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若雲深吸了一口氣,感覺自己狼狽至極,上前本要拉起路樂樂,那沉重的大門卻突然響了起來。
意識到有人要推門進來,若雲點足,閃入暗處,再度將自己藏了起來。
門緩緩推開,門廊上的琉璃光將一個纖長的身影投射在地上,隨即,桂花酒的香氣直撲而來。
“未然哥哥?!”看着進來的那人,若雲險些沒有控制住自己,喚了出來。
終究認識到自己是躲藏在這裏,若雲還是將到口的話吞了下去,屏住呼吸觀察泱未然到底要做什麼。
如銀的月華灑落在他身上,將他散落在肩頭的髮絲鍍上一層幽白的光,那宛若深海般的眼眸此時猶如七年前初見時的樣子,深邃的、憂傷的,眼底有一種讓人心疼的絕望。
也是那一年,她如此想接近這個大泱的質子。
此時的他,雙手緊緊抓住那籠子,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籠中人,隔得不遠,但若雲能看到他的手竟然在發抖,那力道,似乎要將籠子給撕裂。
籠子裏的女子突然動了動,泱未然伸手一指,飛快地點了她的穴道,隨即打開了籠子,躬身走進去。
也在這時,若雲看到了她今生最難以釋懷和痛恨的一幕。
泱未然竟然跪在地上,將那髒兮兮的紅衣女子摟在懷裏,一手放在她腰間,一手則擱在她臉上。
修長的玉指一點一點地將她的長發理順,然後把髮絲攏在女子耳後,露出她蒼白的臉頰。那動作輕柔至極,宛若清風也如流水,彷彿懷中捧了一塊易碎的珍寶,不敢過多用力。
手指落在那紅衣女子的眉眼處,突然頓了下來,隨即又遊走開來,那樣子,像一個好奇的小孩在用無形的筆勾勒一個人的臉頰和輪廓。
也不知道這個動作重複了多久,他突然又執起了她的手,細細地揉捏、撫摸,半晌之後,他突然低頭,吻住了那女子的指尖!
這一次,若雲只覺得大腦轟然巨響,險些站不穩,癱軟在地上。
泱未然的唇,輾轉纏綿,不曾離開那女子的手指片刻,他消瘦的肩輕微顫抖,似乎在竭力壓抑着內心的某種情緒。
夜如此安靜,月光落在他細長的眉睫上,宛若墜墜欲落的繁星,而他的眼神,竟是如此的迷戀和痛苦!
因為迷戀,他甚至吻上了她的青絲,吻上了那女子淡淡的眉,吻上了她脫水而乾裂的唇。
因為痛苦,他的手竟然落在了那女子纖弱的脖子上,手指頭一彎,他掐住了路樂樂。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若雲反覆問着自己。
未然哥哥,他竟然在吻那個髒兮兮的醜女人!
他不是喜歡男子嗎?那滿園的美男是做什麼的?如果是喜歡,那他為何要這般痛苦地親吻着這個女子?
如果他喜歡女子,那她若雲算什麼?
而這個女子又是誰?
獨自蹲在原地到天亮,泱未然已經離開,籠子沒有關,而那女子還躺在裏面。晨光下她那沾着血跡的臉,仍舊髒兮兮的,看不清她到底長什麼模樣。
走進籠子,若雲的眼底泛起陣陣寒意和厭惡。
腦中一回想起那個吻和泱未然痛苦的表情,她握着鞭子的手下意識地用力幾分。
“你到底是誰?”
心裏的憤怒像火一樣從胸膛升騰起來,這一夜的一幕幕彷彿就是一場噩夢,而始作俑者就是面前這個該死的髒兮兮的女人。
她怎麼配、怎麼配未然哥哥如此對她?他如仙謫般的脫塵秀美,舉手投足間的優雅,都讓她沉迷,可眼前這個女人呢?
“說,你到底是誰?”揪着路樂樂的頭髮,若雲幾乎是歇斯底里地問道。
“放開我。”驚醒的路樂樂看到來者是若雲,心裏明白了幾分,不由笑道:“你可有看清你的未然哥哥?”
