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先機(2)
第2章先機(2)
楊岳嘆了口氣:“有句話至少他沒說錯,得罪了錦衣衛,大家都沒好日子過。”
今夏狠狠道:“天下刑獄,有三法司就夠了,偏偏要弄出個錦衣衛橫加阻擾,那還要三法司幹什麼,簡直形同虛設!”
楊岳連忙就要去捂她的嘴,被今夏靈活閃過。
“我的小爺,你消停點!這話可不敢亂說。”楊岳改敲她的頭。
“現下人犯還未歸案就被他帶走了,咱們這趟不是白跑了嗎?!”今夏心疼得很,“原本還說抓到曹昆,另有嘉賞,早知道是一場空,我也就省些力氣了。”
楊程萬淡淡道:“人平安回來就好,你弟弟來問了你好幾回,你回去看看吧。”
確是惦記着家裏人,又聽弟弟來了好幾次,不知道是否有事,今夏瞧向楊岳,不放心地叮囑道:“嘉賞沒有就算了,出差補助可一定得要回來,這件大事你可別辦砸了。”
楊岳沒奈何地點頭。
今夏這才快步離開。
正值春日,萬樹吐芽,京師繁華,人群熙熙攘攘。路兩邊各色店鋪琳琅滿目,麵店裏有蝴蝶面、水滑面、托掌面等等;糕餅店裏有火燒、烙饃、銀絲、油糕等等;精緻些的糕餅還有象棋餅、骨牌糕、細皮薄脆、桃花燒賣等等。今夏聞着各色食物混雜在一塊兒的香味,腳步輕快地在人群中穿梭着。
路過糖食店時,她腳步略滯,摸出身上所剩餘錢數了數,猶豫一瞬,還是數出三枚銅板買了一小包琥珀糖揣入懷中。
繞過熱鬧的街市,拐進一條深巷,這巷子的前半截如個歪嘴葫蘆般,巷口如葫蘆口般又窄又小,進去之後卻豁然開朗,過了第一個葫蘆肚再行過小截窄道,便到了第二個葫蘆肚。
今夏行至葫蘆肚東側的一扇斑駁木門前,推了推,推不動,便敲了敲。
片刻功夫,門吱嘎打開,一個新才留髮、褐布圓領的少年朝她喜道:“姐!你回來了!”他正是今夏的弟弟,袁益。
今夏伸手捋了幾下他額前的短髮,邊朝內走邊問道:“最近有沒有人欺負你?”不大的小院內,一方石磨沉甸甸地盤踞在西側,還有牆角一溜邊的醬罈子,終日不散的豆腥味瀰漫其間。
“沒有,自從你上次收拾了賣豬肉家的三小子,他們再也不敢撕我的書了。”袁益跟在她後頭。
看着自己這個纖弱有餘剛勇不足的弟弟,今夏頗遺憾地嘆了口氣,想當年她在他的這個年紀,已經是打遍全西鳳街的孩子頭,戰績累累,鄰街常有來踢館的,一概被她滅得服服帖帖。雖說因為在外打架而沒少挨爹娘的揍,但要當人上人,總是要吃些苦中苦,這個道理她明白得很。
只可惜這人上人的輝煌時代與她的孩提時代一塊兒終結,此後的日子……她頗惆悵地嘆了口氣,然後問:“……爹和娘賣豆腐還沒回來?”
袁益朝她打了個噤聲的手勢,手指指內屋,壓低嗓門道:“爹爹賣豆腐去了,娘在裏頭睡着呢。昨晚她去了新豐橋頭賣鹵豆乾,很晚才回來。”
今夏望着內屋的窗子,心中暗嘆,又從懷中摸出那包琥珀糖遞給袁益。
袁益打開來,看見是琥珀糖,埋怨道:“我都這麼大了,姐你怎麼還把我當小孩子哄。”
“不想吃算了,”今夏伸手欲搶,“我自己留着。”
袁益連忙躲開,迅速塞了一塊入口,將剩下的包好揣入懷中。
“楊頭說你去衙門找了我幾次,什麼事?”今夏問他。
袁益朝裏屋努努嘴,小聲道:“娘讓我去的,問你什麼時候回來。”
“家裏又缺錢了?”
“收攤位費的董大肚這個月娶兒媳婦,娘說一定得送賀禮。”
今夏詫異道:“我記得他去年就娶過兒媳婦了,怎麼還娶?”
“他有四個兒子呢。”
“……”
今夏扶額頭呻吟了一聲,忽又想到之前曹昆塞給自己的那疊銀票,愈發惆悵。
裏屋傳來床板的聲響,像是有人翻了個身,緊接着便聽見聲音:“夏兒,你回來了?”
“呃。”今夏邁步進屋,見袁陳氏正起身,“娘,我把你吵醒了吧。”
“沒事,我本來就該起來了。”袁陳氏披上灰褐長襖,目光先在今夏身上打量了一番,“路上還好?沒傷着吧?”
“沒有!當然沒有。”今夏笑道。
“人也抓着了?”
“抓着了……”今夏支吾着。
袁陳氏臉色一喜,手立時朝她伸過來:“你先前說這犯人要緊,抓着了有嘉賞,正好,把賞下來的銀子給我,我得趕緊上街給董家買賀禮去。”
今夏訕訕道:“沒……沒領到銀子,人剛抓回來就被帶到北鎮撫司去了。”
袁陳氏楞了片刻,隨即道:“那北鎮撫司也該給你銀子啊,人是你抓的!”
