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夏日走過山間》(9)
血峽與莫諾湖
8月21日
我剛剛完成一次野外漫遊,我沿着莫諾山道和血峽山道穿過山脈到了莫諾湖。整個夏天,德萊尼先生都對我很好,只要我需要幫助,他就會向我伸出援手,好像我正在做的野外漫遊和研究與他有關。他也是傑出的加利福尼亞男人中的一員,也在淘金熱潮中經歷過沉浸、剝蝕和重塑。像內華達的景觀被壯觀的冰川打磨過一樣,他那如山脊一般堅毅的個性因此凸顯。德萊尼先生來自愛爾蘭,高高瘦瘦的,身形修長,心胸極其寬廣,曾經在梅努斯學院接受過牧師的教育。群山懷抱之中的德萊尼身上閃耀着不少優點。在他看來,我是個喜歡大自然的人,所以,有一天,他告訴我必須去血峽看看,因為他相信那裏是最為原始的山野。德萊尼先生表示他自己還沒去過那個地方,不過許多採礦的朋友跟他提過,整個內華達地區最具洪荒特色的地方就是那裏。我自然很樂意去那裏看看,因為它就在我們營地的東方。我從山頂下去很快就可以走到莫諾沙漠的邊緣,在四英里內海拔驟降四千英尺左右。1858年,來淘金的白人發現了這一山道。事實上,印第安人和野生動物很早以前就已經使用這條山道了,這一點從道口匯聚的眾多小徑上就可以看出來。峽谷內部有大量的紅色變質板岩,所以這裏才被稱作血峽;也有人認為是由於很多不幸的動物從尖角礫石上滑落下來,抑或拖着腳行走留下斑斑血跡而得名。
一大早,我把筆記本和麵包拴在腰間,滿懷熱情地大步離開了營地。出發之前我就知道,這會是一趟讓我着迷的旅程。原本匆忙的腳步在冰川草原美景的引誘下放慢了,許多藍色的龍膽草屬、雛菊、山月桂屬和矮越橘像老友一樣歡迎我。除此之外,我還駐足觀賞了很多閃閃發光的岩石,它們是在古老冰川的擠壓作用下被推到這裏來的,因為它們的表面溜光滑潤,甚至不少地方像鏡子一樣能反射陽光。如果用透鏡去細看它們的話,就會發現上面有冰川流動帶來的細微條狀痕迹。在部分光溜溜的岩石坡道上,有一些像石階一樣的凹岩,這也證明了曾有大塊的岩石因為屈服於冰川的壓力而塌陷。零星分佈的冰磧,一部分累積成堆,一部分整齊地排列,彷彿長長的堤壩,也讓這片地區的地表顯得年輕,彷彿不久前才形成。一路登高,我看到的松樹越來越矮,其他的植物似乎也是如此。在血峽山道的南面,就在猛獁象山的山坡之上,我看到不少森林的缺口從林木生長線上緣延伸到平坦的草地上,這說明從前雪崩時崩塌的雪從這裏落下,阻礙雪的樹和樹的泥土都被清掃乾淨了,只剩下裸露的岩床。幾乎所有的樹木都被連根拔起,還有很多死死地扎在岩縫中的樹木幾乎被折斷。乍一看,這些樹在這裏生長了一個世紀都未曾受到干擾,卻在一擊之下被擊倒,難免令人感到有些奇怪。一般來說,只有在罕見的天氣和降雪條件下才會出現雪崩。毫無疑問,從表面傾斜度和光滑度很高的山坡來看,這裏每年冬天都會發生雪崩,甚至每一場嚴重的暴風雨過後都會發生雪崩。在雪崩所經的通道上自然無法見到樹木和灌木叢,幾道被雪崩清掃得很乾凈的山坡就證實了這一點。而在“世紀雪崩”發生過後,原本生長在雪崩通道上而後被連根拔起的樹堆在一起,它們的頭都朝下,在缺口兩側的樹牆上緊緊貼着。開闊的草地上有幾棵樹在雪崩衝擊后倖存下來,那是因為雪崩的前鋒停滯於此。其中有很多美國黑松和白皮松,都是年輕的松樹,在這個開闊的地方生根發芽。確認幼樹的年輪確實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這麼做就能知道是哪一年發生了雪崩。或許大部分或者所有可怕的雪崩都發生在同一年冬天。要是我可以這樣自由地進行研究就好了!
