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只因為你(6)

第34章 只因為你(6)

第34章只因為你(6)

我不想騙她,可是目前我的心情真的很難描述出來,除了一句敷衍式的“還好”,我也實在不知道說什麼。

“明明周圍一切都很正常,可是你總覺得哪裏不對。”她一隻手撐着自己的頭,輕鬆隨意地問,“你有沒有這種感覺?”

“有。”我有些艱難地說,“我現在就是這樣的狀態。”

“那麼這個世界的真相就是,當你覺得哪裏不對的時候,一定是真的,有哪裏不對了。”她淡淡地說,“只是你還沒有發覺。”

“是我的精神方面出問題了嗎?”我小心翼翼地問。

“不,白晞,你的精神狀態非常正常。”她拿起我的畫,放在我們中間,微笑着說,“我本以為經歷過幼年的癔症,即便已經完全康復,你的精神也會被分裂出小小的一塊兒,區別於此刻已經成長的你。但是這張畫上沒有分裂的線條——這證明在癔症之後,你的人格成長非常健全。”

我有些好奇,拿了那張紙仔細端詳。夏醫生輕輕拍拍我的肩膀,“你先等等,我有事出去一下,一會兒再聊。”

今天的時間比較從容,我也不急,診療室里還放着幽靈似的輕音樂,光線溫柔,門外有輕輕的腳步聲走過,卻始終沒有人進來。窗外的花木清香漸漸彌散進鼻尖,又下起了小雨,或許還混雜着泥土的潮濕味道,清晰而真實。

我就這樣半靠在軟軟的沙發上,心想這樣的天氣真的應該好好睡一覺,哪都不要出去。忽然間有人推開門,在門口喊我:“妍妍,我們出去玩好不好?”

“媽媽,我不想出去……”因為逆着光,我看不清那個人的長相,可心裏卻莫名地覺得很依賴,任何時候我都可以對那個人任性和發脾氣。

“媽媽給你換你最喜歡的裙子好不好?”那雙手抱起我,溫柔地撫摸我的額頭,“哥哥剛來我們家,我們一起出去玩好不好?”

“可是爸爸說了今天陪我在家裏畫畫……”我還是十分不情願,翻了個身,“媽媽,我不喜歡公園的碰碰車。”

我是真的不想出門,爸爸難得有休息天,上次他陪我畫的那幅畫讓全班同學都很羨慕呢。而且上次和哥哥去坐碰碰車,我的頭撞在方向盤上,起了很大一個包。

“阿姨,妍妍起來了嗎?”一個小男孩從門口探頭進來,滿臉雀躍。

“馬上就來了。”媽媽把我半抱起來,低聲催促我,“妍妍乖。”

許是看到我板著臉,小男孩有些不高興,撇了撇嘴角說:“叔叔答應了要去的。”

媽媽百忙之中回過頭,沖小男孩笑了笑,“阿雋別急,妍妍剛睡醒呢,我們馬上就走。”

媽媽把我放在床上,開始給我換衣服,我扶着媽媽的肩膀,簡直快要哭出來:“媽咪,為什麼哥哥想去你就要帶他去?妍妍想在家裏畫畫!”

媽媽很嚴厲地瞪了我一眼,“哥哥沒有爸爸媽媽你不知道嗎?”

我吸了吸鼻子,訥訥的有些不敢說話,只能小聲說:“那坐完哥哥最喜歡的碰碰車,妍妍可以早些回家嗎?”

