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夏日走過山間》(2)
紮營於默塞德河北支流
6月8日
羊群吃了大量新鮮的青草以後開始變得溫馴了,它們一邊慢慢地啃食腳下的青草,一邊緩緩地在派勒特峰山腳下沿着默塞德河北支流山谷的方向走去。德萊尼先生為我們選擇的第一個中心營地就在那裏。那是一個由河流彎道附近的山坡匯聚而成的漏斗狀凹谷,風景優美。我們在河岸邊的樹蔭下面搭了放置食品和餐具的架子。大家按照各自的意願用不同的材料鋪床,有用蕨類植物葉子的,也有用雪松羽狀葉子的,還有用花朵的。鋪好床以後,大家又在後面開闊的空地上圍了個羊圈。
6月9日
昨晚我們在大山深處睡得那樣深沉、酣甜!天空中繁星點點,大地群樹環抱,瀑布的肅穆聲響以及四周傳來的喃喃細語般的聲音是那麼甜美,似乎在輕撫人心,預示着長久的安寧。這是第一個純粹屬於我們的山中之夜,萬里無雲,溫暖,安靜。一眼望去,無邊無際,展示着原野的寧靜。這一天是如何開始的我早已想不起來。春天,在河岸邊,在山丘上,在大地上,在天空中,新的生命、新的美景都在盡情釋放着生命的活力,一派鬱鬱蔥蔥的景象。巢中的幼鳥、空中初展雙翼的生靈,還有大地上新吐的嫩芽、初綻的花朵,無處不在的生命氣息和喜悅之情隨春天一起舒展、閃耀。
營地邊上的樹緊緊地依靠在一起,為蕨類植物和百合提供了足夠的樹蔭。河岸後面,陽光普照大地,一片片、一叢叢炫目的花花草草好像被呼喚着,列隊開放。那高高的雀麥草像竹子一樣隨風搖曳,各種菊科、香蜂草、蝴蝶百合、羽扇豆、吉莉草屬植物、紫羅蘭等,如同繁星一般在陽光下快樂地生長。很快,所有蕨類植物的葉子都會伸展開來,一叢叢常見的鳳尾蕨和狗脊屬會沿着河岸生長,在灑滿陽光的岩石上會生長着一叢又一叢旱蕨屬和碎米蕨屬。一些狗脊屬的葉子現在已經高約六英尺。
多葉薔薇是一種矮小、漂亮的薔薇科灌木,它們在高大的糖松下面鋪開了黃綠色的小斗篷,綿延數英里,其間沒有別的植物,看起來相當平整。可是偶爾也會有一株華盛頓百合從其平整的表面微微探出頭,隨着微風頷首搖擺,也會有一兩株高挑的雀麥草挺立其間,它們更像裝飾品。如此漂亮的灌木叢像地毯一樣鋪在海拔兩千五百英尺到三千英尺的地帶,高及膝蓋,枝丫為棕褐色,最粗的枝幹直徑約半英寸。這種植物的葉子泛着淺黃綠色,屬於三回羽狀複葉,輪廓很清晰,外形與蕨類植物非常類似,葉面上有不少微小的腺體,分泌一種散發著奇特、怡人香味的蠟狀物,這香味和松樹略帶辛辣味的香氣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它們的花是白色的,直徑約八分之五英寸,乍一看同草莓的小花相似。我看到這片小灌木叢的時候非常喜悅,這是整個內華達山區唯一如毯一般鋪展的灌木叢。儘管熊果屬、鼠李屬和大部分美洲茶屬植物能鋪展成地毯,但是和這種平整且柔軟的毛毯或斗篷相比,它們鋪就的地毯就顯得蓬亂、粗糙、邊緣不齊整了。
這片新牧場似乎不是很得羊群的喜愛,或許是由於四周環繞的小山把它包得有些嚴密了。羊群始終沒有在這裏放鬆地休息過,何況昨晚還遭受了熊和郊狼的驚嚇,因為它們來回徘徊,計劃如何分享這頓羊肉大餐。
6月10日
今天天氣很溫暖。我們營地從一道風景如畫的瀑布底下的岩石水潭裏取水,那裏水流激蕩,喧鬧不已,但卻沒有激起混濁的水花。瀑佈下的岩石是黑色變質板岩,它們在水流的長期沖刷下變得光滑,與飛瀉而下的瀑布灰白色的水流相比,就像水道中黑色的旋鈕。瀑布水流從岩壁上滑落,表面閃閃發光,形成一道道白練和層層疊疊的水流,落入岩潭。露出水面的圓形石頭上長着一叢叢的莎草,看起來柔美迷人。莎草長着修長且柔韌的葉子,像一扇扇小拱門一樣垂向四面八方,最長的葉尖輕輕地垂到水流中,原本就因為聳起的岩石而分流的水流經這麼一梳理,就變得更加纖細了,莎草和水流演繹出一幅美麗和諧的畫面。
此外,一些圓形石頭像小島一樣,上面長滿了高挺的虎耳草,它們把根深深地扎在岩石中,向外界展示着寬大的圓形傘狀葉子,它們有的自成壯觀的一叢,有的高高地在莎草上空伸展。虎耳草開着紫色的花朵,花高大且生長着腺休,呈總狀花序,在長出葉子之前開花。它們肉質的根狀莖緊緊地抓着岩石之間的縫隙和洞穴,以確保即便有洪水來襲,它們也能一樣挺立。彷彿是大自然為了讓溪流更加有趣和美麗,才創造出這一物種,展示更加嬌媚的一面。在營地周圍,兩岸的樹木形成了拱形的綠色通道,陽光透過各種枝條灑下來,變得柔和,年輕的河流歡快地流過,唱着歌,閃着光。
臨近正午時分,內華達山脈高處響起了轟隆隆的雷聲,松林後面的白色積雲也冉冉升起。
6月11日
在默塞德河東邊有一條支流,我在那裏發現了很多迷人的小瀑布,每一道小瀑布下面都有一個水潭。白色水流順着岩壁飛流而下,一些灌木叢和苔蘚植物在岩壁上優雅地垂着,橙色的百合花一簇簇盛開在水潭邊最為肥沃的土地上。
營地的周圍沒有大片的草地或鬱鬱蔥蔥的平原為我們的數千隻整日忙着吃草的羊提供源源不絕的草料,所以,它們此時的主食是山上的美洲茶屬植物,以及陽光充沛的開闊地上與花朵一同生長的羽扇豆和豆藤組成的小片草地。絕大部分的植物都已經被啃食完了,剩下的實在不夠飢腸轆轆的羊兒們啃食了,它們被迫分散開來。牧羊人和牧羊犬只好四處奔跑,這樣才能保證把羊群控制在一定的範圍內。德萊尼先生帶着印第安人、中國人返回平原了,在離開之前,他告訴我們,在他回來之前,我們必須留在這個地方牧羊,並且向我們承諾他不會太晚回來。
天氣實在太好了,想像中神仙居住的地方也不過如此。這輕柔的風!我並不想把這安靜的氣流稱為風,它更像是大自然的氣息,向大自然中的每個生靈吟唱的安寧之音。我在營地所在的小山谷周圍看不到一個樹梢搖曳,大多數時候連樹葉都不擺動。我不記得曾見過一株百合在水塘中搖曳,儘管它們那麼高,連微風都可以讓它們起舞,百合的鈴狀花苞是多麼壯觀啊,有的大得可以給孩子當帽子用。我一直在給這些百合畫素描,勾勒出葉子上彎曲的脈絡和帶着斑點的花瓣。我無法想像還有比這裏更美麗、養護得更好的花園。這兒有一種斑紋百合,每株高五到六英尺,輪生葉寬一英尺,花朵寬六英寸,是亮橙色的,花喉里有一些紫色的斑點,花瓣微微向外翻卷,着實是一種高貴的花朵。