我在靠近山道頂端的地方發現一種很矮,幾乎是平貼着地面生長的柳樹,它們身上的所有枝幹都不足三英寸高,就像非常漂亮柔軟的灰色地毯。柔荑花序基本成熟了,呈現出了柳樹的灰色,筆直地立在那裏,密集地成簇生長,非常有規律,相比於其他植物,它們更高大一些。有些矮樹只有一朵柔荑花,看起來很有趣。而柳樹叢的高度基本降到了最低。我在這裏還發現了成片的矮越橘,它們也在光滑如地毯的綠地上貼着地面或岩石生長,無數粉紅色的圓形小花裝點着岩石,看起來很像從天而降的冰雹。稍微再往上一點兒,在每個山道口,我都能看到盛開的藍色北極雛菊和紫色的線香石南,它們是大山的寵兒,與天空面對面的溫柔登山者,在大自然數以千計的奇迹之下安全溫暖地生長。它們的家園越是荒涼、多風暴,它們就綻放得越艷麗、越純凈。很多多樹脂的樹木似乎是無法向上攀爬的,唯獨嬌嫩的花朵可以向上走,遠遠地越過樹木生長線上緣,在那麼高的地方用自己的灰色和粉色鋪開屬於自己的地毯,遍佈深谷和淺谷的雪堆邊緣。我還在這裏看到了知更鳥,它們在開滿鮮花的草坪上來回走動,唱着勇敢歡快的歌曲。剛從蘇格蘭來威斯康星州的時候,我還是個小男孩,那時候知更鳥唱的也是這樣的歌曲。和這麼快樂的朋友一塊兒漫遊,我陶醉不已,忘記了時間。最後,我進入了血峽的山道口,周圍開始出現龐大的岩石,我立刻被它們的神秘氣息包圍了。
正在這時,我看到了一群古怪的長着很多毛的生物拖着腳,踉踉蹌蹌地朝我走來,同時發出低沉的聲音。我驚呆了,因為以打滾的方式行進的步態使它們看起來像沒長骨頭。如果早一點兒發現它們,我一定會想避開它們。我剛才看到的精美景緻和它們相比實在是反差太大了。當我靠近它們的時候,才發覺它們應該是“他們”,那是一群來自莫諾的印第安人,他們是去約塞米蒂山谷運橡子的。他們身上裹着的是鼠尾草和兔皮做的毯子。其中一些人的臉上有常年堆積的污垢,非常有地質學意義,還有些人的臉被傷疤和皺紋分割成了幾部分,污跡也變得模糊不清,就像有各種裂痕的岩石。他們之中不論是誰,看起來都飽經滄桑,似乎多年的風吹雨打都在他們臉上留下了痕迹。我原本只想默默地經過他們身邊,可是他們不讓我過去,而是面色陰沉地把我堵住,要求我給他們提供威士忌酒或煙草。我必須讓他們懂得我帶上這些東西也不容易。最後我還是甩掉了這些看起來有點兒可怕的人,他們的身影漸漸消失在下山的路上,我高興極了。不過,不管怎麼說,他們都是我的同類,對於如此潦倒的他們,我始終十分厭惡,卻也感到十分悲哀。寧願去與松鼠或美洲旱獺為伴,也不願與自己的同伴為伍,這顯然太不符合情理。雖然我們已經被一陣清風、一座大山隔開,但我還是祝福他們成功,我還會為他們吟唱蘇格蘭詩人彭斯的詩句:“總有一天會來臨,世界上的人類都會因此成為兄弟。”
這一天是怎麼過去的我幾乎記不清楚了,我後來從地圖上發現自己走了十至十二英里。接近日落時分,我在冰川岩石、冰磧石和高山花床上做過觀察,還畫過素描,也做過筆記,如此流連忘返的過程一定花了我不少的時間。
太陽下山時,很多昏暗的峭壁和山峰因為晚霞的映射展示出了從未有過的美,萬物無聲,莊嚴、寂寞浸沒了整片大地。此時,我爬進了靠近峽谷口的湖邊空地——一片可以用來避雨的平地,還收集了松針做床。餘暉很是短暫,慢慢地消失,我也隨之燃起了篝火,沏好茶以後就躺在地上欣賞繁星。沒過多久,白雪皚皚的山巔吹來了夜風,我一開始誤以為是輕柔的呼吸,不到一個小時,它就變成了颶風,如狂流遭到了河道中巨石的阻攔,怒吼着奔騰而下,似乎它所擔負的任務格外重要,攸關天命。峽谷北面的瀑布聲響和這些颶風的聲音融合在一起,演唱着最壯美的聖歌。我點燃的篝火即使有東西遮蔽,也敵不住這狂風,總在風中搖曳。斷斷續續的冷風落在篝火之上,不斷有火花和余灰濺起來,我只好離得遠遠的,避免受傷。唯一不會被颳走、吹滅的只有帶有油脂的矮松樹根和結瘤。在風中,有時候火焰會像長矛一樣躥起,有時候又會在岩地上平躺着,總之,它在呼嘯,好像要把樹木生前與暴風雪對抗的故事都說完。而火焰所放射出來的光正在說的故事,是幾個世紀以來所有夏天大樹採集陽光的故事。
