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幻化成風

第6章 幻化成風

第6章幻化成風

上了陸虎,鍾藎用一種很認真的語氣對辰飛說:“你別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不管是做普通朋友還是做男女朋友,我們都不合適。”

辰飛涼涼地飄來一句:“檢察官,你想太多了,不就找個伴去看個車展么。”

“我剛訂了車,對車展沒興趣。”

辰飛像看外星人似的打量她,“你以為看車展的都是去買車的?”

“反正我對一切機械的東西都不感興趣。”

“知道了,我會慢慢培養你的。”辰飛吹了聲口哨,踩下引擎,陸虎嗖地竄出去,鍾藎差點撞上前面的擋風玻璃。

今年寧城的國際車展分了幾個館,規模比哪一年的都大。從經濟粗放型的車一直到令人驚艷的概念車應有盡有,美麗的女車模更是爭妍鬥奇,看車的人如雨前過街的螞蟻。鍾藎自覺自己就是其中一隻。

“看,那個鼻子嗅個不停的人,憑着嗅覺就能夠找到自己喜歡的車,貪婪的慾念一覽無餘。”辰飛幾次想去牽鍾藎的手,都給她避開了,他笑笑,不以為意,“你再看那個,兩眼空洞茫然的,這就是沒錢看熱鬧。呶,那個兩眼發光,哈哈,聞香識美人,是只為看美女車模的。”

“你呢,算哪一類?”鍾藎發現無論是展廳里,還是展廳外的走廊,人已經越來越多,甚至到了擁擠不堪的程度。

“你……明知故問。”辰飛準確地扣住了鍾藎的手腕。這不是一個輕薄的舉動,他再不抓住她,她就會被人群衝散了。

鍾藎渾身的血液突地就凝固了。辰飛掌心溫暖、乾淨,和另一隻指尖之間有着厚厚槍繭的手掌是完全不同的,那隻手掌寬厚、乾燥,可以將她的手包得嚴嚴實實,她俏皮地在掌心撓痒痒,他也能不動聲色。

“放開!”她低叱道,眉宇間一片森寒。

“太過於敏感的女人沒人喜歡。”辰飛皺了皺眉。

“我說放開。”鍾藎用力抽回自己的手,還特意在衣袖上蹭了蹭。

辰飛盯着那隻手,眉眼冷凝:“鍾藎,你侮辱了我。”

鍾藎沉默。

“你心裏面明明有一個人,卻還來和我相親。相了親就有兩種可能,動心與不動心。我必須說,你讓我動心了。雖然現在這還談不上是愛,但你點燃了我的希望之火。”

“你的從前就是一張白紙嗎?”展廳里喧嘩聲太大,鍾藎不得不提高了音量。

“不是。”

“這就公平了。”

“我用橡皮檫把白紙上面的字都擦凈了,而你沒有,你仍然在上面一筆一劃地重描。你根本不想忘記從前,你還在等待他的回頭。”

“你是心理學家?”鍾藎臉色越來越白。

“心理學家都是瘋子,我是正常人。”辰飛一字一頓。

鍾藎愣愣地瞪着他,感覺不是她瘋了,就是辰飛瘋了,他們之間到了這種糾結的程度么?“好,好,你說得非常正確,我向你道歉。”她想走人。

“我不需要道歉,我要你把他徹底忘掉。”辰飛非常固執

鍾藎拂了拂頭髮,“辰飛,我聽說倒追你的女孩很多,也許你認為每個人都應該對你俯首帖耳。很抱歉,我真沒那樣的習慣。上次見你是胡老師的面子,這次是給牧科的面子,再沒有下次了。這裏空氣太悶,我先走。”

暈死,這口氣怎麼聽得像那隻大腦袋?

鍾藎不等辰飛回應,匆匆地消失在人流之中。

方儀不再去跳舞,報名去練瑜伽。

瑜伽館就像是個世外桃源,建在臨江大橋下,窗戶一開,只見江水滔滔。瑜伽老師慈眉善目,學員評價說有幾分觀音相。她上課的時候,先點上一柱藏香,香氣似有似無。音樂不是簫,就是長笛。那種來自山野的空靈之樂,一下就吹盡了心中的濁氣。

老師從不出聲指點學員,她彷彿整個人都融在了那音樂中,化作大自然的一部分。

方儀來過一次就喜歡上了這兒,她立刻辦了張貴賓卡,準備一周至少來兩次。

讓她更開心的是在練完瑜伽之後去沖洗,從那些學員眼中流露出的羨欽之色,她找到了一絲驚喜的自信。

她對着鏡子舒臂展肢,她還沒有太老,對吧?