6月12日
今天下小雨了,雨點大卻不是很密集,滴滴答答地拍打着葉子和石頭,而後緩緩滴入花朵中。東方升起了積雲,多麼漂亮的珍珠色雲朵啊!它們和地面上高聳的岩石看起來是多麼和諧啊!天空中層層疊疊的雲山,看起來很是結實,似乎經過精雕細琢,儀態萬千,每個輪廓都是那樣清晰,我第一次看到造型和質地如此可觀的雲。幾乎每天中午時分,這些雲朵都會在空中膨脹式上升,像在創造一個新的世界。它們深情地在每一片花園和森林的上空盤旋,帶給它們陰涼和雨露,滋潤其中的每一片花瓣和葉子,讓它們健康生長。或許可以把雲朵想像成植物,把天空作為它們生長的土壤,它們回應太陽的呼喚,在綻放之前一點點地累積光華直至光華盡現,雨水和冰雹對於它們而言更像是自己播撒的種子和果漿,而後它們就漸漸凋謝、死去。
山間的常綠櫟習慣於在此地或者此海拔以上一千英尺的地區生長,從外觀上看和佛羅里達的槲樹很像,不僅樹葉、枝丫向外伸展的狀態一樣,而且連堅硬、節瘤多、劈砍困難這些特性都非常相似。高大的常綠櫟通常獨立生長,以此獲取更大的伸展空間,最大的常綠櫟靠近地面的樹榦直徑甚至達七八英尺,高六十英尺,而樹冠的寬度幾乎與樹高一樣,甚至更寬。這種樹的葉片小且不分裂,大部分葉子都沒有鋸齒狀或波浪紋的邊緣,僅僅有些新生的嫩葉會有鋒利的鋸齒狀邊緣,在同一棵樹上可以同時看到這兩種形態的葉子。常綠櫟果實的殼是中等尺寸,有淺淺的殼斗、厚厚的殼壁,表面有金黃色的細小茸毛。有的常綠櫟沒有主幹,它們的根在接近地面的地方開始分裂,先分裂長出眾多分枝,再從分枝上長出新枝,最後樹枝末梢就會蔓生出像繩索一樣的長長細枝,低垂着,其中許多枝條幾乎要垂到地面上了。無數枝葉茂密的樹枝形成了圓形的樹冠,閃閃發光,當陽光灑落在上面的時候,那樹冠彷彿是一團積雲。
灌木罌粟是另一種擁有明顯特徵的植物,我在離營地不遠的炎熱山坡上發現了它們,這是我這麼多次散步途中看到的唯一一種木本罌粟科植物。它們的花朵呈明亮的橙黃色,寬一到二英寸,細長彎曲的莢果長三四英寸。它們形成的灌木叢高達四英尺左右,很多細枝自根部呈輻射狀向外生長。與這些灌木罌粟相伴的還有很多熊果屬植物和其他喜光的灌木。
6月13日
在內華達山區,今天仍舊是個陽光燦爛的日子,我彷彿被融化、吸收,生命的脈動永不停息。生命的長短似乎已無關緊要,我們像樹木和星斗一樣,不需要再去節省或追趕時間了。這是真正的自由,是真正的永恆。一團團白色的雲從遠方的天空升起來,天空頓時成了光滑、潔白的穹頂,使得黃松的尖頂和如棕櫚樹一樣的糖松樹冠輪廓分明。快聽,那滾滾而來的轟轟雷聲,翻過一道又一道山脊,忠誠的陣雨緊隨其後。
很多草本植物從平原地區一路延伸到這裏,此時正處於花期,比它們平原上的同類晚了兩個月。今天,我發現了幾株耬斗菜。此時這裏的蕨類植物到了盛放期,比如長在陽光充足山坡上的岩蕨屬、碎米蕨屬、旱蕨屬和裸子蕨屬,長在溪水岸邊的狗脊蕨、三叉蕨和岩蕨屬,還有在沙質平原上常見的水鳳尾蕨。這種常見的水鳳尾蕨到了這裏卻展現了與在沙質平原上不一樣的蔥蘢之美,它們展現出的強大旺盛的生命力及美麗的外表令很多植物學家驚嘆不已。我量了一下尚處於生長期的水鳳尾蕨,它們已經高約七英尺。儘管這種蕨類植物分佈廣、十分常見,但我可以說我之前從未見過它們。它們那似寬肩的葉子在光滑粗壯的葉柄上方緊密地生長着,層層疊疊地向外伸展,看起來像一塊完整的天花板,人甚至可以在下面直立行走好幾英里,絲毫不會被他人發現,就像在屋頂下行走一樣。陽光透過這種充滿生命的屋頂照射下來,是那樣柔和動人。那一刻,葉子上彎曲分叉的脈絡清晰可見,彷彿無數淺綠和淺黃的植物玻璃鑲嵌在一起,最常見的蕨類植物營造出來的世界竟如仙境一般。
周圍的一些小動物就像在熱帶雨林中一樣四處遊盪。一群羊在植物叢的一端消失,隨後又在一百碼外的另一端出現,人們只能從葉子的顫動中一探它們的行蹤。令人感到奇怪的是,居然只有極少數的矮根莖被破壞。在最高的葉子下面,我坐了很久,為的是好好享受這份前所未有的樂趣——一種野生植物造出的天然涼亭的樂趣,太令人難忘了。頭上不過是一片簡簡單單的葉子,人們可以藉此摒棄世俗的所有煩惱,能感受到的只有美好、自由和寧靜。山頂的松林隨風搖擺,好比大自然的魔杖,任何一個抱着虔誠之心的登山者都知道它的魔力。這種被蘇格蘭人稱為寂靜山谷中的“布雷肯”,有詩人歌頌過嗎?不管是誰,就算是再仔細地去防備和抗拒,他都難免受到這種神聖的蕨類森林的影響。就在這一天,當我看到牧羊人要穿過其中一片最美的森林時,他和他的羊群幾乎沒有一點兒表情。我忍不住問他:“難道你沒發現這壯美的蕨類植物嗎?”他回答道:“哦,在我看來,它們只是巨大的障礙物罷了。”
這裏有很多蜥蜴出沒,它們性情各異,分屬不同的類別,甚至顏色也不同,但看上去它們像鳥、松鼠一樣快樂、友善。在上帝的陽光下,這些謙虛、溫順的小動物儘力生存下去。我最喜歡觀察它們工作和嬉戲。它們很快就同人類熟悉起來,如果長時間地凝視它們純潔無瑕的眼睛,就會越來越喜歡這些小生靈。馴服蜥蜴並不難,或許看到它們在炙熱的岩石上爬行,像蜻蜓一樣快速移動,你很快就會愛上它們。由於它們大部分時間都在快速爬行,人們的視線要捕捉到它們並不容易,只不過它們極少長時間移動,一般移動十到十二英尺就會突然停下來,然後繼續移動,似乎它們的行程總是在這種快速跑動和驟然停止的轉換中行進。在我看來,停頓是蜥蜴們必需的休息,它們的氣息短得可怕,長時間奔跑會導致它們呼吸困難,所以要想捕捉它們是非常容易的。尾巴佔據了蜥蜴身長的一半,駕馭這麼長的尾巴對蜥蜴來說是件簡單的事情,從未見過蜥蜴因為長長的尾巴而感到沉重不已,也沒有因為尾巴不能向上蜷曲而不易移動。