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山寺 (1)

第54章 山寺 (1)

第54章山寺(1)

貞觀十三年,揚州。

煙花三月,北郊蜀岡的大明寺內香客如織,這所建於南朝劉宋大明年間的寺廟在揚州頗負盛名。前朝文帝六十大壽時,詔令在全國三十個州內立三十座塔,以供奉舍利,其中一座建立在大明寺內,稱“棲靈塔”,更為這座廟宇增添了數分靈氣。

來上香的人群中還是女眷偏多,一來,天氣回暖恰是女子們出遊踏春的好時節,二來,一些待字閨中的姑娘們也大多由母親和丫鬟陪同來祈求良緣佳婿。

與熱鬧非凡的大雄寶殿不同,內殿的氣氛就顯得安靜許多,因為並非是人人皆可進入的地方,反而更顯得肅穆莊嚴。

一個小和尚好奇地守在內殿的門口,向里看去,方才一直潛心修佛、極少露面的住持鑒遠大師竟然親自迎着一名女客來到這兒,聽說是要為其解一支簽,要是這件事傳到了外人的耳朵里,怕是要引起一陣轟動吧。

鑒遠大師神色凝重地看着手中的籤條,沉默了良久才抬起頭,輕嘆道:“夫人,您可還記得當初您初來此地的時候,老衲向您問過的話?”

站在鑒遠大師對面的那名女子,看上去不過二十剛過的年紀,面容不是極美,卻透着一絲如明月般的清韻與高華,只見她輕輕啟口道:“大師曾問我,您從何處來,欲往何處去?”

“老衲也記得當初,夫人答的是,我往來處來,停於此處,只願了以餘生。”鑒遠大師的目光深沉道,“而如今,夫人的意願還未有所改變嗎?”

那女子似乎猶豫了一下,繼而卻堅定地點了點頭。

鑒遠大師的臉上閃過一絲了悟,隨後,合掌道:“阿彌陀佛,出家人不打誑語,夫人的前路不在此處,而在來處。”

女子微微地斂下眼瞼,淡然地一笑:“大師,我可否再問一句,前路可是崎嶇?”

寂靜了片刻:“夫人至貴之命,恕老衲無法參透。”

“至貴?”她的語氣中帶着一絲微嘲,“那可否請大師告知我方才的簽語?”

鑒遠大師攤開手掌,沉靜道:“此乃上上之簽,名“凰歸”。”

殿中又是一陣靜默,門口的小和尚只看見那女子對着住持微一點頭,便快步地從自己身邊經過,不知走向何處。

他輕輕走進殿內,卻看見一向神色肅然的住持此刻卻露出了似喜非喜的表情來,口中喃喃道:“凰歸,鳳凰齊飛,此天下太平之吉兆啊,佛祖慈悲,佑我大唐蒼生。”

“住持,方才那位女施主到底是誰?”小和尚並沒聽懂方才住持說的話。

鑒遠大師遙遙地看着外邊:“她的居所就在我們廟宇的西面,你可有耳聞?”

“啊。”小和尚恍然大悟道,“是,聽師兄們說,三年前,那兒搬來了一位獨居的女施主,除了上香禮佛,平日幾乎足不出戶。”

鑒遠大師微笑道:“也許,不久之後,她便要離開了。”

“離開,女施主會去哪裏呢?”

“長安,或是洛陽吧。”

夕陽西下,若水獨自走在幽靜的山道間,從大明寺里出來,她的腦子就被綳得緊緊的,凰歸?早知如此,她又何必今天心血來潮地去問什麼簽呢?前塵往事早已被封存,猶如前世一般,不必理會,她這樣告知自己。

當若水走到一處不大的院落前時,她停下了腳步,推開院門,前面是並排的兩間屋子,一間作廚房用,另一間則是寢間。她凡事親為,沒有什麼下人,又從不會客,與從前相比實在是太過狹小的房子住着倒也合適。

從三年前搬來到現在,她對周圍散落的幾戶鄰里只自稱是寡居於此,山間的人很是淳樸,見自己不常出門,只慣於去寺里上香,便時不時地會送些蔬菜、糕點來,而若水就替他們念些在外的兒子寄回的書信作為回報。

其實,鑒遠大師定期會讓寺里的和尚送一些民生所需之物和書籍過來,若水只需要變天的時候去一趟城裏,定製些衣服,日子就能過得相當的舒適,更重要的那份安謐、寧靜的心情又終於回來了。

從寺里回來的兩天後,若水也顧不得跳個不停的右眼皮,看着天色尚好,決定去城裏趕製些夏衣,順便去茶樓里聽聽新鮮的流言。

揚州城以蜀岡上下分為子城和羅城,蜀岡上為子城,亦稱“衙城”或“牙城”,為官衙府署所在地;蜀岡下為羅城,供百姓居住和商業買賣。自從隋煬帝開挖了大運河並三下揚州之後,揚州變成了天下有名的港口,到了唐代,便成為僅次於長安和洛陽的大城,更是南北糧、草、鹽、錢、鐵運輸的必經之地。

經過護城河上的弔橋和由官兵把守的城門,若水的臉雖然被帷帽遮蓋着,但也引來了不少路人的注目,因為揚州地屬江南,少有風沙,一般女子出行並不遮掩面容,反而以貌美為傲。

若水面無表情,駕輕就熟地穿到了一家衣行,和已是相熟的老闆隨意訂了幾套衣服,付了定金,說定了來取的日子后便很快離開了店鋪。

背後,衣坊里新來的夥計好奇地問着別人:“這位客人也是我們店的熟客嗎?”

