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午夜凶鈴
第十章午夜凶鈴
“這些應該是監控系統……”陳超在儀錶盤上按了幾個按鈕,屏幕都亮了起來,出現了小塊分割的畫面。
“看,那是小蕭他們。”大力突然指着其中一個畫面說。
我定睛一看,果然看見樓下的前台,蕭潔坐在長桌後面,李瑾不斷地給她撫摸後背;小凱西乖巧地坐在一邊,手裏玩着什麼東西;大力和楊宇凡站在走廊口子上,手裏端着槍,不時轉頭看着走廊兩端。大概是因為攝像頭積滿了灰塵,畫面看起來模糊不清,像是放映了很多次的電影膠片,色彩黯淡,佈滿划痕。
“張依玲又跑哪兒去了,”我皺着眉頭,“這傢伙,就不能消停一會兒?”
“這個是用來喊話的嗎?”我指着監控屏幕前一個用紅布包裹的話筒問。
陳超低頭看了看操控台,研究了好一會兒才扳動了一個開關,不知藏在哪裏的音箱突然“啪”的一聲輕響,我看到畫面里的李瑾等人似乎也嚇了一跳,同時抬頭四處張望。
我在話筒上拍了拍,音箱裏傳出拍擊聲,樓下眾人更是驚奇,大力和楊宇凡馬上跑向前台,架起槍,在李瑾等人前面築起一道防線。我們像是惡作劇得逞一般哈哈大笑。
我拿起話筒,用村長召開大會的語氣清了清嗓子,然後大聲說道:“那個張依玲呢?跑哪裏去了?”
大力等人聽出了我的聲音,明顯放鬆下來,又四處張望着尋找攝像頭。
“這個能雙向通話嗎?”我問道。
“話筒只能單向,”陳超拿起一部白色的電話,“這個應該可以……”
電話機上一目了然,數字鍵盤上面有一排快捷撥號鍵,上面寫着前台、指揮室、值班室……我拿起電話,按下“前台”按鈕,聽筒里傳出“嘟嘟”的撥號聲。
樓下眾人又是一驚,就像是原始人穿越到現在第一次聽見電話聲一樣,四處搜尋了一番,最後在前台底下找到了電話機。
“喂?”大力接起電話。
“是我……”
“差點被你嚇死。”大力還在到處找攝像頭。
“依玲呢?我再三交代一定要一起行動,這丫頭怎麼又一個人跑開了?”我問。
“沒事,她就在走廊里看看,我和小凡都看着呢,那些房門都鎖着,感染者打不開,你看她不是來了嗎?”
大力指着走廊的方向,我看到張依玲探頭探腦地走了進來,兩人對話了幾句,然後大力按下了電話的免提按鈕。
“喂!”張依玲四處揮手,朝她想像中的攝像頭打招呼,大聲嚷道,“你們快下來,我找到有趣的東西了!”
“嘰嘰喳喳的,像什麼樣子!”我不禁有點惱火,大聲訓斥了一句。
“哼!”張依玲終於找到了攝像頭,朝我示威似的揮了揮拳頭。
“上面視野怎麼樣?”大力轉移話題問道,“能看到小島別的地方的情況嗎?”
“現在天黑了,看不大清楚,”我回答,“但視野很不錯,我們應該在這裏布一個崗哨,如果海上有船接近我們也能提早發現。有電話,有事情交流也方便。”
大力自然同意,我又叮囑他別讓張依玲到處亂跑,才掛斷了電話。
“晚上設雙崗,一個在這裏監視海面,大廳安排兩個人,有情況電話聯繫,”我對三毛說,“你安排一下,三小時一班,除了李醫生、小蕭和凱西,其他人都用上。”
“行。”三毛點頭,“正好九個人三班倒,第一班讓……”
“我來吧,我站第一班崗,在這兒。”周燦突然舉手搶着說。
我們都奇怪地看向他,這傢伙平日裏對這種事避之不及,今天怎麼突然轉了性了?
見我們都瞪着他,周燦不好意思地笑了,撓了撓頭說:“我也是想出點力,再說這上面這麼高,肯定沒什麼危險。”
三毛拍了拍周燦的肩膀,“那第一班崗就你了,樓下讓大力和小凡看着。第二班最難熬,上不着村下不着店,睡不了一個整覺,就我和阿源,加上……狼爺你吧?”
狼爺示意自己沒意見,他指着操作台上的屏幕說:“最好把這些監控都關了,以免天黑以後亮光傳出去,那就真把自己當燈塔了。”
“沒錯!”我心裏暗罵一聲,竟然會犯這麼低級的錯誤。陳超上來七手八腳地把能發光的東西全關了。
“下去吧,”我說,“還得把一樓和地下室都搜查一遍,沒有感染者的話,把咱們的給養運進來。”
“你們可算下來了!”電梯門剛剛打開,張依玲就風風火火地跑了過來。
“一驚一乍的像什麼話,有多少感染者都能被你引來。”我皺着眉頭責怪。
“放心吧,這層沒有感染者,每一個房間我都仔細看過了,”張依玲毫不在乎地揮着手,“不過有很好玩的東西。”
“到底是什麼?”
