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陪我去流浪(2)
第42章陪我去流浪(2)
耳膜開始嗡嗡輕響,我忽然聽到奇怪的聲音,像是中文,在喊“別跑”。
我抱緊了手裏的機器,拖着沉重的步子往前挪,心想完蛋了,我一定快中暑暈過去了,居然連幻聽都出現了……
“白晞……”
兩條腿間像是被人系了帶子,再也分不開,我渾渾噩噩地往後看了一眼,是幻覺嗎?
那個在後面追我的男人,黑頭髮,高個子,薄薄的唇上下開合,那人……是沈欽雋嗎?
真的是再也跑不動了,我放慢了腳步,終於停下來,一動不動。
越來越靠近,我終於確定了,真的是他。
此刻的沈欽雋十分狼狽,頭髮和胡楂兒都亂糟糟的,身上的單色襯衫看上去髒兮兮的,大概好幾天沒洗澡換衣服了,可蹙起的眉頭卻倏然間舒緩地鬆開了——那樣生動。
不是幻覺。
至少不會死了,我本該高興的,可是——
一顆心卻直直地沉了下去。
那種喜悅幾乎只持續了不到一秒,我沖他大喊:“接住!”
我把懷裏的機器扔出去的時候無法控制好力量,他後退了兩步穩穩接住了,揚眉看着我,“你跑什麼?來接你回去的。”
我吞了口口水,“你別過來,你們都別過來!”
他遲疑着停下腳步,“你還在生氣嗎?”他頓了頓,用一種和孩子說話的語氣,“不管怎麼樣,現在別鬧脾氣了,是麥臻東讓我來接你的。”
“你別過來!”我只是重複,“我好像踩到了什麼。”
似乎有那麼兩秒時間,他全身都僵硬了,臉色鐵青,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是愣愣地看着我。
“拜託你找到我的同事們,把他們帶回去。”我盡量讓自己冷靜下來,“裏邊恐怕也埋着地雷。還有,把這台機器給老王。”
他卻彷彿沒有聽到,反倒往前走了兩步,離我越來越近。
“你滾遠點兒啊!”我的左腳一動都不敢動,只覺得冷汗一層層地從後背湧出來,幾乎將身上的T恤浸濕。
他聽話地停下來,回頭對早就傻了的同伴說:“快去找拆彈專家來。”然後回頭直視我的眼睛,依舊朝我走過來。
如果可以,我真的會朝他跪下來,求求他不要再走過來,可是越着急的時候,越是說不出話來,只是恐懼且焦急地死死盯着他。
他走到我身邊,拉着我的手,輕輕抱了抱我。
“你神經病啊!”我不敢用力推他,幾乎要大哭出來,“你快走啊!”
他的手握着我的,越來越用力,同時安慰我:“這裏的地雷都不是高敏式的,壓盤是很多年前的老技術了,很容易拆除,你別怕,我會在這裏。”
他的聲音嗡嗡嗡的,我聽得不是很清楚,可這個時候——腳下踩着炸藥,隨時會鮮血橫飛的時候,我忽然清醒地意識到,身邊這個男人,我希望他好好活下去,哪怕我死了,他也應該好好活下去。
可他這樣死死地守着我,我卻無能為力,只能氣急敗壞地開始大罵:“沈欽雋你滾!上次我就說過見你一次揍一次,你還他媽騙我!”我頓了頓,“你還害死我爸媽,我不想和你一起死!”
他定定地看着我,又小心翼翼看着我腳下踩着的那塊兒暫時沒有異樣的土地,緊緊抿着唇,一言不發,完全沒有要走的意思。
“你應該想想你爺爺。”
他的眼神有一絲黯然,最後卻安靜地說:“你省點兒力氣吧。我不走。”
小叢林深處不斷有腳步聲靠近,老王和嚮導他們都過來了。沈欽雋冷靜地看着他們,示意他們不要靠近,趕緊出去。
隔了十多米的距離,老王大聲喊着:“丫頭你堅持住,拆彈的馬上來了。”
“機器在那裏。”我指了指地上,“你們快走吧。”
老王撿起了機器,卻和幾個同事一起站在那裏,也不肯走。
“你們非要親眼看到我炸成碎片才開心嗎?”我強忍着哭意,吼了出來,“快走啊!”