“是這麼個理沒錯,可誰有能耐找錦衣衛討銀子去。”今夏不敢正視她,低下頭用腳輕輕鏟灰地上的小凹陷。
聽了這話,袁陳氏又發了一會兒楞,才皺眉道:“行了,你去洗洗換身衣裳吧,這身衣裳都快餿了。我早就說過,姑娘家當什麼捕快,又苦又累還不像個樣子,你和你爹當初若是肯聽我的,把你嫁給城東頭做糕餅的孫家,至少兩家之間還能彼此幫襯着點。別看前年孫家落魄了些,今年孫家做桃花燒賣,賣得火紅着呢,還在新豐橋買了個鋪面。你當初若嫁入他家,現在說不定就是當少奶奶的命,何至於像現在這個樣子。你知不知道,孫吉星媳婦已經懷上了,你說你……”
娘親這番說辭是陳腔濫調,今夏早就聽得習慣,諾諾地退了出來,朝袁益扮了個鬼臉,自去灶間燒水,以備沐浴之用。
“姐,還有個事兒……”袁益跟進灶間來,幫着她舀水,一臉的神秘,“你可別怪我沒告訴你——前日娘把王媒婆請來了。”
聞言,今夏將眉毛輕輕一挑,警惕地盯住袁益。
“我蹲窗戶底下聽了一會兒,這回娘看上的是易先生家的老三。”
今夏受了驚嚇般地將眉毛挑得更高了:“易先生?!就是……就是你的夫子?”
袁益點點頭。
易先生正是袁益的私塾老師,家中三子,也皆是讀書人,貨真價實的書香門第。今夏怎麼也想不明白,這樣的人家怎麼可能看上她?
因為孩時戰績過豐,今夏的名頭委實響亮了些,舊日裏街坊鄰里提起她來,常以夜叉、大蟲等物作為後綴。她乍聽時甚不自在,後來偶然間看了一閑書,書中的夜叉大蟲是星宿下凡,世人皆懼,而後上了山當好漢,大碗喝酒大塊吃肉,她對此頗為神往,對街坊鄰里這般稱呼便視為美稱。
她當了捕快之後,因算是官家的人,這美稱在鄰里口中便漸漸淡了,而袁家有個頗生猛的閨女倒是家家戶戶都知道的事,更別提媒婆了。袁陳氏拘不住閨女,眼見她一日比一日大了,無人上門提親,很是惆悵。她咬着牙根狠狠地想:待我備上一份厚厚的嫁妝,不愁你們不上門求着我!
為了攢嫁妝,袁陳氏日裏賣豆腐,夜裏賣豆乾,很是艱苦。今夏為名頭所累,身為一隻頗具分量的賠錢貨,在此事上沒說話的份,只得夾着尾巴拚命抓賊,也很是艱苦。
當下聽說娘親居然看上了易先生家的老三,今夏第一個反應便是娘親到底攢了多少嫁妝,居然能讓易家動心。再轉而一想,娘親這個主意着實一勞永逸:若是她嫁入易家,作為小舅子,袁益接下來幾年的私塾費用便可全省下來,還有夏日的冰敬冬日的炭敬都可免掉,確也是一筆不小的開支。
這些開銷都省下來,那嫁妝也可回本了。
使勁敲了敲額頭,今夏煩躁地看着灶膛里噼里啪啦燃燒的柴枝,又往裏頭塞了一把。
上燈時分,金水河緩緩流淌,倒映出兩岸無數璀璨燈火。
河面上除了可聽曲的畫舫,還有划著船賣藝的,頭上攢花的漢子打着赤膊,若岸上有人拋銀錢下來,馬上笑容可掬地唱個諾后便爬到船上高聳的竹竿上,朝水中一躍而下,在空中還有花活,或轉身或翻筋斗,方才入水。
岸上酒樓高低比鄰,街面橋頭小攤小擔擺了一溜。
今夏歪靠在橋欄小石獅子旁,百無聊賴地守着鹵豆乾的小攤子,聽着旁邊酒樓上傳來的絲竹之音以及人聲喧嘩,目光定定落在河面上。她今夜原是來幫忙的,但娘親大概是昨夜裏受了些風,加上心中雜事煩悶,腦仁一直隱隱作疼。今夏勸她回家歇息,而袁陳氏不放心她照看攤子,今夏只得起誓賭咒百般保證會老老實實守着攤子絕不多事,袁陳氏又反覆叮囑了好幾遍,才一步三回頭地先行回去歇息。
“來兩串豆乾,加辣油!”有個帶笑的聲音道。
今夏回過神來,抬頭看見楊岳,奇道:“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裏?”
“剛送了兩條腌魚去你家,正碰見你娘,順便把你的出差補助給她了,她說你在這裏守着攤子。”楊岳也不見外,自己動手撈了串豆乾,淋上辣油,“我爹說明日一早讓咱們跟他去趟兵部司務廳。”
“哦。”今夏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司務廳又丟東西了?”
“鬼才知道。”楊岳循着她的目光往河面上望去,好奇道,“看什麼呢?”
“看見那個跳水雜耍的沒有?”今夏努努嘴。
隨着她的話語聲,赤膊漢子以一個漂亮的後空翻自高桿上躍下,抱膝連打了三個筋斗,撲通一聲穿入水中……正是春寒料峭時,河面雖未結冰,河水卻是冷的刺骨,楊岳不禁縮了縮脖子,替那人打了個哆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