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向日葵

第7章 向日葵

第7章向日葵

他嘆氣,“我們現在分居兩地,經濟也不那麼寬裕,可能不能給孩子好的生長環境。鍾藎,再等……兩年吧!”

這不像他講的話,可又明明出自他的口,她難受了,“這是我們的孩子,是個小生命,你不要這樣殘忍。如果你不想要,你儘管告訴我,我……要!”

他默默地看着她,然後走了。

上了火車,給她發了短訊,說他要慎重考慮。

她有種不好的預感,彷彿有什麼事發生,而她害怕知道。

他的手機再也打不通,她每天強打精神去檢察院上班,頭暈噁心的感覺越來越厲害,四肢酸懶,她不得不請假在家休息。

天氣越來越冷,心也一天比一天惶恐。

樹欲靜而風不止。

她決定去北京找他。

她找到了,一切異常都有了緣由。其實這不是一出新穎的劇情。

他並不是一個神,他也只是很普通的男人。普通男人會犯普通錯誤,他也不能倖免。

她想,要不是懷孕,他何時會對她坦誠呢?這個小小的生命不是他們愛情的結晶,而是他們愛情的終結者。

他追上她,和她一同回江州。

她不想看見他,和別人換了個座,不覺得自己有多可憐,是天氣太冷,她才蜷成一團。

火車在墨黑的夜色中穿行,一抬頭,星光還是那麼璀璨。

下了火車,江州換了天,颳起很大的風,昏天昏地,可以清晰看見外面街燈下飛舞的樹葉,和陣陣打着旋的雪花。

他沒有解釋北京的一切,只是重複他不想要這個孩子。

他和你沒有任何關係,你放心!她開始收拾自己的行李,非常條理,一點都不慌亂。

血緣是割不斷的,別把我們的生活弄得太複雜。他痛苦地低吼,你再掩蓋,也不能否認我是他父親的事實。有我這樣的父親,你認為他會開心嗎?

他很有自知之明,其實也是掃除他幸福大道上一切障礙。

你以後還有新的生活,別賭一時之氣。

她不是賭氣,她只是想守住那麼美好的往昔。看着他扭曲的俊容,她默默流下兩行淚。

人可以有夢想,但夢想必須屈服於現實。

她做不了一個單親媽媽,她的工作、方儀、安鎮的小姨小姨夫、哥哥,都不會讓她這樣去做。

她還在這個世界上行走,她不能與全世界為敵。

他去藥店買了六顆米非司酮片和三顆米索前列醇片。她面色蒼白的撫摸着自己的下腹,在心中說:再見,我的寶貝。她服下了葯。

五分鐘后,她把膽汁都吐出來了。再吃,還是吐。

他只得把葯碾碎了,融進水中,讓她喝下。

兩小時后,隱隱地感覺到腹腔傳來的陣痛,陣痛像潮水一波一波往上涌,腹中那個可憐的小生命正在掙扎,她咬住了嘴唇。

他抱住她,“疼嗎?”

一頭的冷汗中,她抬起頭,抓住他的手湊到嘴邊,一口咬住。

他沒有皺眉頭,只是看着她。

他的手腕處血肉模糊,“我們扯平了。”

當那個胚胎從她身體中脫離時,她感到她的某一部分也死掉了。

又是一陣撕裂的揪心的疼,伴着血淋淋的慘境在無限地蔓延,她暈了過去。

醒來時,花蓓站在床前。窗外,太陽剛開了一朵,微微暖熱的光線從玻璃窗中透射進來,很輕。

他要走了,這次是走得徹底,再也不回江州。他的工作關係,早就從省人才庫直接轉到北京去了。以他的才能,新的環境必然讓他如虎添翼。

他們沒有說分手這樣的話,也沒說再見。

心照不宣!

他感謝花蓓能這麼快就趕過來,花蓓回他:奶奶的,你謝什麼,和你有關係嗎?

他走到她床前,她閉着眼,像睡得很沉。

他坐下,伸手將她抱起,在她耳邊說了幾個字。

花蓓問她,他說對不起了?

不是對不起,他說:我愛你。

這很諷刺,不是嗎?

是呀,一時間,竟然有幾分以假亂真,只是,誰會信呢?

