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找葉聽風滿足你
第13章找葉聽風滿足你
“老闆,客房部出了點情況,一位客人說要直接向你投訴。”凱倫敲門進來,彙報了一個壞消息。
“怎麼回事?”若依起身,邊往外走,邊詢問。半個多月下來,一切還算順利,這還是第一次接到投訴。“是行政套房的客人勞倫斯先生,說他一件絲綢襯衫被洗壞了。”
“收衣服時我們有跟他出示注意事項吧?”
“客房服務人員說,沒有能夠當面提醒,因為勞倫斯先生把襯衫放在了洗衣袋裏,簽了單子,他自己外出了,收衣服時他本人並不在。”
“知道了。”心裏大概有了數,若依走進電梯。
“勞倫斯先生您好,我是酒店總經理貝拉,有什麼問題您可以直接和我溝通。”她微笑凝視眼前這位六十多歲的男人,伸出手。
後者同她握手,雖然怒容未消,但姿態仍是禮貌克制:“相信您已經了解了我生氣的原因。”
“是的,我想,這件襯衫一定是您珍愛之物,在此,我向您表示深深的歉意。”若依接過客房服務生遞過來的襯衫,仔細打量,“但是,我也希望您能理解,像絲綢材質的衣服,又穿了很多年,確實很難保證洗滌的時候完全不出現損傷。相信您也注意到了,在清洗核對單上,是有注意事項的。當然,沒有能當面提醒,也是我們不夠周到……”
“從這個角度來說,你們是可以免責,畢竟這個服務,是我們雙方在同意清洗單所有條款基礎上達成的。”勞倫斯看着她,目光嚴肅,“但是,為什麼你們不可以做得更好?你知道嗎,這件襯衫對我而言,不只是一件簡單穿在身上的衣服而已,而且是我的回憶。”
若依愣住。
“貝拉小姐,我今年六十八歲,這件襯衫,我穿了十年,那是我五十八歲時,我太太送給我的生日禮物。穿了十年的衣服是很舊了,你可以看到袖口還有一點紅酒漬。因為我太高興,碰倒了酒杯。我還記得,那晚我們喝的是1991年的木桐,因為酒標用的是一幅出田節子的畫,我太太很喜歡那幅畫。為什麼我一直穿着它?因為就在那一年,她被查出胰腺癌,她走得那麼快。”勞倫斯看着她,臉上是難以掩飾的沉痛,“所以您能體會嗎?你們弄壞的,是我的回憶啊。”
老人充滿心酸的語氣,讓若依眼中微熱。她知道,這些錯誤,不是什麼免責條款就可以推卸的,無論什麼樣的道歉,都於事無補。
回到辦公室,若依望着窗外的天空,心情沮喪。
如果是他,現在會怎麼辦?
突然躥到腦海里的這個問題,一遍又一遍,像着了魔一樣。
若依拿起手機,翻出一個號碼,撥了出去。
“柳小姐您好,有什麼事需要我做的嗎?”那頭傳來洛雲的聲音,職業化的禮貌。
“能告訴我他現在在哪裏嗎?我有事找他。”
“修嗎?”洛雲的語氣里有一絲驚訝,但迅速被她掩飾掉,“好的,我把地址發給你。”
王子街東端,一幢新古典主義建築的樓頂鑲着一行低調的銀色大字:HUGHCAPITAL。從葉聽風的只言片語裏,她已經知道李修然現在的主業是投資,但此刻,站在這棟打上了他名字的樓前,她仍是有些恍惚。
洛雲已經在前台等着,見到她來,伸手相迎:“他還在開會,可能你需要稍等一會兒,我帶你去他辦公室。”
樓里的寫字間,是現代簡約的風格。瞅見她們一路朝老闆的辦公室走去,原本埋首電腦前的員工里,也有幾位忍不住好奇地張望過來。
洛雲給她端了咖啡,寒暄了幾句,就留她一個人在辦公室等着。
若依環顧四周,這個辦公室的風格確實很像李修然,滿滿的禁慾氣息。等得無聊,她忍不住站起身,打量起壁柜上的書和擺件,直到角落裏一樣東西吸引住她的視線。
她伸手,拿起那樣東西,只覺得鼻中酸楚,腳底發軟。
這時,外面傳來腳步聲和交談聲,她連忙把東西放到外套口袋裏,坐回沙發上。
“我知道你對這個項目有些看法,但我覺得還可以再等等。”先推門進來的,是一位蘇格蘭腔的中年男子,他一邊說,一邊往裏走,看到若依的瞬間,頓時愣在原地,然後才衝著身後咧嘴一笑,“修,你什麼時候開始金屋藏嬌了?”