“跟我來就是了。”張依玲忙不迭地往走廊一路小跑,一直走到走廊的最盡頭,出現了一個向下的樓梯。張依玲毫不猶豫地跑下樓梯,我們只能快步跟上。
下到地下一層后也是一條長長的走廊,走廊一側是條件非常完備的宿舍,都是兩室一廳一衛的套間,每個房間都有兩張高低鋪,外面的小客廳放着沙發和電視機。更讓人欣喜的是每個套間都配備了微波爐和電磁爐,衛生間裏有洗衣機和淋浴房。我擰開水龍頭,一股黃水流了出來,但片刻之後水就變得清澈,我打開熱水的一邊,不一會兒,手上便感覺溫熱起來。
在宿舍區的最中間,有一塊寬敞的活動空間,一側是設備齊全的廚房和一個能供幾十人同時就餐的餐廳,旁邊是健身房,除了各種健身器械外,還有一張桌球桌和一張乒乓球桌。健身房隔壁是一個小型圖書館,堆放了好幾排大書櫃。甚至還有一個多媒體室,裏面有全套的家庭影院系統,還有幾台PS、XBOX遊戲機……
“感謝全能的主!”陳超雙手合十不住地仰天作揖。
“這這……”三土激動得嘴唇顫抖,好半天才說出一句順溜的話,“這就是我說的末日堡壘……”
“終於能洗個熱水澡了!”張依玲雀躍高呼,“快把小蕭接下來,讓她好好休息。”
“先別忙,”我笑着阻止他們,指着走廊對面,“另一邊還沒看呢。”
走廊的對面不像這一側有那麼多的房間,整面牆壁只有一扇孤零零的鋼製雙扇門,門上卻沒有上鎖。
“注意,別大意了。”我慢慢拉開雙扇門的鎖扣,示意大家準備好武器。
門一打開,露出裏面整排的貨架,就像一個大型超市一樣。貨柜上擺滿了各種各樣的日用品和食品,都是量販大包裝。最裏面則是一整排不鏽鋼制的冷庫,裏面是凍得硬邦邦的牛排,整扇的羊排,各種精細分割的豬肉,還有火腿、芝士……
“發了……”大力瞪直了眼喃喃地說。
“這是薯片、巧克力、咖啡、麥片、午餐肉……還有火鍋調料呢!”陳超盯着貨架上的東西慢慢地往前挪動。
“依玲你快捏我一把,”三毛用力晃着腦袋,“我這一定是在做夢吧?”
狼爺用他的獨手抓起一包牛肉乾,用嘴撕開包裝,塞進嘴裏咀嚼起來。
連一向面如止水的MaggieQ,此時也把嘴角微微翹起,視線在貨架上不停地掃來掃去。
“是夢,這一定是夢,”楊宇凡輕輕拍打自己的臉,“但別讓我醒來。”
當晚,我們運回碼頭上的物資之後,在地下室用現成的火鍋底料和冷凍肉類做了一頓麻辣火鍋。
“咱們這算是掉進米倉的老鼠了吧?”三土一邊夾起一大塊羊肉片,一邊說,“這裏的糧食夠咱們吃好幾年的了,簡直就是世外樂土。”
“是啊,”楊宇凡說,“我們在這裏快快樂樂地過上幾年,那時候大陸上的感染者大概也消停了。”
“你倒是快活了,老婆孩子都在。”三毛揶揄道,眾人一陣鬨笑。
“說真的……”三土正色說道,“我覺得這個島確實是個棲身之所,天高皇帝遠,生活條件又這麼好,我看咱們就在這裏定居下來,阿源,你覺得怎麼樣?”
眾人都停下筷子,轉頭盯着我。
“呃……”我想起離開潛艇前蕭恩的囑咐,一時不知道怎麼回答。
“鈴鈴鈴……”一陣電話鈴聲突然響起。
“哈哈哈,一定是周燦,一個人在上面寂寞了。”我連忙岔開話題,逃跑似的站起身一路小跑到電話機旁邊拿起聽筒。
“怎麼了?是不是寂寞難耐了?”我衝著話筒說道。
“源……源哥……”周燦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因為害怕而顫抖一般。
我一下子緊張起來,以為海上來了訪客,連忙問:“怎麼了,有什麼情況?”
“這……這裏有個……電話機,”周燦結結巴巴地說,“一直響個不停。”
這時我才注意到,聽筒裏面有個鈴聲一直催命似的響着。
我們飛也似的跑上電梯,電梯門剛打開,便看到周燦手足無措地站在門口,刺耳的電話鈴聲從他身後傳來。
周燦哆哆嗦嗦地指着他的身後,那邊有五六部電話機,其中一部正在鈴鈴作響,周燦指着其中一部說:“紅色那個。”
“你幹了什麼?”我直抽冷氣。
“我什麼也沒幹啊……”周燦不斷地吞着口水,低着頭躲閃我的眼神,最後還是用力抓了抓頭髮說,“我就是按了一下電話機旁邊的開關……”
“媽的!”我們異口同聲地罵了一句,但是電話鈴聲還是一聲緊過一聲地響起。
我們在電話機前圍成一個半圓,面面相覷,不知道是接好還是不接好。周燦縮在我們身後,就像這些電話機是一堆燃燒的炸藥一般躲得遠遠的。
“怎麼辦?”三土也像周燦一樣用力咽了一口唾沫。
“別接,”陳超說,“接了對方就知道這兒有人了。”
“對對對,別接,”周燦連聲附和,“沒人接可能就掛了。”
但電話鈴聲永不停歇,連中途自動掛斷的時間也沒有,一直不停尖叫。
“該不會是電話壞了吧?”三毛狐疑地說。
“對方一定是篤定這裏有人,”我咬着牙關說,“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還不如接起來,盤盤道探探底也好。”
“阿源說得沒錯,”三土點頭贊同,“要是不接電話,可能對方就會讓人過來查看,到時候更麻煩。”
我環首看了一圈,慢慢走上前,按下紅色電話機的免提按鈕。
“喂喂喂!!”揚聲器里傳出一個比我們更緊張焦慮的男聲。
“有人嗎?!”這個男人簡直像是嘶吼一般大叫。
“你是誰?”我問。
“人!是人!”男聲瘋狂地大喊起來,“對不起,我已經有半年沒跟人說過話了……”
我看了身後的同伴一眼,每個人都露出疑惑的表情。
“你在什麼地方?”我又問道。
“我在上面……”那人回答。
我嚇了一跳,下意識抓起槍向天花板上瞄去。三毛更是反應迅速,馬上沖嚮應急樓梯間,跑上樓頂,但片刻之後便走了回來。
“只有一個電梯維修間。”三毛搖搖頭說。
“喂喂,”電話里的聲音又緊張起來,“你還在嗎?”
我皺了皺眉頭,又追問道:“你指的上面,是哪裏?”
“天上!”那人回答,“太空……對不起,我太久沒說話了。對,空間站,我在空間站!”
“什麼?”我們發出一聲驚呼,驚愕得連話也說不出來。
“喂,喂喂……”那人急迫道,“是真的,我真的在太空站,不信你們可以跟我視頻通話。”
“視頻?”