有個學員問她有沒四十歲,她以笑作答,女人的年齡是要以生命來保密的。

今天鍾書楷回寧,上飛機前給她打了電話,問她忙不忙,可不可以來機場接他?那小心翼翼討好的口吻讓她覺得前所未有的噁心,她懂他那點刻意的光明與磊落,她笑着說好。

鍾書楷陡然沒了聲音,似乎方儀被誰掉了包。結婚三十年了,她從來不屑為他做接機這樣的事。他朝後面一身熱帶風情裝束的阿媛看看,更加手忙腳亂。

他抱着一絲僥倖問:“你怎麼來機場?”方儀不會開車,也絕不擠公交。

“我找輛車不是什麼難事。”方儀輕飄飄地回道。

鍾書楷這下連呼吸也沒了。

方儀此時正坐在飛鴻房產公司的售樓處,在接到鍾書楷電話前,她剛簽訂了一份購房合同。

工作上的便利,她和不少房產商交情都不錯。飛鴻以很優惠的價格把臨江苑一套複式建築售給了她。售房部經理親自陪她去看房,主體二十六層,現在已經蓋到第十八層了,再過一年,就可以交房。

售樓經理說樓上有三個大卧室,還有一個書房,樓下是客廳、餐廳、廚房,有個活動室,非常寬敞。

方儀很滿意這套房型,當下就決定把活動室改為瑜伽室。售樓經理問她戶主寫哪個時,她沉思了會,說寫鍾藎吧。

這很悲哀,相濡以沫三十年的老公再也不能給她安全感,她不得不處處設防。三分之二的家當押在這房子上,她等於在為鍾書楷的背叛做着準備。

婚姻的意義,婚姻的重要,人們只想到圍城對人是一種禁錮,卻忽略了圍城於人是一種保護。

算好時間,她也沒矯情,直接開口向售樓經理借車去機場。

下了車,剛進航站樓,鍾書楷的航班就到了。

方儀隱在柱子後面,看見鍾書楷拖着行李出來了。他是那麼心神不寧又焦躁不安,走幾步回一下頭,下電梯時都沒站穩,要不是前面有人擋着,他差點栽下去。

她都有點可憐他了,偷情是刺激,但也是需要付出代價的。

“老公!”她笑靨如花地迎上去,特地給他一個擁抱。

鍾書楷笑得像哭,麵皮都抽筋了。“你……來啦,路上累不累?”偷偷擦汗。

“再累也比不上你辛苦啊!有沒給我和鍾藎買禮物?”方儀看到鍾書楷的遊伴了,豐碩的女人,心情像是不太好,全寫在鐵青的臉上。

“有椰子粉,還有椰子糖……還有……”鍾書楷兩眼不敢亂瞄,不只是手在抖,連腿都發軟了。“我們……到車上再看。”

方儀卻不急着離開,“還有什麼,拿出來看看。”

鍾書楷的汗水把額角都濡濕了,他能感覺到阿媛的怨氣咆哮而來,但他也無奈。

“叔叔、阿姨,你們去旅行的嗎?”橫空冒出一個聲音,兩人不約而同都轉過頭去。

方儀哦了一聲,打招呼的是花蓓,她淡淡地點了個頭。

鍾書楷恰好看到阿媛從身邊走過,擦肩之時,丟下狠狠一瞥,似乎在嘲笑他是個沒出息的男人,敢做不敢當。

“你怎麼會在這?”鍾書楷無力地和花蓓打招呼。

“我來接人。哦,他來了,下次再聊。”花蓓擺擺手,走了。

阿媛也不見了,方儀沒必要再演戲,看都沒看鐘書楷從行李箱中掏出的一條絲巾,挺直腰板,麗眉一抬,“人家車在等呢,走吧。”

鍾書楷拉好行李箱拉鏈,顛顛地忙跟上。

方儀嫌他慢,到了門口回過身催促道:“拖拖拉拉的,你就不能快點?”

