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第159章
也在這個時候,遠處傳來了歡呼聲,鳳息起身,看着遠處,唇邊有一絲溫和的笑意,“溯月來了。”
說罷,他將手輕輕放在路樂樂肩上,“你就在這裏坐着,哪裏也不要去,如果悶就和書蓮說話。”
路樂樂突然拉住他,鳳息看了看旁人,壓着聲音笑道:“怎麼了?”
“糖。”她舉起手,放在他唇邊。那是他之前為她準備的棗糖。因為書蓮的站位,別人看不到他們的動作。
他眉眼一彎,張開薄唇,將糖含在嘴裏,反手握住她,“等我。”
等我,明天我們便離開。
她唇邊泱開一抹凄楚的笑,點點頭,然後垂眸沒有再看他。
祭司大人一旦開始走上祭台,百姓必須紛紛下跪,虔誠膜拜。
直到周圍響起了膜拜聲,路樂樂才抬起頭,看着那站在十幾米高台之上的清瘦背影,眼眶中有淚水滑落。
誠以天地。
誠以神明,
賜我力量……
遠處的紅色婚禮隊伍慢慢行駛而來,祭司大人屈膝跪在蓮花座上,一手放在胸前,一手放在眉心。
正在這個時候,溯月婚禮隊伍經過的街道上突然出現混亂。
台上的人忙睜眼開去,但見街道上竟然出現了另外一支婚禮隊伍,剛好也穿過了西邊的街道,走到了官道上。
因為溯月世子馬車行駛得太快,兩隊前方的馬車竟然撞了起來。
眾人正吃驚怎麼回事,便傳來馬的嘶叫聲,有幾匹馬脫了韁繩,受驚地沖向了人群。
人群發出尖叫聲,路樂樂抬頭看了一眼鳳息,他還是跪在祭台上面,白銀如雪,清風拂面,抿着的雙唇認真嚴肅。
祭祀開始的前半刻,是祭司大人同神靈的交流,在這個時間無論發生什麼事情,祭司都不得停止,否則就要受到力量的反噬。
而這個時候,前方一片混亂,理應維持秩序的士兵竟然沒有管理。頓時,那些烈馬,拖着馬車直接朝廣場這邊衝過來。
一路上,百姓紛紛避讓,尖叫聲此起彼伏,那幾匹馬根本就沒有停下來的意思,而是朝祭台這邊沖了過來。
這邊坐着的全都是皇室貴族,一看那些瘋了的馬兒,還有逃竄的人群,他們也都是一驚。
四大長老起身,凌空而上,落在馬前,指尖點出,試圖要控制馬衝過來。
然而剛剛接近馬的前方,四個人臉色頓時大變,面面相覷,眉間有擔憂之色——馬被人下了念力。
路樂樂也起身,看着遠處,只見街道的盡頭,站着一個人,他手裏牽着白馬,身穿紅色的喜服,衣衫上金色綉線綉着曼珠沙華。其實,那個人有一張很平常的臉,清秀的眉目,清秀的鼻翼,清秀的薄唇。
然而,那一雙遠遠望過來的黑瞳,卻是非常的漂亮,猶如瑤池的水一樣乾淨,猶如星辰般燦爛,那望着她的眼神,溫柔繾綣,波光瀲灧,不過是那麼一眼,就足以讓她沉溺下去。
隔着擁擠的街道,還有慌亂逃竄的人群,那個男子,朝她微微一笑,笑容絕世無雙。
今日是滿月之日!
為了不讓人注意,他易容而來,金瞳換成了一雙黑瞳。
很久之前,在正王府,她抱着小雞少爺說:“夢中,我希望我的命定之人,有一天會牽着白馬,當著世人的面,將我迎娶回家。”
那個時候她還嚮往着灰姑娘的故事,有着少女的虛榮。
她說:“那白馬王子一定要舉世無雙,他的眼睛要十分的漂亮,足以讓百花在他身後慚愧地凋零,而那雙眼睛,只會看向我。”
她記得,小雞少爺撲哧一笑,然後鄙夷地瞧着她。
而這個時候,她的白馬王子來了。
越來越多的馬衝進了廣場,到處一片混亂。
“夫人,你要去哪裏?”路樂樂起身,書蓮大驚,忙拉住她,“下面好危險,你別動,書蓮會照顧你。”
她低頭,撫摸着他的臉,“書蓮我要走了。”
“走?你走哪裏去?”
