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離別才悔覺
第6章離別才悔覺
雨刷一遍又一遍的從擋風玻璃上滑過,褚穆從街口把車拐進來,看着遠遠的那幢公寓忽的鬆了一口氣。
高處那個小小的窗口透出了暖色的燈光,這盞小小的燈光在這個夜晚卻顯得無比明亮。褚穆把車匆匆地駛入車場,走回去的這一路還是對自己的判斷給出了肯定。他了解舒以安,她是斷不可能一個人賭氣跑到哪裏泄憤的,憑藉她的性格,只可能遇到了什麼不開心的事先獨自離開。
隔着一道門,褚穆深吸一口氣試圖來平復自己的情緒。
客廳的大燈並沒打開,只有落地窗前開了一盞地燈,舒以安身上裹着厚厚的毯子,頭倚在玻璃上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就連聽到開門的聲音也沒有任何反應。從褚穆的角度看,只能看到她半干不幹的頭髮和縮成一團的側影。
直到看到她活生生的坐在那兒,褚穆這顆心才算是真正的落了地,同時竟然還有一絲為她擔心的惱怒。
脫掉了身上淋了雨的西裝外套,褚穆一邊往屋裏走一邊平靜地問:“這麼晚怎麼不等我就回來了。”
舒以安聞言長長的睫毛動了動,用比他還平靜幾乎是沒有任何情緒的聲音吐出四個字:“不想等你。”
褚穆拿着睡衣的手一頓,也沒了再哄她的耐性,乾脆徑直走到她面前一字一句的問:“舒以安,你到底怎麼了?”
舒以安看着窗外淅淅瀝瀝的景色,心底的絕望和悲涼因他這句話毫無預兆的瀰漫了出來。
圓舞曲結束的時候,他冷漠地看着自己說“出人意料啊,舒以安”。
現在他又這樣站在自己面前滿是不耐的說“舒以安,你怎麼了”。
她動了動蜷着的雙腿,終於忍受不了把手裏拿着的東西朝褚穆打了過去,隨即用毯子把自己裹得更緊了一點。她的語氣很冷:“褚穆,你真是個混蛋。”
昏暗的燈光下,舒以安鼓起勇氣忽然仰起頭對上他的眼睛,字正腔圓的說出這四個字。
褚穆聽着她的控訴,冷靜地看了看帶着戒備姿勢的女人,語氣輕而緩慢:“我混蛋?”
“舒以安,我到底做了什麼會讓你產生這樣的想法?你倒是說說看。”
舒以安一時也被他的反問激怒了,小綿羊不禁有些憤慨的要起義:“我每天必須按照你的預想存在於你的人生,一旦有一天你發現我和你想的不一樣你就會很生氣,憑什麼?本來就是不一樣的啊!可是為什麼不一樣你從來不問我也不想去了解,這樣對我,你覺得真的公平嗎?”
“你是吃准了我會依賴你不敢離開你。”
“看到這樣一個落魄卑微的我,你是不是特別高興?所以你可以肆無忌憚的揮霍我所有的感情和付出。”
褚穆手中捏着她朝自己打過來的那塊熱毛巾,看着她越來越紅的雙眼忽然諷刺地笑了笑:“我這麼惡劣,那你怎麼不走啊?”說完憤然離去。
窗外的雨聲越來越大,舒以安看着那扇被重重關上的大門像是喪失了所有力氣重新跌坐在地板上。
走廊靜謐,褚穆的手機忽然突兀的響了起來。
他臉色很不好,接起來:“喂?”
那頭秘書的聲音焦急嚴肅:“老大,出事兒了!”
