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宮闕 (2)

第57章 宮闕 (2)

第57章宮闕(2)

明達在睡夢中,迷迷糊糊地應了一聲,看得李世民忍俊不禁,這是若水留給他的舉世無雙的寶貝,又如何讓自己告訴女兒,你的娘親永遠都不會回來了,不是死亡,而是比死亡更遙遠的消逝……

清平殿中,晚風徐徐,不知從何處飄來陣陣的暗香。

徐惠坐在窗前,獨自想着鄭吉最後對自己說的話,隱王殿下姓長孫,名止,小字末子,其實古怪的不光是姓,一般皇子的名字都取有希冀之意,而止字卻隱含盡頭之意,並非福兆。可若是和末子二字相連的話,她的臉色頓時顯得煞白,原先自己一直以為末子不過是指陛下最小的嫡子,難道這言下之意,是指十五皇子永遠將是陛下最小的孩子?

那如今的日子和過去又有何分別?沒有孩子的嬪妃,未來還不是只有去感業寺出家一個下場罷了,這半月的寵愛就好像是諷刺一般,嘲笑着獨自沉浸在夢裏的自己。

皇后,一切的開始都是從皇后薨逝開始的,徐惠終於可以在心中說出了那兩個字,那麼多日夜以來,因為這兩個字,宮裏不知道罰了多少人。到如今,再也沒人敢說皇后已經不在人世了,到此刻,她才深深地明白原來這世間也有天子不敢承認的事情。

帝后二人情深意重,這是全天下都知道的事,可他們不知道的是,這種情深已經到了駭人的地步。皇後過世,執掌後宮的原本應當是韋貴妃,可陛下卻獨排眾議把大權放給了太子妃,理由卻不過是因為當初太穆皇後過世,打理李家上下的正是當時還是李家兒媳的皇後娘娘。皇后留下的一對年幼的公主和皇子,陛下始終親自養在身邊,不假以任何人之手。更讓人無法相信的是,陛下竟然將皇后的靈柩藏起,任誰也不知道去處。現在,她更加明白,其實所有的嬪妃都不過是皇宮中的點綴。

那究竟是怎樣的一個女子,才能被大唐的天子愛得深入骨髓,而自己,更何嘗能及得上她一分呢?

翌日,徐惠帶着淚痕醒來,貼身的宮女從外邊進來,卻狀似不見道:“娘娘,賢妃娘娘一早派人送來的帖子,望您能過去一敘。”

賢妃?她皺起眉頭,沉吟道:“就說我和貴妃娘娘約好了,改日再向她去賠禮。”記得她剛入宮的時候,對自己極為和善的韋貴妃便隱約提醒說宮裏那兩個楊姓的妃子還是不要沾上的好。

宮女乖巧地應着,也不多話,手下利索地替徐惠更衣和梳洗,臨下去前才問道:“那奴婢先去貴妃宮中告知一聲?”

徐惠點點頭,心緒依舊很是煩亂,恐怕韋貴妃也是知道近三年來後宮一直無所出的原因,卻從未提醒過自己,這又是為何呢?

午時,安樂宮中,韋貴妃面容溫和地跪坐在案幾前,親手泡着茶,神色專註。

徐惠靜靜地看着貴妃嫻熟的動作,不由得贊道:“娘娘對茶似乎很是精通。”

韋貴妃微微一笑:“哪有什麼精通,只是在宮裏待久了,你慢慢的就會空出許多的時間來,不要說茶藝了,又有什麼是學不會的?”

徐惠聽出了她話中的深意,默然不語,臉上漸漸浮現出寂寞的神色來。

“你還小,往後的日子總得這麼過着,就算熬也要熬出個頭來。”韋妃驀然一笑,“你是不是還在怪我,不把十五皇子的事情告訴你?”

“沒有,貴妃娘娘,我只是……”徐惠低下頭。

韋妃淡淡地一笑:“是我的私心,老想着既然你與皇後有那麼一分神似,陛下總會有看到的那天。若事先告訴了你,那麼早就絕了你後半生的期望,我又何其忍心。”

看着徐惠困苦的模樣,她繼續道:“你現在還不明白,這半個月來陛下的寵愛就是你將來在宮裏活下去的支撐了,五年,十年,你可以像我現在一樣,慢慢地在那段回憶中老去,死去。”

“貴妃娘娘……”徐惠的淚水不自覺地流淌了下來,哽咽道:“為什麼,為什麼就不能有別的出路呢?”

韋妃閉了閉眼,遮去了眸子中的一絲神傷:“你也是明白的吧,那又為何還要我說出來呢?”