“你、你胡說八道!”若雲的手一抖,卻緊緊抓住路樂樂,“都是你這個賤奴,勾引未然哥哥!”
“放開!”路樂樂當即呵斥,抬手一把推開若雲,冷聲道:“什麼賤奴,什麼勾引,我告訴你,我不是泱未然的奴隸,也不是他的玩寵,更別說什麼勾引了。抱歉,我對他不感興趣!”
“呵呵……你不是賤奴是什麼?聽說在泱國唯有低賤的奴隸才會被關在籠子裏。”若雲直起身子,俯瞰着路樂樂,嘴角的譏笑之意越發濃烈。
對於泱未然昨夜之舉,若雲突然想到,這些年來泱未然滴酒不沾,斷不能飲酒,加之這半年突然趕回大泱,定然心事繁多,酒後行為反常也是可以理解的。而且依照泱未然的個性,對傷害自己的人,他從來不會放過,當時談到這囚籠的時候,他的眼底分明有厭惡和痛恨之意。
“我為何要被關在籠子裏,就要問問你那養了一堆男侍的心上人了!”
“你不用刺激我,未然哥哥喜歡什麼樣的人,本郡主心裏自然有數。而且本郡主也會證明給你看,有朝一日,他娶的人,將會是本郡主。”若雲微微俯身,勾起唇角,輕笑道,“至於你這種卑微、低賤、想盡辦法歪曲事實的女人,也只配待在這裏。如果你妄想像昨晚那樣離間本郡主和未然哥哥,給你的就不是鞭子了。”
“低賤、卑微,呵……真是幼稚!”路樂樂無奈地搖搖頭,“不過,你倒提醒了我,你昨晚給了我多少鞭子,有朝一日,本姑娘就會還給你多少!”
啪!路樂樂話一落,鞭子飛快地甩來,精準地抽在她的脖子上。
“既然這樣,那本郡主不介意多給你幾鞭子。”若雲收回鞭子,垂眉看着鞭尾沾上的血跡,嘆息道:“其實本郡主剛才還想,你若是一個聽話的下人,本郡主倒可以幫你向未然哥哥求情,放了你給我做丫鬟使喚。”
“郡主,您太看得起我了。不過,你剛才還在罵我是賤奴,若跟了你,您豈不是成了賤主了?”
啪!又一鞭子應聲而落,便聽得若雲嬌罵,“不知好歹的賤骨頭!”
鞭子的力道比昨晚兇狠了許多,路樂樂一聲不吭地記下自己挨了多少鞭子。
後院的門終於被打開,輕歌走進來,看到這一幕的時候不由得嚇了一跳,忙衝進去,攔在了路樂樂身前。
“你又是誰?”若雲挑起眉打量着輕歌。
“奴婢輕歌見過郡主。”
“知道自己是奴婢就好,讓開,本郡主要教訓這賤人,不然連你也打。”
“郡主,您不可以。雖然王……”輕歌剛要說出王妃兩個字,便感覺身後的路樂樂拉了她一下,忙改口,“郡主,剛才奴婢過來的時候,看到王爺正在派人尋你用餐。”
“哦,未然哥哥找我?”若雲忙收好鞭子,看着輕歌。
“是的。剛才沒有找到郡主,王爺好像很急的樣子。”
“呵呵呵……”若雲滿意地笑了笑,“沒找到我,他自然會心急擔憂的。”說罷,轉身幾乎是一路小跑地出了後院。走到門口,她還不忘回頭瞪了一眼路樂樂道:“等有空了,本郡主再收拾你。”
“娘娘,你怎麼弄成這樣了?”看着路樂樂的樣子,輕歌心驚地問道。
“還不是泱未然那渾蛋做的好事。這些鞭子就是他那什麼情妹妹給抽的。”路樂樂淡然一笑。
“娘娘,你受苦了。”
“沒關係,這些,我相信遲早都會還回去的。”路樂樂安慰道。這才注意到後院的門打開了,“輕歌,今天你怎麼從正門進來的?”