相反,它們似乎能自主輕盈地擺動尾巴前進。有一些體色像天空一樣藍的蜥蜴看起來就像藍鴝一樣亮眼;一些灰色蜥蜴的體色和它們曬太陽、獵食時佈滿地衣的岩石的顏色相似。平原上的角蜥其實也是溫和、對人無害的生物。此類蜥蜴中還包括一種如蛇一般的蜥蜴,它們的身體和蛇幾乎無異,也是彎曲着身子滑行前進,而它們小小的四肢並不發達,只不過是身體上毫無用處的附屬物罷了。我曾經近距離地觀察過一種蛇形蜥蜴,它長約十四英寸,纖細的四肢從出生起就沒有用過,看起來像新抽的小芽一樣柔軟,整個身子像蛇一樣輕鬆且優雅地滑行。突然,一隻灰色的小傢伙在我的腳下跑來跑去,看似同我很熟悉,很信任我。牧羊犬卡羅一直在觀察它,突然撲了上去。我想,卡羅一定只是覺得好玩而已。不料這隻蜥蜴非常輕盈地從卡羅腳下跳開了,像一支射出去的箭,瞬間就躲到了灌木叢深處。性情溫馴的蜥蜴,古代強大物種的後代,我祈禱上帝保佑你們,讓人們多了解你們的美德。我們中很少有人知道它們可以用來蔽體的鱗甲像羽毛、毛髮或布料一樣,是非常柔軟、可愛的。
乳齒象,還有大象,在並不遙遠的地質年代曾在這裏居住,礦工們淘金時發現的眾多遺骨證明了這一點。至少有兩個種類的熊生活在這裏,還有加利福尼亞獅子(也可以稱作美洲豹)、山貓、狼、狐狸、蛇、蠍子、黃蜂和狼蛛。有時候,一種野蠻的小黑蟻讓我們不得不承認它們才是這廣袤山野的大王。它們勇敢,從不休息,四處溜達,儘管它們只有四分之一英寸長,可是這種什麼都不怕且好鬥的小魔鬼比我們所了解的任何一種動物都喜好爭鬥和撕咬。蟻穴邊的任何生物都是它們攻擊的對象,而且據我了解,這種攻擊通常沒有理由。它們長着像冰鉤一樣彎曲的齶,幾乎佔據了身體的大部分,也是它們戰鬥時的武器,而戰鬥恰恰是它們生存的主要樂趣和目標。它們一般會把領地設在有些腐爛或中空的常綠櫟里,也可能是這種樹的強度足以抵擋動物和風暴的襲擊。小黑蟻們沒日沒夜地工作,在黑暗的洞裏、高聳的樹上、清涼的溝壑里以及炎熱的山脊上,都有它們覓食的蹤跡,它們爬過的每一條大路和小徑似乎都能延伸到所有地方,當然水裏和天空除外。它們幾乎可以感知從山麓丘陵到海平面以上一英里以內的風吹草動,然後以驚人的速度把信息傳遞出去,我們卻聽不到它們的號叫和哭喊。我不明白它們為何如此好鬥,這彷彿沒有任何道理可言。當然,它們也會為了保衛家園而戰鬥,只不過它們的戰鬥實在太過頻繁,在任何時間、任何地點,它們都能下口撕咬。一旦在人或其他動物身上找到弱點,它們就會用自己的齶狠狠地咬下去。即便肢體被撕裂,它們也不會鬆口,而是越咬越深,至死方休。當我凝視着如此兇殘的動物,想到它們的分佈如此廣泛、生命力如此頑強,就會意識到在和平和友愛的規則通行於世界之前,我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幾分鐘前,我在回營地的途中發現了一棵已經枯死、樹榦直徑約十英尺的松樹。整棵松樹都被燒焦了,像一根高高的黑色柱子佇立在那裏,彷彿一座紀念碑。一種又黑又亮的螞蟻就在這根威嚴巨大的柱子裏建立了自己的王國。為了建立通道和蟻室,不論是完好的還是腐朽的木頭,螞蟻們都會竭盡全力去啃咬。就它們咬下來的木屑體積來判斷,樹榦應該已經成蜂巢狀了,而木屑就堆在樹榦底部周圍。相比好鬥的小黑蟻,這種大螞蟻的行為舉止要文明、溫和許多,也更聰明一些,但進入戰鬥的狀態仍然很迅速。通常,小黑蟻會把自己的王國建在已經倒地的樹榦或直立的枯木上,一般不會選擇生長得完好的活樹或地下。
當你恰好在螞蟻王國附近休息或停下來做筆記時,一定會有四處遊盪的“小獵人”發現你這個目標,它小心翼翼地接近目標,先對入侵者進行觀察,再決定要如何對付入侵者。假設你離螞蟻王國還有一定的距離且保持靜止的話,它就會在你身上爬來爬去,有時在你的腿上、手上、臉上,有時還會爬到你的褲子上去觀察和偵察,就像在測量你的身體,也得到一個更全面的視角。隨後它不發警報,安靜地離開。可是一旦它覺得這個入侵者具有誘惑性,或者人們做出一些刺激它的舉動,它就會毫不猶豫地咬下去,那將非常可怕!我可以想像,即便是狼或熊咬一口,殺傷力也未必能與之相比。一瞬間,被咬的地方會將痛楚觸電般地傳達到神經,被咬者才知道自己的感覺是那樣敏銳。被咬之後的劇烈疼痛會讓人一下子神志不清。等到恢復神志的時候,人們才意識到要先尖叫,然後去抓那隻小動物,再不知所措地盯着這個小東西。
值得慶幸的是,如果小心一些,人們通常不會被咬,一輩子最多被咬一兩次。這種帶電的神奇螞蟻一般長四分之三英寸。熊喜歡以它們為食。熊會先將它們小小王國所在的木頭撕裂,啃咬成碎片,再粗暴地把所有卵、幼蟻、成蟻以及蟻穴中的木頭都混在一起,當成酸辣味的大餐。掘食族印第安人對這種螞蟻也很感興趣,甚至包括其幼蟲。我曾經聽老登山者說過,掘食族印第安人會先把螞蟻頭咬掉,然後慢慢地去享受那帶着酸味的螞蟻身體。可憐的咬人螞蟻反倒成了他人嚙食的對象,和大自然中的其他嚙食動物一樣,它們也落得同樣的下場。
這裏還有一種十分漂亮、活躍且具有靈性的紅色螞蟻,大小介於前面兩種螞蟻之間。它們的活動區域主要是地下,它們的巢穴覆蓋著一堆堆果殼、葉子和稻草,它們以昆蟲、植物葉子、種子和樹的汁液為主要食物。這麼看來,大自然要餵飽的動物真多啊!對我們來說,居然有這麼多動物生活在我們周圍,而我們卻對它們一點兒也不了解!我們與之相遇的次數少之又少。其實,除了螞蟻以外,還有不計其數的微小生物,甚至肉眼都看不見它們,和它們相比,螞蟻就像乳齒象一樣巨大。
6月14日