一個載滿中國遊客的旅遊巴士因為山體泥濘導致翻滾,現在正在全力實施救援活動。褚穆代表中方理應迅速到現場交涉給予本國人民應有的幫助。
褚穆攥着電話原本向電梯走的腳步倏地停住,低聲應道:“我知道了,馬上組織駐地的醫護人員,半個小時之後你讓司機來大使館接我。”
站在原地沉思了半分鐘,褚穆還是嘆息一聲準備轉身向屋中的那個女人認輸妥協。
舒以安趴在地板上昏昏沉沉的,隱約感覺有關門的聲音,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打橫抱進了一個溫暖熟悉的懷抱。
褚穆看着她在自己懷中由驚訝轉變為平靜的眼神,看着她的手從下意識的環住自己脖頸到慢慢垂下來,還是忍住情緒慢慢把人擱在了床上。
毯子滑落在了地板上,這麼一來舒以安原本掩着的雙腿就這麼暴露在空氣中。褚穆這才完整的看到她紅腫的膝蓋和腳上的傷痕。
時間越來越少,褚穆來不及多問,只是匆匆的找出幾個葯貼給她包紮好,重新燙了兩個毛巾分別覆在舒以安的膝蓋上。
舒以安從他進來抱住自己的那一刻起就抑制不住的鼻酸,看着她一滴一滴落在手背上的眼淚,褚穆伸出手去捏住她的下巴,半強迫她看着自己。
“有遊客在這邊出了事兒,我得趕過去處理。不管怎麼樣,有些事等我回來我們再談。”
舒以安看着眼前清俊成熟的男人哽咽着泣不成聲,他總是有這樣的本事,在自己意冷心灰之後用最簡單溫情的方式讓她陷入兩難。
催促的電話一遍一遍的響起,褚穆最後不放心的看了一眼床上的人,給她蓋好被子關燈離開。
舒小姐這次可能是真的難過了,所以第二天太陽升起來的時候,她還是決定要走。但是她是一個很知恩圖報的人,為了感恩他收留自己這幾天臨走時還不忘了把房間收拾的乾乾淨淨。
就連衣櫥里的衣服都是洗乾淨熨燙好之後按照時節仔細的擺放整齊。
她剛來的時候褚穆給過自己鑰匙,舒以安看着掌心亮亮的門禁卡還是輕輕擱在了茶几上。在這個地方不過待了三天,卻好像三年那麼漫長,她提着箱子看着屋子裏的一切,還真是有一種猶恐相逢是夢中的感覺。
他在自己受到侵犯最驚怒的時候出現把她帶離;他和自己去超市買食材和家居用品;他帶她去常去的那家傢具店給她挑了一雙合適的拖鞋。
他對自己那麼好,可是你看啊,還是要走了。
舒以安再去HAPPERDAFF工作室時,達夫正在給別的客人設計造型,見到舒以安提着箱子忙打開店門把人讓了進來。
“您怎麼不說一聲,拿着這麼多東西我好去接你啊。”
舒以安遞過手中潔白的紙盒:“這是那天在你這裏拿的鞋子和禮服,真的非常感謝你。”
達夫奇怪的看着那兩隻紙盒茫然的擺了擺手:“還給我幹什麼?這本來就是給您的啊……您不喜歡?”
舒以安若有所思的看了看那雙鑲滿水晶的鞋子,慢慢的搖了搖頭:“不是不喜歡,是不適合我。”
見達夫沒有把東西收起來的架勢,她乾脆直接把東西擱在了一旁的化妝枱上:“謝謝啦,我走了哦。”
“唉!您提着這麼多東西去哪啊??”
舒以安推着店門的手忽的停住了,轉而回頭對達夫燦爛的一笑:“回家。”
回我自己的家。
另一邊,褚穆坐進公路邊的商務車裏接過秘書遞來的水,沙啞着嗓子問道:“讓你查的查清楚了嗎?”