隨後而來的李修然瞅見她,也是愣住。
那名中年男子熱情地伸出手來:“美女您好,我是斯考特,這家公司的管理合伙人。”
“您好,我是貝拉。”若依站起身同他握手。
李修然的目光落在斯考特臉上,面無表情地開口:“我待會兒再找你。”
“見色忘友。”斯考特嘴角浮起一絲曖昧的笑,拍拍他肩膀,轉身離開。
房間頓時陷入了沉寂。
李修然走到辦公桌后坐下,才望向她:“我不知道你來了。”
“噢,”若依反應過來,“可能你剛才在開會,洛雲忘了說。”
李修然點了點頭,靠在椅子上,看上去姿勢放鬆。他今天穿了件深藍的襯衫,袖子挽着,露出肌肉線條分明的手臂,充滿男性魅力。
若依忍不住心中驚艷地暗嘆。
“找我有事?”她聽見他在問。
“沒事不能找你嗎?”她微笑反問,語氣認真。
“不能。”他的神情更認真。
若依聳肩,無奈地攤攤手:“謝謝你的坦誠,就知道你會這麼說。”
他挑眉,似乎意外於她冷靜的反應。
“本來遇見了一件困擾我的事,很想知道如果你是我,會怎麼處理。但是到了這裏,我突然覺得我想到辦法了。”
她將事情經過描述給他,他靜靜聽着,待她說完,沉靜的目光瞅向她:“你知道怎麼做了?”
“嗯,”她輕輕一笑,“忘不掉的,就不要勉強去忘掉。與其耿耿於懷,不如換個方式好好懷念。”
那一瞬,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李修然的眼神似乎有些恍惚。
她舉了舉手機,“剛才你沒進來的時候,我給秘書發了條信息,讓她去薩維爾街找最好的裁縫,做一件一模一樣的襯衫。”
“可是你知道,那始終是不一樣的。”他瞅着她,緩緩出聲。
“當然,那怎麼會一樣呢?”若依垂眸,端起茶杯啜飲一口,“但只要有一絲彌補的可能,也值得去努力,不是嗎?”
回答她的,是一室靜寂。
像是預料到這樣的氣氛,她自顧自地說下去:“只是那瓶1991年的木桐難倒我了。好像那年因為天氣原因,波爾多的酒表現都不佳。就算保存到現在,也不適合喝了。我搜過酒標,那幅畫,隱喻了葡萄酒的一生:先是一束盛開的花,之後是成熟的果實,被收割后變成了酒。”
“那並不只是意味着葡萄酒的一生。”低沉的聲音揚起。
若依抬首,凝望幾步遠的男人,落地窗外,綠樹林立,襯得他整個人越發深沉。
“那意味着什麼?生命,或者愛情?”她站起身,繞過辦公桌,緩緩走到他面前,俯視坐在椅中的他,“如果有結果,哪怕零落成泥也好,就怕有始無終。”
她離他只有一步之遙。他沒有躲避她的視線,也沒有說話,一時間,彼此只是沉默凝望,像是一場暗地裏的角力。
直到她伸手,觸碰他的臉龐。他捉住她的手,發出一聲嘆息。
“你這麼執着,有什麼意義?”
她抽回手,冷冷地回了一句:“這就是意義。”
他尚未明白她話語的意思,溫熱的觸感就落在他的唇上,是她的吻。初時輕柔,瞬間帶了點蠻橫,像炙熱的火苗,偏執地要燒灼他的呼吸。這是一次甜美的偷襲,有記憶里久違的馨香與熱情,她姣好的曲線壓着他的胸膛,隔着襯衫輕薄的布料撩撥,他措手不及,身體比大腦更快做出了反應,一時失守,數秒后才尋回了理智,雙掌箍住她的肩膀,試圖將她推開。可是她的雙手牢牢地抓住了椅子把手,仍然離他很近,近得他可以清楚地感覺到她每一次呼吸,看到她眼裏那一絲得逞的狡黠,和因為情慾而起的媚色。
痛恨於剛才的失控,他冷冷切齒:“你就這麼饑渴?”