飛流而下的大小瀑布猛烈的衝擊形成了這兒附近大大小小的盆形水潭,水潭水質非常清澈,一點兒岩屑都沒有。水中稍重的物質會被清掃出來,在離水潭不遠的地方堆積起來,好似一座大的堤壩,再加上侵蝕作用,水潭的尺寸會變得越來越大。可是到了春天的汛期,上游的冬雪融化,支流的水量增大,咆哮着從河岸衝到山坡上,形成春洪,一切發生驟變。原本在夏天和冬天掉到水道里、巋然不動的大圓石,被春洪猛地一推,就像突然被巨大的笤帚掃過一樣,紛紛沖向前方,越過瀑布,跌落到水潭裏,和那裏的舊堤壩的一部分堆積起來,築造起新的堤壩。而那些小一點兒的圓石則會被巨大的衝擊力推向更遠的地方,由於形狀和大小各不相同而落在不同的地方。每一塊圓石都會找到自己的落腳點。一般的春洪不會引起瀑布、水潭和堤壩三者之間的變化,唯有那種不定期出現的突發洪水才能引發這麼巨大的變化。被洪水衝擊出來的圓石堆上面還長着一些樹木,這就足以證明在一個世紀或更長的時間以前,這裏曾經發過洪水,那場洪水幾乎喚醒了所有可移動的東西,帶着它們旋轉、飛舞,享受一段美妙的旅程。這種大洪水可能發生在夏季,那時號稱“雲爆炸”的雷陣雨滂沱而下,突然間眾多水流匯聚成聲勢浩大的洪流,襲擊寬廣陡峭的山谷,那巨大的洪流像犁田一樣犁出道道溝壑。只不過這種洪流的生命太短,很快就停歇了。
離營地最近的一道瀑布底下有個水潭,水潭裏堤壩下緣有不少遠古洪水時期衝來的大礫石,其中一塊穩穩地佇立在溪流中央。這是一塊近似立方體、高八英尺的花崗岩,頂部和側面凡是位於最高水位之上的部分都覆蓋著絨毛般的苔蘚。我今天特意爬到這塊巨石上休息,居然發現這個地方才是我到過的最浪漫的地方,因為這是一塊少有的岩頂平整、佈滿苔蘚的巨石,且較為光滑。它就那樣方方正正地佇立在那裏,如祭壇一般。它面前的瀑布細細的水流長年累月地沖洗它,這也能保證它上面的青苔清新翠綠,下面則是清澈的水潭,水流時不時激起泡沫。不少百合圍成了半圓形,俯身向著這塊巨石,就像一群仰慕者。盛放的山茱萸和榿樹搭成了可以過濾陽光的拱廊,半透明的葉子形成了美妙的天花板,這其中的涼意多少有些寧神靜氣的效果。流水的聲音就像婉轉的音樂,瀑布的聲音就像男低音,水花四濺,水聲淙淙。水流先經過如小島一般的礫石,再順着佈滿蕨類植物的河床流淌,擊打着小石頭,發出無數細碎低沉的聲響。這一切都發生在那美妙的天花板之下,發生在這短短的距離之內,身處其中的人就像置身於一個幽靜的房間裏,似乎身處聖潔之地——能見上帝的地方。
天黑后,大家在營地安歇下來,我慢慢地沿着原路摸索到了那塊如祭壇的巨石旁,那一夜就在它上面度過。我在流水之上、樹葉和星斗之下,周圍的一切比白天我所見到的更令我震撼。瀑布造就的水簾微微泛着白光,彷彿以莊嚴的熱情來吟誦大自然最古老的情歌,星星透過葉幕怯怯地向下望,也想加入瀑布的吟唱。這一晚多麼珍貴啊,像白天一樣珍貴,留存我心。謝謝上帝賜予我如此珍貴的禮物!
6月15日
又是一個令人清醒的清晨。綿延的山坡上灑滿了陽光,松樹也像披上了金色的外衣,每一片針葉都像受到了鼓舞,所有的生命都充滿愉悅。在榿樹和楓樹叢中,知更鳥正在吟唱,古老的旋律回蕩在整個盛滿上帝恩澤的大陸地區,無數個季節因此變得歡快、甜美。空曠山林里的知更鳥像在農民果園裏一樣自得其樂。黃鸝和路易斯安那唐納雀也在這裏安家,還有刺嘴鶯與一些像游吟詩人一樣愛歌唱的鳥,這些鳥也在忙着築巢。
今天我發現了另一棵壯觀的金杯橡樹(峽谷槲樹),直徑約為六英尺,還發現了一棵直徑約為七英尺的花旗松以及一株直徑約八英尺、開了六十朵玫瑰色花朵的蔓百合。
糖松的松球是圓柱形的,大部分松球的頂部都是圓錐狀的,基部則是圓形的。這一天,我發現了一個長二十四英寸、直徑約六英寸的松球,它的鱗片已經打開了。我還發現了一個長十九英寸的松球。通常成熟的松球長約十八英寸。在海拔兩千五百英尺左右的針葉林帶下緣,松球會小一些,長十二到十五英寸;在海拔七千英尺及以上,或是像約塞米蒂那樣更接近其生長上限的地方,松球也比較小,大都是這樣的尺寸。我的研究興趣也因為如此高貴的糖松的存在而愈加濃厚,它們永遠是我快樂的源泉。我不知疲倦地先欣賞它們,凝望那碩大、狀如流蘇的松球,再觀察那一百多英尺高、渾圓的樹榦,樹榦沒有一根枝杈。我還會看它泛着紫色的樹皮,還有那些向外伸展、微微向下彎曲的羽狀樹葉,看起來像一頂皇冠,是那麼不羈、引人注目且令人歡喜。
就習性和外觀來說,糖松和棕櫚樹在某個層面上相似,但是,我從未見過有這樣的帝王氣質和神採的棕櫚樹。這種尊貴的帝王氣息似乎無時不在,不管是陽光下的靜穆和沉思,還是狂風暴雨來臨時松葉的戰慄和舞動。處於生長初期的糖松和其他針葉樹沒有區別,都有筆直的外形。樹齡在五十到一百年的糖松就開始各有其特徵了,因此,凡是壯年或老年的松樹,幾乎沒有兩棵是完全一樣的,每一棵樹都有讓人欽佩之處。我始終在給糖松畫素描,可惜的是,我不能夠把每根松針都畫出來。據說,最高的糖松能長到三百英尺,可是我見過的最高的糖松只高二百四十英尺左右,離地面最近的樹榦最粗的直徑達十英尺左右,不過,據說有些糖松樹榦直徑可能會達到十二到十五英尺。糖松的樹榦一向非常粗壯,只不過樹榦隨着高度增加而變得越來越細,但這種變化肉眼是很難察覺的。
黃鬆通常和糖松一起生長,也非常高大。樹齡不高的黃松有銀色的細長松針,向上生長的枝丫和上方的嫩枝會在枝杈末端形成圓柱形的葉叢,只要風從某一角度吹來,松針就會朝同一個方向傾斜,那時候黃松就像跳躍的火焰塔。這麼說來,似乎應當把耀眼的黃松稱為銀松。黃松的松針一般超過一英尺長,這和佛羅里達州的長葉松相差無幾。儘管黃松在尺寸上和糖松沒有太大差異,在吃苦耐勞方面要遠遠強於糖松,但在一般的習性和外觀上卻不如糖松;黃松的尖塔外形規則,球果較小且僵硬地成簇排列在針葉間。試想一下,如果沒有糖松,黃松或許會是八九十種松樹中的王者,畢竟在松群中,黃松最為醒目。即便它們如同機械打造成的雕塑,它們那高貴的氣質也無法被遮掩。黃松的每個細胞、每根纖維、每根泛着銀光的大枝條,都流淌着令人震撼的生命力。黃松在天空下高貴地度過了上百年歲月,它們自身就是植物王國的神祇,可以讓一代代人瞻仰、熱愛和尊崇。
在這裏或海拔更高的地區,還有不少奪人眼球的喜光多脂植物,如擬肖楠、花旗松、銀杉、美洲杉等。在神的眷顧之下,這片山區繼承了豐厚的遺產,單單是這片牧場,就讓我們看到了如此珍貴的寶藏!
