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美人島
第九章美人島
我們換掉濕衣服來到艦橋。
蕭恩和船員們交流着各種我聽不懂的術語,似乎形勢非常嚴峻,船員們個個聚精會神,有些人額頭上一片亮晶晶的汗水。好一會兒之後,船艙內突然爆發出一陣歡呼,大家紛紛鼓起掌來。
“潛望鏡高度。”蕭恩下了最後一道命令,然後從自己的位置上站起來,“總算出來了……把你們救出來可不容易啊,這裏水太淺,又都是大型輪船,潛艇不好走。”
“你們怎麼來了?”我奇怪地問。
蕭恩壞笑着指指MaggieQ說:“你們離開的時候,我給了李博士一個遠距離應答器,只要她按下開關,我就知道你們有麻煩了。”
“幸虧你們來得及時……”我向蕭恩表示感謝,然後馬上問起劉雲宏,導彈擊中LNG船之後,有沒有波及直升機。
“正中靶心,”蕭恩說,“你不知道爆炸的威力有多大,直升機剛好在天然氣罐的正上方,我在潛望鏡里看到爆炸的火焰把直升機整個吞了。”
“船城呢?情況怎麼樣?”
“你自己看吧……”蕭恩指着潛望鏡。
我把眼睛湊近潛望鏡,看到遮天蔽日的火光和黑煙,整個船城都在熊熊燃燒。
“那艘船可以載二十萬立方米的液態天然氣,”蕭恩說,“哪怕現在已經用掉一半,也還有十萬立方,而那些船都是相互連在一起的,我看過你們的《三國演義》,火燒赤壁大概就是這個樣子吧。”
“對了,還有劉雲宏,我們本來已經把他殺了,可是他又活了……”我想起死而復生的劉雲宏有點語無倫次。
蕭恩卻絲毫沒有驚訝,“你知道我們殺了他幾次嗎?”他伸出四個手指頭。
“四次?”我驚詫得差點叫出來。
“其中有一次用火箭筒直接命中,炸成了肉泥。”
“怎麼會?”我艱難地吞了一口唾沫。
“我說了,”蕭恩聳了聳肩膀,“他是賽博人。對我們來說,生命只有一次,對劉雲宏來說,生命就像是電腦遊戲,死亡只是一次存盤點,失敗了可以馬上重來。而且他的克隆體經過了基因強化,力量、速度都比正常人要強得多,你們應該已經領教過了……根本不像人對不對?”
“所以要消滅觀察者,就要毀掉他們存儲精神的電腦?”三毛說道。
蕭恩卻搖搖頭,“也對,但沒那麼簡單。就算咱們存儲點重要的文件,還得多做幾個備份不是,他們的精神容器絕對不止一個,而且樣子也不會是一台電腦或者什麼高科技電子設備的樣子,就像是,像是……”蕭恩一時找不到好的比喻。
“就像是《哈利.波特》裏‘伏地魔’的魂器……”周燦替他找到了一個合適的形容。
“對!”蕭恩朝周燦豎起一根大拇指,“據我們所知,‘降臨’的過程即便對他們來說也是非常兇險的,尤其是第一次進入到全新的克隆體的時候,因為他們極其不適應人類的身體,整個過程既漫長又痛苦,只要受到一點干擾,觀察者的精神就會受到不可逆轉的傷害……這也是為什麼他們每隔幾百甚至上千年才會‘降臨’一次的原因……”
蕭恩頓了頓又說:“事實上,在三年前,我們曾經得到過觀察者‘降臨’的時間信息,我們的一支小分隊攻入過傳說中的所羅門神殿,並且還偷出了觀察者的一具屍體……”
“就是航母上那個。”我想起那個青銅棺槨。
“沒錯。可我們的兄弟們剛從神殿出來,就遭到了襲擊,最終那支小分隊全都犧牲了,觀察者的屍體也失蹤了,在各種勢力之間輾轉,最後落到了劉雲宏手裏。最可惜的是,有關所羅門神殿的信息也全部丟失了,我們現在除了知道神殿位於耶路撒冷以外,對於它的具體位置、進入的方法等,全都一無所知。”
“那該怎麼辦?”我問。
“去蘇門答臘島,”蕭恩回答說,“上次李博士提示之後,我們接着做了一些研究,現在我們幾乎可以確信蘇門答臘島上的皮努古斯神殿就是觀察者的其中一個……嗯,魂器!”
“艦長!”聲吶官突然大聲報告,“接收到主動聲吶信號!”
蕭恩臉上露出凝重的神色。
“是狂風級獵殺潛艇!”聲吶官面露驚恐,把一側耳機微微抬起接著說道,“兩艘!”
