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看着泱未然“溫和”的笑容,路樂樂頓時明了他話中之意,不由得冷嘲道:“我是痛了,也恨了。但是,我仍舊會忘記!我憑什麼要記得這些讓自己不開心的事?活着不是單單為了活着,而是好好活着。所以,泱未然,有朝一日我若出了這個王府,我會將你忘得乾乾淨淨。你不配讓我記住。”
作為醫學系的學生,心理學也是一門必修課程。泱未然在身體上折磨她,那她可以做到的就是在心理上挫敗對方。
籠子裏的鐵鏈嘩啦作響,蔽體的衣服突然被他揪住,往前用力一拖,她整個人都撞在了冰涼的鐵籠子上,疼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兩人如此逼近對方,幾乎能感受到對方的呼吸。細長的睫毛下,他藍眸中剛燃起的怒火轉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他嘴角意味深長的笑容。
“以前沒見你如此倔強,現在都這副德性了,還裝出一副清高的樣子。本王倒要看看,你能堅持多久。”另一隻手曖昧地遊走在她瓷白的臉上,最後停留在她的眼角,“其實你這張臉,哭起來,更好看!說不定,你哭了,本王一時心軟,就放了你。”
“泱未然,如果你今晚來是想看我哭的,那你可以回去了。淚水再不值錢,卻也不會為你而落。”臉貼在籠子上,她閉上眼冷冷地說道。
兩人隔得太近,她不想看他的臉。
“你如此斷定?”身邊的人淡淡地說道,語氣聽不出情緒的波動,“那我們等着瞧,來日方長,我們有的是時間。”
大門發出沉重的聲響之後,再度被關上,四周除了自己的呼吸聲,便是那種原始的寂靜。
斗下去嗎?輕歌說,月圓之夜一定會離開。
到時候,泱未然,你就滾吧。
第六節驚艷對決
若雲站在花叢後面,看着泱未然消失在長廊的盡頭,她好奇地走到後院的門口,卻發現厚重的大門上被幾把鐵鎖鎖着。
用力去推,那門根本就不動分毫。到底是什麼,竟讓泱未然如此迫不及待地丟下她來這裏,然後又落寞地離開。
“若雲郡主。”
身後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若雲回頭看着來人,當即不悅地擰起了眉,道:“羽見,將門打開,我要進去。”
“郡主,王爺說了,這裏除了他誰也不能進去,你還是先回去休息吧。”
“為什麼不能進去,裏面有什麼東西嗎?我剛才明明看到你們將那隻金色的籠子搬了進去,裏面到底關着什麼?”若雲突然想起了泱未然說的“寵物”,忙湊近門縫往裏面瞧,但是什麼也看不到。
“我知道了,是未然哥哥的寵物在裏面是嗎?青葉它們也在裏面,但是什麼東西要這麼大的籠子?羽見,你讓我進去看看吧。”若雲忙改了態度,笑嘻嘻地說道。
“若雲。”不知何時,泱未然竟然折了回來,負手站在石階處。
“未然哥哥,我想進去看看你的寵物。”
“沒什麼好看的,不過是一隻脾氣暴躁、難以馴服的寵物罷了。”他笑了笑,向她伸出手。
“很難馴服嗎?讓若雲幫你吧。”
“那隻寵物不僅脾氣暴躁,而且還有些危險。”說著,他下意識地將另一隻手放在胸膛,而這個動作剛好被若雲看見。
“難道就是那隻寵物傷了哥哥?”見泱未然沉默以對,若雲對裏面那隻危險的寵物更加好奇了起來。
夜已深,一抹黑影悄然來到後院門口,隨即縱身一躍,輕輕落在了院子裏。
四下尋找,目光落在院中的籠子裏時,若雲握緊了手裏的鞭子。她倒想看看,到底是什麼東西傷了泱未然,還不得不被關在這裏。
然而,走近籠子的時候,若雲卻被裏面的東西嚇得倒退了幾步。
那籠子裏竟然蜷縮着一個人,如墨的青絲宛若黑色睡蓮一樣在她身下鋪開,隱藏在髮絲下的臉,除了密長的睫毛就只看得到半個白得幾乎透明的臉頰。更讓若雲吃驚的是,這個全身傷痕的人,手腳上竟然戴着鐵鏈。
心被什麼東西猛地擊中,她對籠子中的人的憐憫因為泱未然的傷而開始變成仇恨。
就是這個髒兮兮的人,傷害了泱未然?