哦,那個小妖女接的是個高壯的男人。方儀忽視花蓓揮舞的雙手,轉過身去。

“那是鍾藎的爸媽。鍾藎,你記得吧,負責戚博遠案子的檢察官,我倆是同學,也是朋友。”花蓓嬌笑着地與常昊拉着近乎。她真的是沒轍,鍾藎那邊有原則,不漏一點消息,她只有走常昊這條路線。其實,她有點怕常昊。

疾行的常昊停下腳,看看遠處的方儀、鍾書楷,又看看花蓓。他何止記得鍾藎,她簡直就是陰魂不散。他本想隔兩天再來寧,她一通電話,攪得他計劃大亂,這不,庭審一結束,他就去了機場。一下飛機,就看到這位花記者。

花記者穿得像朵花、笑得像朵花,但他眼睛不花。

“鍾藎媽媽是個美人,鍾藎也很漂亮,對不對?”花蓓難得見常律師發愣,急忙抓緊時機。

“我不覺得。”常昊又恢復了剛才的面無表情,腳步加快。花蓓要小跑着才能跟上,“常律師,我聽說你已經找到了對戚博遠非常有利的證據,有這回事嗎?你這次來寧,是特地見戚博遠的女兒么?”

常昊冷笑:“我要是有,戚博遠現在幹嗎還坐牢裏?”

“你的意思是你……也認為戚博遠有罪?”

“有沒有罪,由法官說了算。對不起,我的車來了。”

一輛黑色的奔馳徐徐停下,常昊把行李扔給司機,拉開了後座的車門。

“嘿嘿,我可以搭個順風車么?”花蓓一甩頭髮,眨了眨眼。

常昊不太情願地往裏坐了坐,花蓓朝司機笑了笑,“我在寧城晚報社下車。常律師,到目前為止,你辯護的案子很少輸,這次你有沒有把握贏?”

“花記者,你挨我這麼近,是想我抱還是想我摸?”常昊問道。

開車的司機噗地樂了。

花蓓鬧了個大紅臉,往邊上挪了挪。

“鍾檢不是你朋友么,你去問她,她贏的概率有多大,那麼餘下的就是我的。”常昊說完,就閉上了眼,一幅謝絕打擾的姿態。

花蓓被他這高高在上的態度給怒了,“你以為我不敢?”

常昊不出聲。

她調出鍾藎的號碼,“藎,你在辦公室,還是在看守所?”

常昊把身子往下探了探,讓自己躺得舒服些。

“你和戚博遠女兒約了見面?哦哦,那我們待會再聯繫。”

常昊倏地睜開眼,問司機:“到市區最快還要多久?”

“十五分鐘。”

“好,那麻煩你了,請把我送到梧桐巷。”

“你去梧桐巷幹什麼?”花蓓知道梧桐巷,那裏有鍾藎的小屋。

“花記者,我有權不回答這個問題。”常昊坐直了身子,把剛剛鬆開的領帶又系好,還用手划拉了兩下頭髮。

花蓓白過去一眼,撇撇嘴,再理也是一鳥窩,哼!

司機先把常昊送到梧桐巷,再送花蓓回報社。花蓓想跟着下車,被常昊凜冽的眼神給打消了主張。

南京今天又下雨了,巷中青色的地磚濕得打滑,有幾株小草從牆角的磚縫間冒出點芽尖,伸出院牆的花樹也打了苞,再過不久,這條小巷將是滿目奼紫嫣紅。

常昊走了幾步,就看到鍾藎了。

鍾藎習慣地提着她那隻黑黑的大公文包,穿了件墨綠色的棉衣,全身上下唯一的亮色是她脖子裏的灰白格子圍巾。她貼着牆角,仰起頭,眼睛緊閉着,任密密的雨從空中淋下來。

女人,真是莫名其妙的生物。常昊冷哼一聲,所以他至今只喜歡錢,而不喜歡女人。

“你在幹什麼?”

鍾藎睜開眼,看清來人,忿忿地問:“你來幹什麼?”

“我來見我的委託人。”

“好像你的委託人是遠方公司吧!”