“對,視頻,你們應該是軍方的人吧?找一個通訊兵來,馬上就能調試好設備。”
“我們沒有通訊兵,只有一個飛行員。”我把位置讓給陳超。
“飛行員也行,”電話里的聲音說,“首先確定你們面前的設備型號,編號是不是RX-62?”
“是。”陳超回答道。
“那就好,打開數字傳輸信號端口8800……”
片刻之後,陳超面前的一個顯示器發出一片幽光,一個鬚髮肆意生長的人影出現在畫面之中。
“讓我調整好角度。”這人說著,把攝像頭向前推了一段距離,把他自己的全身露了出來,我看到他像個幽靈一樣飄浮在空中。
“你看,”他張開手臂在空中做划船狀,“這下相信了吧?”
“真的是在太空,”我還是不敢相信,“兩年多了,你是怎麼活下來的?”
“不止兩年了,病毒爆發之前我已經在上面待了大半年了。”這人搖頭,然後又撲到攝像頭前,急匆匆地說:“你們那邊太黑了,能不能打開燈,讓我看看,老天,我已經太久沒見過活人了!”
陳超回頭看了看我,我輕輕搖頭。
“不好意思,燈火管制,”陳超說,“明天白天再看吧。”
“哦,也好……”這人一陣失望,但馬上又興奮起來,“我先自我介紹一下,我叫范惠堯,第六代太空人,現任我國空間站站長!請問您是……?”
“跟你對話的是陳超,普通老百姓。”
“哦,那麼說你們在的接收站已經淪陷了?”范惠堯輕聲問,“你們在什麼地方?”
陳超遲疑着沒說話。
“我明白,”范惠堯點頭道,“其實沒關係,我這裏只要點兩下鼠標,就能根據你的接收機定位。”
“行了,不說這個了!”范惠堯在鬍鬚上抓了兩把,突然狂吼了一聲,兩腿向後做了個空翻,“見到你們簡直太開心了!”
“空間站里就你一個人嗎?”我把腦袋湊過去問道。
范惠堯頓時安靜下來,眼皮向上翻,皺着眉頭盯着攝像頭呆了幾秒鐘,然後突然放鬆,答非所問道:“你們想看好東西嗎?”
說著也不等我們回答,伸手在我們看不見的地方按了幾下,我聽到幾聲鍵盤敲擊聲,我們面前的顯示器畫面突然變了。
“這是地球?”三土喃喃地問。
這是一張地球各個大陸的夜晚合成圖片,我以前在網上也見過,大家憑藉圖上的燈光密度來判斷當地的經濟發達程度,我記得以前看的圖片上,光芒主要集中在海岸線附近,越是靠近海邊,燈光密度越高,反之越是深入內陸,燈火便越稀疏。
但我們面前這張圖上,幾乎是一片漆黑,往日沿着海岸線閃耀的城市之光大多數消失殆盡,以前越是璀璨的地方,現在越是黯淡。整個北美大陸幾乎一片漆黑,只有加拿大北部出現幾顆零星的亮光。
“這是什麼地方?”張依玲伸出手指着圖片,那裏有一團明顯的暗紅色光芒。
“那是中東,”陳超回答完,又自言自語地跟了一句,“怎麼那麼亮?”
“他們點燃了油井,”電話機里傳出范惠堯的聲音,“那邊的火已經燒了足足一年多了,是當地的教宗下的命令,他們認為感染者是開採石油后從地底地獄出來的惡魔。”
“我天天在上面看着,”范惠堯幽幽地嘆了一口氣,“感染者剛爆發的時候,幾乎是遍地火光,到處都是戰爭,所有的大城市幾乎都在燃燒,森林也被點燃,從天上看,地球就像個燃燒的煤球……慢慢地這些火光熄滅了,取而代之的是遍地的營火,人們離開城市,在原本地廣人稀的地方建立倖存者基地。再後來,這些營火也漸漸熄滅了……”
范惠堯說著說著就嗚咽起來,“我在天上看着呢,每一點火光的消失,就代表一個人類營地的毀滅,我現在已經不敢看衛星圖片了……”
我把頭湊近屏幕,仔細分辨上面的亮光,但令人失望的是,原來的發達地區,整個東南沿海,也是一團漆黑,只有西部才出現幾個極其微弱的光點。令人意外的是,在北部地區,按照我的估計,是西伯利亞,光斑竟然密集和明亮起來。
“我說過,”三土顫抖着說,“要去西部和北部,北邊氣溫低,感染者會失去活性,存活的概率就高得多了……”
“沒錯,在北方確實感染者要少得多了,也好對付得多,基本沒有爆發集體性的疫情,但是……”范惠堯突然頓住,良久才說,“太多的人去北方了,一開始,大家都非常樂觀,以為只要在北邊躲上一段時間,感染者就會慢慢平息,但到了第二年,糧食不夠吃了……”
又是一段長時間的停頓,范惠堯才用一種迷茫的語氣說:“總之,你們要是知道那裏發生了什麼,一定不會想去的。”
我們沉默了良久,直到范惠堯把畫面切回空間站。
“這麼長時間,你是怎麼活下來的?”我轉過話題問,“沒人來救你嗎?”
“我是被命令留在太空的,因為他們需要眼睛。”范惠堯伸出兩指朝自己眼睛比畫了一下,“可是剛開始的那一年,幾乎沒有人讓我們偵察感染者的動向,全是搜索敵對勢力的命令,而這些命令都是相互矛盾撕裂的……你要知道,大概在我上天的時候,很多國家就在做末日準備了,像你們現在身處的這種指揮所全國大概有十幾個。戰爭一爆發,這些指揮系統便被不同的勢力佔據了,所以今天張將軍讓我偵察高司令,明天高司令又讓我偵察紅巾軍……總之,沒有人真正關心感染者,他們認為那只是癬疥之疾,他們在乎的只是自己的地盤、權勢……”
“直到感染者完全失控,”范惠堯繼續說,“其實,如果一開始就能團結一致,指揮得當的話,我們完全可以把感染者控制在東南一帶,然後逐步圍剿,畢竟,那只是些沒有智力的活死人罷了。”
“其他國家呢?”我問。
“都崩潰了。”范惠堯搖了搖頭說:“後來我們聯繫上了馬斯克空間站,那上面有八名太空人,來自全世界各地,他們的情況也跟我們差不多。我們商量以後決定,所有的太空人將不再為地球上的某一專門勢力服務,所有的太空資源對任何組織和個人開放,但不得用於人類之間的軍事行動,我們共享了所有衛星、太空望遠鏡的頻段、秘鑰。現在只要我願意,我可以調用太空中任何一顆衛星,我甚至能看清你手裏拿着的報紙!”