愛,容不得半點欺騙。即使此時被蒙住了雙眼,但是總有一天,時間會拭去一切污垢、塵埃,如何再自圓其說?

該醒了,睡得太久太久。

雨停了么,嗯,風也息了,陽光出來了?

鍾藎眼瞼撲閃了好一會兒,勉強將眼睛睜開一條縫隙。臉扭向一邊,好不容易才適應屋內的光線。

入目是熟悉的一切,記憶猛地出現了一段空白,她記不起是怎麼回家的,也許是雙腿自己找回來的。

這不奇怪,凌瀚走後,她的世界陡然蒼白,她以為她會挨不過去。人的潛力是無限的,她不僅獨自在江州又呆了三年,還讓工作躍上一個新台階。

所以,沒有什麼是跨不過去的,再沉的痛都有消逝的那一天。

嘴唇有點干,想起身坐起,鍾藎這才發覺四肢不聽大腦的使喚,抬下手臂都出一身的汗。

有笑聲穿過門縫,像陽光般,星星點點漏進來。方儀么?笑得那麼燦爛。這樣的笑,很吝嗇,她認為必須重視的領導才有機會看到。

“湯主任,花真漂亮,非常感謝。鍾藎今天好多啦,熱度已經退了。你請坐。”

“阿姨,我和鍾藎是朋友,你叫我辰飛好了。我……可不可以進去看看鐘藎?”

“當然。真是過意不去,鍾藎一場小感冒,都讓你跑三趟了。你先喝點水,我去看看鐘藎醒了沒有。老鍾,你過來陪陪辰飛。”方儀改口非常快。

鍾書楷也在家,“來嘍!”

門只開了一點,方儀擠進來,迅速又把門給關上。

“鍾藎,我的寶貝女兒,你醒啦!”方儀興奮得眉眼都染了春色,她捧着鍾藎的臉,在左右兩頰,熱熱一吻。

鍾藎僵住,印象中,她們母女從來沒有這麼親密的舉止。

“你真是貼心哦,知道媽媽心情不好,就送給媽媽這麼大個驚喜。不過,媽媽有點小生氣,這麼大個事,幹嗎不早點說?也不知媽媽有沒有失禮的地方。不想了,你坐起來,媽媽給你洗把臉、梳個頭,不可以讓辰飛看到你蓬頭垢面的樣。”說著,方儀拿了個靠墊過來,扶着鍾藎慢慢坐起,然後跑進浴間,放水擠毛巾。

鍾藎摸摸自己的額頭,溫度並不灼人,那她為什麼聽不懂方儀在講什麼呢?

她像個木偶般,由着方儀洗臉、擦手、梳理頭髮。

“你爸說了,過幾天要請你們牧處吃個飯,人家真是照顧你,不止是工作,連生活也這麼關心。”

“媽,幾點了?”鍾藎問道。

“馬上十點。”

哦,今天錯過上班時間了,“我睡這麼久啊!”鍾藎自言自語。

方儀麗眉一擰,“從小到大,你哪次感冒都沒這麼重,你睡了都快三十個小時。”

“對不起,媽!”

“下次不舒服要給媽打電話,別自己撐着。你不知道,門一開,你淋得像只落湯雞,衣服上也不知碰的什麼血,嚇人呢,喊你也不應聲。好在你自己買了葯,不然還得冒雨去醫院。”

買葯?鍾藎實在想不起來自己有做過這事。

方儀打量着鍾藎,整個人毫無妝容,無力地靠在床上,看上去十分柔弱,憑空多了點惹人憐惜的味道,她非常滿意這一點。然後,她又環顧了一下四周,鍾藎的房間向來收拾得一塵不染,沒有什麼粉色的睡袍和蕾絲內衣。

她把房門打開,搬了把椅子放在鍾藎床頭。

辰飛隨她一同進來的。

鍾藎只是小小的訝異了一下,沒有表現出羞窘或者難堪。

愛,要麼使人緊張,要麼使人放肆。他們只是見了兩面的陌生人,擠不出什麼其他情緒。

方儀是熱情的,“辰飛,你坐下和鍾藎說話,我去廚房給鍾藎榨點果汁。”

辰飛點頭。

方儀看看鐘藎,出門時還把門帶上。

辰飛一進屋,目光首先落在牆角擱着的豎琴上。其實,很難注意不到的,豎琴的形體很大,佔了卧室很大的一塊空間。

“不是吹牛哦,原來真的會彈!”辰飛捏捏下巴,自言自語。

一側身,遇上鍾藎質問的目光,他擠擠眼,坐下,翹起腿,腳尖輕輕抖動。

“檢察官也這麼嬌弱!”

