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叛軍謀略
孟縣內外一片歡聲笑語。
征塵滿面的唐軍和河東軍將士們,興奮不已地問候着自己的同袍。
相識,亦或是不相識,在此刻根本沒有什麼區別。
近兩個月的征戰,他們分別從河北、中原一帶,打到河南府,現在又成功會師在了孟縣。
大片土地的光復,就是他們這兩月征戰戰績的最好證明。
在兩月里,有無數的同袍陣亡了。
當年他們也曾生龍活虎,他們也曾談笑嘻鬧,他們也曾暢想着北伐成功、天下安寧之後,憑着自己用戰功換來的“民爵”身份,以及朝廷的賞賜,和自己的家人安安生生地過好下半生的日子。
有些人雙親在堂,有些人剛剛有了自己的兒子和閨女……
但如今,伴隨他們的,只有那一掊塵土。
同樣,也有無數的同袍重傷致殘。往後的日子,他們只能依靠一條腿,一隻胳臂來過活。
能夠安然會師孟縣的將士是幸運的,至少比陣亡和傷殘的同伴們幸運。
他們珍惜這種幸運,所以興奮,所以開心,心中更充滿了對未來的憧憬。
河南府已經完全光復了,最終的勝利應該也不遠了吧……
歸降的偽燕軍將士,也沒有流露出應有的恐慌和擔憂,在他們身上,更多看到的是劫後餘生的輕鬆,當然也有那麼一些低落。
但是都沒有表現出太大的低落,唐軍只要對他們稍微加以改造,那就是征戰四方的兵馬。
“參見大帥(楊武安)……”以李寶臣、辛雲京、辛京杲為首的一眾將領,單膝跪地,動作整齊起向楊錯行了一個軍禮。
特別引起楊錯注意的是,相當一部分將領身體都有帶傷的跡象,最嚴重的非辛京杲莫屬。
他的右臂居然只能依靠布條吊放在胸前。
看得出,河北的戰事很不輕鬆。
“李節度,辛節度,都起來吧!”我一手托着李寶臣,一手托着辛雲京,將為首的兩人扶了起來。
不過,接下來走到辛京杲跟前時,楊錯卻沒有彎腰扶他。反而抬腳沖他小腿處虛踢了一腳,笑罵道:“辛將軍,還不給老子滾起來。”
辛京杲沒有閃避楊錯的腳勢,但挨了踢后,他非但沒有生氣,反倒嘿笑了一聲,右臂甩了甩,掙脫了布條的束縛:“大帥,您就不能幫末將演上一場戲么?末將輸了兩百壇酒,您得幫忙墊上一百壇。”
李寶臣哈哈大笑了起來,指着辛京杲說道:“辛將軍。我就說你那點小把戲瞞不過大帥,你偏不信。這次你虧大了,別說那兩百壇酒。我倒要看你怎麼向大帥賠罪?居然敢拿大帥打起賭來,你死定了……”
“大帥一向是大人大量,怎麼會跟我計較這點小事?”辛京杲狡黠一笑回道,“再說了,你們不是跟我賭上了么?大帥要責罰,你們也逃不了……”
這時,其他將領也在楊錯的示意下起身站起身。
嘴裏雖然這樣說,但辛京杲隨後還是一五一十地將他們打賭的事情說了出來。
辛京杲是以武安郡王能否看出他偽裝出來的右臂傷勢一事,與李寶臣開了一賭。
賭注為以各自地俸祿,購買兩百壇酒犒賞對方麾下的將士。
辛雲京原本無意參加。
身為兄長,又是河東軍節度使,還想着端起架勢。
但被弟弟辛京杲、李寶臣拉上,也只得“被迫”參與了進來。
事實上,一開始楊錯確實是被騙了,但隨即他就感覺到辛京杲的精氣神跟個正常人一般無二,並沒有重傷后的那種虛弱感,這才產生了懷疑。
“怎麼不計較?”楊錯板起臉,“惱怒”地呵斥辛京杲道,“我便罰你輸給辛節度和李節度四百壇酒,你服是不服?”