“不說這些了,”范惠堯擺擺手,“來,我帶你們參觀一下空間站吧?”
說完,也不等我們回話,就飄過來一個攝像頭,換了個角度。
“這是我的生活艙。”范惠堯把攝像頭轉了一圈,畫面中現出一個橢圓的房間,牆壁全用灰白色的篷布包裹住,空中飄浮着各種各樣的東西。
“抱歉,亂了點。”范惠堯撥開擋住攝像頭的一隻襪子,帶着攝像頭穿過一道圓形的艙門,來到一個滿眼全是綠色植物的房間。
“這裏原來是實驗艙,”范惠堯講解道,“現在成了我的太空農場。看,這是土豆,還有番茄、胡蘿蔔、豌豆。還有這個……”范惠堯從一隻足有桌球桌那麼大的玻璃箱裏捧出一團深綠色的藻類植物。
“這是螺旋藻。”范惠堯得意洋洋地說,“營養非常好,高蛋白,而且生長迅速,幸虧有了它我才能活到現在。”
聽完范惠堯一連串的介紹,我們在目瞪口呆中面面相覷。
我們在第二天一早離開燈塔,向昨天看到的機場進發。我們計劃在一天之內對那邊的建築做一個徹底的搜索,清理掉潛藏的感染者和其他可能存在的威脅。
美人島是標準的環形珊瑚礁,像戒指似的圍着潟湖轉了一圈,只在南面留有一個缺口,是絕佳的天然避風港。因為環島內外水深不一,島內的潟湖呈現像翡翠似的碧綠色,島外深海則是幽暗的深藍色,彷彿兩種寶石鑲嵌在一起的漂亮首飾。
昨晚上我們跟太空中的范惠堯聊到深夜,從他的講述中,我們得知整個人類正在加速滑入深淵,只在一些環境非常嚴酷的高原地區、極地圈內還有大規模的人類聚集地,但也已經是苟延殘喘,人類的文明之光已經黯如燭火。
“咱們可以在這邊也設個據點,”陳超舉起手指着不到一公里遠處的機場塔台,“分一半人在這邊,有外敵入侵的時候,可以互相照應,不至於孤立無援,到時候在那邊燈塔和這邊的塔台上各設一個哨位就行了。阿源你覺得怎麼樣?”
他們這些建議都是做了在島上長期駐守的準備。可我心裏還惦記着對蕭恩許下的諾言,但我又怎麼忍心讓大家放棄這片樂土,重新進入那種顛沛流離的生活?我求援似的看了一眼MaggieQ,但她只是朝潟湖方向眺望,彷彿這些談話跟她沒有絲毫關係。
“等蕭恩他們來了再說吧。”我含糊地回答道,“現在咱們人手不夠,分兵反而削弱了力量。”
“蕭恩……”陳超搖搖頭,“他們大概很難倖存了吧,潛艇對上水面艦艇,暴露位置等於死路一條,更別說那艘潛艇傷得這麼重。”
我嘆了一口氣,愣了半晌才說:“起碼等上七天吧……”
我們一路無話,直到走近機場塔台。塔台尚未建成,外牆貼了一半的鋼掛花崗岩,內部則是粗糙的水泥毛坯,內外都扔滿了用剩的水泥、砂漿、殘破的瓷磚和簡陋的木工椅。
“這裏面應該不會有感染者的。”陳超只是大致張望了一會兒,便下了結論,“咱們還是先去那邊,那兒看起來像個機庫,說不定有飛機呢。”他指着盡頭的那排平房。
可我想起昨晚日落前看到的那道反光,心裏總是惴惴不安,於是還是下令先對塔台進行徹底搜查。
這座塔台自然不能跟城市的民航機場相提並論,只有五六層樓的高度,每一層也只有不到一百平方米的面積,而且還沒有做隔間,看一眼便能一覽無餘。我們一直走到最高層也沒發現任何異常情況,我在最高層搜了一圈,也沒發現任何金屬或是玻璃之類能反光的東西。
“你大概是壓力太大,出現幻覺了。”三毛拍拍我的肩膀。
有這個可能,畢竟那道光芒只是一閃而過,到底有沒有出現過,我心裏也是拿不準。
“先吃點東西吧。”大力說,“那邊指不定有感染者,咱們還是先墊墊肚子再去。”
我自然點頭同意。
我們把幾捆還沒散架的瓷磚搬在一起當作馬扎,把一張木工椅當作桌子放在中間,掏出乾糧吃了起來。
“你們快來看,這是什麼?”三口兩口把自己那份乾糧吃完后,躲在一邊抽煙的周燦突然大喊。
樓梯下面的暗角,在牆壁和樓梯的夾角處,佈滿灰塵和蛛網的地方,赫然印着一個清晰的手印!
我拿自己的手比畫了一下,竟然比我的手大出了一圈。
“三毛,你去樓上設好狙擊位,周燦、三土,你們倆待在這裏,其他人跟我上。”我迅速下達命令,帶着大力、陳超、張依玲和MaggieQ就衝出了門。
可是剛出門就被大風捲起的沙塵迷了眼睛,黑紗一樣的烏雲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我們頭頂聚集。我把套在脖子上的魔術頭巾拉到口鼻上,朝塔台頂上看了一眼,沒看到三毛的蹤影。
“三毛,你到位了嗎?”我低頭靠近別在衣領上的便攜步話機。
步話機中傳出陣陣雜音,三毛的聲音從裏面傳出:“已就位。”
“發現什麼情況了嗎?”我問。
“暫時沒有。能見度很低,可能會下暴雨,是不是等雨過去再搜索?”
