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戰場後遺症

“啊————”初夏的夜空劃過一聲慘叫。月光下，破舊的木屋裏驚醒的亥伯龍急促地喘息着。**的上身早已被汗水浸濕，在窗戶透射進來的冷光中，那一身精健的肌肉看上去宛如拋光的大理石雕塑。

慢慢緩過氣來之後，亥伯龍朝窗外看了看，掀開了粗布毯子靜靜地坐在床邊。從第一次上陣開始，這些年來亥伯龍幾乎每天夜裏都在做這類似的噩夢。那些在戰場上見過的，還有那些從來沒有見過的怪物是他夢境之中的主宰者。讓他幾年來都一直無法安然入睡，即便是回到了自己的故鄉，入眠依然是他最畏怯的事情。這使得他每天能夠從睡眠中獲得的休息時間非常短暫。

不過說來也奇怪，即便只是相當於平常人小憩一般的時間裏，亥伯龍幾乎是剛剛閉眼入睡不久，那些噩夢立即隨之出現，在短短的一個場景里令亥伯龍從夢中驚醒。而在旁人看來，只不過是過去一兩個小時罷了。驚醒之後的亥伯龍早已沒有了睏倦，雖然那個夢境令他渾身疲憊，彷彿經歷了一場生死大戰一般，但不得不說的是，困意已經全然沒有了。

別人是在睡眠之中放鬆，而他的清醒幾乎可以說是被噩夢嚇的，至於肌肉，比剛剛入睡的時候更加疲勞了。反而是醒來之後，全身的肌肉才開始慢慢得到休息與放鬆。根據以往旁人的回答，亥伯龍才知道原來自己在做惡夢之後因為夢中緊張全身肌肉都是緊繃著的，連牙關都死死咬緊。而此時關心他的人要是想要叫醒他的話，會發現這隻不過是徒勞之舉罷了。久而久之，就連自己的兄長與姐夫也都習慣了亥伯龍這種奇怪的噩夢，對他們來說，只要看到亥伯龍平安就好。

但是，對於自己故鄉的人們來說呢？不知道會有多少人會受得了亥伯龍這樣在半夜裏的慘叫。亥伯龍甚至擔心要是平常姑娘家嫁給自己的話，會不會新婚一個月不到就被嚇得逃回娘家去。

一場曠日持久的戰爭就把自己折磨得不**樣，想着曾經那一個個熟悉的面孔，亥伯龍甚至開始有點羨慕他們了。死後應該可以很安靜的睡個痛快吧——這就是亥伯龍對死亡的看法。

從驚醒之中回過魂來之後，亥伯龍回頭朝窗外望去。窗外月朗星稀，皓月的冷光下的大地此刻看起來是如此安詳，原野上螢光閃閃，那是小仙子們在嬉戲。這讓亥伯龍有了一種錯覺，與每天入睡后的噩夢相比，眼前窗外的景色才算是夢境吧。在藍瑟帝國北境要塞的時候每天晚上能聽到的只有北風帶來的廝殺聲、炮聲、慘叫與怪物的咆哮。而光明教會牧師們詠頌的經文在那樣的夜裏無疑成了最好的催眠曲……或者說是安魂曲更為恰當一些，因為那裏每時每刻都有大量的士兵死去。

那些死去的士兵沒有墳墓，因為他們的屍體大都在大牆外邊，難以找回；也沒有墓碑，在北境要塞根本找不到地方可以容納那麼多的墓碑。難怪當初有的士兵在私下閑聊的時候會自嘲說，只有在大牆外邊，他們才有資格跟老爺們一樣，一樣死在外邊，一樣連屍體都找不回來。屍體能夠被同伴們拖回來的太少了，更多的時候拖着一具同伴屍體的同時也把自己的屍體交給了那些怪物。

一場長達數十年的戰爭，終於將北境以北上百年間數量激增的怪物削減到了無力衝擊藍瑟帝國北境要塞的程度。而在白蘭大陸南部生活的人類，社會結構也在這數十年間急遽被摧毀。在回歸故里的途中，亥伯龍所經過的每一個人類國家，每一個城市、城鎮與鄉村大多數都只有老人、孩子和女人。十五歲以上，四十歲以下的成年男子太少了。

不說其他更靠近藍瑟帝國北境要塞的地方，就以位於藍瑟帝國南方的雲谷王國豐饒郡來說，這些年來豐饒郡每年都派出一撥青年前往北境要塞，結果呢，活下來的算上亥伯龍自己才五個。

凡是能活下來的都是一些好運的傢伙，亥伯龍還記得自己姐夫當初曾經說過的一句話。的確，能從那個地方活着回來的因為技藝精湛反倒是少數，更多的是靠運氣。當然，各個在人類國家有影響力的宗教更是把這種“運氣”再提高了一個檔次，無論是影響力最大的光明教會、秩序教會還是那些信仰各種原始神的宗教在人類國家長達數千年的戰爭影響下都在慢慢地改變着各自的教義，以使得他們的宗教更加適合於人類的繁衍與生存，對男人們更加有利的夫妻制度在各國應之而生。即便是原本對婚姻與私生子有嚴格限制的光明教國也從光明教會的典籍之中找出了一些追隨先聖的女賢故事，在宗教上挽救信仰光明教會的各國社會結構。

而那些戰場生還者們所謂的“幸運”就是可以娶比平常人更多的妻子。但事實上……對亥伯龍這樣的戰場炮灰來說，這種“幸運”可有可無，他不認為自己可以養活那麼多的妻子和孩子。所以，這不是教典是否允許的問題，而是錢的問題，這些可不是光明教會的事情。

輕嘆一聲之後，亥伯龍從床沿站了起來離開了房間，從自己的包裹中抽出一條充當毛巾的布料走出木屋，沿着那熟悉的道路，一個人獨自走到村子邊。這裏有一條清澈的小河，對於亥伯龍來說，只有像這樣泡在水中才是他感到最舒服的時候。背靠在河邊的大岩石上，亥伯龍長舒了一口氣，仰望着天上的點點繁星。

不知那沒有黑夜、痛苦、飢餓和煩惱的神話樂土是否能夠與自己故鄉的這般夜色媲美。

想着，幾個嬉鬧的小仙子急速地從小河邊上飛過，即便只是眨眼之間，但亥伯龍還是看見了它們。是的，這些調皮的小東西亥伯龍在很小的時候就見過它們，那時候小仙子們願意與孩提時的他一起嬉戲，逗自己開心，直至自己的笑聲引來了大人。這些歡樂的小東西突然在眨眼之間飛得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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