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南北史演義（下冊）》（21）

第七十一回暴君高湛

話說陳主陳蒨與周議和后，又想與齊通好。齊主高演做了皇帝后，他有心治理國家，只是對待南朝一直不肯罷兵、冰釋前嫌。他命降將王琳為揚州刺史，鎮守在壽陽，尋找機會攻打南朝。陳主陳蒨一心想修好，只因和齊結仇在先，所以無從遊說，只好將此事放置在一旁暫緩執行。齊主高演聽從了高歸彥的建議，召見濟南王高殷，然後將其害死，從此高演總覺得高殷的鬼魂在身邊遊盪，累得高演精神越來越恍惚。皇建二年孟冬，高演外出遊獵，突然有隻兔子從馬前跳過，高演拉弓準備射殺，忽然看見兔子跳了起來，留神一看，好像是一個披頭散髮手拿槍戟的夜叉鬼，不由得受到驚嚇，從馬上墜落下來。左右隨從慌忙扶起高演，可他的肋骨已經跌斷，痛得說不出話來。高演好不容易回到宮中，叫來醫官醫治也沒有效果，只能整天卧床哀叫。婁太后親自去探視，問到濟南王高殷，高演無話可說，婁太后又連問三次，高演還是沉默。婁太后氣憤地說道：“濟南王已經被你殺死了嗎？那不用說了，你死期不遠了！”於是，婁太后掉頭離去。後來，高演的病情加劇，常常神志昏迷、滿口胡言亂語。高演一會兒說文宣父子來了，一會兒又說楊愔和燕子獻等人都來了。高演立即變得糊裏糊塗，又對着被子枕頭磕頭哀求，最後就這樣一命嗚呼了。高演臨終前留下遺詔，將皇位傳給弟弟高湛，他死前最後一句話是說：“請把我妻兒安置在一處好地方，不要學前人的所作所為。”說完，高演就疼痛難忍而死，終年二十七歲。

先前，高湛鎮守在鄴城，奉高演的密令，派兵送濟南王高殷到晉陽。高湛內心也很不安，向散騎高元海詢問計策，高元海說道：“我有三個計策：一是請殿下趕往晉陽，拜見太后和皇上，表示願意交還兵權，不再干預朝政，自己在家中閑散安穩的度日，這是上策；如果上策不行，就上表說自己威權太重，擔心遭人誹謗，請求遷往外地擔任青、齊二州刺史，遠離朝堂，以免招來非議，這是中策。”高元海說到這裏，偏偏將第三個計策忍住不說。高湛問道：“那下策是什麼？”高元海答道：“我說了恐怕會被滅族，不如不說。”高湛說道：“你但說無妨，我一定為你嚴守秘密。”高元海說道：“濟南王嫡傳的皇位被主上奪去，眾人不一定心服口服，如果現在召集文武百官擁立濟南王，殺掉來使高歸彥等人，號令天下，以此來討伐高演，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雖然是下策，卻比上策更好。”高湛聽后一躍而起，高興地說道：“上策，上策，確實像您所說的是個好計策！”高元海便退下了。

高湛又招來術士鄭道謙等人占卜吉凶，鄭道謙等人占卜后都勸高湛暫時不要行動，說靜等幾天會有大喜之事發生，高湛便安排數百個騎兵護送濟南王入晉陽。後來聽到濟南王被害的消息，高湛非常恐慌。自古以來福禍相依，那晉陽竟然傳來遺詔催促高湛馬上進京繼承皇位，這真是高湛做夢都沒想到的大喜事。高湛又擔心其中有詐，派人先去打探，確定是實情后，他才跨馬奔往晉陽。剛入城門，文武百官已在城中迎拜，高呼萬歲。高湛走到高演的靈柩前哭了兩三聲，便穿上皇帝衣袍，入殿登位，照例大赦天下，改年號為大寧元年。高湛晉陞平秦王高歸彥為太傅，趙郡王高浟為太保，平陽王高淹為太宰，彭城王高湝為太師，太尉尉粲為太保，尚書令段韶為大司馬，豐州刺史婁叡為司空。高湛又任命弟弟任城王高湝為尚書左僕射，提拔并州刺史斛律先為尚書右僕射，其餘內外百官各有晉級。隨後，高湛又追尊兄長高演為孝昭皇帝，改稱元後為孝昭皇后，降封前太子蕭百年為樂陵王。