手裏的鞭子飛起,精準、兇狠地落在籠子裏那人的背上,沒等那人醒來,又一鞭子照着原來的傷口抽去。
“就你,也敢傷我家未然哥哥!”怒罵下,若雲的鞭子越抽越狠,“看我不教訓你這個奴才!”
“泱未然!”背部尖銳的疼痛讓路樂樂從昏睡中瞬間清醒。她猛地抬起手來,粗重的鐵鏈子剛好擋住了第三鞭,也在這時,路樂樂才看清籠子外站着的一臉盛怒、囂張跋扈的黑衣女子。
“你竟然敢直呼我未然哥哥的名字?”鞭子被擋下,若雲十分不快,一咬牙,揮鞭,又抽了下去,而這一鞭,卻不知道被什麼給彈開了。
“呵……未然哥哥?”聽到這個稱呼,路樂樂忍住背部火辣辣的疼,打量着女子,譏笑道:“泱莫辰手段變態,泱未然手段也殘忍,沒想到就連多出的妹妹都這個樣子,果然是有血緣關係的一家人!”
“我不是未然哥哥的親妹妹!”看着籠子裏掩藏在血污之下看不清的臉,若雲不屑地說道。
“不是泱未然的親妹妹,那你是誰?為何叫得如此親昵?”
“我是……”若雲愣了愣,臉頰現出一抹酡紅,見四下反正沒人,便揚了揚下巴道:“我是未然哥哥未來的新娘。”
自從她八歲時第一次在南疆聖湖的大殿內看到有着碧藍雙瞳、面容清美的泱未然時,她的夢想就是嫁給他,陪伴他一生。而且這些年來,泱未然對她呵護備至,幾乎是放在手心呵護,更加篤定了她的這份情愫。
然而,籠子裏的紅衣女子聽到這話,如寶石般明亮的眼睛裏卻露出了一絲鄙夷和譏諷,甚至還搖頭輕笑了起來。
“你笑什麼?”若雲收起鞭子,急問道。
“我在笑你傻,笑你愚昧啊。”
“你好大的膽子,憑什麼笑本郡主!”說罷,若雲揚手又是一鞭,然而奇怪的是,這一次鞭子還是沒有打中路樂樂,反而鞭尾纏在了籠子上,若雲費了好大勁才抽了回來。
“我為什麼不笑你?”路樂樂聳聳肩,“看你的樣子是很喜歡那泱未然了,可是,你知道泱未然喜歡誰嗎?”
“未然哥哥一直喜歡我,這個,誰都知道!”若雲自信滿滿地答道,然而腦子裏突然想起一個人時,她的臉色不由得一沉。
“喜歡你,為什麼他不娶你?”路樂樂反問道。
“那是因為……”若雲沒有再說下去,反而停了下來,手下意識地握緊手中的鞭子。
泱未然雖然對她百般寵溺,然而,他這種喜歡,讓若雲看不出到底是不是男女之間的喜歡,更何況,還有花葬禮那女人。
“你說不出來嗎?那我幫你說吧!泱未然之所以沒有娶你,是因為他喜歡的是男人!”本來面對着一個和自己年紀相仿的女子,不必做得太絕,然而來者不善,她路樂樂也唯有這樣做了。
這個女子還是泱未然的貴客,聽輕歌說,泱未然為了她還專門將原來住在清風閣的男侍都搬到了偏僻的西院。
“什麼?你胡說!”若雲當即嚇了一跳,自然不相信路樂樂所言。
“不信?難道你沒有發現,這王府除了莫管家幾乎就沒有女人了嗎?不,我算是一個吧,但是你看我什麼下場,若是男人,會這樣對女人嗎?你再看看,泱未然身邊的男子,哪個不是俊美非凡!”