“哦,娘娘,輕歌是來帶你回正院子的。”
“回正院?”路樂樂一時不解,“那泱未然不是要一直關着我嗎?”
“今日,南疆世子也趕了過來,皇上那邊也得了消息,下旨說三日後會親自到正王府來接見世子,並探望王爺和王妃您。所以,王爺吩咐輕歌帶您出去,好好養傷。”
“呵呵呵……”路樂樂忍不住笑出聲,“這下有好戲看了。”南疆世子前腳一落,泱莫辰的聖旨就到了,消息靈通得有些詭異啊。顯而易見,這正王府附近就有泱莫辰的走狗,這般監視,一定另有隱情。
至於順便看她,那就是來看她的笑話了,看她如何被泱未然折磨?
“既然這樣,那我會好好養傷,也會好好盡一下一個王妃應盡的義務。”
三日之後的接見,說不定可以一石三鳥。
接下來的兩日,王府果真上下忙得團團轉。或許那泱未然既要應付若雲,又要接待那南疆來的世子,也無暇過問她這個掛牌王妃。
不過這樣也好,她少受了些折磨,甚至可以和輕歌躲在屋子裏,好生研究地圖,計劃着月圓之夜的出逃。
火苗上的銀針因為沾了葯汁嗤嗤作響,而身前的白布上,已經擺好了上百支同樣顏色的銀針。
“娘娘,莫管家剛才送來了幾套衣服,讓你準備一下明日的接宴。”輕歌將幾套衣服工整地擺在路樂樂身前。
小榻之上,擺着五套精緻的華服,上好的雪綢,嬌艷的牡丹花式,鵝黃的薄紗,金色的鑲邊,無一不顯示出它們的做工精緻和布料的昂貴。
“輕歌,就選那件紅色的。”
“紅色?”
“嗯,紅色的。我喜歡紅色。”說著,路樂樂低頭繼續擺弄着手裏的銀針,嘴角有一抹不易察覺的笑意。
“那鞋子呢?”輕歌將幾雙繡鞋放在路樂樂面前以供她挑選。
“還是紅色的。”頭也沒有抬,她的目光專註地落在銀針上,密長的睫毛映着火光,在瓷白的臉上投下兩道黑影,以至於即便是站在旁邊,輕歌也無法看清她眼底的神色。
“那娘娘,先換衣服吧。”
“等等,時間太早了。”
“可是,剛才我送衣服來的時候,皇上的馬車已經到了,這時,估計大家已經入座了。”
“哦。”路樂樂微微挑眉,剛才沒有聽到通報,那說明泱莫辰這次過來,並沒有大張旗鼓,有點微服出巡的味道。
“來了就好。那就讓他們都等等吧。反正皇上這次來是為了王爺和世子。我,不過是他們等着消遣的好戲。消遣的好戲嘛,自然也要等他們談完正事後再出場,不然就沒有趣味了。”
待身前的銀針一一排好,路樂樂滿意地點了點頭,起身走近銅鏡,才開始慢條斯理地換衣服。
“嘶……”衣服扯着傷口,路樂樂輕哼了一聲。
“娘娘,這鞭子的傷痕有點深啊。”輕歌將路樂樂研製的藥粉撒在傷口上。
“嗯,若雲抽了我二十三鞭。”看着鏡中穿着紅色精緻華服的女子,路樂樂的口氣極其平淡,聽不出她的話外之意。
輕歌笑而不語,低頭認真地梳理路樂樂的頭髮。
這個女子的心,她是越發看不清了,一如初見時候單純的模樣,一如被折磨時堅定的模樣,一如現在,她都捉摸不透。
不過,這又如何,與自己無關。她的任務就是將路樂樂送到鬼姬身邊。
明月當空,繁星綴滿天幕,銀輝萬里。
正王府華貴的大廳里,此時歌聲悠揚。泱莫辰獨坐正位之上,目光淡淡地掃過泱未然,最後落在廳中隨歌而舞的粉衣女子身上。
一支獨到的飛天舞,水袖無風而動,隨身形而轉,宛若空中飄浮的彩雲。跳舞的女子笑容如花,一雙翦眸子一直落在右上方的藍衣男子身上,兩人視線相撞,含笑間,似有千言萬語,不曾訴說。
