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錦瑟華年誰與度(3)
第3章錦瑟華年誰與度(3)
跟在蘇墨身後出了這海棠苑,錦瑟仍不停的四處張望,蘇墨走在她前頭,卻彷彿察覺到了一般,回頭看過來:“你到底在找誰?”
錦瑟不欲回答,加快腳步越過他,大步走出了玲瓏苑。
蘇墨的馬車異常奢華,錦瑟坐在裏面,左手撫着柔軟溫暖的毛氈,右手卻藏在身後,用力的揪着上面的毛,面上卻還能朝着蘇墨淡淡的笑:“姐夫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今天?”蘇墨微微挑了挑眉,“三月初五。有何特別意義?”
錦瑟沒想到他都將日子說了出來,卻還是記不起,心下只覺得恨。
她想,終有一日她心中的恨會蔓延成毒,毒死眼前這個負情薄倖的男人。
“怎麼了?”蘇墨好看的眉微微擰了起來。
錦瑟別過頭,佯裝沒有聽到。
大概是她的臉色是在是不好看,蘇墨淡淡一笑,沒有深究。片刻之後,忽又記起了什麼,道:“大婚的日子定下來沒有?”
“不知道。”錦瑟冷着俏臉回答道。
“嗯。”蘇墨應了一聲,不再說話。
又駛出一長段路之後,馬車緩緩停了下來。
錦瑟不再看蘇墨,彎身跳下馬車,剛剛落地,身後忽然傳來一聲熟悉的咳嗽。
錦瑟霎時臉色大變,回頭一看,果然是父親的轎子停在門口,片刻之後,轎簾撩開,宋京濤走了出來。
時運不濟,命途多舛!錦瑟心下一片絕望,還是唯有硬着頭皮走上前去。
果然,宋京濤一看見作男裝打扮的她,臉色立刻變得鐵青。
錦瑟低頭走到他面前,低低喚了一聲:“爹爹。”
宋京濤冷喝了一聲:“你眼裏還有我這個父親!”
錦瑟身子一抖,幾乎已經做好了要挨鞭子的準備,正在此時,身後卻忽然傳來蘇墨淡淡的聲音:“侯爺。”
宋京濤怒氣未消,聞聲卻忽然一僵,隨後看向緩步上前的蘇墨,眼中閃過一絲驚詫:“秦王?”
蘇墨姿態閑雅卻又不失莊重,微笑道:“因記起今日是錦言忌辰,所以早上過來接了錦瑟一同去拜祭。沒能與侯爺交待一聲,是本王疏忽了。”
錦瑟驀地抬頭,看向站在自己身邊的蘇墨。他究竟是從來都記得,還是根本剛剛才想起來?雖然無論哪種情形,都是錦瑟無法接受的,然而若是他從來都記得,卻連遣人去拜祭這樣的事都不做,倒比剛剛才想起更教人惱恨。
宋京濤看看錦瑟,又看看蘇墨,臉色變了又變,終於只是道:“如此,多謝王爺一路照拂小女。”
蘇墨道:“錦瑟既是錦言的妹妹,本王自然也拿她當妹妹看。”
錦瑟忍不住在心頭暗罵了一聲,臉色一時難看極了。
蘇墨又與宋京濤寒暄了幾句,終於告辭離去。錦瑟瞪着他轉身離去,忽而迫不及待的往府中走去。
“站住!”宋京濤驀地厲喝一聲,錦瑟身子一抖,乖乖停住了腳步。宋京濤大步走上前來,面色嚴厲的望着女兒:“你為什麼會跟他在一起?”
“路上遇到的。”錦瑟不願意順着蘇墨扯謊,也不敢說大實話,便隱去了小小事實,沒說出那“路上”指的是玲瓏苑。
“你知不知道你是什麼身份,他又是什麼身份?”宋京濤慍怒不減,“若是被旁人看見你二人一處,知不知道會生出怎樣的閑話?很快就要成婚的人,怎麼還如此不成器,成日裏瘋瘋癲癲的像什麼樣子?”
錦瑟緊緊咬着下唇,終於忍不住辯駁道:“我是去拜祭姐姐。”
“住口!”宋京濤猛地怒喝,“我說過,我宋家只有一個女兒!你若是非要認她作姐姐,那你也不要再姓宋了!”
錦瑟抬頭望着父親,眼淚再也忍不住,大顆大顆的滾落下來。
宋京濤神色一緊,末了,重重一福袖子,轉身跨進了府門。
錦瑟是哭着衝進宋恆的房間的。
房門“砰”的一聲被她從外面推開,床榻上的人隨之坐起身來,正是宋恆。
沒想到他竟然在房間裏,錦瑟一怔,一時連哭都忘了,一把捉住還有些惺忪的宋恆:“你今晚是不是出去過?”
宋恆微微一怔,緩緩搖了搖頭。
錦瑟心下狐疑,但見他確實是剛睡醒的模樣,根本不似才從外間回來,這才逐漸信了,只覺得自己是真的看錯了人。
心頭的疑惑解開了,錦瑟先前的難過卻又重新湧起來,毫無顧忌的哭了幾聲,迎上宋恆探究的目光,才喃喃道:“宋恆,我的命,會不會像姐姐一樣慘?”