“他們在安全距離以外。”沈欽雋冷靜地按住我的肩膀提醒我。
“我知道。”我有些失態地回頭又沖他吼,“你也滾啊!我不想和你一起死!”
他的下巴上全是青色的胡楂兒,又被我噴了一臉唾沫星子,眸色似乎有一瞬的激動,可最後還是做了個深呼吸,“你給我冷靜點兒。”
我的腳好像開始發抖了,高度緊張之下,似乎沒有了知覺,我甚至很難確定……自己到底踩住了壓盤沒有。我呼哧呼哧地噴着氣,大概連眼睛都是赤紅的,過了很久,終於對他說:“有幾件事我想交代給你。”
“我的銀行卡都放在家裏,就在書桌的抽屜里,密碼是手機號后六位,麻煩你幫我交給許琢,就說還是用來捐贈圖書,她明白的。”我的目光中露出懇求的神色,“我知道你恨我爸爸……但是,如果我死了,麻煩你把我和他們葬在一起……”
“夠了!”
自從我踩到地雷到現在,我頭一次看到他失控,額角的青筋都爆了出來,咬牙切齒地說:“白晞,我現在生死和你綁在一起。要活就一起活,要是一起死了,你拜託我什麼都沒用!”
“我求求你走好不好?”我終於綳不住,哭了出來,“我的腿很酸,我真的快不行了。我不想你死……”
他固執地扭過了臉,不再看着我,對我的話也充耳不聞,最後說:“白晞你不是喜歡我嗎?你不是為了我……那麼多錢和股票都可以給我嗎?你也不希望我死對吧?”
“現在我和你在一起,你千萬別松腳,不然我們就一起死了。”
那個瞬間,我無話可說,時光漫長而短暫,掌心的汗幹了又濕,終於聽到小樹林的入口有了動靜。全副武裝的士兵小跑着過來,愣了愣,隔着防爆服和面罩,用懷疑的眼神看了看我倆,用英文問:“是誰?”
沈欽雋和他們說了幾句,稍稍往旁邊跨了半步,還是拉着我的手沒有走開。
拆彈專家的衣服上還有聯合國維和部隊的標誌,蹲下后小心地開始在我左腳周圍挖土,電子設備發出嘀嘀的聲響,彷彿在提醒我時間的流逝。
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形容此刻自己的心情,明明知道站在了一座隨時會噴發的火山口,眼看着岩漿滾滾噴涌而來,偏偏半步都沒法挪動。這樣熱的天氣,冷汗依舊在不停地往外冒,額發濕答答地粘在額頭上,腿肚子開始打戰,人到了這種絕境,真的很容易放棄,好幾次我差點兒就要開口:“你們走吧!炸就炸了!”
可是抬頭看到沈欽雋,他似乎能讀懂我的絕望,那種生冷的目光生生逼退了我的想法,只能咬牙站着。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我聽到兩名拆彈專家低聲說了什麼,然後對沈欽雋說了句話。
或許是隔得遠,或許此刻我太緊張,我沒聽明白。
沈欽雋的表情卻驀然間鬆動下來,對我說:“他們說這是枚啞彈,沒事了,你抬腳吧。”
每一寸血管里的液體都在汩汩地飛速流動,這一定是我聽過最動聽、最動聽的話!
綳得快要斷掉的神經倏然間鬆弛下來,我看着專家站起來露出輕鬆的笑容,顫聲問:“真的不會炸?”