我沉吟了一下,還是搖搖頭,“你看不見意味着對方也看不見,如果他們也有狙擊手,暴雨沒準還能給我們提供掩護。”
“行,你們多保重。”
我們四人呈扇形散開,貓着腰向對面的那片平房走去,剛走到一半,雨就下來了。
熱帶的雨上來就是劈頭蓋臉地一頓猛澆,四周全是亮閃閃的雨柱,全是混沌的聲響,暴雨打在我的寬檐戰術帽上,順着帽檐落下,就像一道瀑布。掛在步槍下面的強光手電射入雨霧,被密集的雨滴反射,彷彿是在大霧天行車開了遠光燈,一兩米開外便只剩一個白茫茫的光圈,讓視線更是迷濛。
雷聲幾乎和閃電同時出現,在我耳邊炸響,電光像是海神波塞冬手中的三叉戟,撕裂漆黑的天空,我眼前一片白光,像是被震爆彈閃了眼睛,出現了短暫的失明。
“快點!”我朝着步話機大喊,“別被雷劈了!”跑道上一片空曠,我們幾個人走在上面,就像是移動的避雷針。
“別管隊形了……”陳超大吼,我分辨不出聲音是在我身旁還是步話機中傳出來的,環顧四周也找不到一個夥伴。
“各自行動!”陳超的聲音再度傳來,“到第一幢平房門前集合。”
“好!”我大聲答應。
又是一道電光閃過,我直起腰看看周圍,幾個模糊的人影依稀可見,一、二、三、四……我數了數人數,是四個沒錯。我稍稍放下心來,藉著下一道閃電辨明了平房的方向,大步跑去。
平房建在靠近潟湖一側,跟塔台斜着遙遙相對,橫穿整個跑道和周圍的荒地大概一千米,暴雨來臨之前我們已經走了一多半,現在只剩不到五百米的距離,按往常的衝刺速度,只需要不到兩分鐘時間。但因為頂着暴雨,又要不時停下修正方向,我跑了五六分鐘,才模模糊糊地看到一片黑魆魆的影子。
“咔嚓!”又是一道暴雷炸響,雪亮的電光照亮了最近的斜屋頂,屋檐下面站了幾個朦朧的人影。
看來夥伴們比我先到了。
一、二、三、四……五?
“小心,有‘殭屍’!”步話機中突然傳出一聲大喊。
我把雙手擋在帽檐下面,眯起眼睛仔細張望,又一道閃電劃過時,我才看到屋檐的另一邊幾個黑影扭打在一起,卻分不清楚哪個是自己的同伴,哪個是感染者或者其他人。
我抽出刀向黑影撲過去,嘴裏大喊:“我來了!”
黑影處發出“嗚嗚”的幾聲聲響,我聽出是陳超的聲音。我跑到跟前卻只看見扭成一團的兩個人,根本分不出哪個是陳超。
“小心!”我聽到側後方有人大喊示警。
我剛轉過身,就看到一道黑影衝破雨霧向我撲來,我只來得及把手裏的刀稍稍抬起,黑影便撞入我的懷裏,“九鬼”刀毫無阻礙地刺入黑影的胸膛,透背而出,黑影卻連哼也沒哼一聲,張牙舞爪地朝我撲來,我只能用刀柄用力頂着它的胸脯,把自己的上半身盡量向後仰。
又是一道閃電劃過,感染者跟我的臉近在咫尺,它慘白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牙齒齜在外面,鮮血從齒間滴落……
有人被咬了?我猛地一驚,心裏更是發急,竟然被它壓着向後踉蹌了幾步,差點一屁股坐倒。
身邊又傳來搏鬥的聲音,大概是其他同伴趕到了。我定了定心神,用力一推刀柄,把感染者頂開一定距離,然後轉身往旁邊一讓,感染者只會用盡全力撲擊,被我這一讓,收勢不及,一下子向前撲倒。
我馬上抬起槍,一個準確的三連發把感染者的腦袋開了瓢。
“你們都怎麼樣?”我按下步話機的通話鍵大喊,“有沒有人受傷?”
“我還好。”陳超在我旁邊說,我轉頭一看,他已經處理掉跟自己廝打的感染者,站在雨里大口地喘氣。
“我沒事。”張依玲在步話機中說。
“我也沒事。”MaggieQ的聲音緊隨其後。
“大力?”我心裏一緊,連忙繼續追問,“大力呢?”
沒有任何迴音。
“啊!”雨霧中突然傳來一聲恐懼的驚叫,劇烈的槍聲響了起來,幾發子彈掠過我的耳邊,發出“咻咻”的風聲,我連忙伏低身子。
“別開槍!別開槍!”陳超大喊,“別打了自己人!”但喊聲傳入雨中,馬上便成為蚊蚋般的囈語,陳超打開步話機喊了一聲,槍聲才總算停了下來。
“怎麼了?”我在步話機里問,“剛才是誰開的槍?”
“是我。”步話機里傳出張依玲顫抖的聲音,“這裏有人!我看到了,有人,活人!”
“你站着別動!”我說,“我們來找你。”
我拉了陳超一把,肩並肩向槍聲響起的方向摸了過去。走了二十米遠,便看到一點亮光,一個黑影打着手電蹲在地上。
“是誰?!”我舉槍對着黑影厲聲喊道。
“是我……”我聽出是MaggieQ的聲音,連忙跑過去。
MaggieQ半蹲在地上,她身前躺着一個人,正是大力。
“他怎麼樣?”我連忙問。
“他被咬了……”MaggieQ把大力的臉翻到一邊,露出肩胛骨上方一個血淋淋的傷口。
“大力!”我搶上前去扶起大力的腦袋,但墊在他腦後的手摸到了一片滑膩,我抬起手,看到自己的手掌一片通紅。
“大概是被感染者咬的時候摔倒,後腦撞到了石頭,所以暈倒了。”MaggieQ指着大力腦袋上方不遠處的一塊岩石。
我摸了摸他的脈搏,跳得很有力,但異常的快。
“咱們快把他送回去,打上疫苗,還有救!”陳超說道。
“對對。”我慌亂地應着,抓着大力的衣領,想把他背起來。
“先別忙,”MaggieQ按住我的肩膀,“這個地方有古怪。”
MaggieQ指了指她的身後,我這才注意到她後面的地方還躺着幾個黑影。MaggieQ站起身,走到其中一個黑影身邊,伸腳把它翻了個面,在手電光的照射下,露出一張蒙皮包裹似的臉,分明是感染者無疑。
“你們看。”MaggieQ把手電射向感染者的脖子,那裏有一截斷了的鐵鏈,像狗圈似的在脖子上拴了一圈。
“另外那幾個也有。”MaggieQ指了指她的前方,我看到那邊還有三具感染者屍體。
“什麼意思?”陳超驚愕道,“這感染者難道是家養的?”