“是劉雲宏,來得好快啊……”蕭恩回到他艦長的位置上,朝航海長伸手,“給我海圖。”
蕭恩和航海長埋頭在海圖上研究了一會兒,才抬頭說:“航向西南,全速前進,我們去四平島。”
“四平島?”周燦突然緊張起來,“為什麼要去四平島?”
潛艇因為轉彎提速而搖晃起來,我抓住潛望鏡上的把手,問周燦:“怎麼?四平島有什麼不對?”
“四平島,”周燦又誇張地吞了一口唾沫,面目扭曲起來,似乎這三個字勾起了什麼恐怖的回憶,“上面全是感染者啊……”
“要的就是感染者!”蕭恩回頭,斬釘截鐵地說道。
“對方發現我們沒有?”蕭恩又問。
但聲吶官還沒答話,我便聽到“砰”的一聲巨響,蕭恩臉色大變。
“怎麼了?”周燦驚恐地問道。
“報告目標的方位、距離、深度!”蕭恩朝聲吶官下令。
“目標方位020,距離17600米,深度120米!”聲吶官迅速喊出各種參數。
“還有不到十海里,”蕭恩咧嘴一笑,“正好。”
話音剛落,又是“砰”的一聲,似乎比剛才更響了,我們幾個沒在潛艇上待過的人都露出害怕的表情,以為潛艇是被什麼武器打中了。
“只是聲吶脈衝信號。”蕭恩笑着朝我們擺擺手,“對方用這個表達他們已經發現我們了,想逼迫我們浮上海面。”
“他們要是發射魚雷怎麼辦?”三毛問。
“放心吧,他們要是想射早就射了,可現在連魚雷艙也沒打開。”
“為什麼?”我奇怪地問。
“可能想活捉我們,”蕭恩道,“當然更可能是魚雷用完了。”
“既然這樣,咱們為什麼不射他?”陳超馬上說道。
蕭恩兩手一攤,“我們也沒魚雷了,就剩下兩枚洲際導彈了。更重要的原因是,萬一我猜錯了,對方手上還有魚雷,我一打開魚雷艙被他們聽見了,對方一定會還擊,而我們不大可能在兩艘‘狂風’的攻擊下還能倖存下來。”
“目標逼近,”聲吶官又發出警告,“距離15400米……”
“怎麼回事?才幾分鐘就被追近了兩公里?”陳超問道。
“我們這是老掉牙的潛艇,”蕭恩無奈地答,“又是個大傢伙,最大航速才24節,對方是最先進的獵殺潛艇,最大航速甚至可以達到40節以上。”
“也就是說,只要不到一個小時,他們就能追上我們?”我在心裏盤算了一會兒之後說道。
“沒錯,但只要半個小時,我們就能趕到四平島海域了。”
半個小時就像是半年那麼久,潛艇在行進過程中沒有一絲顛簸,平靜得就像是在原地靜止不動,指揮艙里安靜下來之後,只剩下那萬年不變的嗡嗡聲還在持續。
“已到達四平島海域!”航海長終於說出了我們期待已久的話。
“關閉主動聲吶,下潛,放出拖曳聲吶!”蕭恩迅速命令。
“深度多少?”航海長問。
“潛到海底!”
“還沒測量水深。”航海長發出質疑,“沒有主動聲吶會發生危險。”
“來不及了,這片海域的平均水深差不多350米,現在又接近了島嶼,這裏的水深不大可能超過我們的潛航極限。”
“是……”航海長猶豫了一下,但還是接受了命令。
蕭恩又拿起他面前的步話機放到嘴邊,大聲說道:“全體乘員請注意,接下來的一段時間我們必須保持絕對的安靜,不要發出任何聲音,不要在艇內走動,連放屁都要憋着!”