一個月後，高湛命人將孝昭皇帝的靈柩安葬在文靜陵。孝昭皇後送葬到了鄴都，高湛聽聞她身上帶有先帝留下的寶物，便派人去索要，可是沒有拿到。高湛非常生氣，又派太監在車轎旁辱罵孝昭皇后，孝昭皇后不方便還嘴，只能忍氣吞聲，兩眼含淚待在文靜陵旁邊，痛哭很久才入宮。高湛還沒有消氣，又安排孝昭皇后孤身一人住在順成宮內。面對這樣的遭遇，孝昭皇后只能默默傷心，怪自己命薄罷了。

第二年正月，高湛從晉陽啟程，來到鄴都，在南郊祭天，隨後又祭拜祖宗太廟，冊立妃子胡氏為皇后。皇后是安定人胡延的女兒，初生時有鴞鳥落在產房的床帳上，時人都認為不吉利，長大后被選為長廣王妃，身姿容貌只能算得上一般，性情卻極其淫蕩。高湛本來是個酒色中人，得到這樣一個媚妻，當然是淫浪無度，更加開心了，所以大禮告成后，立即冊封胡氏為皇后。冊封這一天，所有故主的后妃和朝內外官員的妻子都進宮慶賀，不但胡氏非常高興，就連齊主高湛也格外歡愉。晚上，大家又在後宮慶賀，眾人都在席間喝酒，高湛在外殿暢飲了數十杯酒，已經有七八分酒意，便闖進後宮，親自來勸酒，驚動了席間的一班婦女，全都離開座位跪拜在地。高湛張開一雙醉眼，東張西望，突然看見上座有一位半老佳人，仍然風姿綽約，秀色可餐，不由得神魂顛倒。等他仔細一看，原來是皇嫂李皇后，恨不得馬上去親近一番。但因為眾人都在座，不免有失體統，高湛只得暫時忍耐，說了幾句勸飲的客套話，就轉身離去。

晚上酒席散后，眾人都回家休息了，高湛雖然還很惦念皇嫂，也只好與新皇后敷衍一晚。到了第二天黃昏，他竟然不帶任何人，獨自一人來到昭信宮。當有宮女報知李后，李后也有些疑惑，但是沒奈何只能起身相迎。高湛入宮坐下后，並無一言，只是雙眼注視着李皇后的臉。李皇后又驚又羞，便開口問道：“陛下到這裏來，有什麼事嗎？”高湛笑着說道：“朕因夜間無事，特地來陪伴皇嫂。”李皇后說道：“陛下您剛剛冊立了正宮，又有那麼多的嬪御，何不前去聊天敘情，偏偏來這陪伴賤妾呢？”高湛又說道：“她們都沒有皇嫂好看，所以我抽空來這看你。”李皇后見高湛有意調戲，非常驚惶，便想抽身離開。高湛立即起座抓住李皇后的裙子，李皇后大驚道：“陛下身為天子，難道就這麼不顧名節嗎？”說著，她順手一推，高湛沒有防備，倒退了好幾步，差點摔倒在地。高湛頓時惱羞成怒，瞪着李皇后喊道：“你如果不順從我，我就殺了你的兒子！”李皇后聽了，急得玉容慘淡，不知道如果是好。宮女們見此情形，全都避了出去。高湛見左右無人，竟仗着年輕力壯，把李氏輕輕舉起，直接進入寢室，把門關上，好久都沒有動靜。宮女等在寢門外，側耳細聽，只聽到屋內有窸窸窣窣的搖床聲和嬌喘聲，想必他們已經陰陽會合，興雨布雲了。

高湛把李氏姦淫一晚后，轉瞬間就已天亮了，不得不起床出宮，升殿上朝。此後他經常出入昭信宮。李氏已經失節，也樂得如此打發時日。春風幾度后，李氏竟然懷孕了。唯獨胡后不耐寂寞，每當高湛前往昭信宮時，她就另找了一個主顧代替高湛。大家知道他是誰嗎？他就是給事和士開。和士開擅長用槊，又彈得一手好琵琶，面容又長得十分俊秀。當高湛還是長廣王的時候，已經讓他隨侍在身邊，擔任開府參軍。高湛即位后，提升他為給事，胡后常常和他見面，早就對他心生愛慕。這時，她便趁着高湛和嫂子偷情，賄賂宮女把和士開引來，和他一番私通。和士開得到這等好事，哪有不極力奉承的道理，更是惹得胡后心花怒放，竟和他山盟海誓，願做一對長久夫妻。