“休得胡言,我未然哥哥那是不貪戀美色,所以才用的男侍!”
“不喜歡女人的男人,當然不用貪戀美色了。因為啊,他貪戀的是男色。你若不信,現在可以去西院,他的男侍都圈養在那裏,目前還有十個躺在床上呢。”
說著路樂樂朝西院方向指了指,用以證明自己不會說謊。
“好!本郡主這就去查看!若是發現你在胡言亂語,即使你是被關在這籠子裏,本郡主也會剝了你的皮,做成乾屍。”收好鞭子,若雲點足,踩着牆邊的假山,翻出後院,往西院方向奔去。
等院子裏又恢復平靜的時候,路樂樂才四下看去,小聲問道:“輕歌,是你嗎?輕歌?”
剛才,有人幫她擋開了幾鞭子,除了輕歌,她就不認識其他人了。
然而許久之後,仍舊沒有人回答。背上的鞭痕依舊火辣辣的疼,然而身體的疲憊和倦意,卻像潮水席捲,不過幾秒,靠着籠子,她再度昏睡過去,陷入另一場無盡的綿延夢境。
不知道為何,自從戴上那塊玉佩之後,幾乎一閉上眼,她便看見一清麗脫塵的白衣女子被束縛在火海之上,然後是一雙金色的眸子,如夢如霧,仿若隔着千山萬水。
宛若漂浮在水中的光球,緊緊圍繞着站在籠子外面的銀髮金瞳人。他垂着眉瞧着籠子裏的女子,而他身後,那藍發的珈藍則是一臉嫌棄,“殿下,你瞧,這娃娃是一次比一次狼狽。上次,我們看到她被泱未然扔進水裏,這次又被關在籠子裏。一張臉都花得看不出模樣了。”
鬼姬沒有說話,而是蹲下身子,白皙的手指輕輕撩開遮住路樂樂臉頰的髮絲,指尖碰觸到她溫熱的皮膚時,他的手微微一顫,眼底漾起一絲波瀾。
是的,就是這種讓他眷戀而又熟悉的溫暖,仿若遺失千年,又重新尋回。自從新月那晚在冥山遇見她,對這種溫度的眷戀,就讓他難以割捨。
他總以為是汮兮回來了。
然而,這個女子是花葬禮,是泱未然的王妃,而不是他姬魅夜的汮兮。
汮兮已於千年前,被焚燒在聖湖之上,而她的靈魂被永生囚禁。預言說,千年後的月圓之夜,會有一個人,從很遙遠的地方而來,“那個人”可以幫助他救出汮兮。
他等了千年……
一千年了,他被驅逐了一千年,忍受了千年的寒冷,忍受了千年的屈辱,封印了千年的思念。總有一日,他會重回南疆,將曾經承受過的痛苦全部奉還。
“珈藍,她身上的溫度和汮兮一模一樣啊。”看着路樂樂的眼神愈加溫和起來,他的指尖在她唇角流連忘返,不捨得離開。
這個籠中的女子那一身火紅的衣衫,讓他不由自主想起被束縛在烈焰之上的汮兮。
珈藍的臉頓時一僵,怔怔地望着蹲在地上優雅妖邪的男子,冷灰色的眼底掠過一絲驚恐和難以置信。汮兮,這個名字,他們有一千年沒有提到了。自從一千年前,他們被驅逐,汮兮被燒死,就再未聽到過這個名字了。
一千年了,他們就在等一個從遙遠時空來的人,然後前去救汮兮。
雖然過了千年,珈藍仍舊會想起那個坐在風舞池台上的女子,黑髮如瀑,容顏秀美,手抱焦尾琴,娓娓輕唱。
目光落在籠中昏睡的女子身上,珈藍終於了解為何那日鬼姬殿下會吻這位娃娃新娘了,為何當時他不肯承認了。因為,他將她當作了汮兮。
“可是,殿下,她是花葬禮,是泱未然的王妃。”
聽到此話,鬼姬輕摸路樂樂的手,彷彿如觸電般收了回來,金色的眼底流露出一絲珈藍看不見的憂傷。