“這艘船的潛航極限是幾米?”我在三毛耳邊輕聲問道。
“這老掉牙的潛水艇,最多也就三百來米吧。”
“下潛深度,180米……”航海長盯着自己眼前的儀錶盤,神情緊張地報出數字。
“200米……250米……300米……”
潛艇突然發出一陣瘮人的咯咯聲,像是有人用力捏扁一個易拉罐。航海長看了一眼蕭恩。
“繼續下潛,放慢下潛速度。”蕭恩冷靜地說。
“是,繼續下潛。320米……”
潛艇突然劇烈地一震,艇身朝一側傾斜,我幸虧拉着把手才沒摔倒。
“已到達海底。”航海長鬆了一口氣說。
“很好,”蕭恩點點頭,又下了一連串命令,“關閉引擎,反應堆輸出功率調到最小,讓我們來假扮一具死屍。”
潛艇里瞬間安靜下來,連呼吸都盡量放得輕柔綿長,甚至連動作也定格下來,大家都神情緊張地側耳傾聽,彷彿集體在玩“木頭人”遊戲。
突然又響起“砰”的一聲,我們臉色大變,以為被對方發現了。
蕭恩卻說:“沒事,現在我們藏在海底,跟一塊岩石沒多大區別,主動聲吶搜不到我們。”
果然,“砰砰”聲又響了幾聲之後便安靜了下來。
“報告對方位置。”蕭恩輕聲下令。
“敵艦兩艘,分別位於我們左上後方1400米和1600米處,位置041、043。”聲吶官迅速報出參數,之後又猶豫了一下,手扶着耳機傾聽了一會兒,然後繼續報告,“敵艦放出拖曳聲吶,發動機停機了,我聽不到對方位置了……報告,失去敵艦蹤跡。”
“他們在聽我們,很好……”蕭恩搓着雙手小聲說道,“讓我們來玩一場遊戲。”
如果這真是個遊戲的話,可太不好玩了,不能發聲,不能走動,完全就是無止境的等待。
在等了半個多小時之後,聲吶官總算又做出了一點反應,他摘下耳機,對蕭恩輕聲說道:“它們來了……”
“它們”指的顯然不是追蹤我們的那兩艘潛艇……片刻之後,我也聽到了。
那種讓人牙齒髮酸,就像是長指甲在黑板上劃過的摩擦聲,我知道那是感染者在抓撓潛艇外殼的聲音。
摩擦聲越來越大,越來越密集,我在腦子裏想像它們層層疊疊地趴在潛艇上對着金屬外殼又抓又咬的樣子,忍不住也像周燦似的吞了一大口口水。
“它們會進來嗎?”周燦滿臉害怕地問。
蕭恩笑着搖頭,“潛艇所有的艙蓋都是無法在外面打開的。”
“敵艦升起了潛望鏡……”聲吶官突然報告。
“報告方位!”
“敵艦兩艘,分別位於我左上後方900米和正右上方1100米處,方位034和052……”
“好戲開場了,”蕭恩興奮得聲音都大了,“準備音爆彈!”
“音爆彈準備完畢!”
“發射!”蕭恩沒有一絲猶豫,馬上下令。
我感到腳下微微一震,耳邊傳來“砰”的一聲輕響。
“敵艦發現我們了!”聲吶官報告,“敵艦同時開啟主動聲吶,發動機開機,開始轉向。”
“上浮!上浮角度30,左滿舵,雙車進二,做戰術盤旋!”蕭恩下了一連串命令。
我感覺全身迅速上揚,就像飛機起飛一樣向上傾斜起來。
“敵艦轉向,”聲吶官繼續報告,“但速度緩慢……哈哈,他們被感染者纏住了!”
蕭恩微微一笑,似乎對方的一切都被他猜中了。
“不好,敵艦052打開魚雷艙!”聲吶官突然警告。
“繼續動作!”蕭恩不為所動。
“敵艦041發射雷達,距離1100米,速度55節,預計接觸時間35秒。”聲吶官報出一連串參數,同時按下手中的一個秒錶。
“停止轉向。”蕭恩下令。
“準備6、7、8號魚雷艙的音爆彈!”蕭恩對武器官下令。
“雙車進三,目標041!”蕭恩繼續命令道。
“041?”航海長倏地抬頭,緊張地看着蕭恩,“那是兩艘敵艦中間!”
“執行命令!”蕭恩厲聲大喝。
“是!雙車進三,目標041!”
“敵艦發射魚雷,預計接觸時間30秒!”聲吶官聲音嘶啞。
“報告敵艦動向!”蕭恩瞪着眼睛大喊。
“敵艦繼續緩慢轉向中,方位保持不變。”
“報告034艦距離!”
“500米!”
“魚雷接觸時間……20秒!”
“距離034艦200米,接觸時間10秒……100米……10秒!9……8……7……”
“全力上浮!發射音爆彈!”蕭恩大喊!
潛艇向一側傾覆、翻滾起來。
“3……2……1……”
一震劇烈的震動傳來,潛艇像是被巨力擊中,猛烈地顛簸起來。
我們被魚雷擊中了嗎?我腦中閃過一個念頭,但潛艇很快恢復了平衡。
“魚雷擊中034艦……警報解除!”聲吶官顫抖着說道。
其他潛艇官員立刻爆發出一陣歡呼,我們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也明白已經逃過一劫,也跟着歡呼起來。
“報告052艦動向!”蕭恩並沒有放鬆警惕,依舊沉着地下達命令。
“052完成轉向向我們駛來,速度3節,一定是螺旋槳被纏住了。”
“魚雷艙什麼情況?”
“沒有繼續打開,哈哈哈,他們一定是只有那一枚魚雷。”
“很好!”蕭恩笑着摘下步話機,對全艇喊話,“靜默解除,現在你們可以歡呼了,喊大聲一點,讓他們聽聽!”