這時,門帘外傳來宮女的稟報聲:“娘娘,合浦公主到了。”

“讓她在外邊等一會兒。”韋妃吩咐道,隨後對徐惠說,“你先從側門回去吧,在宮裏還是要謹言慎行。賢妃那裏的事,我自會替你擋去的。”

看着徐惠遠去的身影,韋珪暗嘆了一聲,對外喚道:“讓公主進來吧。”

合浦公主即為高陽下嫁后的封號,但李蓮心中卻並不歡喜,事實上,自從她嫁到了房家之後,事事便沒有再順心過,坐在養母的面前,她輕輕地咬了咬唇道:“母妃,蓮兒有一事相詢。”

韋妃淺淺地喝了一口茶,才開口道:“何事?”

“是……”李蓮看了看養母不怎麼熱絡的神情,躊躇了一會兒,問道,“是女兒夫君的事,遺愛他並非嫡長子,按理這銀青光祿大夫的官職是輪不到他的,可若是大伯他願意讓給遺愛的話,您說父皇會同意嗎?”

韋珪臉色頓時一變,放下茶盞,正色道:“蓮兒,自古以來,嫡庶長幼不可逾越,這件事,你就不要再提了。”

李蓮不甘心地說道:“母妃,並不是遺愛想要,而是房遺直他自己不願意接受而已,這也不行嗎?”

“你說出的話怎麼那麼荒唐,這房家歷來家門清正,如果不是你以公主之身強壓於人,房遺直又如何會說出那種不合情理,違背皇恩的話來!”韋妃動怒道,這個李蓮自從出嫁后,在房家嬌縱橫行的所作所為早已惹出不少事端來,難不成還真的想鬧到陛下的耳朵里去?

李蓮看着一向溫和的養母真的動怒了,心裏也有些害怕,只好勉強點頭道:“母妃,是女兒的錯,請母妃原諒。”

韋珪看着她一臉口不對心的神色,心中頓生厭惡之感,要不是當初自己……想到這裏,她立刻止住思緒,冷聲道:“今日我也累了,你還是回去吧。”

李蓮只好諾諾地退了出來,原以為母妃至少能說上兩句,誰知道……想到這裏,她心中的不滿油然而生,對當初自己為何沒有嫁給房家的長子更是憤憤不平。

走在出宮的途中,前面遠遠走來一群人:“蓮兒,你是來看貴妃娘娘的嗎?”楊賢妃滿臉笑容地叫住了她。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李蓮對賢妃便避之不及起來,可今天,她要走也是來不及了,於是便同樣微笑地說道:“是,賢妃娘娘,蓮兒好久沒見您了。”

賢妃拿着一柄團扇,掩嘴笑道:“我們蓮兒自從出嫁后,可是越來越出挑了呢。”

李蓮心下一陣不悅,面上也冷了數分,卻聽見賢妃依然笑聲不減道:“聽說你的夫婿如今正在魏王的門下做事,這等美事,別人可是尋也尋不來的啊。”

“娘娘的話,蓮兒似乎有些不明白。”李蓮聽出了賢妃話里的深意,於是便輕聲道。

賢妃的笑中漸漸滲出些陰冷來:“恪兒今天正巧也在我那兒,要不,你們兄妹好好敘敘話?”

李蓮心中覺察到了一些異樣,不過一想起方才在養母那兒碰得一臉的灰,於是便明媚地一笑,主動挽着賢妃的手道:“好啊,我也好久沒見過三皇兄了……”一行人便朝着慶恩殿走去。

東宮,內殿。

這時,原本該在兩儀殿商議國是,或是在和侯君集謀划攻打高昌的路線的太子殿下此刻卻悠閑地抱着去年三月出生的長子坐在案幾前擺着棋譜。

蘇未晞端着一盆點心走了進來,看着父子倆閑散的模樣,忍不住笑出聲來:“承乾,你這就是所謂的病重難行?”

承乾接過妻子手中的點心,神色不變地指着自己的腳說:“這可是御醫說的:‘殿下倘若不好好休養,這腳上的傷恐怕再也無法痊癒了。’”

未晞抱過兒子,搖頭道:“那可是兩個月前說的話吧。”

承乾的嘴邊揚起溫和的微笑:“在那件事情上,我是決不會向陛下妥協的。”

未晞輕輕一嘆:“父子之間哪是有隔夜仇的,當初從你改變對父皇的稱呼開始,我能看得出來父皇的心痛至極,更何況,現在還殃及了國事,這值得嗎?”

承乾向妻子細細地看了一眼,問道:“是不是因為我的事,宮裏有誰讓你難堪了?”