高湛對此毫不知情，反而擔心胡后責怪他和嫂子偷情，所以有意優待她。胡后平時總替和士開說好話，高湛竟然提拔和士開為黃門侍郎。胡後生的兒子名叫高緯，被冊立為皇太子。平秦王高歸彥身兼丞相和將軍兩職，開始恃勢生驕。侍中高元海和中丞畢義雲、黃門郎高乾和曾對齊主說高歸彥專權驕橫，必會生出禍亂，於是齊主調高歸彥為冀州刺史，將他調離了朝堂。高元海等人又想彈劾和士開。大家想想，這和士開得到齊主寵信，又和皇后私通，官位雖然不高，但地位非常穩固，豈是高元海等人能推倒的？果然，高元海等人尚未呈上奏章，和士開就搶先一步，說高元海等人結黨營私、作威作福。這輕飄飄的幾句話足以挑動齊主的心，高元海和高乾和漸漸被齊主疏遠，畢義雲連忙納賂和士開，才沒有被遠調，而是被任命為兗州刺史。高歸彥被調到冀州后，心懷怨念，想等高湛前往晉陽時，再乘虛攻入鄴都，偏偏這個時候婁太後去世，宮中大喪，好幾個月都不見高湛出門，高歸彥只能蹉跎度日，以後再慢慢打算。

婁太後去世后，高湛竟然沒有穿喪服，仍然穿着錦袍，沒過幾天就到三台遊玩，飲酒作樂。宮人送上白袍，高湛竟憤怒地扔到地上，和士開在旁邊請求暫停奏樂，也被高湛痛打了一頓。不過，他倒沒有太過分，一些正事兒還不至於落下，追謚太後為武明皇后，合葬在義平陵，也總算是依例辦事了。

高歸彥的謀划沒有實現，多次派人到鄴都刺探消息，偏偏被郎中令呂思禮告發，高湛便派大司馬段韶和司空婁叡發兵前去征討。高歸彥登上城樓拒守，等到兵臨城下，便大聲呼喊道：“孝昭皇帝駕崩時，六軍百萬人馬都由我掌管，我到鄴城去迎接陛下，那個時候都沒有造反，今天又怎麼會有異心？我只恨那高元海、畢義雲、高乾和三人，矇騙陛下、殘害忠良，如果能殺了這三人，我願意在城上自刎而死！”段韶等人壓根兒不理睬他，只督令士兵攻城。冀州城內長史宇文仲鸞、司馬李祖挹、別駕陳季琚等人與高歸彥不和，全都被他所殺。兵民也因此不服，各有二心。高歸彥眼見城池保守不住，便棄城往北逃走，到了交津只剩得一人一騎，那段韶派手下兵將追來，立刻擒住高歸彥，押送到鄴都。高歸彥當即被判定死罪，都督劉桃枝將他押到市集，擊鼓示眾一番后立即行刑。高歸彥的子孫十五人也全被處死。

高湛誅殺高歸彥后，更加荒淫殘暴。和他通姦的皇嫂李氏懷孕即將臨產，這時太原王高紹德求見，被李氏拒絕。高紹德是高洋的次子，生母就是李氏，他聽說母親避不見面，懊惱煩悶地說道：“兒子知道姊姊的肚子大了，所以不願見我。”原來齊俗稱母親為姑姑，也稱姊姊。李氏聽到這話，不禁慚憤交加，過了幾天生下一個女兒，竟命人給扔掉了。高湛知道后怒不可遏，手拿着佩刀衝進昭信宮，怒斥李氏道：“你竟敢殺死我的女兒！我要殺死你的兒子！”說著，高湛立即命左右隨從去召來高紹德。高紹德不得已前往，高湛等到高紹德到跟前，便用刀環毆打他。高紹德忍不住痛，只好跪地乞求饒恕。高湛大怒道：“你父親打我時，你怎麼不出言相救，今天還想活着離開嗎？”語沒說完，高湛又用力猛打幾下，打得高紹德血流滿面，暈倒在地，一會兒就斷氣了。

李氏看到兒子慘死，當場號啕大哭。高湛聽后，更加生氣，迫令宮女脫去李氏的衣服，讓她袒胸露背，然後取來鞭子親自抽打，打了數十下，打得李氏雪白的皮膚上一片通紅，李氏慘叫不止。高湛也覺得自己手力有些酸麻，又命人把李氏裝進袋子裏，扔到宮中的溝渠里，過了好一會兒才撈起，打開袋子一看，只見李氏鮮血淋漓，狼藉不堪。高湛的怒火這才稍稍平息，他對宮女說道：“她如果死了，就不用通報了；如果沒死，就把她趕到妙勝寺去做尼姑。”高湛說完就走了。宮女們都不忍心，等到高湛離開后，便立即施救。李氏倒在地上，氣息奄奄，只有胸口是熱的，宮女灌她喝下薑湯，才得以起死回生。宮女把她抬上床榻，小心侍奉，挨過了兩天兩夜，才能勉強站起來，便用牛車載送她到妙勝寺，削髮修行去了。