頓時歡呼聲響徹全艇。
但歡呼還沒結束,突然一陣刺耳的警報聲響了起來,一連串紅色的警示燈開始閃亮,不用解釋,我們也知道肯定發生了什麼非常不好的事情。
“反應堆高溫報警!”步話機中突然傳出聲音。
“怎麼回事?”蕭恩問。
“可能是剛才的爆炸把冷卻系統震壞了,冷卻液發生泄漏。”
“能修好嗎?”
“可以,但比較麻煩,需要不少時間,現在只能維持最低功率輸出。”
“好,你們抓緊維修……”蕭恩掛上步話機,轉頭對航海長說道,“上浮到100米,航向西南,以最低速前進。”
“報告!”聲吶官突然又大吼一聲,“發現大型水面艦艇!方位059,航速13節,距離54海里……”
“趕緊確定是什麼船!”蕭恩大喝,“是軍艦還是民用船!”
“我,這個……”聲吶官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怎麼了?”蕭恩問。
“我聽不出是什麼船。”聲吶官拎起一邊的耳機無奈道。
“發動機噪音非常大……應該是老式艦船,體積很大,可能不是民用船。”聲吶官說。
“現在哪個勢力還能開得動大船?”蕭恩拿起備用耳機戴在耳朵上,側着頭凝神細聽,過了一會兒卻咧嘴笑了,“這是鞍山級驅逐艦……是二戰時候的驅逐艦,我敢說這艘一定是長春號……”
“為什麼?”聲吶官露出佩服的神情,看着蕭恩問道。
“因為其他的三艘同級艦都被拆解了,只有這艘退役以後被當作展品陳列在博物館,沒想到劉雲宏把它也給弄出來了。”
“你仔細聽,”蕭恩說,“它的發動機噪音里,是不是有一種奇怪的振動聲?那個是設計缺陷,只要它的發動機開到最大輸出功率,動力系統就會發生強烈共振。”
“不過現在也就這種船能開得動了,”蕭恩又說道,“因為它用重油當燃料,原油稍微提純一下就能燒。”
“它為什麼直奔我們而來?”聲吶官問,“按理它自己那麼大的噪聲,不可能發現我們的。”
“它不是發現了我們,它是定位了自己的友艦,”蕭恩搖着頭說,“那艘被感染者困住的‘狂風’,一定是向它發送求助信號了。”
“它提速了,”聲吶官突然又說,“現在速度到了20節!”
“這應該是它的極限速度了,”蕭恩說,“這艘古董船,能開出來不散架就算好了,要是換往常,我們壓根不用怕它,可現在……”
蕭恩回到自己的位置,摘下步話機說道:“機房,維修進度怎麼樣?”
“很不樂觀,沒有可以更換的零配件,至少要三個小時才能完成。”
“以目前的輸出功率,我們可以維持多大的前進速度?”蕭恩又問。
步話機中傳來答覆:“3節……”
蕭恩嘆了一口氣,轉頭問聲吶官:“報告敵潛艇現在的位置和速度。”
“位置021,速度3節,一直跟在我們身後。”
“也就是說,如果我們沒辦法修好反應堆,擺脫這個跟班,遲早要被攆上……54海里,兩個多小時就會被追上了。”
“機房!”蕭恩又對着步話機說道,“給你們兩個小時,一定要修複發動機!”
機房的人顯然猶豫了一下,過了好一會兒才傳出聲音:“我們儘力而為。”
蕭恩身子向後一傾,靠在自己的椅背上,用力搓了搓臉,才轉過頭對着我們,“反正這兩小時我們也做不了什麼,大家可以先去休息一下,吃點東西。”
我們受了這一路驚魂,經他這麼一提醒才發現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了,紛紛點頭往外走。
“李博士,還有陳源先生,”蕭恩叫住我和MaggieQ說,“請來我的艙室,我們一起進餐。”
蕭恩的艙室跟別的艙室一樣狹小逼仄,正中間還掛着一張吊床,說明他也是跟別的船員一起共享艙室的。推開門就是一張不到一米的寫字桌,上面堆滿了書籍文件。
“不好意思,地方太小……”蕭恩把亂七八糟的紙質文件搬到自己狹窄的單人床上說道。
桌子剛整理好,飯食便送來了,我們面前很快放了一小筐硬質黑麵包,一盤乾酪,一大盆看不出內容冒着陣陣熱氣的西式濃湯。
我從昨天晚上離開潛艇到現在就一直滴水未進,聞到湯的香味早就不停地流口水,拿到蕭恩遞過來的湯之後,便毫不客氣地喝起來。
等我們全部吃完,蕭恩用餐巾擦了嘴,按鈴讓人收走餐具,才開口:“我想到現在這個地步了,我們應該坦誠相待了……”
“你是指?”我開口問。
“你們到底是什麼來頭?”蕭恩看看我又看看MaggieQ,“為什麼劉雲宏會對你們緊追不放?別說是沖我們來的,我們還沒到能讓劉雲宏出動所有家底的地步。你們手裏是不是有點金石?”