“應該正在往這邊給我傳,畢竟跨國申請調檔案沒那麼容易。”
褚穆點點頭,擰開瓶蓋兒仰頭喝了一口水。一天一夜的工作讓他有些吃不消,一邊安撫被救上來的同胞,還要和德國這邊的救援隊進行溝通協商,實在不是件簡單的事。
“老大,有件事兒不知道該不該跟你說……”秘書猶猶豫豫的看着褚穆有些疲憊的樣子。
“說。”
“嫂子她今天上午坐了回北京的飛機,已經走了。”
褚穆拿着水的動作微微停滯了一下,隨即擱在桌上下了車:“我知道了,查到的東西別過第二個人的手。”
“好的,我明白。”
在候機廳的時候,舒以安給蘇楹發了信息。
蘇楹正在外面吃飯,看到舒以安的短訊雖然知道一定發生了什麼事兒但並沒有問,只噼里啪啦的回簡訊,
“鑰匙在門口的地墊下面,我要是還沒回家你就自己進去。下飛機報平安給我。”
飛機到達北京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九點多了。舒以安正從閘口拿着行李出來的空當兒就碰上了熟人。
紀珩東也沒尋思能在這裏遇見舒以安,只遠遠的瞧見那人像她,就停住了腳步看了一會兒,沒想到走近了才發現,還真是!!
“嫂子!”
舒以安本來都已經從紀珩東跟前兒走過去了,冷不丁聽見這麼一句熱情激動的呼喚還有點愣。茫然的一回頭才發現紀珩東就站在離自己不遠的地方。
紀珩東穿着件煙灰色的針織衫,同色的休閑長褲,整個人立在那裏配上那張麵皮倒還真算是風流倜儻。大廳里有候機的年輕的女子時不時朝着兩人的方向看上幾眼。舒以安默默的腹誹了一句,他的兄弟怎麼都一個德行。
紀珩東和褚穆是大院兒里從小長到大的倒霉弟兄,每天也不做些什麼正經事兒,吃喝玩樂倒是把好手,按照歲數舒以安是比紀珩東要小的,但是按照褚穆那兒論,他是怎麼的都得叫聲嫂子。尋思間,他已經信步站在舒以安的面前笑得十分純良。
“嫂子您在這兒幹嘛呢?這是從哪兒剛回來?”
舒以安下意識的把手中的箱子往身後拖了拖,禮貌的朝他笑笑:“去出差,剛回來。你在這兒是……”
紀珩東晃了晃手裏的車鑰匙:“嗨,送一個朋友。沒想到這麼巧,我送你回去吧。”說著便要伸手去接舒以安的行李。
“不用麻煩了,我打個車回家就行,你忙你的吧。”舒以安趕緊出聲推辭,試圖阻止紀珩東的動作。
有關一年以前的記憶舒以安到現在都還心有餘悸。
記得去年褚穆和戰騁難得回來,紀珩東,江北辰就連在一塊竄了個局。平常玩兒好的朋友喝開了都興緻大發的要去飆車。褚穆看了看身邊的舒以安,江北辰看了看旁邊的楚晗,倆人一致決定要先把老婆送回家。怎奈何舒以安和楚晗不放心他們幾個,死也不肯回去,就這麼陪着四個爺一起上了環山高速。
因為楚晗跟江北辰倆人一起廝混了很長時間,對於那一套她也是了解的。只是為難了舒以安被紀珩東騙到了車上。
因為紀珩東說:“嫂子,一會兒褚穆開我這個跑,你要是不放心就坐在副駕上陪他吧!”
結果褚穆滿場找媳婦的時候紀珩東已經拉着舒以安嗖的一聲跑了,只聽見舒以安一聲比較遙遠的尖叫。
當時褚穆就毛了:“那是我媳婦啊!!”