巨大漆黑的峭壁上空,群星在那狹長的一線天裏閃爍着。我正一一回想白天所學的東西,突然看到一輪俯視大地的滿月,它圓圓的臉龐帶着熱情的關心,我感到震驚不已。我彷彿看到月亮離開了原來的位置,它在天空中的位置很難讓人相信它一點兒都沒有移動過,半個地球都被它照耀,大地、大海、山巒、平原、湖泊、河流、海洋、船隻,還有居住着無數居民的城市,他們中有醒着的,也有睡着的,有生病的,也有健康的,但不論是誰,都沐浴在月光之下。可是這一刻,月亮好像只在血峽的邊緣注視我一個人。這是最貼近大自然的時刻。我還記得在威斯康星州賞滿月的時候,它在橡樹林上高高掛着,好似車輪一樣,和我的距離似乎只有半英里。我可以說,自己從來沒有好好觀賞過月亮,前述的除外,而這一刻我所見的月亮生命力是那樣旺盛。
咫尺之間,這景象令我震撼不已,我幾乎因此忘卻了那群印第安人,忘卻了我頭頂上的黑石,還有那呼嘯而過的狂風,包括它們如衝擊而下的激流一般的轟鳴聲。此情此景顯然讓我無法沉睡,小睡片刻,我便看到了莫諾沙漠上最美妙的黎明。沏一杯茶的工夫,我已經看到透過峽谷灑下來的陽光,於是我走了出去,滿懷熱情地去尋找紅色變質板岩形成的岩壁,在那裏可以清晰地看到很多因為蠻力而留下的砍伐裂痕和敲擊的傷疤,很顯然這是雪崩墜落充塞山道導致的。
不久,我眼前就出現了莫諾沙漠最為美麗的景緻,我輕快地從一塊石頭跳到另一塊石頭上,斜射的陽光照着閃閃發亮的光滑岩瘤,我欣賞着這一切。冰磧和雪崩后的碎石堆已經接近最高的冰山源泉,幾乎成了一道屏障。同光滑的岩瘤相比,後者更值得稱道。這裏的低矮植物和我昨天在分水嶺另一側見過的頗為相似,花朵大多已經睜開了眼睛。在如此蠻荒之地,大自然居然溫柔地呵護它們,看到的人都會狂喜。石頭間有小烏鶇飛來飛去,它們的目的地是奔流而下的峽谷溪。它們有的在冰涼的水潭裏找早餐,有的快樂地唱着歌,看起來是肆虐的雪崩讓這座陡峭的峽谷變成了它們最喜歡的山中花園。
很多窄小的瀑布也像血峽北面懸崖上高高的瀑布一樣,彷彿從天邊直接奔流而下,它們似乎更像迂迴曲折的峭壁上落下的亮銀色緞帶。在變質板岩的斜向節理中,它們一會兒沒有了身影,一會兒又跳躍在岩架中間,形成了如薄霧一樣的水簾,陽光從中濾過。支流都匯聚到峽谷溪的主流中,還有一系列緩落或突然降落的瀑布,湍流也會流到峽谷的底部,只有湖泊能讓因高低起伏而筋疲力盡的水流稍事修整,然後它們繼續奔流。斷崖面上鋪開了一道最美的瀑布,不久,這道瀑布就被劈成了幾條水流,順着岩石的節理呈菱形向前流動,四周彷彿有美麗的流蘇裝飾,它們來自線香石南、莎草和虎耳草。沒有人能預料到在這片蠻荒之地居然能看到如此考究、精妙的畫面。花朵盛開在每一片凹地和淺谷中,峽谷內生長着高山蕎麥、飛蓬屬、虎耳草、龍膽屬、灰蝶科和報春花等植物;而像翠雀屬植物、耬斗菜、直果草屬、火焰草屬、藍鈴花、柳葉菜、紫羅蘭、薄荷和西洋蓍草這樣的植物則生長在峽谷中部;在底部生長的則是向日葵、百合、犬薔薇、鳶尾花、忍冬及鐵線蓮。