我心裏一震,連忙去看MaggieQ,但她只是看着我聳了聳肩,似乎對我要不要說出那些前因往事毫不在乎。
我沉吟了好一會兒,思來想去,想不出對蕭恩說出我獲得點金石的經過有什麼大的害處,而且點金石現在根本不在我們手上,更不怕他見物起意。於是我把最早是怎麼在虺龍石窟獲得玉環,後來又如何救了三土,從他手裏獲得阿修羅印,包括後來的戒指和衣帶鉤,最後又是怎麼全落在了劉雲宏手裏……一股腦兒全說了,只是涉及MaggieQ的部分,包括在救了三土他們之後被黑衣騎士襲擊的部分全部略過。
蕭恩聽得極為仔細,不時發出疑問,在我敘述石窟地底遭遇時,他甚至拿出紙筆讓我畫出棺槨上的紋飾。等我全部說完,他大嘆了一口氣,才喃喃地說:“難怪,我們派去錢潮市的隊員全都沒有回來……”
那些黑衣騎士果然是骷髏會的人……我心裏暗道一聲幸虧自己多了個心眼。
“那麼說,你是持戒人?”蕭恩目光灼灼地看着我。
“持戒人?”我疑惑地問。
“哦,呵呵,不好意思,這是我們自己說的術語,來自托爾金的小說《魔戒》,意指護送魔戒去末日火山銷毀的霍比特人佛羅多和山姆。”
“類似劉雲宏說的傳道者……”我點頭附和。
“沒錯。”蕭恩同意道,“劉雲宏有一點說得沒錯,點金石選擇你,一定是有理由的。”
“可是現在都不在我身上了。”我說。
“這不是還沒結束嘛。而且劉雲宏這麼追着你們不放,一定有他的理由,說不定你們之中……”蕭恩來回看着我和MaggieQ,“有誰是他毀滅世界的關鍵一環。”
“艦長!”蕭恩頭上的一個步話機中突然傳出聲音。
蕭恩連忙摘下步話機,放到嘴邊,“什麼事?”
“敵艦進入20海里範圍!”
“我馬上過來!”
我們匆匆趕往艦橋。
“維修情況怎麼樣?”蕭恩腦袋剛鑽進指揮艙那狹小的圓形艙門就大聲問。
“機房說還需要一個小時左右。”航海長回答。
“太慢了……”蕭恩搓着手,又對聲吶官喊道,“告訴我那艘‘長春號’的具體位置。”
“目標現位於我們身後19.7海里,方位031,速度24節。”
“那艘潛艇呢?”蕭恩又問。
“敵潛艇半小時前上浮到海面,目前距離我們6海里,方位034,我監聽到他們從浮上海面開始就一直槍聲不斷,應該是正在處理纏住潛艇的感染者。”
“他們隨時都會擺脫感染者。”蕭恩拿起步話機,“機房,報告維修情況。”
“我們已經找到泄漏點了,正在焊接,需要至少一個小時。”
“如果現在加大功率,會產生什麼後果?”
“反應堆過熱,很可能造成核泄漏……”
“如果強行行駛,可以堅持幾分鐘?”
“這個……”步話機中傳出遲疑的聲音,“不好估計,十分鐘到半個小時都有可能。”
“給我海圖。”蕭恩朝航海長伸出手,低着頭仔細研究了一會兒,然後又拿起步話機,“我們現在沒有時間等你們維修了,必須強行提速,你們要加緊焊接,並且想辦法冷卻反應堆。”說完也不等對方回復就掛斷了步話機。
“艦長……”指揮艙里的人齊刷刷地轉頭看着蕭恩。
蕭恩擺了擺手解釋道:“我們不能冒這個風險,長春號雖然是古董級的驅逐艦,但我們要是被它追上,照樣是死路一條,我們必須在它追上來之前脫離對方潛艇的聲吶範圍,至少拉開30海里的距離。”
“轉向,航向東南35度,50%輸出功率!”蕭恩大聲下令,語氣中透着不可置疑的威嚴。
“是!”眾人大聲回應。
潛艇里的嗡嗡聲又響了起來,我感覺到一陣輕微的顛簸,就像乘電梯時的失重感。
“艦長,”航海長突然輕聲問,“這個航向,不是去蘇門答臘島的呀?”