常昊沉默,靜靜地看她,眼底神色瞬息萬變,半晌后才緩緩開口,“她也是我的重要證人。”

“那總有先來後到。”

“我是昨天早晨預約的,你呢?”

鍾藎咬唇,“行,你先進去,我在外面等着。”

“你是不是怕我知道什麼,對你的公訴不利?”

“你個神經病,到底想怎樣?”她本來就心情很鬱悶,現在更壞了。

“一起進去,機會平等。敢不敢?”

鍾藎微微一笑,“我要是不接下你的戰書,就是孬種?”

常昊冰着臉朝前走去。

鍾藎握了握拳,抬起腳,心口隱隱作痛。

戚小姐為什麼要租住這裏呢?這是她的“小屋”呀!

開門的是位三十歲左右的女子,皮膚瓷白瓷白的,柔順的長發,又黑又亮。她的眼睛偏細偏長,嘴唇也薄,然而這並不影響她的美麗,反而使她的五官顯得精緻、緊湊。她穿着藕荷色的家居裝,站在泛綠的紫藤架下,美得令人窒息。

常昊不禁也在心中驚艷一番,斜着眼看鐘藎,她比他好不到哪裏去,表情都凝固了。

“我是衛藍。”女子優雅地伸出手。

鍾藎下意識地回握,她不止是表情凝固,就連全身的血液也凝固了。髮根脹痛,眼窩裏像有火在燒,一股腥甜慢慢從心窩往喉嚨口漫上。

她的心在呻吟:上帝,不要這樣殘酷。

上帝沒有聽到她的哀求。

“外面在下雨呢,快進屋。”凌瀚站在屋檐下,推了推眼鏡。

他像是站了有一會,兩肩被飛揚的雨絲打濕了,鏡片上也蒙了一層雨霧。

那從鏡片后射過來的目光像一張絲網飄過來,將鍾藎緊緊纏住,她不能動彈,她不能呼吸。

那天,也是這樣的感覺。她坐了一夜的火車,凌晨到達北京,又是公交,又是地鐵,她找到那幢樓。

她沒有告訴他她過來,因為她沒辦法告訴,他的手機要麼關機,要麼就是無人接聽。

而她真的不能再等下去了。

他住在四樓。

她背着包,佝僂着腰,捂着胸口,一步一步往上挪,終於爬到四樓的時候,她的心臟已經不是她的了。她使出最後的力氣敲了三下門。幾秒鐘之後門從裏面打開,穿着睡衣的凌瀚站在她面前。在他看見她的一瞬間,他用近於驚恐的聲音說了句:鍾藎,你……你怎麼來了?

她緩不過氣來回話,就在這時,她聽到廚房裏傳來咣當一聲響,凌瀚,我不小心把碗打破了。

一張俏麗的容顏就那麼躍入她的眼帘,那樣的美人,看一眼就不會忘記。

美人眼裏只有他,沒有看見門外的她。

她轉身下樓,腳步輕快,如踩風火輪。

不懂生活為什麼喜歡安排這樣狗血的情節,難道它很經典,它很催淚,它能令觀眾沉迷?

其實這樣的結局已經很HE了,他們一直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戚博遠說女兒懷孕了,凌瀚說他要結婚了,景天一說陪戚小姐過來的人嚇他一跳,世界真不是一點的小。

初見戚博遠時的一點錯覺,原來也是有緣由的,他們是一家人,耳濡目染,自然總有雷同的地方。

是她太笨。

相愛是真的,只是一輩子實在太長,在這漫長的生命里誰能篤定不會遇到另一個更值得愛的人呢?

風穿過院落,雨絲在搖晃,花草在搖晃,鉛灰色的天空也在搖晃。

“鍾檢,請喝茶。”不知道怎麼進的屋,已分賓主坐下。她的面前是一杯飄着芬香的茉莉花,常昊的是碧螺春,不管哪一杯,都清香襲人。

茉莉,她喜歡的小花,思維蒼白而又苦澀。

凌瀚就坐在她對面,目光相遇,她轉開,看着外面的雨,雨似乎大了起來。該帶把傘出來的。

常昊不住地瞟着鍾藎,他沒有看錯吧,她在走神?