太陽下山了,西邊佈滿了絢麗的雲霞,所有事物都因此變了模樣,遠處映着餘暉的派勒特峰山脊上所有的樹都靜靜地佇立着和太陽揮手告別。一切景緻都非常肅穆莊嚴,就像太陽和樹木會永不相見一樣。慢慢淡去的日光打破了色彩的魔法,星空下的樹林在夜風中自由地呼吸着。
6月16日
一大早,在所有人都沒有察覺的情況下,一位從布朗平原來的印第安人潛入了我們的營地。那時候,我還坐在一塊石頭上細細地翻閱我的素描作品和筆記,偶然間一抬頭看到了幾步之外的他——陰沉着臉,我嚇了一跳。他站在那裏一動不動,就像一棵矗立了不知多少年的老樹,飽經滄桑。似乎只要是印第安人,就有這種讓人毫無察覺的神奇的行走方式,這和我一直觀察的能隱身的一些蜘蛛的行為頗為相似。只要有一點點風吹草動,這類蜘蛛就會在自己織的彈性十足的網上跳來跳去,而且動作迅速。比如,一隻鳥掉進了它結網的樹叢,它會迅速出擊,人們就會看到它上下跳動的模糊身影。印第安人隱身的本領很強,幾乎在沒有遮蔽物的情況下,他們也能悄然行動,無論是誰都察覺不到。只有在原始的狩獵和戰鬥的嚴酷訓練下,人才有可能慢慢掌握這種神奇的本領。他們通常先小心翼翼地接近獵物,然後發動突襲,最後在被迫撤離的時候安全脫身。這種經驗在印第安人那裏代代相傳,最終成了一種“本能”。
我們周圍的群山都有光滑的表面,而且沒有變化。在羊群的活動範圍內,除了小溪邊那一小片空地,以及稀鬆、光禿的林帶,幾乎很難看到人類和其他動物的蹤跡。只有在比較開闊的帶狀或塊狀光滑空地上,才會出現鹿的蹤跡,還有一些蹤跡很容易讓人聯想到熊的腳印,這些大腳印和很多小動物的腳印看起來如同編織或者刺繡而成的圖案。人們沿着主要的山脊和支流,也許可以一點點地尋到印第安人走過的小徑,但他們的痕迹不是很好辨認。印第安人在這片林地上活動了多少個世紀誰也不知道,可能遠遠早於抵達美洲海岸的哥倫布。奇怪的是,他們從來沒留下清晰的痕迹。印第安人的腳步非常輕巧,他們對自然景觀的傷害甚至比鳥兒和松鼠都要小,他們的小屋是用灌木和樹皮搭建而成的,比林鼠造的窩維持的時間長。他們保留下來的最為持久的、具有紀念意義的遺址歷經幾個世紀也會消失得無影無蹤,除了為了改善狩獵場而在森林裏縱火留下的痕迹。
大部分白人的做法卻與印第安人差異巨大,尤其是在低地淘金的那些人。他們不僅高調地炸開岩石,修造公路,還在原始的溪流上建造堤壩以改變溪水的流向,為金礦所用。溪流從此成了奴隸,為白人在礦山工作。穿過一道又一道山脊,溪流在高空架設出來的支架上流動,還有一些在峽谷和小山之間上下奔流。在某些地方,溪流被囚禁在鐵質的水管里,水管在水流的作用下撞擊地面,綿延幾英里的小山和山巒因此變色,凡是含金的溪谷和平原都變得千瘡百孔,不堪入目。短短几年的時間,狂熱的白人在這裏留下了無數的痕迹,數百英里以外的山脈也佈滿了他們的工廠、村莊和田地。大自然總是在竭盡全力地繁衍生物,培育花園,沖刷舊的堤壩和水槽,推平沙礫堆和石堆,治癒坑坑窪窪的傷口,只不過這個過程要持續很長一段時間。淘金潮已經過去了,老礦工都已經白髮蒼蒼,他們比從前冷靜了許多,但仍舊在廢棄的礦坑中維持自己的生計。不過,石英工廠還在繼續轟隆隆地生產,持續的爆炸聲給予大地的傷害同幾年前用鏟子、鋤頭淘金的時代相比要小許多。最幸運的是,內華達山區大部分含金的板岩都分佈在山麓丘陵地帶,所以在我們紮營的地方很多原生態的景緻都還保留着,遠遠的高處還覆蓋著皚皚白雪,就像天空一樣平滑無痕。
昨天仍有一些小山狀和穹頂狀的雲在天空中飄浮,現在天空中萬里無雲,陽光格外溫暖、透明、怡人。在這個伴隨着大自然的脈搏跳動的春天,山區最大的魅力就在於能有如此平靜的氣候。夜晚時分,微風從山頂拂來,白天,又有從海洋、低地的丘陵和平原吹來的涼風,除此之外,萬籟俱寂,葉子沒有一點兒動靜,因此,這裏的樹木確實不懂風的歷史。
羊和人一樣,只要飢餓襲來就無法自持了。羊群就像蝗蟲一樣,除了我守護的百合花園,幾乎把營地方圓一兩英里內所有的葉子都吃光了,就連灌木叢都一點兒不留。儘管牧羊人和狗也在看管這群羊,但是羊兒們還是分散到各個角落,消失在灰塵中。我確實有點兒擔心羊走丟,之前十六隻黑羊中已經有一隻走丟了。
6月17日
這天早上,羊依次從狹窄的羊圈口裏往外蹦的時候,我們清點了一下,發現少了約三百隻。牧羊人不能去找它們,只好由我去。我往自己的皮帶上綁了一塊硬麵包,就帶着卡羅朝着派勒特峰的高處走去。儘管我的任務是去尋找那些丟失的羊,但是這一天我還是過得十分愉快。我出門是為了尋找羊,最終也沒有白去。我看到地平線上環繞着一圈奇特的光暈,這種光暈和極光冕上常常看到的光暈相像,泛白、稀薄,與藍天融合在一起。空中僅剩的那片雲稀薄、輕柔,像被梳理過的細絲。我徑直向羊群經常活動的區域走去,在邊緣來迴繞了幾圈,終於發現了離群羊的蹤跡。我循着足跡沿山脊而上,走到被美洲茶屬灌木叢圍繞的一片空地上。卡羅知道我在尋找什麼,它急切地跟蹤着氣味,直到我們發現丟失的羊群。那些羊縮作一團,沉默不語。顯然,它們在這個地方已經待了一夜加一個上午,即便天亮了,它們也不敢出去覓食。那時候,它們就像一群脫離管束的人,即使獲得了自由,也不知道該如何去享受自由,它們似乎更願意回到熟悉的牢籠中。
6月18日
這是另一個讓人興奮的清晨,我很難想像會有比這裏更好的地方。很多關於天堂的描述我都讀過、聽過,但其美好似乎還不及這裏的一半。到了中午,幾片殘雲浮在半空中,只佔天空面積的百分之五,彷彿是白色、朦朧的筆在藍天上的輕描淡寫。
像蝗蟲一樣的羊群還沒爬上山脊高處和山頂,所以那裏的美洲薄荷、克拉花、金雞菊以及眾多高大的草叢都還快樂地生長着,其中一些草高得像松樹那樣搖曳生姿。很多不好辨認的羽扇豆屬的植物在這裏生長,只不過已經過了花期,不少菊花已經開始凋謝,曾經閃着亮光的花冠在鬆軟的冠毛中一點點消失,彷彿淹沒在薄霧中的星辰。