接着就看見褚穆速度極快的跟在後頭追了出去,一旁的江北辰和戰騁想看紀珩東受虐的戲碼,也緊緊跟在後頭。
都是些性能極好的跑車加上褚穆是真怕了,點公里加速的很快,沒有幾分鐘的功夫就追上了。整整八公里,四輛車幾乎是同一時間壓的終止線。
停車的時候,舒以安臉都嚇白了,褚穆把她從車裏拖出來她抱着褚穆哇的一聲就哭了,在場的江北辰和戰騁衝著紀珩東比了個大拇指笑得快要直不起身來。
褚穆輕輕拍着舒以安微微顫抖的身體,對着紀珩東就是一通捶,臨了把他反手壓在車前蓋兒上讓他發誓,紀珩東大着舌頭含糊不清的衝著舒以安道歉:“對不住啊舒妹妹,沒尋思你膽兒這麼小。以後我再也不敢了。”
從那以後,只要紀珩東在車上哪怕有人跟他提起舒以安這三個字,他都能下意識的哆嗦着把油門放的很輕很輕。
“打我臉啊你這是,都碰上了還能讓您自己打車回去?別說褚穆不樂意了,讓江三兒他們知道不得拿話曬我啊。”紀珩東往前走了幾步,忽然回頭沖舒以安壞壞的一笑,“舒妹妹,保證把車速控制在60以下。”
舒以安深知他們幾個人的關係,也知道自己不能一再推脫,要不反而容易讓紀珩東感覺到什麼,只能跟上他的腳步,“那謝謝你了。”
紀珩東今天開的是一輛紅色的跑車,符合他一貫騷氣衝天的風格。但是這麼一輛車卻如此規矩的行駛在高速上甚至比限速都要慢,不得不讓過路的車紛紛側目。
紀珩東透過後視鏡瞟了一眼後面的行李箱子,在心裏琢磨着開口:“嫂子,送您回大院兒啊還是回湖苑?”
舒以安心裏想說我哪裏也不想回和蘇楹說好了去她那裏啊!但是紀珩東太精了,她哪裏敢告訴他實話,垂下眼帘想了想,抬頭對紀珩東說道:“回湖苑吧。”
“成!”
趁着等紅燈的功夫,紀珩東像忽然想起什麼似的:“下個月六號,北辰跟楚晗在海南補辦個婚禮,都是咱們自己這圈人,老大跟你說了嗎?”
舒以安聞言忡怔,搖了搖頭:“可能沒來得及,楚晗的寶寶現在應該有……百天了吧?”
“嗯。”紀珩東看着前面的路況點點頭,“都已經過了,我去看過,那小子白胖白胖的,長得秀氣。”
舒以安想着楚晗剛生下寶寶的時候,褚穆不在家,她一個人去醫院探望,一向驕傲跋扈的江北辰抱著兒子站在楚晗床邊滿臉的疼惜,那種感覺和一年前的他判若兩人。
紀珩東車技很好,不到一個小時就把舒以安送到了湖苑別墅。看着舒以安上了樓亮起燈才啟車呼嘯着離去。
原本上飛機前就答應好蘇楹去她那裏,現在都十點多了,也不能再去。舒以安換好衣服打算給她打個電話,表達一下自己爽約的歉意,但是打了好幾遍都沒有接。
因為手機淋了雨,她一直沒開機。回了北京才發現上面滿是訊息提示。有蘇楹詢問她下機了沒的信息,有肖克告知自己來公司辦離職手續的信息,還有來自褚穆的。
“下飛機告訴我。”
紀珩東在車裏尋思了好一會兒,還是戴上耳機打給了褚穆。
國際長途接線很慢。
褚穆穿過醫院嘈雜的診療大廳,從秘書手裏接過電話旋步進入樓梯間。一天一夜沒睡了,他整個人顯得有些疲憊,就連聲音都是有些沙啞的:“喂?”
紀珩東也沒什麼心思跟他開玩笑,乾乾脆脆的交代了今晚的事情經過:“褚老大,今晚上我在機場看見舒妹妹了,她看起來可不是那麼太好啊。人家好不容易去你那兒一趟怎麼還吵架了呢?”
褚穆拿着打火機的手一頓:“你怎麼知道她來我這兒了?”
“我是誰啊,江爺爺老話說的好,東子這小子要是長了毛比猴兒都精!她那箱子上貼着柏林的入境簽和條碼呢,不是從你那裏回來還能是哪兒啊。”
“她回家了?”