“我先聲明一聲,請稱呼我衛小姐或者衛藍,我不姓戚。”衛藍先說的話,“戚博遠是戚博遠,我是我。和他結婚的是我母親,我和他沒有關係。在我工作之後,我就沒再見過他。”

“你痛恨他?”常昊問道。

“以前不,但也沒有好感,現在我更不會尊敬一個殺害我媽媽的兇手。”衛藍毫不掩飾話語中的恨意。

“據我所知,她和戚博遠是一對恩愛夫妻。”

衛藍冷笑,“你用肉眼能看到空氣中被污染的塵粒嗎?可是它明明就存在。你在公園散步,自欺欺人呼吸到的是新鮮空氣,事實呢?”

常昊點點頭,側目看見鍾藎收回了目光,專註地看着茶几下方的一張俄羅斯進口的羊毛地毯,坐在對面的凌瀚則把目光轉向了門外。

“哦,那原來是假象!”

衛藍激動地站起來,“他是百分百道貌岸然的偽君子,許多人都被他騙了。我媽媽為了她不惜拋棄我父親,他們還是青梅竹馬的同學。而他把我媽媽又當作了什麼,是他的保姆,是他的囚徒。他不允許我媽媽與外人交談,也不允許我媽媽領朋友回家,他甚至在家裏安裝監控錄像,監視我媽媽的一舉一動。我媽媽都忍了,所以我也恨我媽媽。她被殺,是她自找的,是她的報應……其實他們已經分居很多年了,夫妻關係名存實亡……對不起……”

衛藍突然捂着嘴,往洗手間跑去。

“都三個月了,衛藍孕吐還很厲害!”凌瀚回過身,清澈的眸底流淌着淺淺的擔憂。

一股冷風夾着雨意穿堂進來,鍾藎只覺得連心口都被冷風穿過,針刺一般的疼,一點點蔓延。

衛藍漱了口回來,白晰的麗容添了一抹紅暈。

“戚博遠有沒虐待過你?”常昊等她坐定,又問道。

衛藍咄咄地瞪着常昊,“他給了你多少錢,你居然為他來辯護?他那樣的人,不該死嗎?我來南京,不是為了替他開脫,我是丟不開我媽媽。我的外婆阿姨們因為戚博遠,都和她斷絕了關係。這些年,她有多可憐,你們懂嗎?”

衛藍哭了。梨花帶露,美得心碎。

凌瀚輕拍着她的後背,她好不容易才平息下來。

“我接案子,有時為錢,有時是為挑戰。”常昊並不憐香惜玉,回答得振振有詞。

“檢察官,你有沒什麼要問的?如果沒有,我想進去休息了。”

“戚博遠他……有特別要好的異性朋友?”鍾藎一開口,嗓子沙沙的,像院中的雨打在枯枝上。

“我不清楚。不過,即使有,他會讓別人知道嗎?別忘了,他是高知專家,智商比一般人高太多。”

一直沉默的凌瀚輕輕嘆了口氣。

衛藍站起身,“我知道的就是這些,失陪。”她看了看雨,又說道,“雨太大,那就留下吃晚飯!凌瀚,我剛才看了冰箱,你買了蝦,做海鮮餅吧,我想吃!”

“打擾了,以後再聯繫,再見!”下一秒,鍾藎就跳了起來,像沒看到外面的雨,就那麼跑了出去。

斜刺里伸出一隻手來,重重扣住她的手腕,“留下來吧!”薄薄的唇緊抿着,俊眸暗無光澤。

“多謝美意,我還有事!”她微微一笑,以堅定確實的口吻。

“不會耽誤你很長時間。”

“你認為我會有胃口嗎?”冷風吹散了披在肩上的髮絲,烏黑柔軟的頭髮被倒吹回來貼在頸邊,甚至卷上臉頰。鍾藎卻一動不動,似乎沒有感覺,只是冷冷地看着佇立在眼前的凌瀚。

她都這麼可憐了,他還想怎樣?

他幸福的生活着,沒有錯,而她也沒有錯!