他眉梢微揚,眼神變得生動起來,“走一步試試,我陪你在這裏,別怕。”
那一瞬間的狂喜過後,我還是怕。
剛才怕得站不住,可現在,怕得挪不動。
“我……不敢。”我拚命想要說服自己,可是四肢不聽話,僵直在原地,一步都不敢動。
他定定地看着我,唇角的笑很溫柔,最後卻慢慢變為戲謔,忽然走上前一步,乾脆地說:“那一起死吧。”
然後……猝不及防地,打橫抱起了我。
我下意識地尖叫一聲,把頭埋在他胸口的地方。
可是沒有爆炸,沒有想像中的血肉橫飛。
什麼都沒有。
兩個拆彈專家站起來,看着我縮成一團的樣子,哈哈大笑起來。
老王他們很快跑過來,大聲讚歎:“真快啊,三分鐘不到就拆掉了。”
我從沈欽雋懷裏跳下來,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恨不得大哭一場,“哪裏是三分鐘?我覺得像三年啊——”
沈欽雋穩穩扶着我的手臂,雖然和我一樣經歷了生死一瞬,可他卻不像我這樣沒出息,只說:“這裏還不安全,我們儘快趕回機場,最好今晚就能走。”
“老廣呢?老廣還被劫持着呢。”我有些着急地問。
他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你們失去消息的這兩天,他已經被救出來了,已經提前安排他回去了。”
我被塞進一輛越野車後座,除了司機,就只有我和沈欽雋兩個人坐在後座。
一開始驚魂未定,可現在,我緩過了神,訥訥看着他,“你怎麼會來這裏?”
他沉默了一會兒,扭頭看着窗外飛馳而過的景色,塵土飛揚間,他輕描淡寫地說:“莫家明來非洲做鑽石生意,我本來想和他一起去南非考察一個投資項目,在埃塞俄比亞轉機的時候麥臻東聯繫我,說你失去聯絡了,拜託我來找你。”
“莫家明?”我怔了怔,是那個年輕的珠寶商嗎?
“老廣的事,是他聯繫了當地的黑幫,送了筆錢,人家就放了。”
真的不知道該怎麼感謝他,我想了很久,又問:“你們怎麼能穿越這塊兒交火區的?”
“莫家明投資過好幾個政府項目,因為有軍隊護送,比你們單獨行動安全很多。”他回頭看了我一眼,阻止了我再提問,“你睡一會兒吧,醒來差不多也能到了。”
提心弔膽了兩天,剛才又這麼折騰了一回,精神一放鬆下來,我靠着後座就閉上了眼睛。
迷迷糊糊地睡着的時候,我只覺得前所未有的安心。
那似乎是因為,夢裏有人牢牢握住我的手。
溫暖而乾燥。
醒過來的時候,車子正好開到斯威亞簡陋的機場。
老王他們還在後頭,我看到莫家明站在機場門口,快步向我們走來。
我們全組的救命恩人啊!
我這樣想着,正要上前和他道謝,沈欽雋卻搶在我前邊,半擋住了我的視線,一邊說:“你還沒走嗎?”
“我走什麼啊?你不是臨時要找拆彈專家嗎?”他狠狠一拳捶在沈欽雋身上,“你小子夠狠,英雄救美還不夠,非得玩同生同死啊!你知不知道我聽得差點兒暈過去,你要是出事我怎麼和你家老爺子交代——”
他的語速又急又快,沈欽雋只來得及打斷到這裏,匆匆把他推到一邊,不知說了什麼,莫家明回來的時候,對我笑笑說:“妹子,你沒事就好了。”
“真的很感謝你。”我向他伸出手,“還救了我的同事。”
他同我握了握手,只說:“太客氣了。回國後到我店裏來捧場就行了。”
其實我還記得上次在他店裏看到的那些珠寶,還有……嚇死人的價格。雖然買不起,可是為了報答救命之恩,下次應該讓老麥帶我去,無論如何也要去買一件。
“好啊好啊。”我答,“肯定要捧場的……”
“別聽她的。”沈欽雋忍着笑,打斷我誠懇又心虛的話,“她的錢都捐了,哪來的錢去你那裏買東西。”
我的臉一下子垮下來,莫家明卻曖昧地沖沈欽雋笑了笑,“我可不管,這份人情——”
“我還,我還。”他輕笑,“行了,你快走吧。”
莫家明離開之後,我在機場裏東張西望,沈欽雋遞了瓶水給我,“在找什麼?”