旁邊的老闆停下了手裏的活兒,狠狠地往夥計的頭上敲了一下:“還不好好乾活!問東問西的凈會偷懶。”

夥計摸着腦袋,委屈地不敢吭聲,卻聽見老闆嘆了口氣道:“那位夫人三年前第一次來我這兒訂衣服便遮着臉,這麼些年下來,誰也不知道她姓什麼,住在哪兒,想來也是有來歷的,我們不過是做生意的,還是不要好奇的好。”

每回到揚州城裏,若水必去的一個地方便是茶莊。揚州多好茶,江南其餘地方的茶葉便大多通過這裏運往全國各地,揚州也多好水,天下七等水,大明寺的泉水是為第五等,她每次前往,必飲數杯方止。但在廟中對着和尚喝茶絕沒有在茶莊裏有意思,聽着各式各樣的人們談論着各地的風俗民情,實在不失為一種閑適的生活。

在二樓的角落裏的位子上坐下,如同往常一樣,叫了一壺茶和幾樣點心,若水摘下帷帽,從袖中拿出一冊小書,便翻看了起來。

也正是趕上了時候,不一會兒,不大的茶莊便被人給坐滿了,若水放下書,一邊吃着,一邊向下看去。一樓的廳堂里坐了些書生模樣的年輕人相聚在一起,侃侃而談,也許是遠離京城的緣故,即使談論的話題涉及皇家社稷,他們也毫無避諱。

若水凝神聽着,只見一着白色衣衫的少年語出不平道:“當今陛下實在對魏王殿下太過偏寵,貞觀十一年的時候,就不僅特許魏王留在京都,不必赴相州親任都督,更許他在府內設置文學館,這明明不合禮制啊。”

他身邊的那人也點頭道:“我還聽說,今年正月的時候,禮部尚書王大人奏請陛下,取消三品以上公卿途遇親王時下馬拜見這一儀式,陛下卻說,人生無常,萬一太子不幸,你們怎麼不想想,其他的親王將來也許正是你們的君主呢,又如何能夠輕慢!引來諸位大人的一致勸諫。你們說當今皇上這不是話中有話嗎?”

若水端着茶杯的手不由自主地輕顫了一下,眼角處微微一挑,繼續往下聽去。

坐在方才說話的那人對面的淡黃衣衫男子似乎有些不以為然:“陛下是賢明的君主,怎會做出昏庸之事?如果不是太子殿下行事有所偏差,陛下又怎會對魏王殿下越加看重?”

“偏差?”白衣少年不服道,“太子殿下自幼聰慧恭孝,貞觀十年之前就在朝中博有賢名,陛下出遊之時,更是行監國之事,料理朝政,就連李靖將軍都稱殿下精通兵法騎射,如此文武雙全,怎會有偏差之舉?”

黃衣男子神色躊躇了一下,稍稍壓低聲音道:“你們有所不知,聽說在貞觀九年的西征中,太子殿下也曾隨軍前往,而且傷到了腳,如今似乎留有了余症,陛下為此大為不快,當然這只是傳說之言,做不了准。不過還有另一樁事,全長安的人都隱約有所耳聞,前不久的時候,幾年前順降我朝的突厥貴族阿史那思摩去長安覲見陛下,之後,太子殿下和那人酒醉后在街市中的舉止幾乎驚世駭俗,惹得陛下大怒,將太子禁在東宮足足一月有餘。”

若水怔怔地看着桌面,底下他們的話語還在繼續,可她卻彷彿什麼也聽不到,腦子裏只反覆出現着:腳疾,大怒,醉后失儀,這怎麼可能!不過三年的時間,自己的長子、次子怎麼會是這樣的變化!李世民又怎麼會……

直直地坐了好一會兒,直到窗外傳來淅淅的雨聲才使她回過神來,端起已經冷卻的茶水,一口便飲了下去。若水強壓着心中的擔憂,樓下的那群人好像也被這突如其來的雨水擋住了去路,於是乾脆又喊了一壺茶,繼續聊着方才未完的話題。

依舊是那個白衣少年先開的口:“照你們這麼說,陛下豈不是有了易儲的意思?”

儘管中間那兩個字被念得很輕,可若水已經猜到了他想說的話。

他身邊的那人卻說:“那也不盡然吧,畢竟太子殿下與魏王殿下一母同胞,依陛下對皇后的深情,又如何會輕易地作出那樣的決定,更何況,太子的母舅長孫大人一向更為偏愛太子而非魏王啊。”

“就是因為兩位殿下同為嫡皇子,因此才都有資格才是,又怎可因為太子年長魏王一歲就無視魏王才學之絕倫呢,想當年陛下也非高祖長子啊。”黃衣男子看上去尤為欽佩魏王的學識。

這時,眾人似乎都想到了武德時的那樁舊事,於是皆收口不語,過了片刻,一直未曾說話的一個着青色長衫的青年似深有感悟道:“若皇後娘娘真的還在世,必定不會有如今的紛爭啊。”

若水微微眯起眼,已經多久了,自己沒有聽到這兩個字……皇后……心不由得一沉。

“你們說,皇後娘娘究竟還在世嗎?”白衣少年聲音低郁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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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孫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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