現在的她,很容易脆弱,很容易敏感,很容易受傷。

凌瀚沉默了,許久,他慢慢鬆開了她,“我給你拿傘。”

就在他轉身的同時,她衝進了雨簾。

“你和她說什麼了?”衛藍問。

凌瀚一語不發去了雜貨間。

常昊也告辭出來,檢察官跑得真快,才一會,都快到巷頭了。

“你怎麼一臉深受打擊的樣?”他把傘往她那邊傾了傾,“和衛小姐一對比,知道落差了吧?”

“閉嘴!”鍾藎已經抖得不行。

他笑了,一點譏誚,一點調侃,“觸到你痛處了?我記得你挺結實的,原來從前是只井底之蛙,根本不知天外有天……”

她停下腳步,深呼吸。

突然,她轉過身,舉起公文包,對着他沒頭沒臉地打來,“你這個人渣、這個變態、自大狂,我恨你,我恨你……”

常昊顯然沒反應過來,就站在那兒,結結實實被打了幾下,手上的傘也掉了。

鍾藎大口大口喘着氣,鬱積了很久很久的疼痛,在這一刻爆發了。

是的,她恨,她恨得全身都在哆嗦!她打,用力地打!

“你這個女人!”常昊的眼神猝然冷了下來,逼近一步,搶過她的公文包,陰影籠罩在鍾藎的臉上。他與她的臉,近在咫尺,他的怒火拂過她的面頰,她沒有動彈。

“你瘋啦!”他推了她一下。

她全身的力氣都已用盡,彈指一揮,都足以將她擊倒。

她跌坐在地,腳踝處立刻火火地痛,雨水順着臉頰滴了下來,跟着滴下來的,還有止不住的淚水。

“你……”常昊無措地抓頭,發瘋的人是她,怎麼她臉上淚比雨還流得快呢?他們一直打嘴仗,他也沒說什麼呀!

遲疑了下,他蹲下來,想拉她起身。

“求你,不要過來。”鍾藎胡亂地拭着眼睛。

常昊震愕了,手僵在半空中。

鍾藎任淚水肆流,她用手撐着地面,滑倒了幾次,才勉強站了起來。她拿過公文包,一拐一拐地離開了。

那踉蹌的背影,讓常昊從來都堅韌的心莫名地發軟、發疼。

二十米外,站着凌瀚,嘴唇白得沒有一絲血色。

“兩個人是爭執了吧,常律師也真沒有紳士風度。你為什麼不扶鍾檢一把?”衛藍在院門下困惑地擰眉。

“她的路還很長。這次我扶她,下一次她再跌倒,誰扶呢?她必須要堅強。”

“你講得太深奧了。凌瀚,鍾藎這個名字聽着很耳熟,不過這個名普通,重名的很多。”衛藍聳聳肩,進屋了。

凌瀚仍立着,雕塑一般。

鍾藎出了巷子口,看不見了,凌瀚這才眨了下眼,突然感覺有些疼。低頭一看,一掌的腥紅。就在剛才,他生生把手中的傘柄給折斷了。

雨太大了,淋濕了衣服,淋濕了心,淋濕了整個城市。

脖子裏的圍巾不知什麼時候掉的,沒什麼可惋惜,早該掉了,本來就不屬於她。

她的腦海里空無一物,方向也辨不清,只知道順着馬路往前走,前方有什麼,她不知道。唯一撐起殘餘的理智是她要保護她手裏的公文包,這裏面裝着戚博遠幾次提審的記錄,還有她寫的公訴時要涉及的要點。包本來是提着的,後來她就抱在了懷中,反到成了她唯一的支撐。