鍾藎記得有本書里寫道:愛抖腳的男人分為兩類,一類是患有輕微的社交恐懼症,一到了人多的公共場合就會緊張,不自覺的抖腳,是驅散他內心焦灼的表現;另一類則沒這麼簡單,則是自私者的性格暗語,這類人相對較為自我,且不顧他人感受。

辰飛顯然是後者。

“你怎麼會在我家?”

“只可以你調查別人,別人就不可以調查你嗎?”

“我調查別人,那是工作,你呢?”

辰飛笑,“高熱剛退的人,口齒還這麼伶俐,看來腦子沒燒壞。我當然是想更多的了解你啊!是不是很有成就感?別人對我俯首帖耳,我卻為你馬首是瞻。”

鍾藎沒笑,更談不上感動。能夠隨便說出這番話的人,她也就隨便對待。

“都讓你贏了,還板着個臉。”辰飛遞過寵溺的一瞥。

鍾藎無力地閉了閉眼:“我不管你是出於什麼動機,但我除了謝謝,還是謝謝。”

“你如果發覺了我的好,你就捨不得說這句話了。我們需要時間。”

“時間只會揭穿醜陋的真相。別擾亂我爸媽的人生,他們年紀大了。”有牧濤作內應,辰飛踏進她的家門不是難事。

“我要是那麼好打發,就不叫湯辰飛。檢察官,咱們走着瞧吧!”辰飛嘴角勾起自信的一抹笑,“等你感冒好了,給我彈首曲子。聽說豎琴的音色美妙得無與倫比,音量雖不算大,但柔如彩虹,詩意盎然,時而溫存時而神秘,是自然美景的集中體現。”

鍾藎沒有說話,白了他一眼。

在室內樂中,豎琴無疑是最浪漫最詩意的,但是她的價格高得離譜。她這把豎琴,還沒什麼裝飾,方儀就花了十五萬,那還是十幾年前!你讓一個小孩守着十五萬十年,每一天心都懸在嗓子眼,生怕一不留神,鑄下彌天大禍。沒人能懂她當時的恐懼與驚惶。揣着這樣的心思,再美妙的音樂,她聽着也是煎熬。雖然她後來彈得很不錯,但是一踏進大學校門,她是能不碰琴就不碰。去江州后,她是徹底遠離了豎琴。

凌瀚聽她說起學琴的經歷,心疼地說,你的童年太沉重了。

她聽得淚水漣漣。

現在,他留給她的回憶也很沉重。

“想起什麼了?”辰飛湊過來,她嗅到他身上淡淡的香氣。男人用香水,討厭他的理由又多了一條。

“你怎麼還沒走?我要休息了。”她毫不客氣下了逐客令,實在是沒有力氣應付他。

辰飛笑意不減,“你看上去是需要休息,那我明天再來。牧濤那邊我打過招呼了,你想休息多久就多久。”

也不知道是誰給了他這麼大的權利,鍾藎抿了抿乾裂的唇,那是嘲諷。

似乎方儀和鍾書楷一起把貴賓送下樓,送上車。回家之後,兩人還是激動得不行。

雖然辰飛的自以為是讓人不滿,但是能讓方儀和鍾書楷這麼快共守同盟,也算是個契機。

方儀端了果汁進來,同時拿進來的還有鍾藎的手機。

“從前晚到現在,響了不知多少通,都是同一個人,說是你同事,我說等你醒了給他回過去。”

鍾藎接過手機,這個號碼她沒存儲,不是很熟悉。

“剛剛在樓下聽到件事,說有個黑影總是半夜來,天亮前離開,就站在對面的花壇旁,一動不動,不知是人是鬼,有幾天了。你以後下班別在外面久呆,早點回家。”方儀說著,聽到有人按門鈴,扭過頭去。