在陡然跌落的小瀑布中,我找到了最小的一個並將其命名為涼亭瀑布,它就在山道下面,被豐富的植物和盛開如雪的花包圍着。其中不乏長得鬱鬱蔥蔥的野玫瑰和山茱萸,兩者形成樹蔭,覆蓋著溪流。流經涼亭瀑布的眾多支流都瞬間變得非常強悍,跳入陽光中,在曲折的凹槽中直瀉而下,水花飛濺。峽底有一泓湖水,溪流被終磧阻擋,從而形成了這個湖泊。峽谷中的另外三個湖泊都分佈在堅硬岩石構成的盆地中,這裏的冰川壓力是最大的,因此,所有盆地邊緣都因為抗拒冰川而顯得非常光滑。冰磧湖在峽谷腳下,周圍也有不少舊的湖泊盆地,位置就在大塊的側磧中間,一直延續到沙漠裏。溪流帶來的物質已經完全填滿了這些盆地,使其成了一片乾燥的平原,上面還長着不少青草、艾草和喜光的花朵。冰川時期的風化比較少,或降雪較大,或者兩者兼有,那時候很多磧石在這裏停留,形成了終期磧石堤壩,這些堤壩將地勢較低的盆地圍起來,形成了盆地湖泊。
我站在灑滿陽光、溫暖怡人的莫諾平原邊緣仰視血峽,清晨的漫遊看起來就像一場夢,不論是植被還是氣候,都有非常鮮明的變化。高過我頭頂的冰磧湖岸上生長着百合,還有在炎熱的太陽下生長的棕櫚樹。更讓人驚訝的是,在不過四英里遠的地方,也就是在峽谷口頂端的高寒地帶,居然還有清晰可見的積雪。或許地球上所有的典型氣候特徵都集中在這裏了吧。從冬天到夏天可能只需一個多小時,還可以從北極直接過渡到酷熱的熱帶。如此大的氣候變化,就同我們一下子從加拿大的拉布拉多到美國的佛羅里達州那樣懸殊。
在峽谷口處,我遇到了那群印第安人。登山前,他們選在峽谷腳下露營,在冰磧湖邊一條小支流旁,我還能看見他們燃起的篝火。就在莫諾沙漠的邊緣,也就是離湖水四五英里的地方,有成片的披鹼草屬植物——也叫野麥——生長着。它們在風中搖曳,如同波浪一樣,高六至八英尺,麥穗長八分之五英寸。此時,印第安女人正在收割成熟的麥子,她們一把握着麥稈,彎腰打出麥粒,再在風中掃去麥皮。此時的麥粒看上去是黑的,吃起來卻有一種甜味。我想,用這種麥子做的麵包一定不亞於小麥麵包。印第安人和松鼠採集野生麥子的方式很像,顯然女人很中意這種方法。她們在那裏笑着、聊着,一切都和自然融為一體。我看到的大多數印第安人的生活似乎都不是與自然為伍,像文明社會裏的白人一樣,這些女人卻和自然打成一片。只不過我還不太了解他們,如果可以,我會更喜歡他們。他們最大的缺點是不夠乾淨,而自然原始的東西大多數是純凈的。
在莫諾湖下游的左邊,不少溪流匯入如死海一般的湖中。我看到印笫安人在這些溪流旁邊搭建了很多粗製的棚子——充其量是用柴枝搭起來的窩棚。那裏是他們休息、吃東西的地方。還有人在高大且結了紅色果子的灌木叢里躺着,因為在那裏可以吃到最好的水牛莓。儘管這是一種淡然無味的果子,但它有益於身體健康,我聽說有的印第安人好幾天甚至好幾個星期只吃這種果子,別的什麼都不吃。這個季節,他們的食物主要是一種鹽水湖中孵化出來的蒼蠅肥大的幼蟲,還有一種繭類毛蟲,它們以黃松葉子為食,有着肥大且帶褶皺的身體。印第安人偶爾還會組織一場逐兔活動,活動很盛大,他們會在湖邊放幾百隻兔子並將其亂打致死。隨後,他們用鼠尾草燃起一堆堆篝火,而所有的男孩、女孩、男人、女人還有狗都會追啊、打啊,把所有的兔子都趕到密集的人群中,兔子只有死路一條。打死兔子以後,他們拿兔子的皮毛做毯子。到了秋天,上山的獵人帶回獵來的鹿,他們很少獵到高山上的野羊。而在山脈腹地的山腳下有一片沙漠,那裏生活着非常多的羚羊。印第安人以蟲子為主食的食譜會因為獵到鼠尾草雞、松雞和松鼠而有所變化。他們的食譜中還有一類非常有趣的小單葉鬆鬆子,以及橡子、野蕎麥做成的麵包和糊糊。