“至少是人為的。”MaggieQ直起身,舉起槍問,“小張呢?”
“依玲!”我心一沉,“聽聲音就在這附近,你沒看到她嗎?”
MaggieQ搖搖頭指着地上躺着的大力,“我聽到小張的聲音,過來時只看到他躺在這裏,幾個感染者站在旁邊。”
“依玲!”我把手攏到嘴邊大喊。
回答我的卻是一顆呼嘯而過的子彈。
“狙擊手!”陳超大喊一聲,把還在發愣的我推倒在地。
“大力!”我掙脫陳超的手,匍匐着爬到大力身邊,跟陳超一起把他拖到最近的房子後面。
我們等了好一會兒,卻再也沒有第二聲槍響。
“他們看不見我們。”陳超說,“這麼大的雨,只要別發出聲音,他們什麼也看不見。”
但雨在這節骨眼上停了。
像是雷公電母東海龍王齊齊收了兵,暴雨在瞬間停止了,不一會兒,雲也開始散去。我們面前的雨霧漸漸散開,空氣中瀰漫著泥土和野草的味道,我們躲在最靠機場跑道的一幢平房後面,與左右的平房間隔一條十餘米寬的路。
“三毛,你看到依玲了嗎?”我在步話機里輕聲問。
“沒有……”三毛低沉的聲音從步話機中傳出來。
我看了一眼躺在我腳邊的大力,他已經面如金紙,胸口劇烈地上下起伏,我摸了摸他的額頭,熱得燙手。
“不行,咱們得趕緊把大力送回去。”我一邊說一邊站起來向後張望,誰知道剛一冒頭,一顆子彈便擦着額頭呼嘯而過。
“狙擊手在你們兩點鐘方向,”三毛說,“往前數第三幢房子,二樓的第一扇窗戶,距離太遠,我打不中他。”
“怎麼辦?”陳超問。
我做了幾個深呼吸,平復一下剛剛差點被打死的心情。
“阿超,”我拍拍陳超的肩膀,“一會兒咱們倆往兩邊跑,吸引狙擊手的火力,MaggieQ上去幹掉他!”
陳超點點頭,指了指我剛才探頭的方向,“我朝這邊。”
我又用眼神詢問MaggieQ,她不答話也不點頭,只是把彈匣卸下檢查一遍又裝上,然後拉上槍栓。
“三毛,你給我們火力掩護。”我打開步話機說。
“明白。”
“一,二,”我一邊手裏比畫,一邊念叨,“三!”
“三”字一出口,我拔腿就跑,同時聽到沉悶的槍聲接連響起。
我拚命狂奔,子彈在我耳邊呼嘯而過,打在地上激起一蓬蓬的灰塵。
“阿源小心!”三毛大喊,“你那邊也有狙擊手!”
我一頭扎進旁邊平房的屋檐下面,半躺在地上,大口喘息。
“你的正前方,也是第三幢房子,西邊二樓第一扇窗戶。”三毛說道。
我的心臟亂跳,聽着另一邊槍聲大作,MaggieQ和陳超一定還在行動。
我忽然想到如果MaggieQ繼續前進,就會暴露在兩桿狙擊槍形成的交叉火力之下!
沒時間猶豫,我一咬牙就躥了出去。
“阿源你幹什麼?”三毛大喊。
“掩護我!”我吼一聲,朝斜對面的平房狂奔。槍聲在我頭頂響起,子彈撕裂空氣射在我的腳邊,石屑四處亂飛,我用一個足球鏟球的動作滑進第二排的平房屋檐下面。
“這邊搞定了。”我剛連滾帶爬地躲進對方的射擊死角,便聽到MaggieQ在步話機里說。
“阿源……”我回頭,看到陳超躲在我剛跑出來的地方。
“掩護我!”陳超大喊,我剛一點頭,他便沖了出來。
“砰!”一顆子彈打在他身後的牆上。
我連忙衝出牆角,單膝跪地,朝三毛說的那扇窗戶連續三發點射,我看到窗戶後面閃過一個人影。
“上!”陳超剛跑到安全位置,便貼着牆角加入火力壓制。
我藉著陳超的掩護,迅速衝過最後一片空地,倚在狙擊手所在的窗戶下面,掏出一顆震爆彈扔了進去。
震爆彈的巨響伴隨着一聲慘叫,我飛起一腳踢開房門舉着槍沖了進去,只是稍稍確認一樓沒有威脅便跑向通往二樓的樓梯。剛拐過樓梯轉角,就看到一個人影提着槍站在樓梯口,我一刻也沒有猶豫,一個乾脆的三發點射打中了他的胸口。這人悶哼了一聲,仰天倒在了地上。
我衝上二樓,四下瞄了瞄確定沒有人才去看倒下的狙擊手,這時我才發現自己打死的是一個十幾歲的男孩。
遠處突然一陣尖叫。
“依玲!”我心裏一驚,轉身狂奔而出。
“你們聽到了嗎?”我在步話機里大喊。
“聽到了,在西南角。”陳超說。
“你們走西邊,我從東面的通道繞過去。”MaggieQ說。
我三步並作兩步跑下樓梯,衝出門便看到陳超快速跑過來。
“那邊!”陳超指着前方大喊,我跟在他側後方向前狂奔。
一直跑到這片民房的最後一排,再往前已經是碧綠色的潟湖。陳超在兩幢房子中間停下,左右四顧,不確定尖叫聲是從哪一幢房子裏傳出來的,這時MaggieQ也跑到了跟前。
“你們去那邊!”MaggieQ朝靠近我們一側的平房一努嘴,自己一刻也不停留,一腳踹開她身邊平房的門沖了進去。我拉了陳超一把,沖向另一扇房門。
“掩護我!”我飛起一腳踢向木門,這門的木料已經在海風的侵蝕之下腐朽不堪,我這一腳沒把門踢開,卻在門鎖旁邊踢了個洞,我收勢不及,一個踉蹌仰天向後摔倒。