鍾書楷開的門,門外站着兩個人,一個是鮮花店的小妹,一個是洗衣店的大嫂。

“誰送的?”鍾書楷邊簽字邊問花店小妹。

小妹脆生生回答:“他沒寫賀卡,就讓我捎個信,祝鍾小姐早日康復。”

鍾書楷把花和衣服一起送進鍾藎的房間,花是一束用玻璃紙包的向日葵,衣服是鍾藎的。

方儀隨便把向日葵往邊上一扔,從外面拿進一束白玫瑰,“人的品味,一比就知誰高誰低。”

鍾藎沒有聽見她在說什麼,洗衣袋裏面的那條灰白格子的圍巾讓她心口一窒。

“媽,那條圍巾?”

“不是你的嗎,也淋濕了,就一塊送去乾洗的。”

鍾藎記得那晚圍巾似乎掉了。從“小屋”出來,她只感到圍巾像繩索,緊得讓她無法呼吸,她就扯掉了。

記憶出錯了嗎?

“辰飛說明天還來,你一定要留他在這吃飯。當然去飯店是很好,但我想他爸爸工作那麼忙,他很少有機會吃到熱熱的家常飯。”方儀說道。

“他爸爸?”鍾藎不解,“你們認識?”

方儀笑了,“省公安廳的湯廳長,你不認識?”

鍾藎真不認識。

站在一旁的鐘書楷接過話:“南京人認識湯廳長還不是因為他官大,而是因為二十年前發生的一樁殺人案。那時湯廳長還只是刑警大隊的隊長,辰飛媽媽在郊區的一個勞改農場工作。有天晚上他媽媽值夜班,不知道什麼人闖了進來,殘忍地殺害了他媽媽,最後還放火滅跡,這樁案子至今都沒偵破。辰飛當時不會超過十歲,很小呢!唉,可憐的孩子。”

鍾藎突地打了個冷戰,她想起在餅屋與辰飛見面時,辰飛曾說過有關他媽媽的一番話,後來他否認了,原來有那麼一點真。

“辰飛是湯廳長的獨子,雖然沒有媽媽,但蠻出息的,年紀輕輕,就是經貿委的計劃辦主任,多少人仰着脖子看呢!”方儀一雙美眸晶亮如星。

鍾藎懂方儀的語下之意,這也沒什麼奇怪的,天下父母都希望女兒嫁得好。

只是她-——

不能想,心像撕裂般的疼。

方儀催着她喝盡果汁,拉着鍾書楷出去了。鍾藎拿起手機,撥通了那個陌生的號碼。

不等對方出聲,一聽那粗重的呼吸,鍾藎就知是誰了。“有事嗎,常律師?”

“那個……那個……”

常昊竟然結巴了,讓鍾藎很是詫異。

“你媽媽說你生病了,你……好點沒有?”常昊還是吼出來了。

“謝謝,好多了!”

“向日葵是我送的!我送花並不是道歉,是……隨便啦,你想啥就是啥!那天並不是我的錯,你先動手的,我並沒有用多大的力,沒想到你像紙糊的。”

鍾藎沒有抵賴,“嗯,對不起,那天我情緒不太好。”