“我的夫君來接我回家了。”她笑了笑,眼眶中有淚水溢出,讓書蓮驚得一時反應不過來。
這……他好久沒有看到夫人這樣笑過了,雖然她會對鳳息大人笑,然而那種笑帶着迷茫和嬌憨。而此刻她的笑,卻是驕傲而自豪的。
說完,她抬手解開自己的頭髮,那是早上鳳息大人親自為她綰的發啊。她用白色的綢帶、一支看起來有些粗糙的紅色西番蓮發簪,輕輕地將頭髮重新挽起。
“夫人……”不知為何,書蓮突然哭了起來。夫人臉上驕傲而滿足的笑容,讓他覺得,這一次夫人是真的要離開了,而且永遠都不會回來。
“書蓮,你看。”她拉住書蓮,抬手指着遠處,那牽着白馬走來的青年,“你看到了嗎?那是我的夫君,那是豆豆的爹爹。”
慌亂的人群中,書蓮一眼看到了那個人,瞬間被那雙熟悉的雙眸怔住……這個,他極力地回想,似乎在哪兒見到過這雙眼睛,他記得這雙眼睛,世界的一切都無法納入他的眼底,除了夫人的影子。
“看到了嗎,那是我的夫君。書蓮,他的名字叫姬魅夜。”
姬魅夜……這個名字!書蓮突然想起了那個布幕節,那個用來紀念南疆歷史上最讓人懼怕的男子,他被驅逐,他有一雙金色的眼睛,他操控亡靈,據說活了一千年,被世人稱為“鬼姬”,因為他容顏絕艷。據說,他是破壞神。
布幕節上,來了一個男子,帶着白玉面具,可是擋不住那絕美的下顎和薄唇。書蓮記得,那個人好像就有一雙金色的眼睛,漂亮得讓人不敢直視,而那個人就如今日那般深深地凝望着夫人。
遠處的那個人……他不是金色的雙瞳,然而那漂亮的眼眸卻是一樣。
書蓮剛要說什麼,然而,脖子上一陣酥麻,他抬手一摸,竟然多了一枚銀針,然後暈了過去。
“書蓮,好生保重。”
路樂樂將書蓮放在旁邊的椅子上,脫去那白色的狐裘披風,將外面保暖的紅色外套也一併脫下,只穿着一件素色的衣衫擠進人群,繞着台柱離開。
“樂樂。”旁邊突然出現了一個身影,路樂樂一看,是若雲,“快,這裏!”
路樂樂感激地點點頭,將手伸給了若雲,趁亂離開了檯子,朝下面奔去。
“廣場裏有結界,他們進不來。”若雲小聲說道。
路樂樂嚇了一跳,抬眼看了一下高處的鳳息,他一定是感知到了什麼,所以,情急之下,竟然在這種情況下也下了結界,難怪姬魅夜無法進來。
鳳息手指一顫,終於睜開了眼,額頭上已經佈滿了汗水,他無法顧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猛然回頭看向檯子上,卻沒有在混亂中看到那熟悉的身影。
心裏頓時一沉,他的腦子開始有些亂了。
“樂丫頭。”他大驚,身子猶如魅影一般從高台上掠下,不帶絲毫風雲。
然而,鳳息卻看到檯子上只有書蓮躺在椅子上,身上蓋着披風,像是深睡了過去,脖子上有一枚沒有來得及取下來的銀針。
他看到那一串綠色的流蘇獨自躺在地上,隨風而動。
清美的唇角微微勾起,他抬眼,看着慌亂的人群,卻看不見那個熟悉的身影。
“樂丫頭!”鳳息握緊了那流蘇,四下看去,在人群中大喊。
那聲音穿透人群,聽起來有幾分凄涼和悲愴。
跑到廣場的路樂樂身形突然一滯,眼眶中似有淚珠滴落。
“樂樂。”若雲像是感受到了什麼,“快走。”
她點點頭,然而身後那蒼涼的呼喚聲再度傳來,“樂丫頭!”帶着幾分焦慮。
四下都是擁擠的人群,衝進來的馬越來越多,尖叫聲此起彼伏,路樂樂突然想起了半年前在那座小城市,也是這般的人群,那個年輕的男子,他雙眼看不見,就站在人群中一聲聲地喊着她的名字。
“樂丫頭!”
