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番外 (1)
第75章番外(1)
一、桃之夭夭
暖洋洋的春日,微醺的和風,都說是宜嫁宜娶的吉日。隔着大紅的喜帕,外邊似乎有人在唱: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長孫家的小姐,即使父亡門衰,但還是從渤海高氏嫁出去的名門之後。年歲尚幼的她比誰都懂得士族之間從不間斷的姻親盟約。李家的二公子……平靜的臉上微微露出些嘲諷的笑意,聽舅舅私下說曾經有個看相的書生說他“龍鳳之姿,天日之表,年將二十,必能濟世安民矣”。
“可真是大逆不道的話呢。”若水低聲喃語,“關隴李家,也難怪舅舅會……”
喜車穩穩地向前行進着,不過坐久了也還是會悶,外邊還有人在唱:桃之夭夭,有蕡其實;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聲音越來越清晰了,彷彿在不久以前,有一個人這樣看着自己,桃花樹下落英繽紛,那人的笑意暖暖的:“觀音婢,你和桃花一樣好看呢。”
那時的自己不過還是個孩子,總想着兩人會永遠地在一起。不過後來,隔壁的房子一夜間便空了,再後來,爹爹也不在了,到了如今,嫁給誰也都是一樣的。
娘親面帶憐意地摸着自己的頭:“觀音婢,李家的二郎尚好騎射征戰,且性情剛烈。你嫁過去怕要吃苦的啊。”
若水不在乎地笑了笑:“爹爹不也是將軍?娘不也一樣嫁了過來?”
娘搖着頭,卻哽咽得再也說不出話來。
若水回了回神,似乎快要到李家了。車簾被輕輕地打起,她慢慢地跨了出來,被哥哥帶着一步一步地向裏面走去,耳邊迴響着: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于歸,宜其家人。
終於,跨過了門檻,模糊地看見身邊多了一個人影,接着,左手便被他牽住了。兩人一同向前走了幾步,而後跪下,向天地、高堂叩拜行禮,最後夫妻對拜,禮成。
直到被攙扶着跪坐在喜榻上的時候,若水的心依舊掀不起一絲波瀾,這樣便算是嫁人了呢。
等了沒多久,門被推開了,原以為是廣月她們三個,但這陌生卻沉穩的腳步卻讓若水的手指微微一顫,是他,自己的夫君。
沒有什麼多餘的話語,眼前的帕子被揭了開來,若水不帶怯色地抬起頭,只稍稍斂了下眼瞼,都說是少年英才,也不為過。
李世民心中有些詫異,這個被娘贊為賢淑兼備、德容無雙的女子,似乎有些不大一樣呢,沒有新嫁娘的羞澀靦腆或是緊張不安,只是這樣沉靜地看着自己,一言不發。
“你……閨名可叫若水?”李世民也坐了下來,從茶壺裏倒了兩杯茶出來,“你也一天沒喝過水了吧?”
若水有禮地接過杯子:“多謝夫君,妾身的名諱確是若水。”
李世民有些不自在,年已十六的他早已知曉了男女之事,只是先前相處的女子,大多明媚動人、嬌俏可愛,少有這般疏遠的。
“你叫我二郎即可,我們既然已經成親,就不必講究這麼多禮數了。”
只見對方似乎略略想了想,語氣變得溫和了一些:“那我還是叫夫君二哥好了。”說完展顏一笑。
就是因為被對方的莞爾一笑迷了心神,李世民便忘了為什麼妻子要喚自己二哥這回事,而之後,叫久了,便也習慣了。
兩人之間沉默了一會兒,只聽見幾支喜燭燃着的聲響。若水低下頭,看起來,自己的夫婿並不是那麼難相處的人啊。於是輕輕地問道:“夜已經深了,二哥可要先歇息了?”