“大帥,千萬不要啊……”辛京杲苦着臉,拱手求饒道,“末將那點俸祿,還得養家餬口呢!賠四百壇,我一家老小就得喝西北風去了……”
“那也是你自找的,活該!哈哈……”從楊錯開始,李寶臣、辛雲京和其他將領相繼捧腹大笑。
最後,連辛京杲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小半晌后,楊錯收斂了臉上的笑容,沖李寶臣、辛雲京、辛京杲三人的胸口都捶了一拳,誠摯地說道:“三位,辛苦了!大家都辛苦了……”
“末將職責所在!”二十餘位將領同時躬身拱手,整齊地回道。
是夜,就在孟縣內,楊錯設宴為李寶臣、辛雲京等人慶功。
尚可孤等幾位歸降的原偽燕軍將領也列席參加了飲宴。
酒過三巡。
“據留守冀州的將領傳來的消息,向潤客身體倒是沒有大礙,不過精神很低落,不大願意進飯。”辛京杲先把關西戰事的經過詳細地為楊錯介紹了一番,在最後,提到了這位偽燕軍北路統帥的事。
內心中說,如何處置向潤客,連楊錯自己都有點感到為難。
降?以他的性格,以及與史朝義的關係,絕對是天方夜譚!
放?作為對手,他在戰場上是個相當難纏的角色。
這一次,李寶臣、辛雲京、辛京杲三人聯手,在設計成功地情況下,付出了近四萬人的代價,才非常艱難地擊敗了向潤客。
辛雲京的河東軍十損其七,基本算是被打殘了。
如果不是李寶臣提前趕到戰場,河北戰局如何,恐怕還是未知之數。
殺!平叛戰事眼看着就要勝利了。死的人已經夠多了,沒必要把這麼一個大將直接一殺了事。
令狐彰、畢思琛、周子俊,甚至是薛嵩、尚可孤、康日知不都是叛軍出來的,但他們都為大唐出生入死。
唯一可行的選擇,也就只能是軟禁了!
雖然李寶臣他們把一個棘手的難題“拋”給了楊錯,他還是得感謝他們這次手下容了情。
為了不讓尚可孤感覺尷尬,楊錯也招呼眾將頻頻向他們邀飲。
宴散之後,楊錯特地單獨留下了尚可孤,只問了他一件事。
他願不願意隨自己東返中原戰場,繼續下面的北伐戰事。
沒有施加什麼壓力,楊錯很坦白地告訴尚可孤。
既然不願意對史朝義倒戈相向也無妨,楊錯可以安排他南下荊州,避開這場北伐戰事。
而且,擔保絕不會為此而降罪於他。
對楊錯提出的這個問題,尚可孤明顯地感到了驚訝,或許還有那麼一絲感動。思索了許久后,他還是要求前往鳳翔府。
拿下孟縣的第三日,代宗皇帝從洛陽快馬傳訊。
經渾瑊稟報,或許是得悉了整個河南府殘敗的消息,史朝義業已撤消對陽城、滎陽的攻擊,兵返開封,而且撤得是相當堅決。
三月下旬,戰場風雲突變。
在郭子儀、路嗣恭、郝玭三路大軍的猛烈進攻下,加之受河北等地相繼淪陷的消息影響,原本還能維持僵局的徐璜玉和傅士則,逐漸地變得被動起來。
不得已之下,這兩路偽燕軍只得朝開封方向靠攏,藉以拱衛具有指揮中樞和屯糧重地兩重身份的“中原第一城”。
郭子儀、路嗣恭、郝玭步步進逼,從三個方向朝開封狂攻猛進。
與此同時,李元遇也被李忠臣糾纏得動彈不得分毫,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開封的形勢越發危急。
然而,就在開封滿城軍民都以為難逃大軍圍城的厄運之際,戰情突變————自東面進襲而來,距離開封甚至不到百里的郭子儀大軍,突如其來地掉轉兵鋒,北上直撲濟陰郡。