雨水從敞開的脖頸往下灌,她能感到心窩處的冰涼。馬路附近是個廣場,不下雨的時候,這裏會有許多人跳廣場舞。舞曲都是流行音樂改編的,輕易能激起人的共鳴。

她累了,找到一張石椅坐下。

今夜,偌大的廣場屬於她一個人。

五歲來南京,去江州四年,她今年二十六,在這座城市也生活了十九年,可是她總覺得她就是一個過客。她一直是飄泊不定的、孤立無依的。

她想給花蓓打個電話,她想抱着方儀痛哭。

一個人,只要用生命愛過一次,之後的愛,只是紙上談兵,她的心已經空了。

永遠不要相信時間是最好的良藥,會慢慢抹平一切,也不要相信新的戀情可以代替過去。

愛,是刻在骨子裏,融在血液中。

所謂堅強,所謂忘記,只是自我安慰。

她什麼也無法做,只是緊緊抱着包,身子有點發沉,如打濕的樹葉,幽幽下墜,雨聲輕了,視線一點點暗去。

懷孕是件美妙而又神奇的事,她是那麼敏感,可能是受精卵一着床,她就感覺到了。

她吐得昏天黑地,在辦公室不敢喝一口水,甚至聽到同事喝水的聲音,她都會作嘔。

凌瀚和她都是機關工作人員,雖然大家的觀念不像從前那麼陳腐,但是表面上的一些道德理念還是要恪守。

他們還只是在戀愛,情濃之時,自然渴望親密。他每次都有認真的避孕,意外又如何避免得了?

這是美麗的意外。

他六個月前被北京軍區特警大隊抽調過去,一個月回來一趟就不錯了。他執行的任務總是危險而又艱難,她怕分他的心,通電話時不提懷孕的事,只撒嬌說想他,很想很想。他說手中的任務一結束,他就回江州看她。

很慢的時間在爬,如同在樹下看樹葉成長。

在他回江州前十五天,她瘦了五斤,人都脫了相。同事都笑她是為相思瘦,她訕訕地笑。她很小心,沒有任何人看出她懷孕了。

他是晚上的火車,到江州時已凌晨一點。

江州的初冬,天空中飄着細細的雪花。雪花從她的視線中劃出無數道流痕。她伸手接住一片。雪花很容易動情,一伸手的距離他們便可以合二為一。

她聽到火車進站的聲音,書上說懷孕前三個月是很危險的,動作不宜太猛。

她靜靜地站着,等着他走過來。

他看上去有點疲倦,但絲毫也不影響他的英朗與俊偉。那個小小的生命是男生還是女生?如果是男生,會有他這樣的帥氣么?

她顫顫地伸出手,冰涼的指尖撫過他的臉頰,她說:“抱我!”

他愣了一下,有些赫然地張開雙臂,將她裹進懷中。旁邊有人在吹口哨,還有人叫:快回家親熱去!

他們打車回到家。

她那間公寓挨着辦公室,處處都是熟人,他在城郊另外租了一套設施齊備的公寓,兩人都在江州,就會住這裏。

等他吃了飯、洗了澡,他走進卧室,看到她穿了件睡裙,挺着肚子,在鏡子前轉來轉去。

“很冷的!”他抱起她,把她塞進被窩中。

“凌瀚……”她拉過他的手從睡裙下擺探進去。

他親親她,揶揄道:“這麼熱情!”

她羞紅了臉,卻沒有笑。當他溫厚的掌心覆住她的小腹,她問:“感覺到什麼?”

他的眼底有些發青,眼中佈滿血絲。他目不轉睛看着她,神情突然大變:“你懷孕了?”語氣不是驚喜,而是驚呆。

陷在喜悅中的她,沒有察覺,雙手環抱住他的肩:“是的,你要做爸爸了。”

她以為接下來他會很快決定領證,在肚子大起來前,把婚禮辦了。一直以來,她所有的事,他都是這樣安排得妥妥的。

他一反常態,眉蹙得緊緊的,心情好像很沉重。

“你不開心嗎?”

他笑得很勉強,“開心,但有許多事我要好好想想。”

他吻了吻她的額頭,替她把被角掖好,熄了燈。這一夜,他沒有上床。早晨,她在陽台上看到一地的煙頭。

她沒能吃早飯,強咽下去的一杯牛奶,也吐得精光。

他站在洗手間前,看着裹在寬大棉衣裏面的她,說:“鍾藎,孕吐這麼厲害,不如……暫時不要孩子吧!”

她嬌嗔道:“做媽媽哪那麼容易,不過,這是甜蜜的折磨,我能承受。”

他嘆口氣,進去替她洗了臉。

北京那邊電話催得厲害,他在江州只呆了一晚,就走了,他對她說,他很快就回來。

一周后,他回來了。這次任務似乎非常艱巨,他憔悴得厲害,也很少講話。

她晃着他的雙手,笑着問:“凌隊長,你準備怎麼處置我們娘倆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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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春天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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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幻化成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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