“回了,我送她回來的。”
褚穆抬手看了眼腕上的表,輔錶盤上顯示的北京時間正好11點。到底是兄弟,紀珩東打在機場見到舒以安的第一眼,就能感覺到她不對。於是乾脆不要臉到底一直把人送到家裏,也不管人家樂意不樂意。
“謝了。”
聽着那邊力不從心的聲音紀珩東嗤笑一聲:“做得好有獎勵嗎?按理說你這調回來她應該高興啊,這麼大的犧牲你沒告訴她?”
褚穆煩躁的揉了揉眉心:“回不回去的,再說吧。”
話音剛落,秘書從樓梯間大門處輕輕探進頭,伸手晃了晃拿着的黃色文件袋。褚穆看了一眼點點頭,示意他等一會。
“先掛了吧,我這邊有事兒。”
紀珩東知道褚穆現在忙,便懂事的沒再啰嗦。
秘書瞧着褚穆掛掉了電話,輕聲關上門走了進來。把手中那個蓋有絕密的文件袋遞給褚穆:“那邊加了戳,一路急送,您放心,提出來之後就在我手裏,沒人看過。”
褚穆接過來輕輕用手指劃了划密封很嚴的粘貼線,面沉如水:“告訴那邊,東西放在我這兒不送回去了。”
“好。那我先出去?”
“去吧。”
隔着一道門,聽着醫院裏各種嘈雜的聲音,褚穆倚在樓梯間的牆上將手中的文件袋冷靜地拆封。薄薄的幾頁紙,上面滿滿的記錄了舒以安幼時得過的所有獎項,以及六年前機場高速上那場慘烈車禍的現場記錄和照片。
舒以安是在第二天的上午去公司辦理離職的,她起床的時候看着衣帽間裏的衣服發怔了好久,想來想去,還是挑了件最常穿的衣褲。
公司早上八點半上班,九點鐘,舒以安站在高高的大廈下面還是忍不住有點傷感。自己從畢了業之後就來到這裏,整整兩年,即使沒有太大的歡喜但也沒有太大的厭惡。雖然布萊恩這件事給她留下了很沉重的陰影,但是那也僅限於某個人,如今就要離開了,那種悵然若失的感覺還是一點一點從心底里瀰漫出來。
剛一進入格子間,辦公室里原本安靜的氣氛就被打斷了。大家紛紛停下手裏的工作看着走進來的舒以安彼此交頭接耳。
肖克的秘書拿着一隻文件夾舉止從容的朝她走來,好似等待多時:“你好,舒小姐。”
舒以安停住腳步同樣對她點頭致意:“你好,薇安。”
“肖總吩咐過,請跟我這邊走。”
人事部在格子間的上一層,待薇安和舒以安走進電梯間的時候格子間裏的男男女女一下喧嘩起來。
“哎,聽說了嗎?法國總部那邊特別生氣,布萊恩是真的被送到警局了,還有咱們公司韓藝和他的……那個呢。”
“韓藝?她不是自願的嗎?這事兒早在公司傳開了啊……”
“人家官方發出的通告,連帶着咱們公司有關人員全受到了審查,估計是布萊恩在舒以安那兒吃了虧。”
“哎……不過說起來這以安同志到底有什麼背景啊,法國人都收拾得了?”
“誰知道呢?”
“得了得了,幹活吧,咱可沒人那命。”
“對,對,都散了,散了吧。”
辦理離職的過程十分簡單,確認之後簽署一系列的解除勞務合同就差不多了。因為是外企,對於員工有着很嚴格的要求制度,通常都是每兩年一次的合同聘用制,現在離舒以安的合同期限還有一個半月。
薇安指着那張A4紙上的某一條款解釋道:“肖總說不追究你提前離職需承擔的違約費用,簽上這個就差執行人簽字了,等下你自己進去吧。”
舒以安順着薇安手指指的方向,“執行總裁”四個字的名牌在走廊盡頭的那道門上閃閃發亮。
肖克一早就坐在辦公室里等,甚至比他常來的時間還要早。聽到清晰緩慢的三聲敲門聲之後,腦中一直緊繃的那根弦才算稍稍有所鬆懈。
“請進。”
舒以安穿着鵝黃色的上衣,着了一條淺灰色牛仔褲,不同於之前的職業化裝扮,此時的她看起來年輕了很多,像一個剛剛從學校里畢業的學生。
肖克抬起眼帘不動聲色的看了她一眼,指了指窗戶下面的那排沙發:“坐吧。”
“謝謝肖總。”舒以安規矩的在沙發上坐定之後,才把手中等待肖克簽字的離職同意書遞給他,“這是我的離職手續。”
之前那一通電話,已經讓舒以安心裏對肖克有了一些芥蒂,再見面時心裏難免有些尷尬。
肖克順着她推過來的同意書看了一眼,忽然沉聲問了一個無關的問題:“舒以安,你覺得你過的好嗎?”