這一年，青州上報說黃河和濟水今年的水特別清澈，於是高湛改大寧二年為河清元年。齊揚州刺史王琳多次請求出師南侵，高湛打算批准發兵，唯獨尚書盧潛一再諫阻。與此同時，陳主又送來書信，請求停罷戰事，讓百姓休養生息。於是，高湛派散騎常侍崔贍到南朝通好，陳主也派使臣回訪。只有王琳還不肯聽命，高湛便調王琳回到鄴城，任命盧潛為揚州刺史，領行台尚書。此後，兩國的使臣往來不斷，金銀和錦緞也互有贈送，江南江北也總算平靜了七八年。

陳主陳蒨因和北周、北齊修好，北方就沒有戰事了，於是派遣司空南徐州刺史侯安都出兵西南。從前東陽太守留異盤踞在一方，總對朝廷圖謀不軌，陳武帝陳霸先特地將陳蒨的女兒豐安公主下嫁給留異的兒子留貞臣為妻，並且封留異為南徐州刺史。留異拖延時間不肯去上任。等到陳蒨繼位后，他又任命留異為縉州刺史、兼任東陽太守，留異還是暗懷異心，嚴守邊境。陳朝也忍耐了他好幾年，這時正好內外太平，便想乘機征討留異。陳主召江州刺史周迪、豫章太守周敷、閩州刺史陳寶應一同入朝。周敷奉命先到，被加封為安西將軍，賜給女妓和金帛，讓他返回豫章。周迪不肯聽命，秘密與留異勾結，發兵偷襲周敷，被周敷察覺，吃了一個敗仗，狼狽地逃了回來。陳寶應是留異的女婿，雖然陳主格外寬恩，允許陳寶應歸入王室，但究竟是翁婿情深，君臣情薄，所以他始終和留異聯合，也不肯入朝。

陳朝有個叫虞荔的人，他的弟弟虞寄流亡在閩中，虞荔請求陳主召他的弟弟入都。陳寶應非常欣賞虞寄的才華，留住虞寄不遣還。虞寄多次勸說陳寶應，陳寶應就是不聽，還避居到東山寺中，假裝腳上有傷，閉門謝客。沒過多久，留異被侯安都擊敗，妻兒奴僕大多被擄走，只有兒子留貞臣逃脫，投靠了陳寶應。周迪在臨川，也被安右將軍吳明徹、高州刺史黃法、豫章太守周敷等人夾攻打敗，潰逃到閩州。陳寶應已經失去兩路援軍，還仗着閩州地勢險峻，要和陳軍對衡。虞寄又上書極力勸諫，陳列了十件事來述說利害關係，勸陳寶應歸附陳朝。

陳寶應看完書信后不禁大怒，幸好左右有人勸解，說虞寄病勢越來越嚴重，用詞多有得罪，請陳寶應不要介意。陳寶應還是很難釋懷，只是因虞寄很有民望，便沒有計較，藉此顯示自己的大度。陳寶應聽說周迪被周敷打敗，便分派兵馬去救濟周迪。周迪又在東興嶺作亂，陳朝派護軍章昭達出兵征討，擊敗周迪的軍隊。周迪逃竄到山谷中，無從搜捕，章昭達便率軍進入閩中。周迪招集餘眾再次從東興出發，東興的守吏錢肅舉城投降了周迪，周迪的軍隊又振作了起來。這時，豫章太守周敷已經升任南豫州刺史，駐守定州，與周迪對壘。周迪寫信給周敷說道：“我以前和兄弟你齊心協力，現在怎麼能自相殘殺呢？現在我願意戴罪回朝，希望你和我敞開心胸說話，一同訂立盟約。”周敷信以為真，只帶着幾個隨從來和周迪盟約宣誓，剛登上神壇，周迪就帶領部下把周敷殺斃。

陳廷下詔撫恤周敷的家屬，另外派遣都督程靈洗去討伐周迪，並督促章昭達儘快攻打閩州。陳寶應命人在水陸兩路都設下營柵，嚴密抵禦章昭達，章昭達首戰得勝，在上流駐紮下來，並命令軍士砍伐樹木，製作木筏，等下雨後再出發。沒過多久，大雨傾盆，江水猛漲，章昭達急忙下令放開木筏進攻，接連攻破陳寶應的水柵。恰好這時陳將余孝頃也奉陳主的調遣，從海道趕來支援，兩軍會合后全力攻打，陳寶應接連戰敗，不得已逃往莆田。陳寶應回頭對子弟們說道：“我後悔沒有聽虞寄的話，才走到今天這個地步！”正是：

如何螳斧想當車？一失毫釐千里差。

禍已臨頭才自悔，忠言不用亦徒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