哦哦,這麼禮貌的鐘藎讓常昊大呼吃不消,“我……也有一點小錯,我不擅長開玩笑。那你養病吧,咱們法庭上見!”他火燒眉毛似的掛了電話。

鍾藎聽着嘟嘟的迴音,眼睛濕潤了。常昊不知,那幾句無心的調侃,字字都如針,直直地戳進她的心。

早餐是從一杯熱茶開始的。

湯辰飛不愛喝咖啡,至少早晨是肯定不喝的,晚上陪朋友去咖啡廳坐坐,他會喝上一小杯,但絕對不碰黑咖啡。他非常自信自己的精力和意志,不需要依賴任何刺激物。

一口暖暖的紅茶入肚,立時,從裏向外,每個毛孔都舒展開了,生氣勃勃期待湯辰飛接下來的安排。

接下來,湯辰飛要去鍾藎家。

今天是周六,他把所有的行程都騰空了,決定每一分每一秒都留給她。換作別的女人,可能會喜極而泣,而鍾藎一定會把眉頭蹙成個結,恨不得他能人間蒸發。

湯辰飛傾傾嘴角,笑了。

他不是喜歡挑戰,也不是有降服欲,他就是覺得新鮮。

父親湯志為說他在感情上不踏實,女友換了一個又一個,有一天,他會受報應的。他不以為然地回道:過於完美的男人,應該屬於集體資產,誰都不能佔為已有,才算公平。

湯志為氣得吹鬍子瞪眼。

從九歲起,湯辰飛就知道父親的軟肋在哪裏。雖然父子倆經常交戰,落於下風的人從來不是他。

一工作,湯辰飛就搬出來住了,父親有繼母付燕,不會孤單的。他和湯志為各有各的朋友圈,在一塊,彼此都不太方便。

付燕是在他母親逝后的第二年冬嫁過來的。三十歲的小學特級教師,長相清麗,能力強,上得廳堂,下得廚房,最最可貴的她還待字閨中。付燕的出現立刻就為湯志為帶來了濃濃的春意。彷彿她守身如玉、忍受着世俗白眼的一年又一年,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和湯志為相遇。

婚禮非常低調,是付燕堅持的。領證之後,在酒店擺了兩桌酒席,然後一家三口去海南度蜜月。在海灘、椰林、星空下,他是帶給他們星空下最光明的一盞燈。

付燕待他還不錯,讓一個姑娘把八歲的男孩視為已出,那是無理要求。但付燕還是力所能及對他好了。他也沒像個壞小子,耍心計為難她。大家相處得非常和諧,付燕和湯志為的感情更是一日比一日黏稠。

有一次,湯辰飛陪某女友去整形醫院割雙眼皮。其實,他喜歡自然美女,討厭女人在臉上動刀子。他和女友開了句玩笑,你哪裏都漂亮,除了那雙單眼皮。女友當時就哭了,後來就決定要去割雙眼皮。他聽了心裏面就做了分手的打算。送她來割雙眼皮,是他送給她的分手禮物。

在醫院的走廊里,他遇到戴着墨鏡的付燕。她也看到他了,兩個人都沒打招呼,像陌生人一樣,錯身而過。

小護士悄悄告訴他,付燕是來割眼袋、去皺紋的。

他哦了一聲,挑逗地對小護士擠擠眼,小護士臉騰地紅成了血泡。

想拴住一個男人的心,不管什麼樣的女人,都是需要付出“血”的代價。

這年頭,人人都愛官二代。官二代就像養在溫室里的高貴蘭花,享受最適宜的陽光,沐浴最充沛的雨露,天生的貴族氣質。

他冒味地敲開鍾家的門,自我介紹時,不着痕迹地提了下自己的工作和家境。他知道這是一把萬能鑰匙,果然,冷麵打量他的方儀,不介意地笑出了一臉光芒。鍾書楷和他握手時,手都在抖。

偏偏鍾藎,對他避之不及,這就是與眾不同。

他喜歡獨一無二!

陽台外,雨後放晴的陽光躍出雲層,天地間陡地燦爛起來。閉上眼,彷彿都能聽到植物撥節的聲音。

這應該是一個充滿希望的早晨,湯辰飛給自己倒第二杯紅茶,他覺得有點渴。

熱茶傾倒下去,潔凈的白瓷杯突然裂了條縫,在他還沒回過神來,杯子裂成了兩半,他被熱水燙得失聲叫了起來。

也許之前,杯子就有了條悶縫,而他沒有發覺。這是件小事,然而湯辰飛的心不知為何就此一沉,彷彿有什麼堵在喉嚨口。

真的是事事不順。

陸虎出小區大門時,與一騎車的小孩迎面相遇。他並沒有撞上小孩,但小孩摔倒在他車前,手和臉都破了,樣子看上去很慘。他花了一千塊,才擺平這事。到了鍾家,竟然撲了個空。方儀抱歉地告訴他,鍾藎一大早就去看守所了。

她不是還病着嗎?他急了。

方儀說是呀,可怎麼勸都不聽,她說那案子不要再拖下去。

戚博遠的?這不是個新聞,晚報每天都登上一篇。

是啊,我看鐘藎這感冒就被案子折騰出來的。不知道有什麼難,以命抵命,把戚博遠判個死刑算了。

他坐了五分鐘,便告辭了。

他當然不會輕易放棄,開了車直奔看守所。

龍華看守所在城西,以前是郊區。它的前身就是龍華農場,五年以下的罪犯在這裏勞動改造。那一年,他媽媽就是在這裏遇害的。

往事如煙,他深吸一口氣。

如果可以,他盡量不來城西。其實城西的變化很大,都看不出從前的痕迹。他還是用導航找到了龍華看守所。找了個位置停好車,他開了窗,掏出煙。周六的看守所並不冷清,外面停了不少的車,大概是來探視的犯人的家人們。

像他這樣跑到這追女人的,是唯一的!