一梭子子彈打在門上面,酥爛的木頭被打得四下紛飛,我連忙抽回腳,用肩膀頂開門,滾了進去。
“別動!”我剛進門就聽到有人一聲厲喝,我定睛一看,一個男人一手環抱着張依玲的脖子,一手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指着她。我連忙抬起槍瞄準,陳超也進來了。
“別動!”這人又是一聲大喝,匕首往張依玲的脖子挪近了幾分,張依玲僵住了腦袋不敢動,只把眼珠子往一邊瞟。
我舉着槍慢慢站起身來,這時才看清楚挾着張依玲的人的模樣,他大概四十歲,鼻樑上有一道刀疤,看起來鼻子像是斷成了兩截,皮膚黝黑,眼神犀利,跟普通人最大的不同是,這人竟然剃了一個跟這個時代格格不入的平頭。最讓人驚詫的是,這人和張依玲背後的房樑上竟然還吊著一人,那人雙手被高高吊起,手腕上滿是傷痕,上半身赤裸,耷拉着腦袋,一頭亂髮垂在面前,看不到容貌,不知道是死了還是昏迷了。
“放下刀!”陳超舉着槍大喊。
“你們放下槍!”這人面對我和陳超的兩桿步槍,卻是絲毫不怵,手裏的匕首又加了勁道,刀刃劃破張依玲的皮膚,鮮血順着她消瘦的脖子往下流淌。
“別緊張!”我連忙垂下槍口,試圖穩住這人的情緒。
“我的兩個孩子呢?”這人又厲聲問。
我腦子裏閃過那個年輕狙擊手倒在地上的畫面,一時語塞。
“他們死了是吧?”這人目露凶光,惡狠狠地說道。
“他們沒死!”MaggieQ突然走了進來,看了我一眼又說,“起碼有一個還沒死。”
“沒死?”這人停頓了一下,面露狐疑之色,手上稍稍放鬆,又轉頭對着窗外大喊,“老大!老二!”
“他被我打暈了,”MaggieQ說,“你放了她,我帶你去見你兒子。”
“我信你才見鬼了!”這人馬上警覺起來,困着張依玲的手又緊了緊,把張依玲勒得直翻白眼。
“別衝動!”我鬆開步槍,空出雙手投降似的舉在頭上,“你先放開她,我發誓,一定不為難你。”
“發誓?”這人冷笑一聲,“這年頭連手足兄弟都信不過,你發的誓值幾個錢?”
“我們不是什麼壞人,”陳超說,“只不過誤打誤撞上了這個島,準備找點糧食補給……”
“誤打誤撞?”這人繼續冷笑,“這座島在普通海圖上根本沒有標記,我們漁民只要接近五十海里範圍就會被驅離,你們又是怎麼誤打誤撞進來的?”
“兄弟,你是附近的漁民?”陳超似乎有談判的經驗,用一種聊天似的口吻問道。
這人卻只是警覺地盯着我們,不再張嘴回答。
“看你的身手,應該當過兵吧?”陳超不以為意,指着自己的胸脯說,“我是海航的,兄弟你是哪個部隊的?”
“海軍陸戰隊!”這人下意識地答了一句,但馬上閉了嘴。
“喲,失敬失敬……”陳超馬上接話,腳下像是不經意地向前邁了一步。
這人似乎慢慢放鬆下來,臉上不再那麼殺氣騰騰。
“海軍陸戰隊可是精英之中的精英啊,難怪槍法這麼准,外面兩個狙擊手都是你訓練的?不愧是名師出高徒啊……”陳超繼續說道。
“他們,真的還活着?”
“活着活着!”陳超誇張地點頭,“活得好好的呢。我說,這島上糧食物資多的是,咱們一起,可着勁吃也夠吃好幾年的了,你根本不用緊張……”說完又向前跨了一步。
這人一下發覺了陳超的意圖,馬上勒緊了張依玲,怒喝道:“別過來!”
“好好好……”陳超收住腳步連聲說,“我不過來,不過來,你小心,姑娘家家的,臉上要是破了相怎麼辦?”
但這更是刺激了這人的神經,他臉上露出恐懼和懊喪的神情,向後退了一大步,歇斯底里地大喊:“別過來!”
我連忙收住腳步,正在此時,我看到這人和張依玲身後吊著的半裸男突然動了動,慢慢抬起了腦袋。
猴子!我心頭大震,猴子沖我眨了眨眼睛,又朝挾持張依玲的人努了努嘴。幾年朝夕相處的默契在這一刻發揮了作用,我馬上領會了猴子的意思,繼續向前邁了一步。
那人不出所料又退一步。這時猴子動了—他像體操運動員一樣,一擰腰,飛起一腳朝那人背上踢去。
“依玲快閃開!”我大喊一聲,猴子重重地踢中那人後背,那人打了一個趔趄,手上刀一抖,划中了張依玲的面龐。
張依玲慘叫了一聲,奮力向前一扭,掙脫了那人的懷抱。我們三支步槍齊齊開火,子彈暴雨般擊中那人的胸膛,鮮血和衣服的碎屑在空中飛舞,那人連哼也沒哼一聲便倒地不起。
“依玲!”我搶上一步扶起張依玲,張依玲一隻手捂着半邊臉,鮮血從指縫之間汩汩流出。
那一邊MaggieQ和陳超把猴子從房樑上放下,剛一落地,猴子便朝張依玲飛撲過來。
“依玲,你怎麼樣?”猴子捧着張依玲的腦袋顫抖着問。
“你怎麼沒死?”張依玲瞪圓了眼睛瞅着猴子,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
“沒死沒死,你不讓我死,我怎麼敢死?”