“好,哥哥難得來我們家,妍妍要聽話一點兒好嗎?”媽媽湊過來親了我一下,有我很熟悉的白蘭花香氣,低低地說,“回家媽媽做蛋糕給你吃。”

我終於被稍稍安慰了一些,任由媽媽牽着我的手下樓。

沈欽雋坐在樓下的沙發上,依然悶悶不樂的樣子,直到爸爸在門口喊了一聲:“阿雋,我們走了。”

沈欽雋看起來終於高興了一些,回頭看了我一眼,小跑着跟着爸爸出去了。

爸爸發動了車子,媽媽抱着我,和哥哥一起坐在後座。

一家人似乎都很高興,除了我。

大多數時候我和沈欽雋相處得還不錯,除了……有時候小心眼如我,會覺得爸爸媽媽對他比對我都要好,只要是他想要去遊樂園,他們不管多忙多累都會答應。

就像今天,我真的很期待和爸爸一起在家裏畫畫的。

可如果不是他一定要去的話……

爸爸大概也知道我不高興,稍稍抬頭看着後視鏡逗我說:“妍妍,一會兒爸爸帶你去吃雪糕。”

我舒服地靠在媽媽懷裏,看着車子前方那淡淡的薄霧,聽到媽媽關照爸爸:“開慢一點兒。”

爸爸答應了一聲,可是忽然間車子一個急轉彎,一股大力從側面衝撞過來,尖叫聲中,媽媽似乎合身撲到了我和沈欽雋身上……

淡淡的白玉蘭香氣中還混雜着鮮血的腥味,我猛地驚醒過來,這才發現夏醫生一直輕柔地攥着我的手,神情溫柔而懇切。

我定了定神,情緒漸漸穩定下來,“剛才我是被催眠了嗎?”

夏醫生狡黠地笑了笑,似是而非地說:“一般來說,完成自我剖析的畫后是一個人防禦最鬆懈的時候。”

我依舊攥着她的手,倏然間勘破了很多年前秘密的衝擊感,令我覺得一時間難以呼吸。恍惚間有一隻手觸到我的額頭,溫暖而穩定,“白晞,是見到了什麼嗎?”

“我見到爸爸媽媽……”我搖了搖頭,聲音越來越低,“本來不會發生車禍的……”

她專註地聽着,我卻說不出來了,只是身體開始難以控制地慢慢發抖。

如果那一天他不來我家,如果他不要去遊樂園,如果爸爸陪着我在家裏畫畫……

我用力咬了一下自己的下唇,強迫自己從那種“如果”的虛幻感里醒過來。

“這個世界的真相就是,當你覺得哪裏不對的時候,一定是真的,有哪裏不對了。”剛才夏醫生的話忽然間就在我腦海里出現,幾乎是在一瞬間,解答了我所有的疑問。

為什麼他會這樣對我好,幫我整修老家,怕我一個人待着害怕……

原來是這樣。

因為愧疚自己執意要去遊樂園,此後的二十多年時間,一直盡心儘力地想要彌補過來。

至於另一個一直在困擾我的問題,為什麼他明明處在困境中,卻始終不願意開口讓我幫忙……我一直以為那只是他的驕傲,可現在想來,更多的只怕是愧疚,他才一再地不願意開口讓我幫忙……

“白晞?”夏醫生輕聲把我從思緒中拉回來,聲線柔和,“你回想起那些事,現在後悔了嗎?”

我有一瞬間的茫然,可是答案對我來說很清晰。

“不會,我只是希望……能夠更加清醒地看這個世界。這會讓我覺得難過,可不會後悔。”我深呼吸,堅定地說。

她微微笑着,彷彿春花輕綻,“很多病人是為了逃避痛苦的現實,才躲進分裂的虛幻中去。我想你不會。”

離開診所,高崎律師的電話又鍥而不捨地響起來。我認得那個號碼,此刻完全沒有心思接起來,索性就掛斷,很快,短訊又發過來。我看了看,大致是說QL願意再提價收購。

雖說在這之前我一直在禮貌地應對高崎,可是內心深處,我從來沒想過會把手裏的股份賣給他。因為理所當然地,我手中的股權,即便要轉讓,也會全數轉讓給沈欽雋。

可是現在,我一個字一個字地看着那條短訊,心境有了微妙的變化。

我關掉了手機,伸手攔下一輛出租車,一路堵堵塞塞大約開了半個小時,到了墓園門口,司機頗好心地問:“小姐,需要我在這裏等你嗎?這裏很難打車。”