路嗣恭的朔方大軍同時北上,填補了郭子儀大軍原來的位置,郝玭的風騎軍則填補了路嗣恭的位置。
如此一來,就形成了郭子儀的大軍進攻濟陰,在路嗣恭、郝玭策應、拖滯偽燕軍的格局。
偽燕軍似乎沒有料到會出現這一驚人的變化,甚至以為這是對手所設計的誘敵之計,短時間內並未做出應有的反應。
直到濟陰郡全面告急,才恍然大悟過來,想要派兵增援,卻不得不面臨路嗣恭和郝玭的阻截。
由於對手的進攻集中於開封和魯郡方向,偽燕軍的兵力也相對地集中這兩地。
濟陰郡的原本就不多的守軍甚至還被抽調了一部分用以增援別處,此刻遭遇郭子儀大軍的猛攻,根本組織不起像樣的防禦。不少城池直接就是望風而降。
短短四日,濟陰郡下城池十去其八,只剩下離狐、陽里寥寥幾縣仍然掌控在偽燕軍之手。
郭子儀大軍急襲如颶風,兩日攻克離狐之後,兵鋒直指濮陽。
只要能攻下濮陽,史朝義治下的河南道各州縣將被徹底分割成兩部分。
郭子儀的這一大手筆,令天下震驚。
直到此刻,許多人才算明白了大唐軍北伐戰略,震驚之餘,更對史朝義的形勢感到悲觀。
但就在這時,史朝義又還給了世人一個震驚。
三月二十五日,郭子儀大軍進逼至濮陽南郊六十餘里處。
濮陽城內守軍數量有限,守將不敢出戰,只能緊閉四門,固守待援。
另據斥候回報,由於近日來東線戰事日漸被動,再加上西線的失利,導致濮陽城被人心惶惶,甚至傳聞有百姓因為想出城避禍,結果差點與守軍動起手來。
城中之亂,可見一斑。
拿下這樣的一個濮陽城,只是時間上的問題罷了。
然而,就在此時,一連幾封急報接踵而至,送來了一個又一個的驚人消息。
三月二十二日,偽燕軍騎兵大將薛忠義率領騎、步軍一萬餘人,以騎軍先行,步軍跟進的方式,鍥入路嗣恭和郝玭的結合部,將這兩軍分割了開來。
同日,偽燕軍大將傅士則率領本部兩萬兵馬朝路嗣恭所部發起猛攻。
路嗣恭奮勇迎擊,兩軍激戰於扶樂縣,暫時難分高下。
三月二十三日,偽燕軍李元遇派遣部將督軍數千,反攻位於梁郡東北的虞縣。
偽燕軍這一連串的大動作,既有些出乎意料之外,但卻也是在情理之中。
在洛陽、信都城都已被攻破,在河南府、河北北部丟失殆盡,在郭子儀大軍業已殺到濮陽的情況下,不可能指望史朝義一直都看不出唐軍的北伐戰略。
如果說未能看出唐軍的第一步分割計劃,是史朝義的疏忽。
那麼,想以同樣的手段再欺騙他一次,就等同於天方夜譚了。
事實上,郭子儀、張傪從掉頭進攻濟陰的那一刻起,就根本未抱着真能瞞過史朝義的想法。
他們打地只是一個時間差。
根據從斥候從河南西部傳回地消息,史朝義先前一直在與渾瑊糾纏在陽城、滎陽一線,因為他試圖能夠扭轉西線的惡劣局面。
一直到確認河南府大勢已去,史朝義才可能真正放棄。
而就算放棄了,他也需要一定的時間回師,以及從失利中緩過神來。
郭子儀和張傪就是準備利用這段時間之差,以猛烈迅速的進攻。
一舉拿下濟陰,堵住濮陽。將河南的諸州郡一分為二。
而接下來,就是與李寶臣左右夾擊,徹底地解決李元遇所部偽燕軍。
然而,就在分割計劃行將完成之際,史朝義的反撲來了,而且是相當的猛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