今天一位客人從布朗平原上來,那是一位背着籃子的印第安老太太。如同上一次村裡來的那個客人一樣,她也是悄然進入營地中心的,當我們發現她的時候,她已經在我們眼前了。我不知道她在那裏靜靜地觀望了多久,連狗都沒有發現她的動靜。我猜,她是為了去採集羽扇豆和含有澱粉的虎耳草葉子和根莖才過來的,或許是在去某個野生花園的路上。老太太身上穿的是印花棉布衣服,又破又臟。和這裏的眾多動物一樣,老太太一定也是靠山吃山,所有的生計都來自大自然的恩賜,不過她不如眾多動物乾淨、漂亮。確實很怪,好像只有人類這麼臟。如果她身着皮毛或用草葉和樹皮編織的衣服,就像刺柏或擬肖楠屬植物編織出來的席子那樣,或許她與荒野中的其他成員更像,最起碼和體面的狼或者熊非常像。可是,不管站在什麼角度看,我都覺得這是貶低了印第安人,他們似乎和我們熟悉的衣着考究、只會嚇壞鳥兒和松樹的遊客差不多,和大自然並不相融。
6月19日
又是陽光普照的一天。樹葉綠蔭使岩石看起來美麗非凡。常綠櫟的樹葉綠蔭非常清晰、別緻,即便是再精美優雅的藝術品,也無法與它們媲美。它們像岩石上的畫作,輕輕滑動的時候會擔心有噪聲襲來;飛舞的時候又同華爾茲一樣敏捷,甚至是興奮地旋轉;有時候在岩石上跳動,就像急速拍打懸崖峭壁的多彩波浪。我看到的樹蔭之美是如此真實、富於變化,數量又如此之多。橙色的百合成片地向外展示其美麗的葉子和花朵。唯有高雅的植物才能展現如此健康的風采,真是大自然的寵兒。
6月20日
今天早上,幾隻羊傻傻地像被蜘蛛網困住的蒼蠅一樣被灌木叢纏住了,需要我們幫助才能獲救。好在卡羅及時發現了它們,試圖從最易走的道路上解救它們。狗確實比羊聰明多了,卡羅是最忠誠的朋友,也是聖伯納犬家族的榮耀。
香脂、樹脂和薄荷的香味在空氣中彌散,沁人心脾,這是上帝給予我們的贈禮。誰能猜到,荒原如此荒蠻卻如此細膩,如此美好,滿眼都是美好的事物!這兒如同帝王一般的圓頂亭閣,我們就像在其中欣賞用香味、音樂和景色上演的美妙戲劇,每一個道具和動作都那樣令人興緻盎然,每一分、每一秒我們都不會感覺平淡。上帝就像凡人一樣滿懷熱情地工作着。
6月21日
我沿岸邊一路向我的百合花園走去。令我最欽佩、驚訝的是荒野上那些完美的百合花。每一個水潭岸邊板岩的凹陷處都是百合花盛開的地方,它們把根深深地扎進黑色的沃土中,吸收水分而不會受到洪水的侵襲。在它們光潔、高挑的花梗之上生長着許多平滑輪生的葉子,它們像花瓣一樣精美。百合在生長的過程中,似乎對每一份光和熱都會做準確的測量,光和熱在穿過百合上方傾斜的樹枝時,被過濾和調節,更適合百合的生長。不管中午時分的暴風雨多麼猛烈,它們都是安全的。百合下面還有很多灰蘚科植物,它們像一層美麗的地毯,邊上佈滿了蕨類、紫羅蘭以及一些雛菊。在百合花周圍的每一種花都無比清新可愛。
這一天,天空僅有一塊白色雲團,看起來像孤零零的山峰,但光和影使它姿態萬千。雲團構成的巨大穹頂和向外凸起的浮雕般的山脊共同夾在空谷和溝壑中間,色調千變萬化,難以用語言來描述。
6月22日
很不尋常的一天,多雲,天空中到處飄浮着薄霧般的青雲,還有會帶來周期性降雨的積雲,頭頂像霧一樣的雲朵幾乎霸佔了天空百分之七十五的空間。
6月23日
多麼寧靜、無涯的山居時光啊,讓人想工作,也想休息。太陽溫和的光照使得萬物看起來那樣神聖,我們忍不住要打開上千扇窗戶去和上帝會面。不論一個人的身體多麼疲憊,只要過上一天這樣的山居生活,就會備受祝福;不論他的命運如何,長壽還是短命,也不論他命途多舛還是平靜無波,他永遠都是富有的。
6月24日
我們像往常一樣感受多雲和雷聲。牧羊人比利一直抱怨着羊群。他宣稱,自從發明了羊毛和羊肉,他就沒見過哪個羊群如此邪惡。他說,不管日後多少只羊走丟,他都堅決不會去尋找了。據比利的話來解釋,他去找一隻羊就有可能又走丟十隻羊。這樣一來,只能由我和卡羅去找走丟的羊。比利有一隻小狗叫傑克,它也是個麻煩。每天晚上傑克都會離開營地,去布朗平原看望它的鄰居。傑克是一隻非常普通、沒有特別血統的小狗,但是它對愛情和戰爭有十足的激情。每天為了能從營地離開,它咬斷綁在身上的所有繩索和皮帶,直到它的主人比利一次又一次地把它從長滿灌木的山上拉回來。最後,比利無奈地把它綁在木棒上——一頭拴在它下巴上的項圈上,另一頭拴在一棵結實的小樹上。只不過傑克把這根木棒當作了槓桿,夜裏它反覆扭動,最後磨斷了拴在小樹上的繩子,它又踏上了往日走過的路,拖着那根木棒,一直走到安全的印第安人聚集區。
它的主人緊隨其後,很不客氣地打了它一頓,嘴裏惡狠狠地發誓,第二天晚上,他會毫不留情地把一個和它體重相當的荷蘭烤箱的鑄鐵蓋子系在它身上,“教訓一下這條昏了頭的笨狗”。鐵錨般的蓋子被直接系在傑克的項圈上,就在它下巴的正下方。這一次這個可憐的傢伙再也無法動彈了,只好無精打采地站在那裏直到天黑。它待在那裏,不能東張西望,除非前爪可以越過蓋子向上伸直,將頭埋在爪子之間,要不然它就無法躺下。不過,就在天亮之前,我們突然聽到遠處的高山上傳來傑克一聲又一聲的狂吠,事實是那個沉重的蓋子也沒起多大作用。它一定是直立後腿走路,或者是慢慢爬到那裏的,蓋子還是像沉重的盾牌一樣貼在它的胸前,就像套着可怕的盔甲要去迎接對手。第二天晚上,比利生氣地將小狗、鍋蓋還有其他很多東西都丟進一個裝豆子的舊麻袋裏綁了起來。這一次,比利獲得了最終的勝利。離家之前,傑克的下巴被響尾蛇咬了,它的頭和脖子連續一個星期都腫得比正常尺寸粗兩倍以上。儘管如此,傑克仍舊像以前一樣動作敏捷、活潑好動,現在它已經完全恢復健康了,它得到的唯一治療就是每天被強行往因中毒而疼痛的喉嚨里灌一兩加侖[6]的新鮮牛奶。