錦瑟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茫之中。
從前姐姐執意要嫁蘇墨,父親堅決反對,卻還是沒能拗過聖旨。到三年前姐姐死於非命,父親非但未曾表現出傷心,反而勃然大怒,與姐姐脫離了父女關係。如今,她不想嫁蘇黎,父親的態度卻又截然相反,錦瑟無論如何也想不通這究竟是為什麼。
她問宋恆,宋恆卻只是回答:“何必去想你父親要什麼,只需明白你自己想要什麼便是了。”
她想要什麼?她只想不嫁人,永遠像現在這樣自由自在。可是她明明知道,那不可能。
於是,只在一夕之間,整個安定侯府都見證了自家二小姐突然由愛笑愛鬧轉為了愁思綿綿,從前那樣颯爽的一個女子,彷彿一夕之間就變得多愁善感起來。府中有年長的婆子笑言錦瑟這是長大了,此話自然是委婉,然而傳到外間,就變成了直截了當的“恨嫁”。
錦瑟做夢也想不到她的不想初嫁會變成別人眼中的“恨嫁”,更沒有想到,她因“恨嫁”而愁容不展的消息,竟然會傳進了宮!
於是,盛夏時分,正是酷暑難耐京城,驀地平添一聲響雷——欽天監為寧王與宋二小姐大婚敲定吉日,定於今年九月初一,正是上上大吉的好日子。
響雷過後,錦瑟便果真如被瓢潑大雨澆過了身心一般,整個人更加愁容不展。
日頭毒辣的午後,即便是湖心亭上涼風悠悠,也依然未曾讓人涼爽半分。錦瑟獨自趴在圍欄上,怔怔盯着被風吹皺的湖水,傻傻的去數那一圈圈盪開的漣漪。
身後驀地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錦瑟只以為是綠荷,懶洋洋的嘆了口氣,道:“你不是嫌熱不肯陪我,又跑來做什麼?不會又有什麼壞消息吧?”
寧王蘇黎站在她身後,臉色極其不明顯的變了變。
錦瑟聽不見回答,偏過頭看了看,先是一驚,隨後卻微微笑了起來:“王爺?”
其實,她原本便是個沒長大的小姑娘,身量尚且未足,容顏雖美,卻總顯得有一絲稚氣。可是此時此刻,蘇黎望見她臉色嫣紅,眼神迷離,忽而覺得與上次見她時,已經大有不同。只是這絲不同,倒也未必能讓他歡喜。
他淡淡一撩衣衫下擺,在另一側坐了下來,臉上依舊神情寡淡:“你不想嫁本王?”
錦瑟大概是熱得太久了,腦中昏昏沉沉,根本沒有意識到他這樣問是什麼意思,只是笑:“外頭的人不是都說我恨嫁么?王爺怎麼會以為我不想嫁?”
蘇黎坐在那裏,這樣熱的天氣,臉上卻一絲汗意都沒有,姿態永遠從容鎮定。他與蘇墨是兄弟,兩人同樣自宮中長大,氣度卻大不相同。蘇墨浪蕩不羈,而他身為幼弟,卻比兄長更顯得沉穩。
聽到錦瑟問話,他臉上神情依舊不變:“想,或不想。宋二小姐不必繞彎子。”
錦瑟神思一凜,這才回味過來什麼,立刻坐正了身子,正色道:“不想。”說完,她便一瞬不瞬的看着他,目光殷切灼熱。
蘇黎同樣望着她,不知為何久久沒有開口。
“王爺?”錦瑟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蘇黎眸色微微一沉,忽而站起身道:“打擾了,告辭。”
他翩然遠去,只留下錦瑟一個人目瞪口呆的坐在原地,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剛剛究竟發生了什麼。
“小姐?小姐?”
錦瑟迷迷糊糊從夢中驚醒時,耳畔早已滿是綠荷焦急的聲音,心頭不由一驚,忙的睜開眼來:“怎麼了?”
綠荷緊蹙了眉頭,那模樣也看不出是喜是憂:“虧你還睡得着,如今滿大街都是關於你的傳言!”
“不就是恨嫁么?我又不是不知道。”錦瑟懶懶應了一聲,便又要朝床上倒去。
“恨什麼嫁!你如今就是想嫁,人家也未必想娶!”綠荷驚天動地的吼起來,“寧王要退婚!”
啥?
退婚?!
錦瑟一起身,便匆匆跑到了書齋。
“宋恆宋恆!”
宋恆正手把手的教她四弟錦輝寫字,聽見錦瑟的聲音,頭也不抬一下。倒是他的書童余潛笑着看向跑進來的錦瑟,道:“二小姐許久沒有這樣快活了,想必是有什麼好事吧?”
錦瑟眉飛色舞的應了一聲:“宋恆,你聽說了嗎,我不用嫁給蘇黎了!”
宋恆終於抬頭看了她一眼,卻只是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錦瑟臉上的笑不由得一頓,看向余潛:“他這是什麼意思?”