“我知道,”蕭恩點頭道,“我們去美人島。”
“美人島?”眾人齊齊發出一聲驚呼。
“同志們,”蕭恩嚴肅地說出一個跟他的外形極不相稱的詞,“我想是時候了……”
指揮艙里的官兵紛紛轉頭看我們,臉上露出堅毅的表情,相互點頭致意。
“什麼時候到了?”我奇怪地問。
蕭恩沒有理會我的問題,招手示意我和MaggieQ上前,指着海圖說:“我們現在往這個方向行駛,盡量遠離兩艘追擊我們的敵艦,如果一切順利,我們能擺脫追兵,就修改航向,直接去蘇門答臘島,萬一我們無法擺脫,那你們就中途下船。”
“你們離開潛艇之後,就往這個方向走,”蕭恩揮揮手止住我的疑問,指着地圖上的一個小點說,“東南一百海里,就是美人島,那是南海戰備島,囤積了大量物資給養,甚至還有一個軍用機場,我們路過的時候發現島上有感染者活動,但數量並不多。”
“那你們怎麼辦?”我終於逮到空問。
“我們負責引開兩艘敵艦。”蕭恩若無其事地回答。
我一下愣了,喃喃地問:“為什麼?”
“因為你們是持戒人,”蕭恩一臉平淡地回答,又看了看指揮艙里他的同伴,輕聲說,“我們隨時等候着這一刻。”
見我一臉愕然的神情,蕭恩又補充道:“骷髏會千百年來的宗旨,就是找到點金石,輔佐持戒人,找到聖女,消滅觀察者!”
“聖女?”我一頭霧水。
蕭恩笑了笑,“這是個古老的傳說,在骷髏會教義的第一章就寫着,在世界毀滅的前夜,聖女將會降臨,搭救她的信徒……”
“當初我加入骷髏會的初衷只是為了結識一些有權有勢的人來擴充我的人脈罷了。”蕭恩搖着頭說,“但隨着我加入的時間越久,教義研究得越深,便發現很多的傳說和史實可以相互印證。比如關於點金石的傳說,無論東西方也好,神話也好,邪教也好,都有類似記載。骷髏會並不是一個地域性的組織,根據我的研究,可能最早在古代埃及就出現。也許是在某個蘇醒的觀察者的指引之下,古埃及人得到了點金石,文明得以突飛猛進地發展,但隨着觀察者重新陷入沉睡,點金石也隨之失蹤,古埃及君王建造的金字塔,應該就是模仿初代點金石的模樣建造的。但骷髏會的核心教義,只有宗教最高層才能接觸,而且這些教義因為全用古語書寫,時間越往後,人們越得不到當時創立者真實的意圖,所以一再被曲解,這也造成了人類歷史上最為持久甚至一直延綿到今天的戰爭。而骷髏會最初的教義,我可以讀給你聽。”
蕭恩從操作台上拿起我們第一次進入潛艇見到他時看的書,他戴上一副無框眼鏡,翻開其中夾着書籤的一頁,開始朗聲誦讀:“女神阿什拉對牧羊人說,汝之一切都是神賜予的,包括汝之肉體甚之靈魂。但神是惡的,如汝等行為不如神之意,神當降下刀劍、飢荒、瘟疫和野獸。”
“再有,”蕭恩再翻一頁,“女神阿什拉告誡,神對汝等並非無私愛護,勿擅自揣測神之意圖,神並無保佑汝等之意願……”
“這是什麼書?”我問。
“這是《聖經》最古老的版本……女神阿什拉一直在各種宗教傳說中存在,甚至有專門的女神崇拜宗教,但別有用心的人上千年來一直把這部分內容刪除、修改掉,並且追殺保存了初版的人,把他們視為異端,所以真本反而慢慢被埋沒,不為大部分人所知。
“根據我們的研究,女神阿什拉應該就是當初降臨埃及,指引人類文明發展的兩位觀察者中的一位。而這位女性,對人類懷有一些惻隱之心,所以她留下了一些隻言片語,來警示人類。”
“也就是說,她是一位好的觀察者?”我問。
“也許是的,”蕭恩拍了拍手上的書本,“在我們的教義中,女神將在末日前夜降臨,在持戒人的幫助下,挫敗觀察者的陰謀,徹底把人類從觀察者留下的枷鎖中解脫出來。而我們這個組織,這些人,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輔佐持戒人和女神……”
突然刺耳的警報聲又響了起來,步話機中傳出一聲驚恐的喊叫:“艦長!反應堆過熱,我們剛焊接好的冷卻管又爆開了……”
“上浮!”蕭恩馬上下令。
潛艇如巨大的鯨魚,露出黝黑修長的背脊,趴在微瀾的海面上,隨着波浪輕輕起伏。兩艘橡皮艇緊緊貼着潛艇漂浮着,船員們不斷地把武器、彈藥、燃油、食物和淡水搬到橡皮艇上。
“你們開船以後,朝着東偏南45度行駛,大約三個小時,你們就會到達美人島了。”蕭恩把一個羅盤遞給我,再次囑咐,“據我們的目測,島上的感染者應該不超過五十個。島上地形非常簡單,以你們的經驗和火力,對付它們綽綽有餘。最多一個星期,我們甩掉那兩艘討厭鬼之後,馬上過來匯合。”
“你真的不跟我們一起走?”我接過羅盤問。
“我是艦長,”蕭恩笑着搖頭,“你什麼時候見過拋下船員自己逃命的艦長?”