“不用,我可能會待很久,謝謝。”

那個心慌意亂的晚上,沈欽雋帶我來這裏,暗色中彎彎曲曲的墓園小路我竟然清清楚楚地記得。幾天沒有下過雨,空氣乾燥而安靜。

偌大的墓地里就我一個人,地上捲起暴晒一天之後的熱浪。我站了很久,直到熱意漸漸褪去,暮色即將席捲而來。

爸爸媽媽彷彿就在我的身邊,混亂的思緒終於漸漸平靜下來,直到整理完畢。

“爸爸媽媽,我這樣做……沒錯吧?”我看着他們已經有些褪色的照片,想像着他們如果此刻在我身邊,會不會支持我這麼做呢?

可是隔了近二十年的空白期,我實在想像不出來,他們……會不會高興地見到,我成了現在的“我”這個樣子呢?

“不管怎麼樣,要是那一天沈欽雋沒來我家,也不想去遊樂園就好了。”我伸手,指尖觸到冰涼的大理石,那點兒觸感一直沿襲到心尖,“爸爸媽媽,要是你們還在我身邊就好了。”

我打開了手機,回復那條短訊:張律師,明天可以詳談股權轉讓的事。

從墓園出來,果然如司機說的那樣,別說出租車,連私家車都極少開過。

我不趕時間,自然也不急,只是這裏遠離市區,一到十字路口我就有些找不到方向,也只能從APP上慢慢定位。越走天色越暗,路燈在某個時刻唰地亮起來,像是一條無限延伸出去的光線,只是不知道終點在哪裏。

遠處有車子開過來,明晃晃的燈光閃進眼睛裏,我下意識地避了避,橡膠輪胎在瀝青地面上摩擦而過,發出刺耳的剎車聲。

我頓住,車子打起了雙跳。沈欽雋跑過馬路,站在我面前,臉色陰沉不定,“為什麼不接電話?”

我悄悄後退了半步,有意不去看他的眼睛,“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裏?”

他抿了抿唇,喜怒難辨,“之前定位了一下,你……在墓園?”

“嗯。”我低低地說,“我想爸爸媽媽了。”

他是西裝革履地趕來的,許是因為熱,又或許是着急,額角隱約還有汗意,可是聽我說完這句話,卻驀然間沉默了,不再說什麼,只是牽起我的手,“回去吧。”

以前每一次,他的掌心對我來說都是溫暖鎮定的存在,可這一次,我卻覺得有些太燙了,隱隱還有汗濕的潮意,我不知道怎麼掙開才算自然,只能抽出手隨便指了個方向,用輕鬆的語氣說:“剛才手機地圖差點兒把我導航去那個方向。”

沈欽雋的手就懸在身側,他看我一眼,彷彿一無所知,只溫和地說:“下次要來的話,讓司機送你。”

我坐在副駕駛座,拉好安全帶,又按下半扇車窗。

“工作還順利嗎?”我不經意地問,“股東大會什麼時候開?”

“一切順利的話大概是周五。”他打了轉彎,笑,“現在看起來有點兒大股東的氣場了。”

“我覺得大多數股東還是會支持你們的運營決議的。”我看着他專註開車的側臉,明知他不會和我詳談,可還是想和他說話,“我好像在網上看到榮威員工的倡議書了。”

“這也是公關手段。”他淡淡地說,“不過股東大會上起決定作用的還是控股權。”

“那你這幾天的緋聞……也是公關手段嗎?”我憋了一會兒,終於還是問。

恰好停下等紅燈,他側頭展眉對我笑,似是有些赧然,“你看到新聞了嗎?”