一曲完畢,滿座驚呼。泱未然溫和地笑着,眼中寫滿了讚揚。女子領會,紅着臉鞠躬行禮,然後退到右邊黑衣男子身邊,端正坐下。
“南疆若雲郡主果真如傳言所說,容貌清麗若雲,舞姿清逸似水啊。若非此次來探望七弟,恐怕朕是一輩子也沒有機會欣賞如此美的舞姿了。世子殿下,有這樣的妹妹,也是福氣啊!”說罷,泱莫辰的目光便落在了若雲身邊的黑衣男子身上。
“謝皇上讚揚。”南疆世子並沒有多言,淡淡笑道。
若雲早羞紅了臉,目光卻不時地落在對面的泱未然身上。
“七弟,你大婚不過七日,為何今日朕沒有看到你的新王妃?”泱莫辰抿了一口酒,含笑問向泱未然。
話一落,南疆世子座位上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低呼。
“怎麼了?”南疆世子扭頭看向自己的妹妹,卻見她杯中的酒水竟然灑在了衣服上。
“哥哥,剛才皇上說什麼?”畢竟是在宴會上,若雲臉上很快恢復了笑容,小聲問道。
剛才是聽錯了嗎?那皇帝陛下,竟然問未然哥哥的新王妃?怎麼可能!
然而沒有等到自己的哥哥回答,也沒有等到泱未然說話,門口突然傳來閹奴尖銳的通報聲。
“正王妃到!”
那一聲“正王妃”猶如晴空霹靂,若雲愣在座位上。半晌之後,她才隨同眾人的目光移到門口。
大廳門口的琉璃流光溢彩,然而,相對於那一抹緋紅,卻瞬間失去了光彩,變得黯然無光。
那一抹紅,宛若沙漠中迎風綻放的薔薇,也如彼岸荼靡而開的曼莎珠華,更如畫卷中最醒目的一筆朱紅。
身形款款而來,那一抹紅,又如天邊浮動的紅霞,而與那紅霞的極致相反的,則是那張瓷白的臉。
而那張臉,最耀眼的是那遠遠望去便覺得要淪陷的一雙眸子,如黑珍珠般明亮,卻又像水一般清澈,沒有一絲雜質,猶如初生嬰兒般乾淨、無邪。
再走近,眾人驚奇地發現,那明明純美的臉竟帶着一絲妖媚,與她一身衣衫相呼應的眉間的硃砂與唇上的凝紅,宛若雪地里的一朵落梅,有一種觸目驚心的美。此時,那紅與白的搭配讓她看起來像櫥櫃中笑得純真卻邪魅的瓷娃娃。
四下寂靜無聲,所有人的目光都緊緊盯着她,眾人眼底的驚艷遠遠勝過了若雲剛才跳舞時的讚美。
特別是泱未然和泱莫辰,那眼底的驚訝,就好像是看到了一個熟悉的陌生人。
是啊,怎麼會是同一個人。與泱未然七年不見,而婚禮拜堂那日,她剛好被人追殺,一副狼狽的樣子,估計臉都沒有看清,她又被他折磨得看不出人樣。
至於泱莫辰,眾人皆知,花葬禮最害怕的就是紅色,而今天,她卻選了這樣的顏色。
餘光淡淡地掃過眾人,在若雲的那張灰白的臉上停留了一秒,路樂樂邁着步子,走到廳中間,朝泱莫辰微微行禮,柔聲道:“臣妾花葬禮來遲,還請皇上、世子殿下、若雲郡主見諒。”
說著,路樂樂又禮貌地朝南疆世子和若雲俯身,待一切完畢,才轉身提裙走到泱未然身邊,瞧着他手中幾乎要灑出的酒,妖嬈一笑道:“王爺,昨晚臣妾還說著,您身子不好,少喝些酒,怎麼晚來一會兒,就忘記了?”說罷,伸手將泱未然手裏的酒杯一把奪走,貼身坐在他身邊。
那一刻,她明顯地感覺到,旁邊的人身體突然僵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