舒以安驚得瞬間抬起頭,一下子對上了肖克深邃的眼眸。
她倒是也沒躲閃,清越柔和的聲音一字一句的回答他:“我很好。”
肖克聽後半嘲諷半自嘲的笑了笑,起身踱步到窗檯前,聲音中好像帶了一絲無奈:“舒以安,如果是我更早一點遇上你,你一定不會這麼說。”
肖克知道舒以安很聰明,話都已經說到現在這個份兒上也就沒必要繼續隱瞞。他垂眼看着樓下川流不息的車輛,說出了自己壓在心底里最沉重的情感。
“我沒想過你會結婚。那天從酒店出來,從看到你丈夫的那一刻起我才明白,有些事情不會按照你所想的發展。你很愛他,從你的眼神里我就能看得出來。,但是舒以安,一個幸福的女人不該是你這副樣子,在愛人面前她應該是囂張的,甚至是跋扈的。”
“可能是我太自私了吧,如果從把你招進公司的那天就表明心意,也許一切就都不一樣了。”
“我承認布萊恩的事情是我有意為之,或許是我忌妒心作祟,沒有考慮後果,這是我的錯。”
“舒以安,我再問你一遍,你覺得你快樂嗎?”
如果說一開始舒以安害怕見到肖克,那麼從聽到他的這些話起她變得更冷靜更坦然。她慢慢地做了一個深呼吸,看着窗前站着的男人堅定和緩地說道:“肖總,一個人的快樂與不快樂不是由她的生活狀態來決定的,而是她覺得值不值得。至少,在愛情和婚姻上我覺得我很值得。哪怕有一天我會一無所有,可是我依然能記得我很認真的愛過一個人,並且從不遺憾為這段感情付出那段全部。付出表示沒有任何遺憾。”
“感謝您這段時間對我的厚愛,但是很抱歉,我必須離開。”
肖克認命的閉了閉眼:“你堅持?”
“是,我堅持。”
二十四歲的舒以安站在落滿陽光的地毯中央,目光沒有絲毫的退卻和畏懼,就好像她做的所有決定都是自己心甘情願並且甘之如飴。
肖克忽然想到自己面試她的那個下午,他看着面容青澀的女孩兒問:“舒小姐,你的成績很出色,但你堅持放棄外交工作願意來我這裏做翻譯文員嗎?”
剛剛畢業的女孩兒手裏握着那份還不具備任何質感的簡歷,輕輕地點頭:“是,我堅持。”
還真是承受不住一絲回憶的重量啊,哪怕他這麼直白的挽留和提醒也依舊無法得到她一絲一毫的心軟和接近。她又何其聰明,用自己問過的問題來回答了自己。
愛過就不遺憾,都毋須去費盡心思的得到。
舒以安啊舒以安,你當真這麼瀟洒嗎?
肖克伸手無力地指了指身後的那張紙,聲音平淡:“你走吧,手續我會簽字的。”
“那您保重,再見。”
她沒有任何留戀地轉身,肖克忽然出聲制止住她的腳步。
“如果哪一天你覺得不值得了或者你不想在堅持了,我一直都在這裏。”
舒以安的腳步卻只是停了一瞬,隨即打開門走出了他的辦公室。
薇安一直在門口等候,打算親自送舒以安出門。兩人一路下到一樓,薇安友好的對她伸出了自己的右手:“那麼舒小姐,我們再見了。”
舒以安同樣伸出手來回應,想到自己在格子間看到的那個空座位,忙攔住轉身欲走的薇安。
“等等!”