李世民略有些尷尬地回道:“啊……不錯,不錯,本來應該還有鬧洞房的,不過這些日子,娘的身子一直不大好,所以便省去了。你也累了一天,我們還是睡吧。”
若水輕笑,逕自換下了厚重的喜服,便側身躺了下去,蓋上薄被,將身邊的夫婿晾在了一旁。
李世民愣愣地注視了若水良久,直到對方的呼吸聲漸漸平穩了起來,才皺起眉頭。一個不過才十三歲的丫頭而已,臉也還沒長開,現在不過是清秀的模樣,娘為什麼那麼堅持要自己娶她呢?想着想着也困了起來,躊躇了一下,還是在另一邊躺下。
只剩下閃爍的燭火在喜房裏燃了一整夜。
二、玄武門
武德九年,五月,突厥數萬騎兵入侵塞邊。
五月末的一天,夜深人靜,秦王夜宿於王妃房中。長孫看着面色陰沉的丈夫,遞上一杯濃茶道:“太子那邊又有動靜了?”
李世民接過茶杯,冷笑道:“突厥來襲,李建成竟然提議元吉和李藝出征,還打算將尉遲、段志玄、秦淑寶他們一同帶去,欺我李世民是三歲小兒嗎?”
長孫的目光淡淡掃過窗外,緩緩道:“你打算先下手為強嗎?”
李世民微微一笑,可眼中依然冰冷。
“成王敗寇,你可想清楚了?”長孫的臉上透着凝重。
李世民傲然道:“安世濟民,捨我其誰?”
“你想過後路沒有?”長孫的嘴邊扯出了一絲微微嘲諷的弧度來。
“我生平沒有敗過,這次當然也還是一樣。”依然是絕對的自信與堅定。
長孫的眼中忽然流露出一絲的疲憊,衣袖彷彿不經意地掃過案几上的茶杯,只聽得寂靜的夜裏,清脆的破碎聲異常刺耳:“訂好日子了嗎?”
“六月初四。”李世民一字一頓地回答道。
長孫的手微微輕顫了一下,隨即便側過身,掩蓋住了臉上的神色,依然是平靜的語氣:“我和你一起去吧。”
李世民怔然:“那承乾他們怎麼辦?”
長孫眼眸一冷:“若是你不在了,他們還會有活路嗎?”
一時間,兩人無語。
“若水,我不會輸的,總有一天,我們會站在這天下最高的位子上,俯視蒼生。”李世民拉過妻子,專註地看着她蒼白的臉。
長孫細細地看着丈夫的眼眉,他活着就是為了征服,那自己呢?不知道如果經歷過生死之後,會不會得出一個答案?
六月初二,這幾日來天氣異常悶熱,似乎周圍的一切都躁動不安着。長孫在院子裏的樹蔭下站了一會兒,隨即有些猶豫地往林子深處走去,推開一扇小門,再往外走了幾步,便是一條巷子的角落處,果然已經有人等着了。
長孫垂下眼帘,不想看到那張似曾相識的面容。
“若水……我……”躊躇了半晌,還是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以後,我們還是不要再見了。”長孫張嘴說道,心中凄然,是啊,永遠再也見不到了,先是阿良哥哥,再是他。
對方顯然沒有預料到,良久之後才說:“我給承乾帶了點東西,還有答應他的小弓箭,等這次回來再給他。”
長孫抬起頭,向來平淡的臉上,浮現出一抹艷麗的笑容:“那種地方不比都城,你自己保重。”
說完,轉身便走,不想聽,也不能再聽一句話,甚至一個字。
六月初十,秦王府。
長孫跪蹲在那扇已經被釘死的木門面前,臉上早已不復淡定自若的神態,眼睛裏乾澀得彷彿再也流不出淚水來。慢慢地,她才往回走着,站定在井旁,望下去,水波無瀾,那雙熱烈的雙眼似乎又注視着自己,慢慢地,變得愕然,變得悲哀,最後卻是無悔的含笑。
周圍的一切都在靜靜地遠去中,命運從那年之後,就不再屬於自己。
玄武門,生死場,原來不過又是一次印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