陪着他抽煙的還有一個男人,站在路邊的一棵樹下,皮膚黝黑,鬍鬚很濃,年紀看上去四十多了,穿着像個民工,抽煙非常猛,一支煙,幾口就吸到頭。他也不熄火,從口袋裏抽出另一支,直接湊上煙頭。

馬路上,車來人往,民工都沒抬下眼,彷彿抽煙是件非常重要的事。

湯辰飛隨意瞟了他一眼,就把目光轉開了。

鍾藎沒讓他久等,半小時后,就出現在看守所大門口,她身邊站着書記員。她穿件黑大衣,戴了口罩。黑與白是那麼的顯明,看着就是形銷骨立。

書記員和她在議論什麼,她不住點頭。裏面有人喊書記員,書記員應了一聲,進去了。

鍾藎提着公文包,低着頭慢慢地走。

“鍾藎!”他像一個王子般,溫柔地凝視着她,優雅地向她走去。

鍾藎嚇了一跳,抬起頭。

抽煙的民工也倏地別過頭來,目光越過他,細細微微落在鍾藎身上。

辰飛在等着鍾藎的反應,鍾藎的目光跳了跳,被他身後的一株柳樹給鎖住了。

多日的寒雨、陰冷,讓鍾藎忘了時令早就跨入了春。株柳的枝幹還是冬日的枯老與滄桑,而枝條間卻冒出了一排毛茸茸的綠芽。那樣的綠,很柔,柔如清晨的一滴夜露,太陽出來,立刻就會蒸發不見;那樣的綠,很脆,讓你不由自主地放緩呼吸。

柳樹的隔壁是棵春梅,梅花剛開,是半開,玫紅色。花開半妍偏好,條條枝枝都綴滿了花瓣,沒有綠葉的陪襯,竟自燦爛如雲霞。

視野就這麼鮮亮起來,鍾藎的眼睛晶亮如一汪清水,純真、清澈,星星點點的光澤是她內心的微瀾。

“鍾藎?”辰飛又叫了一聲,體貼地接過她手中的公文包。

鍾藎向他搖搖頭,“別說話。”

辰飛怔了怔,隨即笑了,他想她肯定是在回味剛長的審訊。他打開車門,用手做了個請進的姿勢。鍾藎到是沒有推脫,讓辰飛暗暗一喜。

車門拉上,鍾藎又回頭看了看那株柳和那棵梅。目光的邊角掠過皮膚黑黑的民工,沒有停留。

鍾藎一開始沒注意到這人,登記時聽獄警嘀咕,抬頭看了看。

獄警說他是個啞巴,在他後面用鑼敲,他都沒回過頭。神智也不太清醒,在牆角一呆就是大半天,你給他只饅頭,他也不伸手,也不搖手,那個像面癱的表情搞得你想罵娘。

看守所附近有不少工廠,外來打工人員很多,公交車上經常遇到民工。鍾藎把登記簿遞給獄警,這事根本就沒往耳中聽。

辰飛專註地開車,陽光透過車窗打在他臉上,跳躍不定。車內空調溫度宜人,鍾藎慢慢閉上眼睛。

公子哥們追女友,三流肥皂劇里經常演,首先是鮮花敲門,然後是豪車接送,接着是燭光晚餐,大半夜的跑去某山頂看星星、曬月光,重頭戲是手持金卡,去專賣店、珠寶店,一舉攻下城池。

她在心中冷冷一笑,所謂風花雪月,都是用金錢和權勢營造出來的。與其說女人是物質的,還不如說男人很懦弱。假如有一天沒有金錢來替他撐腰,他還敢奢望誰會愛他?