薇安疑惑的轉過頭來:“還有什麼事嗎?”
舒以安指了指大廈裏面:“不好意思,我想問問蘇楹今天怎麼沒來上班?”
“哦。她請了兩天假,按理說今天應該來銷假的,可是都這個時間還沒來。我也打算一會兒上樓去聯繫她呢。你找她有事兒?需要我轉告嗎?”
“不用了,我自己再聯繫她吧。”
舒以安聯想到昨天打給蘇楹的電話,心中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此時市中心一座公寓裏的蘇楹,看着大亮的天色目光空洞的沒有一點神采。原本漂亮嬌艷的臉上此時也是憔悴不堪,她靜靜地趴在地板上,身上只蓋了一條薄薄的床單,床單下不難看到她不着寸縷的身體。
她努力地爬到手機的旁邊,顫抖着抓起電話按了一串號碼。
舒以安正在去蘇楹家的路上,看到蘇楹的來電迅速接聽了電話:“蘇楹?你在哪啊?怎麼從昨天就不接我的電話,我還以為你出什麼事兒了呢!”
蘇楹嘴唇乾澀的快要說不出話來,聽到電話那頭舒以安熟悉的聲音整個人崩潰地拿着手機大聲嚎啕。像是劫後餘生恐懼的釋放,也像是受了無盡委屈的心酸。
舒以安從來沒見到過蘇楹這個樣子,當下腳步走得更快了。
“你別哭啊!到底發生什麼事兒了你告訴我,我在去你家的路上。你現在安全嗎?在家嗎?”
蘇楹全身哆嗦着點點頭,好半天才哽咽着聲音衝著舒以安答道:“你來我家吧,以安……我快要死了,真的。”
聽着電話盲音,舒以安衝到路邊招手攔了一輛出租車。
蘇楹的家住在十七樓,舒以安抱着從公司清理出來的一箱子物品噔噔噔上了電梯。
敲了好久的門蘇楹才打開細細的一條門縫,待看清門外站着的人,她才鬆了一口氣。
舒以安一進門,蘇楹整個人一下子就撲了上去死死地抱住了她。舒以安慌亂地騰出手來安撫她,這麼一碰她才清楚地看到蘇楹後背上那些深淺不一的傷口。水泡,淤青,大大小小能有十幾塊。聽着蘇楹在耳邊傷心欲絕的哭聲舒以安也有些找不到頭緒:“你先別哭,告訴我到底發生什麼了!”
微微把蘇楹拉離了自己的身體舒以安才覺得她不對勁兒,怎麼會大白天的不好好穿着衣服只裹了一條床單呢?
蘇楹拉着舒以安的手抽噎了好久,好半響才順了順呼吸:“楊柯來找過我了。”
“什麼?”舒以安大吃一驚,“你怎麼還和他有聯繫!!”
蘇楹今年二十八歲,典型的風韻熟女型,都說熟女不經歷過男人是沒法表現出那種世故和風韻的,蘇楹就是這句話的典型。
她上大學的時候有一個男朋友,兩人在大一入校的時候迅速產生了好感,不到半年兩人就情不自製的搬到了學校外面住。當時她男朋友家境好,信誓旦旦的對蘇楹說將來一定會娶她負責。結果到了大二蘇楹就懷孕了,正趕上期末考試,男朋友聽說這事兒以後忽然不見了蹤影,蘇楹通過多方面打聽才知道人去了澳洲留學。
蘇楹家裏知道這件事以後是又羞愧又惱怒,一氣之下說要和她斷絕關係,就連生活費都不再按月給她打了。蘇楹那段時間也是傷心至極,每天酗酒抽煙,最後還是室友給她湊的錢把人送到了醫院去做手術。
但是八卦在校園裏往往是傳播速度最快的,蘇楹的事情不脛而走,校領導研究決定將她開除。
二十歲的她年紀輕輕就經歷了男友的背叛、骨肉的分離、親情的冷漠,學校的無情。之後的她在社會上換過無數個工作,接觸過形形色色的人,但是舒以安印象最深的就是自己剛剛畢業來到公司時,這個畫著黑眉紅唇的女人對自己說:“別覺得這個活兒很枯燥,至少它乾淨。”
人人都覺得蘇楹世故,圓滑,但是只有真正了解她的人才知道,那是一種對這個世界的無奈和無措,她的本性依然有那種小女人的特質,她願意去相信愛情甚至給傷害自己的人一次又一次的機會。
至於那個背叛她的男朋友,就是楊柯。
舒以安是知道這段過往的,所以在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才會這麼的驚訝和憤怒。
“你們是怎麼聯繫上的?”