6月25日
雖然這裏是牧羊的營地,但這座宏偉的山谷已經變成一個家——日益溫馨的家,如果離開這裏,我會難過不已。迄今為止,羊群還沒踐踏我的百合花園。我很同情那些可憐兮兮、沾滿塵土、始終飢餓難耐的羊,每天它們都要走上好幾英里的路才能吃到十五到二十噸灌木和青草。
6月26日
納托爾的山茱萸盛開時像一場盛大的視覺秀,到時候整棵樹都變得雪白,花苞寬六到八英寸。山茱萸如果長在溪流邊上的話,能長到三十到五十英尺高。要是周邊沒有同伴擁擠的話,山茱萸的樹冠會長得更寬大。一群又一群的蝴蝶、蛾子以及其他長着翅膀的生物都會被山茱萸那張揚的花苞所吸引,我想,它們應該是相互滿足、相互受益的。山茱萸喜好大量的涼水滋養,是同榿樹、柳樹和棉白楊一樣的“飲水大戶”。因此溪流邊的山茱萸長得最好。我們經常看見山茱萸遠離溪流,在松林下方潮濕多蔭的峽谷中生長,在體形上比溪流邊的同類小得多。到了秋天,山茱萸的葉子成熟,比花朵還要美麗,有紅色的、紫色的和淡紫色的,看起來十分嫵媚動人。還有一種在山坡陰面生長的山茱萸叢,它們像灌木叢一樣生長茂盛,有時候人們把它們稱為無柄山茱萸,羊群常常會吃掉它們的葉子。
此時遠處傳來陣陣雷鳴,時而是轟隆隆的巨響,時而是喃喃的迴響。
6月27日
在朝向派勒特峰山脊頂部的清涼山坡上,鳥喙形的加州榛很常見,非常吸引人,它們與我們祖先在較冷地方種植的橡樹和石南十分相似,在我看來,我們把愛傳遞給了植物。這種樹高四五英尺,葉子柔軟多毛,摸起來非常舒服。印第安人和松鼠非常鍾愛這種榛樹美味的果實。今天的天空和往常沒有什麼差別,午後還有白雲裝點。
6月28日
溫暖柔和的夏天,灼熱的陽光讓人們的神經感到刺痛。松樹和冷杉的針葉已經發育得差不多了,它們都閃耀着光芒。曬得滾燙的石頭上趴着顯眼的蜥蜴,一些在營地附近活動的蜥蜴已經被馴化了。它們好像非常關注我們的一舉一動,好奇地觀察着,從不擔心會受到傷害。它們有時候會扭頭看看,有時候會擺出漂亮的姿勢。溫和、單純且毫無心機的蜥蜴長着充滿魅力的眼睛。我想,在離開營地的時候,我一定會因為也要離開它們而十分難過。
6月29日
我一直試着和一隻有趣的小鳥做朋友,它主要在瀑布和湍急的河流支流周圍飛來飛去。儘管從身體構造上來說,它稱不上水鳥,但它一直在水中覓食且從不離開溪流。它腳上沒長蹼,卻無畏地扎進激流漩渦,顯然是到水底覓食;它還能像鴨子和潛鳥一樣用翅膀游泳。有時候它在淺水區尋找食物,把頭扎進水裏,一會兒抽出來扭一扭,很是活潑,肯定會吸引人們的注意。這種鳥的體形與知更鳥的一般大小,翅膀短且輕快,很適合在水中游泳或空中飛行,尾巴大小合適,微微向上翹,頭上下擺動,乍看之下,有點兒像鷦鷯。它全身呈淡淡的藍灰色,頭部和肩膀還有一部分褐色。這隻鳥時常在瀑布和瀑布、激流和激流之間飛來飛去,翅膀堅實有力,飛起來翅膀拍打的聲音像鵪鶉一樣。它們沿着曲折迂迴的河流飛翔,有時會在凸出水面的岩石或擱淺的樹枝上降落。它偶爾在乾燥的樹枝上降落,如果這棵樹足夠舒適的話,它也會像其他鳥兒一樣停留。這隻鳥可以做出你能想到的每一個奇特優雅的動作,還擅長唱歌,歌聲非常甜美,宛如歌鶇的鳴囀或悠揚的笛聲,略微低沉,不那麼喧鬧,人們看到它那精力旺盛、活潑跳躍的模樣,幾乎很難想像它能發出這樣的歌聲。
這隻小鳥在溪流最美的地方過着浪漫的生活,溫暖的氣候、樹蔭、潺潺的流水、瀑布飛濺起來的水花能驅趕暑氣的炎熱。它沒日沒夜地聆聽流水之歌,難怪會唱得如此動聽。這位小詩人呼吸的每一絲氣息都是它的歌曲的一部分,環繞在瀑布和溪流周圍的空氣和它們的歌聲相融,似乎在它出生之前,這最初的音樂課就開始了,在出生之前,它就已經和瀑布一同震顫了。雖然我還沒發現它把窩搭在什麼地方,但有一點我很肯定,從不離開溪流的它一定把窩搭在溪流附近。
6月30日
半晴半陰,天上的雲白得發亮。高大挺拔的松樹沿着派勒特峰山頂密密麻麻地生長,看起來只不過是六英寸高的袖珍模型,精緻地勾勒出綢緞般的天空背景。今天的雲約佔天空四分之一的空間,沒有下雨。這個難忘的月份就要結束了,這一連串平靜、令人愉悅的美無法衡量,溪流和在太陽照射下的大江、大河或海洋一樣,不能像計算日曆那樣隔開,始終是連在一起的。每日清晨,我從沉睡中醒來,周圍的動物、快樂的植物,甚至包括石頭,彷彿都在呼喚着:“快點兒醒來啊,快點兒享受快樂吧,快點兒來愛我們吧,快點兒和我們一起歌唱吧!快來啊!快來吧!”回顧樹林裏的寧靜、浪漫、迷人、平和之美,這個六月似乎是我這一生經歷過的最真實、最自由的一個月,那種自由無邊無際,似乎永恆、不朽。上帝似乎賜予了萬物最原始的光芒,讓它們變得神聖、純凈,那是過去、現在還有未來的一切事物都玷污不了或抹不掉的。
7月1日
盛夏來了,成群的種子紛紛離開它們的莢和殼,遠去尋找命定的家園。有些種子會在父母身邊紮根、生長,其他種子則會在風的作用下離開父母,去往陌生的地方。大部分幼鳥已經羽翼豐滿,具備離巢的能力,卻仍在接受父母的照顧、保護、餵養和教育。這是一幅多麼美妙的家園生活圖景啊,難怪我們都喜歡鳥兒。
我喜歡觀察松鼠。這裏主要有兩種松鼠:一種是大型加州灰松鼠,另一種是道格拉斯松鼠。後者是我見過的最聰明的松鼠,活力四射,它們那多刺的腳趾會令它們攀爬過的每一棵樹感到疼痛。似乎是這片山野使它們精力充沛,勇敢無畏,遠離疾病。人們很難想像這樣的動物會疲倦或生病。它們認定這片山野是它們的,所以不容許牧羊人、狗和羊群存在。看它們露出兇相——瞪眼、齜牙對待牧羊人和羊群的樣子就知道了。要不是因為它們看起來滑稽、小巧,我們還真會以為這傢伙很可怕呢!我想進一步了解它們的成長過程,比如一年之中它們如何在樹木孔洞中和樹頂生活。很奇怪的是,我到現在為止都沒有找到過幼年松鼠的窩。道格拉斯松鼠是大西洋海岸紅松鼠的近親,可能是經過北方大片的森林遷移而來的吧。