“準備好了!”橡皮艇上某個船員大喊了一聲。
“那麼,多保重……一周后見?”我朝蕭恩伸出手。
“一定!”蕭恩用力握着我的手,可能是見我滿臉憂慮,又安慰我道,“我從軍校畢業以後就一直在這片海域,這裏的每一條海溝,每一塊礁石我都了如指掌,只要我想跑,誰也留不住我!”
“倒是你們,前途艱險……”蕭恩把我拉近他的身旁,耳語道,“我們骷髏會幾千年來一直在等待這個機會,人類不需要一個高高在上的物種主宰我們該去向何方,就算他是神也不行!”
“如果一周之後我們回不來,”蕭恩雙手搭着我的肩膀,“你一定要繼續下去,不然,我和我的這些船員,做鬼也不放過你!”
我渾身打了個激靈,環首一看,只見潛艇背脊上站着的十幾個船員都在盯着我們,只得點了點頭。
“去吧!”蕭恩重重拍了我一下,把我推上橡皮艇。
三毛拽了一把啟動繩,引擎轟鳴起來,橡皮艇緩緩移動。
直到開出五十餘米,我才看到站在潛艇背脊上的蕭恩等人鑽進潛艇,潛艇開始下潛,很快沒入水中消失不見。
三個小時之後,一座紅白相間的燈塔出現在海平面上,隨着燈塔浮出海面的是一道圓弧形陸地,島上隱隱約約有些多層建築。
“那邊有兩個碼頭,往那邊開……”站在船首手搭涼棚眺望的陳超遙指着一個方向說道。
“大家拿好傢夥。”我抄起自己的步槍抵在肩上嚴陣以待。
橡皮艇接近陸地一公里範圍以內之後,碎浪慢慢變大了,艇身上下起伏,劇烈顛簸起來。
“岸上有人!”陳超由直立改為半蹲,端起自己的槍,用瞄準鏡仔細觀察,“沒錯,是感染者!”
我鬆了一口氣,有感染者說明蕭恩說得沒錯,他們路過這裏之後並沒有其他人來過。零星的感染者不可怕,可怕的是武裝了武器的活人。
“你們先別靠岸,讓船圍着碼頭慢慢轉圈,小心水下,可能會有水屍……等我們清理掉碼頭上的感染者你們再靠岸。”我轉過頭,朝我們身後的另一艘橡皮艇喊道,一邊解開兩艘船相連的繩索,那艘船上載着李瑾、蕭潔、凱西、三土和周燦幾個非戰鬥人員。
“你們得快點,”李瑾扶着蕭潔說,“小蕭暈船了。”
蕭潔滿臉鐵青,不斷地喘着粗氣。
美人島的碼頭規模跟它的面積極不相稱,一塊臨界於礁石和島嶼之間的小小陸地,竟然有長達數百米的人造碼頭,筆直地伸入海面,這樣的規模甚至能停泊上萬噸的大型船舶了。
碼頭上有六個感染者在來回逡巡,就像是在欣賞海景的觀光客,但當我們的橡皮艇靠近時,它們馬上發現了我們,擠在一起嗷嗷叫着朝我們的方向撲過來。
“準備上岸!”掌舵的三毛大喊一聲,橡皮艇貼着碼頭慢慢減速。我們沒等船停穩便一躍而上。
“啊!”楊宇凡一聲狂吼,從我身邊衝過去,揮着他的武士刀如入無人之境,感染者的腦袋紛紛碎裂,不到半分鐘,六個感染者竟然全部倒在楊宇凡刀下。
我無奈地搖了搖頭,轉身朝還在二十米外的橡皮艇揮手,讓他們靠近碼頭停泊下來。楊宇凡看到臉色鐵青的蕭潔,馬上扔下刀,三步並作兩步衝上前去,把蕭潔拉上碼頭。
“小蕭情況怎麼樣?”我把李瑾拉上岸問道。
“妊娠反應加上太陽暴晒,又暈船,缺水比較厲害,需要找個陰涼的地方輸液。”李瑾回答。
我看了看手錶,已經是傍晚五點多了。碼頭盡處有一片整齊的三層高的平房,模樣都是橫平豎直,沒有絲毫修飾,它們的建造者們似乎不想浪費一絲額外的材料和人工。平房包圍着的便是那座紅白相間的燈塔,燈塔極其巨大,目測足有六十米高。小島的東南面,離我們大概幾公里遠的地方,有一大片人工建築,上面還有幾個高聳的吊機,彷彿一個還在開工的工地,而它的西南面,則聳立着一大片如森林般的風力發電機組。
我們把食物、淡水和其他補給堆放在碼頭中央,這荒島上自然不用留人看守,我提議所有人都一起行動,肅清一個房間之後,便可以讓蕭潔和凱西休息。