她眸光一暗,但並未被他的話打倒:“你敢說你沒有感覺嗎?”
“我是有,”他冷笑,“我想是個男人被你這麼對待都會有。”
她挑眉,玩興已起:“榮幸之至。”
在他幾乎可以殺人的目光里,她乾脆坐到了他的腿上,纖指放肆地沿着衣服的開襟滑進他胸口。他渾身一僵,像被燙到一樣,狠狠抓住她不安分的手。
“柳若依,”他幾乎一個字一個字地念出她的名字,表情冷到了極點,“去找葉聽風滿足你。”
她的動作一下子僵住了,他的話起到了效果。
她低着頭,他一時看不到她的表情,只是感覺置於他胸口的那隻縴手,在輕輕顫抖,壓着他的心臟。半晌,那股力量卸去,他卻覺得,心口有種失重的感覺。
她緩緩起身,退至一旁。
“好啊,就如你願。”她輕聲說。
然後,她拿起手袋,頭也不回地離開。
“你真這麼回答的?”沙發里的男人,笑容意味深長。
“是啊,為什麼不?”柳若依沒好氣地瞥了他一眼。
“我可真是小看了他的意志力,”葉聽風瞅着表情懊惱的女人,一派看戲的自在神色,“看來在他心中,兄弟比女人重要,可是我從來不缺女人哪。”
“葉大老闆,你是吃飽了撐得沒事幹,專程來看我笑話的嗎?”若依瞪他,“門在那邊,請自便,不送。”
“是專程來給你送酒的,”葉聽風踢了踢腳邊的黑色紙袋,“受你修然哥所託。”
柳若依起身,快步走到他面前,從紙袋裏拿出包裝良好的一瓶酒。
1993年的木桐。
“巴爾蒂斯畫的裸體少女,”葉聽風看到瓶身,微微一笑,“因為這個酒標,這款酒當時被美國市場拒之門外,後來又被歐洲藏家追捧。難得。”
那傢伙,明明上心,偏偏口是心非。
1991年木桐酒標的畫作者出田節子,是巴爾蒂斯的第二任妻子。1961年,五十三歲的法國具象派繪畫大師巴爾蒂斯與十九歲的出田節子在日本相遇。她當時是法語翻譯,還是上智大學法語系的一名學生。1967年,二人結婚。1977年,他們定居在瑞士一座兩百多年的老宅里,直到他去世。她是他的模特,也是他的繆斯。她也拿起了畫筆,以他賦予她的審美眼光,將日本傳統繪畫與西方油畫技巧融合於自己的作品中。
“他有說什麼嗎?”若依輕嘆了一聲,問道。
葉聽風搖頭:“我有事去找他,他就讓我把酒帶給你,只說你可能需要。”
“不如這樣,我開一張支票,你再幫我帶給他?”突然心情大好,若依忍不住打趣。
“我看還是我現在打電話給他,說我不小心把酒摔了。”葉聽風冷嗤一聲,拿起茶几上的手機。
“喂,你還來真的?”見他接通了電話,若依急忙去搶手機,“快給我。”
葉聽風人高馬大,伸長手臂輕易躲開她,只聽見電話那頭傳來清冷而熟悉的聲音:“喂,聽風?”