余潛伸手撫了撫自己的下巴,道:“我想公子的意思是,關於寧王要退婚這件事,決定權不在小姐,也不在他自己。”
錦瑟臉上的笑一僵。
的確,她怎的就忘了這點?雖然她不想嫁,而蘇黎也不想娶,然而君無戲言,聖旨早已昭告天下,婚期也已經定下,這婚,真的說退便能退?
於是接下來的兩日,錦瑟忐忑不定的呆在府中,只想等到退婚的旨意傳下來,沒想到竟一直沒有動靜。到了第三日,當她看見父親鐵青了兩日的臉色終於有所好轉時,心頭猛地升起了一股不祥的預兆。
錦瑟再也等不下去,卻也不敢去問父親此事的結果,因此趁着宋京濤出門之時,她便帶着綠荷出了府,這一次,卻是朝着寧王府而去。
不出錦瑟所料,寧王府的人一見到她,皆是滿臉驚詫的表情。就連年長沉穩的管家老胡聽說她找寧王時,臉上都露出一絲錯愕。
寧王還未回府,錦瑟便安心的坐在偏廳里候着,很快迎來了有過一面之緣的寧王側妃禮卉。
禮卉自然不喜她,冷麵冷口:“你來做什麼?”
錦瑟抿了口茶,微微一笑:“管家沒告訴你么,我來找寧王。”
禮卉冷哼了一聲,言語中卻又帶了一絲幸災樂禍:“你憑什麼認為王爺會有空見你?這兩日王爺可忙了,正忙着退婚呢!”
錦瑟眼眸倏地一亮:“那結果怎樣了?”
她的模樣倒讓禮卉微微一驚,僵了片刻方道:“結果就是王爺根本不喜歡你,你為什麼還要找上門來死纏爛打?”
錦瑟心頭微微嘆了口氣,忍不住伸手撫上自己的額頭,正在考慮要不要與她解釋一番時,偏廳里光線忽然微微一暗。
錦瑟抬頭看去時,蘇黎正背光站在門口,雖看不清臉,然而那頎長英挺的身姿,卻還是一眼就教人認出他來。
錦瑟依禮站起身,剛欲行禮參見,禮卉已經轉身朝着蘇黎撲過去,吊在他手臂上,嬌柔地喚了一聲:“王爺!”
蘇黎不為所動的往裏走了兩步,隨後眉心微微一皺,淡淡拿開了禮卉放在自己胳膊上的那隻手臂。禮卉被撥到一邊,有些不滿的嘟了嘟嘴,卻並無多大的情緒波動。
那模樣,倒似早已習慣了被蘇黎推到一邊的動作。
錦瑟只覺得有趣,連行禮都忘了,“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禮卉驀地杏目圓睜:“你笑什麼?”
錦瑟忙的斂了笑,這才認真看向蘇黎,輕輕喚了一聲:“王爺。”
蘇黎淡淡走到上首坐下,這才道:“宋二小姐請坐。”
經了上回那幾句似是而非的“交談”,錦瑟認為蘇黎必定是喜有話直說,因此便開門見山道:“此次冒昧前來,我也知道實在不該,只是,我心裏總是記掛着王爺退婚一事的結果,故而前來相詢。”
蘇黎望着她,神色沒有絲毫變化,薄唇中吐出的字句亦不帶絲毫情緒:“宋二小姐從哪裏聽來的閑話?”
閑話?錦瑟驀地一怔,回頭與綠荷相視了一眼,又看了看還站在一旁的禮卉,略有些驚疑:“方才側王妃也說王爺近來忙着退婚,怎麼會是閑話?”
一旁有丫鬟奉上熱茶,蘇黎不緊不慢的抿了一口,方道:“禮卉向來不懂事,她說的話,還請宋二小姐莫要當真。”
這人!錦瑟心中氣急,看了看禮卉委屈不甘的面容,想想還是冷靜下來,勉強一笑道:“看王爺的面相,王爺心中所喜,應是溫婉賢淑,禮數周全的女子。”
聞言,禮卉猛地瞪向錦瑟,似有千言萬語想說,然而因礙着蘇黎,卻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蘇黎嘴角冷冷一勾:“原來宋二小姐還會看相。”
“相由心生嘛。”錦瑟笑得眉眼彎彎,道,“而且王爺心中也知道,我並不是那種女子,不是嗎?”
“你的確不是。”蘇黎聲音極淡,“所以,像今日這種出格叛逆的事情,本王不想再聽到看到。”
錦瑟便再也笑不出來了,微微挑起眉看着他:“你那天不是這樣說的。”
“本王當日說了什麼,讓宋二小姐心存誤會?”蘇黎不疾不徐,卻幾乎將錦瑟逼至絕境。
“我絕對不會是一個賢慧的妻子!”錦瑟幾乎只差對天起誓,睜大了眼睛向他保證,“你府中的下人沒一個會服我,你的側王妃會恨死我!我可能每天都會惹你生氣,我會讓你家宅不寧的!”
“是么?”蘇黎淡淡看向站在門外的管家,“老胡,派兩個婆子跟宋二小姐回去,趁着這兩個月的時間,教會她寧王府的規矩。”
“是。”門外的管家恭敬答應了一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