那聲音,竟然一模一樣。
淚水滾落,她腳下猶如拴着鉛球,竟分外沉重。
那不是你啊,未然,喊我的人不是你啊。
“若雲,走。”她不再做任何停留,拉住若雲飛快離開,然而,身後一股殺氣瞬間逼來,路樂樂驚覺地回頭,看到一個熟悉的白影掠來。
“小心!”若雲大驚,忙飛身擋在路樂樂身前,似要將她扶住。
然而前方那突然的襲擊,讓她連續後退幾步,身子幾乎被震飛,然後重重地摔落在地,大吐了一口鮮血。
“若雲!”路樂樂尖叫一聲,忙將她拉起來,然而手腕卻被一隻冰涼的手用力扣住。
對方稍微用力,她整個人就被帶入懷中。
“你不是不認識她嗎?”那雙湛藍色的眸子深深看來,眼底有悲痛和憤怒,還有驚詫,第一次,路樂樂竟然聽到鳳息的聲音在發抖,“你怎麼會認識若雲?你不是忘記了嗎?”
“鳳息!”路樂樂咬牙,用力地掙脫起來,“放開我!”
對方清美如蓮的臉頓時慘白如雪,“你叫我鳳息?樂丫頭……”
“不准你這樣叫我。”路樂樂厲聲打斷他,盯着鳳息,可以感受到對方此時壓抑着怒意,“不准你這麼叫我,只有未然才能這麼叫我,鳳息!”
“鳳息……”他低聲一笑,猶如風雪中一朵獨自綻放的蓮花,竟是那樣的孤寂,凄涼無比,“難道,你之前都是騙我的?你根本就沒有失憶?”
“失憶?呵呵呵……”路樂樂笑了起來,另外一隻手悄然地拿出藏在身後的東西,“鳳息,你巴不得我失憶,忘記了姬魅夜,忘記了你對他做過什麼,甚至忘記你是鳳息,將你看成是未然,和你在一起嗎?我才不要和你這個惡魔在一起!”
“你果真騙我嗎?”想到這些日子,她乖巧地追隨着他,安靜地坐在他旁邊,甚至於發病鬧脾氣的時候,只有他來了才會安靜。
他一直以為,她開始依賴他。
原來,這一切都是騙局啊。
“我們不過是相互欺騙罷了,而鳳息你更多的是自欺欺人。”
“是。”他仍舊在笑,卻是在自嘲,“我是在自欺欺人……我竟然是自欺欺人。”說到這裏,他的眼瞳竟然慢慢泛紅,路樂樂一看,忙掙扎着要推開他。
這個時候若雲從地上也爬了起來,拔劍刺向鳳息,鳳息不過手指一伸,便夾住了那劍刃,輕微用力,那寒鐵竟然瞬間斷裂,帶起的殺氣,將若雲再次反擊到地上,怎麼也爬不起來。
鳳息怒目看着若雲,“未然這般讓我失望,沒想到今天,若雲你和溯月也讓我這麼失望,竟然聯合起來騙我。”他聲音慢慢地顫抖起來,“你們到最後,欺騙的欺騙,背叛的背叛。”
路樂樂再也不多說話,知道他如今着了心魔,立馬要發瘋了,她們必須離開。她抬手就是一掌,朝鳳息打過去。
鳳息一見,眸子殺氣聚沉,然而,還沒有來得及躲開,身子往前一個踉蹌,跪在了地上,捂住胸口吐着鮮血。
“你……樂丫頭。”他喘着氣,不可置信地看着路樂樂,眉宇間寫着悲傷,“你對我下毒了嗎?樂丫頭?”