加州灰松鼠是我們所有毛茸茸的鄰居中最漂亮的松鼠之一,其趣味性僅次於道格拉斯松鼠。加州灰松鼠的體形是道格拉斯松鼠的兩倍,但是作為樹林裏勤快的勞動者,它們既缺少影響力,也不那麼活躍。在樹葉和枝幹中間穿梭時,它們也不像道格拉斯松鼠那樣引起騷動。我們幾乎沒有聽到它們對任何動物嘶叫過,除了我們的牧羊犬。它們會靜靜地從這根樹枝滑翔到另一根樹枝去覓食。它們會先檢查去年留下的松球,看看還有多少松子留在殼裏,最後再確定有沒有松子落在地上的落葉中,畢竟這個季節果實還未成熟。灰松鼠的尾巴常常在身後擺動,時而在身體上方,時而平放,時而優雅地捲曲,如天邊薄絮一般的捲雲。儘管它們經常辛勤地勞作,但每一根毛髮總能像薊花的冠毛那樣整潔、光亮,整個身體似乎像尾巴一樣輕巧。道格拉斯松鼠體形小,個性暴躁,對炫耀、表演、打鬥十分熱衷,動作敏捷,看到它們的人都會受到刺激,會因它們那連番的滑稽表演而眼花繚亂。相較之下,加州灰松鼠就害羞很多,動作都比較隱蔽,好像每一棵樹、每一片灌木叢、每一塊石頭後面都有敵人。很明顯,它們希望自己不顯眼,不想被打擾、被欣賞甚至被懼怕。印第安人很喜歡捕食它們,這讓它們越發小心翼翼,何況還有老鷹、蛇和野貓等其他可怕的敵人存在。在食物充足的樹林裏,加州灰松鼠會穿過足以隱藏自己的灌木叢,跨過卧倒在地的樹木,最終抵達水邊。在炎熱乾燥的夏季,它們幾乎在每一天的同一時間到最喜歡的池塘邊喝水。聽說,總有帶着弓箭的小男孩埋伏在池塘周圍的暗處,伺機獵殺它們。儘管處處都有危機,松鼠們還是生活得非常快樂,它們仍舊是森林的寵兒、最不知疲倦的生靈。在我看來,松鼠是所有野生動物中最有野性的,我多希望我們能多了解彼此一些。
營地南面被灌木叢覆蓋的山坡,是無數的鳥築巢的地方,也是一種奇特的林鼠安家和隱身的所在。這是一種非常漂亮、有趣的小動物,一出現就會吸引人們的注意力。它們長得不像老鼠,更像松鼠,但比松鼠大很多。它們外表精緻,皮毛厚實柔軟,呈暗藍灰色;腹部呈白色;耳朵又大又薄且半透明;一雙大眼睛水汪汪的,充滿柔情;爪子纖長,如針一般鋒利。由於四肢非常強壯,因此,林鼠像松鼠一樣善於攀爬。幾乎沒有一種老鼠能有林鼠那樣可愛無辜的外表。要接近它們非常容易,因為它們非常信任人類。林鼠表現得過於優雅,這一點和它們所在的佈滿荊棘的灌木叢有些不搭。它們的巢穴卻不像它們的外表那樣精緻,不過很舒適。幾乎不會有一種山居動物像它們一樣建造如此巨大且引人注目的住所。旅行者們第一次見到這種房屋,一定會驚呼、難忘。林鼠建造這種房屋時用了各種木棍、腐爛的老樹枝,還有從灌木叢里咬下來的綠色多刺的嫩枝以及其他挪得動的小物件,如土塊、骨頭、石頭、鹿角等,搭建起一個圓錐狀小窩,整體就像一個隨時準備點燃的火堆。
如此奇怪的小木屋一般高六英尺,底部也差不多如此寬,偶爾會有十幾個這樣的小木屋聚在一起,也許是為了覓食方便和彼此保護,絕非出於社交活動所需。如果孤獨的探險家穿過一些偏遠的山坡上茂密的灌木叢,突然看到這樣奇怪的小“村莊”,一定會訝異,一瞬間還以為自己闖入了印第安人的聚居地,或許還會想將受到什麼樣的接待。只不過,他接下來看不到一張野蠻的臉,也不會看到一個單個的人,只會看到兩三隻林鼠靜靜地待在木屋頂上,目光柔和地盯着他,並且允許他向自己靠近。在帶尖頂的粗糙木屋裏有一個柔軟的小窩。林鼠們把樹皮內側纖維咬開,拖到木屋裏,再在裏面鋪上羽毛以及柳樹、乳草屬植物種子的柔毛,就造好了小窩。這麼小巧玲瓏的生靈就生活在這樣牆壁厚實多刺的窩裏,就像多刺的荊棘里開出的一朵嬌艷的小花。有的窩離地面三四十英尺高,有的建在閣樓上,彷彿想從人類那裏得到保護和陪伴,這一點和燕子、紅雀相像,儘管在野生原始的荒原中,它們早已習慣了獨處。在主婦眼裏,林鼠是小偷,因為它們喜歡把所有古怪的東西都往自己的窩裏拖,如刀、叉、梳子、指甲、錫杯、眼鏡等。我猜,林鼠之所以愛這麼做,無疑是為了加強自己的防禦工事。據我所知,林鼠在窩裏貯存的東西和松鼠的相差不大,有果仁、漿果、種子等,有時還會有一些樹皮和美洲茶屬植物的嫩芽。
7月2日
天氣晴朗、溫暖,所有動物、植物甚至岩石都因為好天氣而非常興奮,植物的汁液、動物的血液因此流動得很快,而山脈如水晶一般,其中的每一顆微粒都像宇宙星塵一樣快樂地悸動、旋轉、飛舞着。所見所想,絲毫沒有沉悶之意,沒有停滯不前,也沒有死亡。萬物隨着大自然的脈搏快樂而有節奏地跳動。
珍珠色的積雲飄浮在高山之上,不只是內部透着銀光,而是從內到外泛着銀光。曆數我在任何時間任何國家見過的雲,這裏的雲是最明亮、最輕盈、最堅實的,它們的形態最複雜,輪廓最清晰。這些雪白的雲形成的山脈,每天都會聚集、消散,對我來說,這是內華達山脈最高峰、最偉大的奇迹。只要我凝視那好幾英里高的白色巨大圓丘,就會不由得心生讚歎。不過,在欣賞天空和群山之美時,伙食的變化卻讓我們感到頹喪。我們已經好幾天沒有吃麵包了,麵包成了我們朝思暮想的食物,這種思念還說得過去,畢竟我們還有肉、糖和茶。說來也奇怪,在物種如此豐富的野外,我們竟然感到食物匱乏。和印第安人相比,甚至和松鼠相比,我們感到羞愧不已。要知道,放眼過去皆是富含澱粉的根莖、種子以及樹皮,只是沒有麵包,我們就感到自己的身體失衡了,曾經快樂的享受受到了威脅。
7月3日
天氣很溫暖,微風從林間穿過,將林間千百處泉水的芬芳送出來。松樹和冷杉的球果長勢良好,香脂和樹脂從每一棵樹上滴落,種子也在快速成熟,這一切都說明大豐收即將到來,松鼠不用再擔心沒有食物,各種尚未成熟的果實也是它們的口糧,它們似乎從來沒有胃疼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