望程颯南,他的嘴角拉成直線,顯然很是不悅。

蔣美蓉卻突然仰天嘆了口氣,有些無力地搖搖頭:“這件事,我真不知該怎麼說…我兒子的眼睛因你瞎了一隻,姑娘,你看怎麼辦吧。”

“媽…”程颯南不滿地嘟囔,卻對瞎了一隻眼睛的事實做出早已坦然接受的態度。

“我…”我卻無法接受,無法接受一個陽光少年因為我,從今往後將要失去半個世界的光明。

我無力地退卻,將自己逼入病房的牆角,連連搖頭。

“我不相信,程颯南怎麼會瞎?一定是醫生弄錯了。”

蔣美蓉的聲音突然提高:“我也希望是弄錯了!可是我跑遍了全M城的醫院,連國內的知名專家都請來做了會診,沒有一個人,沒有一個人說他那隻左眼可以保住!都是因為你,都是因為你!!”

她突然指着我的臉,染着深藍丹蔻的指甲幾乎戳到我的左眼瞳仁上。

“不然,拿你的來換。”這句話,雖然低,卻清冷入骨。

我聲聲打了個寒顫,手足無措地縮在牆角,不爭氣的眼淚一次次想出來都被我逼回去了。

程颯南顯然是急了,掙扎着從病床上起來,帶動了床頭的輸液設備和治療儀器,惹得護士和蔣美蓉都趕忙去拉他。

“你乾脆讓我死好了!”程颯南朝蔣美蓉牢騷道,“是那幾個混混乾的,關薄砂什麼事!你要是嫌棄今後有個瞎眼兒子累贅你,別管我好了,讓我自生自滅!”

蔣美蓉妝容精緻的臉剎那間毫無血色,幽冷的眼睛裏也溢滿了身為一個母親的淚水。

“南南…”

程颯南煩躁地將掉在地上的儀器設備一通亂踢,穿着條紋病號服的頎長身體晃晃悠悠地向我走來。

“薄砂。”他伸出手,胡亂摸索着。

我躲在牆角動也不動,因為蔣美蓉仇恨的目光正如一把利刃一下下剜刮著我的心臟。

他的雙手還在空氣中盲目揮動,他還安慰似的大聲說:“你放心,我養幾天就出院了。到時候我還坐你後面,咱們還一起上學放學,考試的時候,你可得讓我抄卷子啊…”

說完意識到蔣美蓉在場,矇著雙目的少年頑皮地吐了下舌頭,然後伸出一隻手在空氣中揮了揮:“我沒事,回去吧。”

“薄砂,等着我回學校。”

“嗯!”我忍住喉嚨的哽噎,重重答應一聲,甚至沒敢看蔣美蓉一眼,便匆匆地逃出了醫院。

寧傾瀾站在門口張望,暮色中的身影像一抹油畫中的孤涼。

當我沉重而緩慢的腳步在那條長滿荒草的小徑上響起時,她匆忙迎上來:“孩子,媽媽等了你一下午,也快開學了,你的暑假作業完成了嗎?”

“程颯南瞎了。”我推開她,聲音像一截乾冷的枯木。

她愣住了,一臉迷茫:“誰?”

看吧,這就是我的媽媽,念中學以來從未去過我的學校一次,除了鄰居小暖和夏爾,不認識我的任何一個同學或老師。

當然,除了林月河。

她不知道程颯南是誰,所以,我也無意再將自己闖下的這個大禍告訴她,自己犯的錯,不管能不能擔得起,都要打碎了牙往肚裏吞。

我回到自己的房間蒙頭大睡,寧傾瀾隨之進來。輕輕拍着我的被子,遲疑了良久,緩緩地說:“他走了。”

“你…放心吧,以後媽媽…再也不會做那樣的事了。”

我沒有回答,那個他,我已不願再想起半分提起半毫。良久,等不到動靜的她發出一聲幽幽嘆息,踽踽出了門。

而我,卻朦朦朧朧地睡著了。

莫名的,耳畔一直盤旋着馬修·連恩《布列瑟農》的旋律,漫天星光下,一列火車轟隆隆地疾馳在荒蕪的原野上,毫無留戀地帶走了一個清瘦頎長的男子的身影。

夢醒是在凌晨,胸口悶悶的痛。月光淡淡地從視窗透進來,是如此安詳平和的夜,我將頭枕在雙臂上,想了很多事,很多人。

青春就如一列呼嘯而過的列車,傷痛也罷、欣喜也罷,都要被無法抵抗的時光載着遠遠駛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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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傷從你的名字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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