“你給我!”若依壓低了聲音,又急又惱。
“寶貝,別鬧。”低沉迷人的嗓音揚起,“我和修然打電話呢。”
“葉聽風!”若依幾乎咬牙切齒。
“乖乖的,嗯?”淺笑聲里,挾着一股寵溺,“讓你秘書撞見了可不好。”
急促的呼吸。曖昧的調笑。
電話那頭的李修然,聽着耳畔傳來的聲音,沒再言語,掛掉了電話。
啪。
扔到桌上的手機發出不小的聲音,會議室里的眾人都不由得抬起頭看向老闆。
“繼續開會。”他面沉如水,聲音有點發緊。
“已經掛了,”葉聽風指指手機,淡淡一笑,“估計是怕打擾我滿足你。”
柳若依撫額坐進沙發里,又好氣又好笑。
這男人真是個惡魔,算計起人來簡直信手拈來。
“葉聽風,我這輩子都不會愛上你這種人,”她指着他那張顛倒眾生的俊顏,“我詛咒你也和我一樣,遇到一個讓你死心塌地、無可奈何的人。”
“不可能。”他答得乾脆,擋開她的手指,“我親愛的未婚妻,不要自相殘殺,我們是一國的。”
“呸,誰不知道你是拿我當擋箭牌,替你攔住那些撲上來的鶯鶯燕燕。”若依掄起一個抱枕砸向他。
在勞倫斯先生離開酒店的前一天,若依命人將襯衫和紅酒一起送到了他的房間,並附上一張道歉卡片。這天下午,從外面回來的勞倫斯先生看到了兩樣東西,當時就打電話給總台,約她共進晚餐,若依欣然應邀。
當她穿露肩小禮服緩緩走到勞倫斯面前時,這位長者露出了欣賞的表情。
“謝謝你,柳小姐,如此重視我們的晚餐。”待她入席,他語氣誠懇地表示。
“和您這樣優秀的男士共進晚餐,我要是穿職業套裝過來,豈不太不識趣?”若依微笑,“是我要謝謝你,願意原諒我們的失誤。”
“說實話,我真的沒想到短短一周里,你為了一件舊襯衫費了這麼多心思。”勞倫斯的神色里有感慨,也有感激。
“是你說的,我們弄壞的,是你的回憶,”若依望着他,“所以,我想把回憶還給你。雖然不可能完好如初,但能找回一點是一點。”
“已經足夠了,”勞倫斯輕嘆,“今天我看到這兩件禮物時,忽然想起了那年的畫面,瑞秋靠在窗邊,問我喜不喜歡她送的襯衫,她穿着一條翠綠色的連衣裙,那種非常漂亮的、奪目的綠色,讓人一下子會想到春天……你知道嗎,當你老了的時候,有些細節,你能想起來,有些事情,卻好像全部都忘記了。曾經你以為稀鬆平常的生活,當時沒覺得什麼,所以輕易地就任它們過去了,但在某一個瞬間,你想起來的時候,會覺得心都有一種甜蜜的痛。”
他的語氣里,那種深濃的遺憾與辛酸,讓若依聽得有些失神。
“對不起,你這麼年輕,也許還從未體會過真正失去的滋味,我不該和你說這些,”勞倫斯滿懷歉意地看向她,“話說回來,你這次這麼處理客戶投訴,做的可是虧本生意哦。”
若依一笑,搖了搖頭:“感情是無價的,不是嗎?另外,你猜錯了,我已經知道失去是什麼滋味。”
“那麼,今晚該喝一杯‘失而復得’。”勞倫斯示意侍者斟酒,正是那瓶1993年的木桐。
“我想,除了你之外,沒有更適合的人陪我喝這瓶酒了。”他補充。
“謝謝。”若依與他碰杯,入口的醇香,成熟純凈,就像酒標上那個少女。
“這酒保存得很好,得來不易吧?”勞倫斯讚歎。
“是一位朋友聽說了這件事,送給我的。”若依答。
勞倫斯注視眼前年輕的女子,說這話時,她的眼裏,彷彿起了一層薄霧。
“他對你很用心。”他判斷。
若依一怔,隨即搖頭:“我不知道。”
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她從手袋裏掏出一個東西,放到桌上。
勞倫斯瞅着那個掛件笑了:“很可愛的小兔子,不會又要送給我當禮物吧。”
“不是,”若依跟着笑了,“是前兩天我從我那個朋友辦公室發現的,很多年前,我有一隻一模一樣的兔子,被他踩碎了。因為是限量版,我以為不能再有了,沒想到他偷偷找到了一隻,一直收藏着。”
“他沒有讓你知道?”勞倫斯問,略帶滄桑卻清明的藍眸盯着她茫然的神情。
“沒有,他當初不告而別,很多年我們都沒有聯繫。”
“就像你努力想要為我挽回過去一樣,他找到一個新的兔子掛件,也是想要彌補,只是,他不想讓你知道。”
“為什麼呢?”心中鬱結,若依連喝了幾口酒。
“答案在他那裏啊,想要知道,就不要害怕,去問他要。”微暖的夜風裏,長者溫和的聲音,在她心頭泛起了漣漪。忽然間,她有種鬆快的感覺。
這一晚,她情不自禁地多喝了兩杯。
“不要害怕,如果那是你愛的人。”
勞倫斯臨走時,拍了拍她的肩膀,這樣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