最讓人不解的是,他們最鍾愛的還是湖裏的幼蟲。岸邊有溪流衝過來的水草,印第安人像晾曬穀物一樣收集它們並晒乾,以便冬天使用。我聽說,很多印第安人部落和家庭之間爆發戰爭就是因為入侵彼此的領地。很多家庭和部落都在岸邊劃界線,宣示自己的所有權。每年秋天,他們都會去收集可口的松子。在山脈西部的部落,蟲子和松子是用橡子交換來的。印第安女人就是背着如此沉重的東西,走過崎嶇不平的山道,到山下換食物,這一趟的距離有四十至五十英里。
讓人驚訝的是,湖邊沙漠竟然滿是盛開的鮮花。我在鼠尾草叢中發現了門策爾屬、葉子花、紫菀、琵格羅維亞屬和吉莉草屬植物,它們都是喜光的植物,特別是葉子花,陽光下的它們散發著優雅的芳香,格外迷人。
峽谷口對面是一排火山錐,它們在沙漠中挺立,顯得非常突兀。它們一路向南延伸,看起來就像綿延的山脈。其中最大的火山錐,比湖面高兩千五百英尺,整個火山口的形態還是很完整的,這也證明這麼龐大的火山錐是這個地方歷史最短的景觀。從幾英裡外看,這些火山錐就像未曾經歷過雨雪的灰土堆。儘管如此,已經有黃松在這塊灰色的土地上生長,用自己的美與灰燼作交換。很顯然,如此鮮明的對比形成了有趣的景象。沙漠四周圍繞着白雪皚皚的山巒,而在那些被冰川打磨得十分光潤的岩石上居然還有火山的炭屑和灰燼。火和霜的合作,創造了無與倫比的美。湖中還有幾座火山島,那裏無疑也有水和火交融的痕迹。
東邊的灰色地帶是我非常欣賞的地方,我希望從那裏看到更多的景緻,可是回到山脈這頭,看到滿是綠色的景觀我也很高興。大山在每一次或冷或熱、或平靜或狂暴、或火山或冰川的交替變化中,展示出了最為壯麗的山巒詩篇。閱讀這些詩篇,我們就會明白大自然中所謂的破壞其實都是創造,不過是一種美轉換成另一種美罷了。
我們在蘇打泉北部的冰川草場上扎了營,這裏似乎一天比一天美。整個地面都覆蓋著柔軟的青草,草葉像細線一樣美,走在上面,感覺像漫步在富麗堂皇的地毯上,就算是圓錐狀花序的紫色小花拂過腳邊,我們也沒有太大的感覺。這裏是典型的冰川草場,靜靜地處在已經消失的湖泊盆地之上,簇擁着它的是筆直的美國黑松,一排排,非常整齊,如列隊的士兵。周圍的樹林裏還有不少這樣的草場。河邊的大草場景色大致相同,在十至十二英里的範圍內幾乎沒有中斷地綿延着,但沒有一片像這裏的草場這樣精緻、精美。這裏生長着繁盛的開花植物,哪怕是在花團錦簇、盛極一時的威斯康星州和伊利諾伊州草原,也未必有這樣的景緻。這裏還生長着龍膽草屬、紫色和黃色的直果草屬植物、一兩種一枝黃花、一種類似龍膽屬的藍色小型釣鍾柳屬植物、委陵菜、伊薇莎屬、馬先蒿、白色紫羅蘭、山月桂屬和線香石南屬植物。在鮮花盛開的草地上,一條小小的溪流蜿蜒而過,輕輕地流淌着,小心翼翼地,生怕發出一點兒聲響。小溪的大部分地方寬度只有三英尺左右,有時候也會擴展為六至八英尺寬的水潭,但沒有激流。下游長滿青苔的草地包圍着溪岸,草的小花序微微傾斜如微型的松樹,線香石南屬植物也像地毯一樣在下陷的礫石上鋪開。溪水滋潤了草場盡頭的植物,還帶着植物贈予它們的汁液,唱着快樂的歌曲,沿着凸岩,奔向圖奧勒米河。東方地平線上的松樹在上方看着這一切,而它們的上面,還有莊嚴雄壯的達納山和它的山巒同伴,呈現出綠色、紅色和白色。西面則是霍夫曼山。南面是大教堂山脈,其中包括壯觀的大教堂峰、大教堂尖塔、獨角獸峰和其他幾座山峰,它們通常顏色發灰,峰頂或尖,或渾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