她已經沒有什麼要和辰飛說了,她只有耐心地看他“耍猴”,然後鼓幾聲掌,讓他體面地下台。

整理好思緒,她放任自己沉入剛才與戚博遠見面的情形中。

從嚴格意義上講,今天的這次提審,更像是一次道別。她的話很少,戚博遠說得多。她沒有什麼要再去確定、證實,現有的供詞足夠她寫起訴材料了。

愛情是魔障,自古天子與英雄都難過美人關,戚博遠也是一凡人。心裏面有愛的人,卻要日日面對貌合神離的妻子,某一次失控是有可能的。

再一次見到戚博遠,她的心情有些異樣。她承認,有凌瀚和衛藍的緣故,但這並不會影響到她的工作。

戚博遠很敏感,或者講他很細膩,一下就感覺到了。她還特地戴了個大口罩,只露出一雙眼睛。

戚博遠說她心裏有事,她否認。她沒有把戚博遠電腦里的那張女人照片拿出來。在江州的時候,有次一個女高中生下晚自習回家,在路上被人強姦了,家人當即報案。警方六次向女孩詢問案發經過、歹徒的長相,女孩不得不一次次讓自己墜入那個可怕的黑夜之中。歹徒後來被抓捕歸案,女孩就在那天夜裏,用絲襪弔死在陽台上。人的心理薄弱如紙,吹彈得破。戚博遠已經願意負起殺妻的罪責,不必再把事態往外擴展。就讓他最後一次以男人的身份保護他所愛的女人吧!

例行公事又將案件的經過從頭到尾複述了一次,戚博遠的回答沒有任何誤差。簽字,合上筆記本,她輕輕嘆了口氣。

“下一次再見,就是在法庭上了。”起訴材料遞交上去,二個月內法院將會開庭審理。

戚博遠點頭,沒有感到意外,又問:“你怎麼了?”檢察官的眼神空洞而又獃滯,笑容短暫而勉強。

鍾藎沒有回答,問了句題外話:“你為什麼不能和愛的人在一起?”戚博遠不是官員,不必擔心仕途會受離婚影響。他和妻子沒有感情,他們甚至都沒有一個共同的孩子。

戚博遠沉默,許久,才答道:“她愛上了別人。”

“她傷害了你,你還愛她?”

“愛是沒有目的的,愛是信仰、是意志。”

鍾藎苦笑,在這一點上,她和戚博遠是不謀而同。

“你有沒有渴望過她回頭?”

“除了回鍋肉很香,其他什麼再來一次,都不是原來的味。”戚博遠促狹地眨了下眼睛。

“你會想她嗎?”

“回憶不受我控制。”

“假如有來生,你願意與她再次相遇嗎?”

“不要。有些事註定了我們是不可能的。”

鍾藎內心凄然,她沒有說再見,淡淡點了下頭,走出審訊室。所長在外面找她,告訴她昨天遠方公司分管業務的副總和技術科長來探視戚博遠了,是關於前一陣動車組誤點事情。三月初,CRH380BX型動車組,連續發生熱軸報警誤報、自動降弓、牽引丟失等故障,引起動車組一再誤點,各大媒體都報道過這事。

前有總工殺妻,後有動車組故障,遠方公司是腹背受敵,股價在周五嚴重受挫。遠方公司現已召回這個型號的動車組。

所長喃喃自語:離婚又不難,犯得着殺人嗎?聰明人盡做傻事,你看現在對家人對國家,多大的損失!

鍾藎腦中突地冒出一絲靈光,但她選擇忽視。她不願意再深究下去了,戚博遠與衛藍的關係,衛藍與凌瀚的關係,促使她想速戰速決。

“下車吧!”

鍾藎睜開眼,發覺車停了,辰飛笑容可掬地看着她。

她扭頭朝外看,愣住了。她認出這兒是東郊的一座小山,想不到這兒的春梅開得很艷,周日踏青的人非常多,路邊車都排成了長龍。

“別說話!”辰飛在她說話前,擺擺手,“前面的路不好開車,我們步行。”

他在前面引路,避開人群,走上一條山間小徑。小徑曲曲折折,路邊雜草還枯黃着。在一個小樹林裏,有幾個學生模樣的在野餐。其中一個男生在彈結他,一個女孩與他背對背坐着,跟着旋律輕聲吟唱。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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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向日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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