“那種照片都大大方方地讓記者拍了。”我轉開眼神,微博上熱議的那張照片是他和一個女星一道進入某個高級會所的場景。狗仔異常給力,連他伸手來牽女伴、笑容微展的樣子都拍得十分清楚。

“嗯?大概那家會所保安工作太不到位了。”他揉揉眉心。

我撇了撇嘴角,明白他是在和我裝糊塗,他和秦眸交往這幾年謹慎小心,從未被媒體拍到蛛絲馬跡,即便是宣佈訂婚那會兒,也只拿出了一張平時公司的宣傳照,低調得讓媒體無可奈何。

“是那天凌晨嗎?”我躊躇了一會兒問,“那天和我談完心,就和她去喝酒了?”

他臉上閃過一絲尷尬。

“你一定會被秦眸的粉絲罵死。”我定定地看着他,“前後眼光落差也太大了。”

他依舊沒解釋,只是緩緩踩下了油門,眸色冷淡,“你知道的,都是些逢場作戲。”

我怔了怔,他說得這樣理所當然,又不知道是誰,在那個深夜一臉溫柔地告訴我,說喜歡我——雖然我並不確定那些究竟是喜歡,還是愧疚。

我努力去忽略心裏那絲異樣,“你吃飯了嗎?”

“沒有,想吃什麼?”

“我們回家吃吧?我來做菜。你吃過我做的菜嗎?”

他的眼神有些懷疑,“你會做?”

雖然有質疑,可他還是順從地聽我的指示,把車子停在路邊,“為什麼不去超市買?”

“去超市還要停車,很麻煩啊。”我小心繞過窄窄的馬路上的爛菜葉子和小水坑,“這裏的菜都是附近的菜農挑過來的,很新鮮呢。”

沈欽雋雖然是第一次來這樣的馬路菜場,倒不是雙手插袋的公子哥作風,蹲下來仔細地挑選一蓬蓬生菜,還煞有介事地和賣菜的老伯聊天還價。

“……行了行了,小夥子你都買去吧。賣完我就要回家了。”

沈欽雋在口袋裏摸了摸,回頭問我,“有零錢嗎?”

“現在像你們這樣自己回家做飯的小夫妻不多了。”老伯一邊找硬幣給我,一邊說。

我和沈欽雋同時沉默了一下,我清了清嗓子,“不——”

他卻提了生菜站起來,打斷了我的話,“走吧,再去買點兒肉。”

空氣里有很鮮活的家常味道,此起彼伏的討價還價聲中,他好看的臉就在不遠的地方,我抬起頭看着他,卻又覺得,他的笑容隔了層薄薄的塑模紙,遙遠而模糊。

“喂。”沈欽雋忽然用力牽住我的手,讓我避開突然踩過來的一輛三輪車,“我問你賣牛肉的在哪裏?”

“哦……那裏。”我回過神,指了個方向。

他選了兩斤牛肉,回頭問我:“一葷一素差不多了吧?”

“家裏有米嗎?”

“有吧。”他想了想,肯定地說,“上次整理的時候該備下的都買了。”

不知道為什麼,我有點兒想笑,因為這樣的生活……真的太不適合我和沈欽雋了。他大約和我想的一樣,那一瞬間,眼神深處也滑過一絲笑意。

西裝革履提着肉和菜在菜場穿梭,手工定製的高級皮鞋踩在污水和菜葉上,我想沈欽雋這輩子都沒做過這樣的事。

我跟在他身後,忍着笑說:“下班之後會穿着西裝來菜場的,不是做銷售的,就是做傳銷的。”

他沒理我,剛剛摁下車鑰匙,隔了半個街道,忽然頓住腳步。

呃,就這麼二十分鐘的時間,被貼罰單了。

他把東西放在後座上,然後坐進駕駛座,拉下安全帶,一邊沉着臉訓我:“繫上安全帶。”

我收起了臉上的笑意,半明半暗的光線中就這樣看着他,主動靠過去,輕輕抱了抱他。

他的身子驀然間僵住,慌亂間轉開頭,臉頰與我的額頭撞在一起,“怎麼了?”

“我只是……”我雙手攀着他的肩膀,有些語無倫次地說,“我知道你想讓我過上……正常人的生活。”

他慢慢伸出手,將我的身子環抱住,低低地說:“小晞,這樣我不能開車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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