路樂樂手一顫,眼眶登時紅了,看着鳳息半跪在地上,青絲瀉落一地,胸前衣衫沾着點點鮮血,像極了每日他送給她的梅花。
“樂丫頭,沒想到,你竟然對我下毒。”他抬起一隻手,指向她,她以為他是要攻擊,連忙後退一步,才發現他手裏拿着一個東西。
那,是今日他為她配在衣服上的綠色流蘇。
他此時拿着流蘇的手竟然在風中顫抖。
那雙眼眸看着她,她突然覺得,那不是鳳息,那是千年前的笙瀾,那是千年之後的未然……
那樣的深切,那樣的悲哀。
“可是,你不也對我下毒嗎?”路樂樂深吸了一口氣,覺得腹部開始疼痛,“鳳息,未然在你身體裏,你應該知道,他不願意見到現在這個局面的。你放手吧,讓我離開吧,再不然,你會成魔的。”
成魔?他的手還高高地舉起,像一個孩子一樣,眼神帶着乞求。
早在迷失自己的時候,早在面對她的時候,他就被心魔迷住了。
他只想知道,到底是什麼樣的人,能讓未然付出兩世,甚至於,絕望地放棄第三世。
他一生中,為有未然這麼一個徒兒而自豪,他心裏不甘,未然就這樣死了,更不甘他的墮落。
因為不願意放棄未然的靈魂,他用禁忌之術將未然吞噬腹中,繼承了他的靈力,卻也感受到了那種禁錮在未然心底的痛苦和悲傷。
那種痛苦和悲傷,讓他產生了恨,產生了心魔,產生了殺意。
在若雲那裏得知未然曾為這個女子喝下了一月相思,他就開始憎惡着她。
甚至他開始想過如何報復,因為兩世的未然死得太不值,作為師父,他心裏有太多的不舍。
當他第一次見到那個女子的時候,她全身血痕,眉宇間卻是那樣的堅強。他對她似乎萬般的熟悉,好像在很久之前就見過她一樣。
見面的時候,那些恨意突然消散,消散得無影無蹤。
鳳息不明白,為何會這樣,看到這個女子的第一眼,他心裏竟然會有微微的觸動。
看到她的一顰一笑,他竟然看到了她和未然、笙瀾發生的過去。
那些爭吵,那些包容,那些相濡以沫,竟然如此深刻,好像,他就成了未然。
等有一天她要離開的時候,他告訴自己,未然不希望她走,於是他想盡了一切辦法將她留住。
然而……自己卻是越來越在乎她。
可是,越來越在乎的同時,他內心就越來越嫉恨姬魅夜,心魔也在不斷滋長,無法控制。
成魔了?他覺得那種在乎的感覺很好,讓他突然想離開這個幾百年未曾離開過的牢籠,帶着這個女子重新走到大泱的土地,親自過着他們曾有的平凡日子,同她攜手感受那種屬於平常百姓的快樂。
看到她,會快樂。但是一轉身,他便想起她和姬魅夜的一切,恨意再度滋長。
這種掙扎太過痛苦,他極力想控制。然而,未然在他身體裏,似乎啃噬了他原本的記憶,原本的靈魂,而且取代了自己。
到後來,是未然吃了鳳息?還是鳳息吃了未然?
是鳳息成了未然,還是未然成了鳳息?
他不知道自己是誰了,他在這個女子面前徹底失去了自我,而現在,他已經不想再去探討自己是誰了。
只要她喜歡他是誰,那他便成了誰。
“樂丫頭。”他微微一笑,胸口有魔障要衝了出來,讓他手指疼得發抖。
其實,鳳息明白,若非一直控制自己,自己早就成魔,如今,心魔就要啃噬他最後的理智了。
然而他也相信,只要這個女子願意和他走,他就能遏制心魔。
“許君一世情,與君長相守,待至奈何橋,此生已無憾。”他緩緩說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