“放開手,讓我看看。”猴子掰開張依玲捂在傷口上的手。
傷口很深,從眼睛下方斜着劃過左邊大半張臉,直到嘴唇。
“我破相了……”張依玲疼得直吸冷氣,看着猴子的眼睛裏卻滿是笑意,“你還要我嗎?”
“要!要!”猴子抱着張依玲啜泣出來,“哪怕你變成‘殭屍’我也會要你的……”
“阿超,MaggieQ,你們去外面找找有沒有交通工具,我們得快點送依玲和大力回去……”我一邊對陳超和MaggieQ說,一邊迅速卸下背包,從裏面掏出急救包,拿出一包止血粉和一卷白紗布。
我把止血粉倒在張依玲傷口上,但藥粉一沾上傷口便被血流沖開,以至於一整包藥粉都用完也沒止住血,我只能用紗布在她頭上胡亂纏了幾道,把她包成了一個白色的粽子才罷休。
“阿源,你們快扶小張過來!”陳超很快便在外面大喊。
我讓猴子扶着張依玲,自己跑出去,陳超在斜對面的一幢平房外面朝我招手,他身後是一扇巨大的雙面移門,現在被他們挪了一條縫,看樣子門完全打開的話,起碼有二十米寬。
“找到車子了?”我一邊跑一邊問。
“豈止是車子……”陳超轉身進入門縫。
我跟在他身後,這幢房子的樓下全部被打通成一個房間,連柱子都沒有一根,我的視線還沒習慣室內的黑暗,只看到正中間停着一個巨大的迷彩黑影。
陳超拍打着黑影,“這是‘雲雀’,最新研發的小型直升機。”
“我敢打賭,這飛機從服役到現在,飛行次數不超過十次。”陳超解開一條纜繩,迷彩色的篷布像是聖誕禮物包裝一樣滑下來,露出一架黑色塗裝的小型直升機。
“MaggieQ呢?”我圍着直升機轉了一圈,發現它的外殼油漆還是嶄新發亮的。
“她去找拖車了。”陳超說著,便去推移門,我跟他一邊一個,用力把移門向兩側推開,門剛打開,便看到一輛怪模怪樣的工程拖車開了過來,MaggieQ坐在駕駛室里朝我們招手。
“阿源,你去前面照顧大力,”陳超從拖車後面的絞盤裏拉出拖車鉤,“一會兒我們把飛機拉到跑道那邊起飛。”
我應了一聲,跑過拖車旁邊的時候突然想起MaggieQ剛才對那中年漢子說的話,便停下來問她:“剛才你說那人的兒子還活着,是真的嗎?”
MaggieQ淡淡地搖了搖頭。
我嘆一口氣,心中五味雜陳,悶得難受。
大力還躺在原來的地方昏迷不醒,面色紅得像要滴出血來。我扶着他等了一會兒,三毛帶着三土和周燦從塔台跑了過來,看到大力這副樣子也都心急如焚,我告訴他們猴子復活和張依玲受傷的消息,他們被接連的大喜大悲震暈了頭腦,一個個都張大了嘴做獃滯狀。
十幾分鐘之後,直升機總算被拖了出來。這架輕型直升機連帶飛行員一起最多只能坐六個人,我扶着大力坐了後排,猴子和張依玲坐了前排,其他人則坐那輛工程拖車回去。
直升機飛得既快又穩,十公里不到的路幾分鐘時間便到了。飛機剛停穩,李瑾便跑了過來。
“我沒事,”張依玲擋開李瑾試圖查看她傷口的手,“你先看大力。”
“快給他打疫苗。”我把大力拖出機艙,放在擔架上。
李醫生翻開他的眼皮看了看,又摸了摸他的脈搏,突然“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我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傷口太靠近頭部,”一旁的蕭潔也是淚眼滂沱,“病毒已經侵入腦部,現在打疫苗已經太晚了……”
我突然感覺到腿腳一陣發軟,差點一跤摔在地上。
“不管怎麼樣,先把他抬進去吧。”陳超拍着我的肩膀安慰。我跟着擔架往裏走,腦子裏像是什麼東西炸開了,周圍的事物變得如夢境般不真切,同伴們嘴巴一張一合,聲音卻像是從遙遠的水底傳來。直到他們把大力放到病床上,我靠着病房的牆慢慢蹲坐在地上,這時才感覺心臟像被燒紅的利刃割了一刀,撕裂般疼痛起來。
過了不知道多久,我才慢慢回過神來,我看到猴子、蕭潔等人都在,三毛、MaggieQ、三土和周燦也回來了,一群人圍在大力的病床周圍,只有狼爺倚着病房窗邊的小桌板,看着病床上的大力出神。
“李醫生呢?”我艱難地開口,感覺自己的聲帶像是被膠水黏在了一起。
“她去給依玲縫傷口了。”蕭潔說。
“大力,真的沒救了?”我鼓起勇氣轉頭去看床上的大力,只見他還是陷入昏迷之中,只是身上多了幾條捆綁的繩子,不用說也知道是為了防止他突然屍變而綁的。
三土抹着眼淚搖頭說:“李醫生說現在注射疫苗已經意義不大了,最多只能讓他的屍變時間推遲幾個小時,也許能讓他清醒過來一段時間,還不如……”三土轉頭看了一眼狼爺,“她說還不如把疫苗留給需要的人。”
“需要個屁!”三毛重重一拍病床的欄杆,“讓他醒過來,哪怕幾分鐘也好,就當道個別也好,這裏誰沒被大力救過?都是我們欠他的!”
“行了行了,”我打斷三毛的話,“吵吵嚷嚷的,還讓人怎麼休息?你們先出去,都出去,讓大力清靜清靜!”
我這一發火,眾人都閉了嘴往外走。我看着窗邊的狼爺,狼爺也盯着我,等所有人都出了病房,狼爺也面無表情地轉身就走,我看到他身後的小桌板上放了一個小小的透明玻璃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