“我想給麥臻東打個電話。”
他怔了怔,“找他幹嗎?”
“不是他托你來找我的嗎?我報個平安啊。”
他“哦”了一聲。
我躊躇了一下,“你有電話嗎?”
良久,他才很不情願地拿出了一部手機。
我撥下麥臻東電話的時候,他皺着眉頭盯着我,雖然沒說話,我還是能感覺到他的不悅。我索性避開了他,獨自站得遠遠的,等着電話接通。
“是我,師父。”電話接通的那一刻,我又有點兒想哭。
“白晞你沒事吧?”電話那頭老麥的聲音顯得有些模糊,“什麼時候能回來?”
“我在機場了,沒事。”我故作輕鬆地說。
“你知不知道傳來消息說你們組被劫走的是女攝影師,我他媽心臟都要停跳了!”老麥頓了頓,“沈欽雋在你身邊嗎?”
我低低“嗯”了一聲。
“我他媽被困在戴高樂機場兩天了!不能趕過去,這裏正在大罷工呢!”老麥有些懊惱,“不過還好,他找到你了。”
“謝謝你。”我十分誠懇地說。
“謝我?”麥臻東自嘲地笑了笑,“我都趕不過去。”
“不是你拜託沈欽雋和莫家明來救我的嗎?”
麥臻東怔了怔,“是沈欽雋說的?”
“啊?”
麥臻東苦笑了一下,“你們兩個到底怎麼回事?和好了嗎?”
我握着電話,有些茫然。
“白晞,前兩天國內傳來的消息有誤,說是你被劫持了。沈欽雋找到我,二話沒說就和我打了一架,然後拖着莫家明去找你了。”他頓了頓,問得有些猶豫,“你還喜歡他嗎?”
我下意識地回過頭,看了一眼沈欽雋,他側對着我,低着頭不知在想些什麼。
“我不知道。”我飛快地說,“我先掛了,等回國再和你聯繫。”
慢慢走回沈欽雋身邊,把電話遞給他,他抬頭看我一眼,表情略略有些不自然。
他眉骨的地方隱隱有擦傷的痕迹,下巴上滿是胡楂兒,但是也有殘存的淤青……或許是我盯的時間長了一些,他悶聲問:“看什麼?”
“沒什麼。”我轉開目光。
“他和你說了什麼?”
“唔,師父被堵在戴高樂機場過不來。”我輕描淡寫地說,“我說我沒事了,讓他趕緊回國。”
“哦。”
“可是你不是說是和莫家明一起去南非的嗎?”我轉了話鋒,“現在不去了嗎?”
“他一個人去就行了。”
其實我聽得出他色厲內荏的語氣,也知道他沒說實話,可我沒有揭穿他,默默在他身邊坐下,等老王他們過來一起登機。
人到齊之後,也沒有多等,晚間的航班準點起飛。
在這裏的半個月,我見過臭氣熏天的難民營,見過孩子們扯着我的褲腳向我乞討的眼神……我看着慢慢沉降下的夜色,現在安全地坐在冷氣徐徐的大客機里,回想起下午的生死一線,恍如隔世。
或許是因為死裏逃生了一回,每個人都異常疲倦,坐上飛機之後就開始悶頭大睡。
沈欽雋就在我的旁邊,身上蓋着毛毯,頭歪向另一邊,也沉沉睡過去了。
我側過頭,毫無顧忌地仔細打量他。
第一次見到他,就是被這個男人英俊到了極致的外貌給迷惑了,才會一步錯,步步錯,直到現在。可我到底后不後悔認識他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