大概是舒以安的到來給了蘇楹勇氣,她平復了一下心情拿過一旁厚厚的浴袍給自己裹了個嚴實,靠在窗台上點了支煙。
“其實我工作這幾年他一直都有找過我,但是我都拒絕了。我也是從別人那裏聽說他家破了產他生活的並不好。”
“直到你出差的前一天,他又約我見面,說想跟我道歉,態度很誠懇。我想事情都過去了那麼久,可能他是真的發現自己做錯了,吃頓飯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於是我就在送走你之後去了。”
“也還真是像他說的那樣,有道歉的花,有紅酒有蠟燭,他比我之前記憶中的樣子成熟很多。那天晚上都喝了不少的酒。我們……”蘇楹狠狠地抽了一口煙,不想在往下說。
“我也真夠傻,直到他昨天拿了我的照片來威脅我我才知道他的真實意圖,他管我要錢。我說我哪有啊,還沒等我說完他就怒了,人渣!”
舒以安跑上前去把人摟在懷裏安撫,別說是蘇楹,就是連自己聽完手都隱隱的有些顫抖。她試探着看了一眼臉色蒼白的蘇楹。
“那他有沒有說照片的事兒怎麼處理?“
“說了。”蘇楹有些悲愴的閉了閉眼,“一百萬,如果明天拿不出來他就要公佈出去。”
“可是以安,就算拿了錢他也根本不可能把照片給我。昨天我隱約的能感覺到,他是一個癮君子。”
“這些人為了自己的利益的什麼都敢做的!我拿了第一筆就會有第二筆,第三筆……”
舒以安是一個活的很乾凈的人,也從來沒有想過這種事情會發生在自己身邊或者朋友身上,或者說四年的大學把自己保護的太好,還沒來得及接觸社會上的人心險惡就結婚嫁人。在外界,被褚穆的光環包圍着她根本感受不到這麼黑暗的一面。
所以出了這樣的事,她腦子裏的第一反應是找警察。
“報警吧。蘇楹,我們報警。”
蘇楹吸了吸鼻子,心裏有點害怕:“報警?可以嗎?楊柯那是一個真的卑鄙小人啊,如果被他知道他會不會報復我?”
“管不了那麼多了,總比現在你這樣子好。”舒以安扔掉手裏那段被割斷的麻繩把蘇楹從窗邊拽起來,“起來振作一下,洗個澡我們去醫院檢查檢查,然後去報警。”
蘇楹坐在窗台上思量很久,做了好半天的思想鬥爭。
“好。”
車子慢慢駛離小區,蘇楹公寓的樓下不遠處,三個相貌頹廢的年輕男人各自踩滅了手中的煙。
“楊哥,那女的好像找來了幫手,她們會不會報警啊?”其中一個矮個子男人有些警覺的看了看車子離開的方向。
被叫做楊哥的男子顯然是三個人里的主心骨,他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的想了一會兒:“那是她一個朋友,但是看上去也很有貨,乾脆咱們一不做二不休,反正她要是敢跟我撕破臉也不在乎多個人。”
三個人心有靈犀般的眼睛一亮,異口同聲的點點頭:“那就這麼辦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