從遠處看,陸地上的景物都顯得乾淨整齊,但是走近了,才發現一切都是那麼破敗。破碎的馬路,破碎的房屋,連路上破碎的縫隙里生長出的雜草都顯得枯黃衰敗。
那排遠處看來如同豆腐塊般整齊的平房,走近了才發現大多已經坍塌。平房前面有一排巨大的圓形蓄水池,我掀開其中一個上面蓋着的鐵皮蓋子,意外地發現裏面竟然是半滿的,我掬起一捧水舔了舔,甘甜冷冽,比潛艇里提供的循環水要可口得多。
我們搜索了經過的每一棟平房,但一無所獲,平房內家什物件一應俱全,但全部腐朽不堪,大力想把其中的一把木頭椅子拎起來的時候,椅子馬上成了碎片。
我們來到燈塔底下,從遠處看就高聳入雲的燈塔在這裏看起來更是無比巨大,光是底層裙樓就比得上一個小型的商場,只是因為缺乏維護變得破敗蕭索,燈塔頂上的風向標還在隨風擺動,發出吱呀吱呀讓人心頭髮麻的聲音。
底層的鐵門緊閉着,門上纏着一道兒童手臂粗的鐵鏈,一頭鎖着一把巨大的銅鎖,但我只是輕輕一抽,銅鎖便自動脫落。我一推,鐵門發出一聲難聽的尖叫,向內打開。
燈塔內部因為有圍牆的庇護,並不如外面一般破敗,甚至連灰塵也不多。我們打着手電往裏走,裏面有一個普通的前台,一張長桌,一面玻璃隔斷上有一行軍事部門常見的標語,我們轉過隔斷,發現兩個電梯間竟然有兩個電梯按鈕。
“這裏還有地下室呢。”三毛一邊說著,一邊伸手在按鈕上胡亂按了幾下。
電梯突然發出一聲輕響,三毛嚇得向後跳了一大步。“叮”的一聲,電梯門向兩邊打開,露出明亮的轎廂。
“這裏竟然還有電?”三毛驚叫。
“應該是那些風力、太陽能發電系統還在運行吧。”三土說。
“太好了,”張依玲跳起來,“這些電燈應該也能用吧?”說完就伸手去扳前台後面的一個電閘。
“別亂動!”我大聲警告,但張依玲速度很快,沒等我說完便一把合上了電閘。
突然“砰”的一聲巨響,室內光芒大放,我的眼睛一陣刺痛,好一會兒才適應過來,雪亮的燈光一直沿着電梯廳兩邊的走廊延伸。
我瞪了一眼張依玲,她得意一笑,還吐了吐舌頭,朝電梯轎廂比了個請的姿勢,調皮地問道:“Upordown?”
“往上吧,”我拉着電梯門,“先上去看看整個地形,我剛才看東南面好像還有一大片工地,可能還有感染者在呢。”
“依玲,你跟大力哥、小凡一起陪着小蕭他們在下面,萬一這層有感染者,你們能給擋一下。”我朝興沖沖準備走進電梯的張依玲說道。
“哼!”張依玲撇了撇嘴,但也沒多說什麼,走向了在前台後面坐着的蕭潔身邊。
其他人跟我一起進了電梯,開始上升。電梯外面是一個不小的環形空間,全都是大面積的透明玻璃,既沒有隔斷也沒有大個兒的傢具,視線一覽無餘。我提着刀走了一圈之後,確定這裏再沒有感染者。
環形玻璃窗下面是一圈如同噴氣戰機一般複雜的按鈕,看起來是控制什麼裝置的儀器。
“原來那是個機場……”三毛在望遠鏡前嘟噥道。
我向他看的東南方望去,只見一個巨大的塔吊後面,是兩條筆直的跑道,還有一個寶塔形的建築,應該是機場的塔台。突然,塔台上閃過一道亮光,像是什麼人在用鏡子反光一般。
我連忙撲到望遠鏡前去看,但只看到一個如我們腳下倒塌的平房一般破敗、風化的建築,我仔細搜尋了好幾遍,確定那上面沒有任何活物,也沒有感染者。
“也許只是什麼金屬反光。”我自言自語道。
這時太陽完全沉入了海里,只剩下西面一團紅光,我藉著這微光,用望遠鏡向機場跑道另一頭望去,那邊立着幾棟小樓,看起來比這些平房要完整得多。
“明天咱們上那邊去看看……”我回頭對着同伴們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