未晞一邊喂兒子吃着點心,一邊寬慰道:“沒有的事,父皇的嬪妃和我都相處得很好,即使有了些問題,也還有廣月姑姑她們幾個會提點我。”

承乾眼神里閃過一絲深意,卻並未說出口,只微微一笑:“放心,再過幾日我就會去上朝了。”

“還有一些事情,不知道你有沒有聽說過?”未晞有些擔憂地說道,“我聽說外邊有傳言,說是關於儲位的事情。”

承乾臉色一變,隨即沉聲問道:“你是從哪裏聽來的?”

未晞輕聲道:“其實這兩年,父皇的各個決定都能讓人把事情往那邊去想,不過這一次,似乎倒是從宮裏傳出來的。”

承乾低着沉默了一會兒,才沉吟道:“這樁事情,你先注意着,最好讓淡雲姑姑親自去查一查,到底是從哪個宮,哪個人的嘴裏先說出來的。”

未晞沉靜地點了點頭,伸手握住丈夫的手道:“你放心,任何事情,我們都要一起擔著,只是父皇那邊……”

“未晞!”承乾出聲打斷道,“你不用再勸了,只要陛下一天不把娘下葬,我就決不會再叫他一聲爹或是父皇,也不要指望我做他的乖兒子。”

未晞的笑容裏帶着一絲無奈,這對身份尊貴的父子,一個比一個固執,承乾甚至故意做出放蕩不羈、不理朝政、腳疾不治的樣子來,惹得父皇一次又一次地震怒,甚至幾次當眾暗示魏王也同樣可以繼承大統,可承乾就好像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一樣。最初,她還有些懷疑的,即使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也可以這般毫無芥蒂嗎,畢竟橫在他們中間的可是誰人不想的至尊皇權啊,可承乾卻對自己這樣說,未晞,你不明白,只要是我和青雀答應過娘的事,我們就決不會違背。那樣的斬釘截鐵,所以直到現在,儘管這易儲的風聲越來越響,儘管他們家與魏王一家的來往越漸稀少,可她再也沒有懷疑過他們兄弟之間的血脈親情。

與此同時,兩儀殿上的情形就猶如風雨欲來之勢,吹得底下的大臣們暗暗叫苦。

天子早就板起了臉,走在臣子們中間,朝着太子太傅馬周就是一頓責問:“太子呢?不是說足疾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嗎?”

馬周暗暗叫苦,這對父子間的戰火委實已經到了一觸即發的地步了:“陛下,太子的傷可能還要休養一陣吧。”

“休養!”李世民冷冷一哼,“貞觀八年受的傷,九年的時候也沒有傷到腳,怎麼突然這兩年又有問題了!全是借口,他就是被你們,太傅,舅舅,一個一個的寵壞了!”

長孫無忌一見帝王的怒火波及自己,只好出聲辯道:“陛下,太子的腳傷是因為舊疾未愈,又沒好好休養,所以才會突然發作,這可是太醫的診斷,絕非臣下們的虛言啊。”

李世民瞥了一眼自己的大舅子,隱忍了怒火,留下一句:“無忌,隨朕過來。”便拂袖而去。

長孫無忌無奈地搖了搖頭,只好在眾人同情的眼色中,跟了上去。

回到甘露殿,李世民負手在窗邊立了許久,似乎久到讓長孫無忌覺得這陛下是不是把自己給忘了的時候,只聽見天子冷冽的聲音道:“無忌,七天之後,朕要東幸洛陽,隨行的大小事宜就交給你負責吧。”

長孫無忌心裏頗有些驚訝,原以為這西征高昌的當口上,陛下已經不會離京的呢,看來這一次,自己的這個妹夫被承乾激得實在是受不住了。

“我這次倒是把長安留給承乾,看他能找到什麼?”李世民的語氣很平淡,幾乎沒有一絲的波瀾,“無忌,我知道你心裏也一樣不信,你也肯定覺得是我把若水藏了起來了,對嗎?”

長孫無忌愣了愣,低頭不語,這讓自己如何相信呢?活人還會跑,可一個過世的人又怎麼會憑空消失呢?若水走的那天夜晚,守在榻前的只有皇帝一個人,而第二天,當他們再進去的時候,卻被彷彿從修羅地獄回來的陛下告知若水不見了,這樣的話……他不由得苦笑……

李世民看着長孫無忌沉默的樣子,忽然疲憊地擺了擺手:“算了,你先下去準備吧,隨行官員的名目你自己決定就行了。”

長孫無忌心中同樣苦澀,卻說不出任何寬慰的話來,只得默然地退下,把李世民一個人留在那段或許只有他才最清楚的回憶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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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孫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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