“本宮自然知道,她是泱未然的人。而泱未然,據說會是本宮的敵人。”他起身,仰望着雲端處的月亮,嘆息道:“這樣說來,花葬禮自然也是本宮的敵人了。如今南疆的郡主過來了,自然還有人過來,想必也知道這個千年的預言,想阻止本宮!若兵刃相見,那珈藍,你便親手殺了花葬禮。”說罷,他拂袖,騎上幻獸獨自離開。
“殺了她?”珈藍驚呼,看着路樂樂的眼神頓時含了同情。
鬼姬殿下的“殺”,可是肉體和靈魂都灰飛煙滅的意思。
多可惜啊,他還想放了她的血,做成人偶呢。
珈藍眉目凝了片刻,淡色的薄唇微微一抿,最後看了一眼籠中的女子,清幽幽道:“但願你能熬得到我殺你的時候。”
藍色的翅膀從後背伸展而出,珈藍的身子宛若清風掠起,在天空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最後沒入雲端。
西院的樓頂上,一抹消瘦的黑影輾轉而來,躲在暗處,唯留下一雙晶瑩的大眼睛,望着西院發生的一切。
那眼底,翻騰的絕望,盪起的是心痛和震驚。
若不是今晚,看到那個關在籠子中的女子,或許若雲永遠不知道這個秘密,甚至,永遠不知道正王府竟然有一個如此隱蔽的西院,藏在密林之後,濃綠的翠竹掩蓋了裏面的歡歌笑語和燈紅酒綠。
鞭子上端的倒刺扎得手心發疼,若雲渾身冰涼,腦子有些空白。
琉璃燈照亮了整個西院,院子中的百花嬌艷無比,荼靡綻放,然而,芳華卻怎麼也抵不過側卧在軟榻上的男子,青絲如墨,嬌顏如畫,半敞開的衣裳露出染着血跡的紗布。
“怎的,這曲子今日不對!”他掀開眼,因酒而迷醉的淡藍色眸子淡掃園中唱曲的男侍,語氣卻異常寒冷。
撫琴的男侍頓時一驚,忙屈膝跪下,而一旁侍酒的一干男侍也如臨大敵似的跪在地上,沒有一個人敢吱聲。
唯有泱未然,獨自起身,撫了撫髮絲,眉眼輕笑,抬手指着唱歌的男侍道:“剛才你唱的什麼?再唱一次給本王聽聽。”
四下抽氣聲一片,那男侍嚇得身子幾乎全都貼在了地上。
“王爺,您醉了,夜很深,先休息吧。”羽見上前端了一杯熱茶。半年了,這還是第一次見到王爺大飲。
“休息?”泱未然抬頭看向羽見,念道:“他剛才竟然在唱‘君當為磐石,妾當做蒲葦;蒲葦韌如絲,磐石無轉移’,那都是假的!過去的誓言,如今,不過是戲言!”
將杯中剩餘的酒仰頭飲盡,他起身,跌跌撞撞往外走,消瘦的身體,似乎一陣風,便能將他吹倒。
“王爺,您這是要去哪裏?”眾人大驚,紛紛跟上。
“都給本王滾回去!”他拂袖,依在門柱上,眼底泛起一絲自嘲,“誰都不準跟來。來者殺無赦!”
羽見攔下了跟上的眾人,已經猜到王爺要去哪裏。
若雲離開暗處,悄然跟上。大泱夏日的風明明是乾燥溫熱的,可是此時吹在臉上,卻是陰冷的。
腦子裏浮現那個女子蒼白的譏笑,若雲下意識地握緊了鞭子,心裏對那女子多了一絲怨恨,是那紅衣女子親手撕開了她這麼多年來的美夢。
折身,她不打算跟着泱未然,而是抄近路返回那後院。
四下寂靜一片,籠中的女子已然深睡,蒼白的手指還依舊拽着自己手腕的鏈子,宛若沉溺在水中的將死之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