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藍桉跑過少年時 1(19)
第19章藍桉跑過少年時1(19)
Memory51:藍桉的《聖經》
很快就期末考試了,不久就是寒假。爸爸在小區里擺了水果攤子,生活也終於算是穩定下來。只是他被打的腿,一直沒有痊癒,走路一瘸一拐的,站久了還會疼。我和媽媽都很心疼他,反倒他自己,卻不太在乎。
卓濤不能時常來找我了,因為他跑去汽修店裏打工。謝欣語回落川鎮了,而洛小緹和我幾乎完全斷了聯繫。
我被爸爸送進了各種強化班,他和媽媽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我考大學這件事上。他說:“小一,你一定要努力,咱們家所有的希望就是你。你考上大學,找份好工作。我和你媽這輩子就沒有遺憾了。”
他都說得這麼悲壯了,我只能默默地接受他一切的“強化”安排。
那一天,在轉戰補習班的路上,公交車剛好經過“長草花園”。我中途下了車。
冬天的“長草花園”,像個瘦弱的病人。巨大的榆樹脫光了葉子,纖長的草葉,也變得枯黃脆折。好像就在不久之前,我和卓濤、謝欣語和唐葉繁,還霸佔着這裏,過着無憂無慮的日子,談着迷迷糊糊的戀愛。曾經我還天真地以為,我們會永遠這樣下去,然後生出N多的寶寶。可現在,我們卻都背負各自的麻煩與糾葛,疏遠了彼此。
我一個人躺在乾枯的草地上,忽然被一股強大的孤獨感突襲了,就像掉進另一個荒蕪的時空,沒有一個朋友。
我打電話給卓濤,聽他周圍的聲音,好像很亂。我說:“你在哪兒呢?”
“我在汽修店呢。你補習,我打工啊。找我什麼事?”
“沒事了。就是想聽你說話。”
“好老婆,這會兒正忙,一會兒放工給你電話。”
“好。”
電話很快就掛了。我看着手機發了會兒呆,心裏空落落的,像剛下過暴雨的操場。
我從地上爬起來,打起精神準備去上課。很意外的是,我看見了一個不該出現在這裏的人——藍桉。
我有點兒詫異,沒想到會這裏遇見他。
我愣了一下說:“你……怎麼來了?”
他也有些意外,反問我:“你怎麼在這兒?”
“這裏我的地盤。”我理所當然地說。
藍桉卻說:“很快就是我的了。”
“什麼意思?”
藍桉指了指公園旁兩幢內部沒有裝修的雙子大廈,說:“我們計劃買下這幢爛尾樓和半個公園開新酒店。所以我先來看看。”
“不行。”我連忙反對。
“為什麼?”
“因為……因為……因為這裏是長草花園。”
“什麼地方?”藍桉迷惑地問。
於是,我把長草花園的重要意義,和他講了一遍。
藍桉聽了,卻不在意地說:“上億的項目,我也停不了。”
說不出為什麼,一談起酒店的藍桉,就會現出一種超越年齡的成熟。那種自信穩健的氣息,和平時的桀驁不馴,判若兩人。我忍不住偷瞄他帥帥的側影,黑色貼身的夾克,搭低腰牛仔褲,天藍色的耐克鞋,點亮他暗沉的顏色。
藍桉忽然轉過頭,看着我說:“嗨,有時間嗎?”
我花痴的表情被他抓個正着,於是結結巴巴地說:“啊?什……什麼?”
“問你現在有沒有空。”
“有。幹什麼?”
“陪我去孤兒院看看。”
“好啊。”
他瞥了眼我的書包:“不用補課嗎?”
“不用。”我堅定地搖了搖頭。老爸苦心經營的“強化”系列,瞬間敗給了藍桉。
那天的藍桉沒有騎他的摩托,我們一起搭公交車。
不是上下班的高峰,車上空空的,沒什麼人。我們並排坐着,陽光透過樹枝照進車窗,一格一格地閃動着。也許是沒了小緹的芥蒂,我開始有點兒收斂不住心猿意馬。其實,他也不全是冷冰冰的,至少對我的時候不是。他就這麼端好地坐在旁邊,就會讓我有種沒來由的幸福感。
其實對上一次的教堂之旅,我還是心有餘悸。不過白天的聖貝蒂斯教堂,看起來威嚴而聖潔,撫平了我心裏隱隱的不安。
孤兒院的孩子正在上課,看見藍桉,一窩蜂地跑出來。我在一旁仔細地看了看,沒發現上次那個送我MP3的小女孩兒。
我低聲問藍桉:“上次那個要長大嫁給你的小女孩兒呢?”
“她……已經被人領養了,怎麼了?”
“沒什麼,就是沒看到她,問一問。”
藍桉從小孩子圈裏脫身出來,說:“去吧,都上課去。”
小朋友們這才不情不願地被講課的修女帶回去。
我問他:“你經常回來嗎?”
藍桉搖了搖頭:“我只有想不清問題的時候,才會回來。”
“什麼意思?”
藍桉帶着我走上一條老舊的樓梯,聲音在暗沉的通道里,變得空曠。他說:“你不覺得這裏很適合讓人思考問題嗎?”
“是嗎?”
“空曠、安靜、離上帝那麼近。”
“你不是不信上帝嗎?”
“我是不信。我不相信他是個公平的神,他根本不會悲天憫人,他只喜歡幫助強者,懲罰弱者。”
“啊?”
“聽過馬太福音里那個著名的故事嗎?”
“什麼故事?”
“故事說,在很久以前,有一個國王,遠行之前把一些銀子分給三個僕人,第一個五千、第二個兩千和第三個一千。分到五千的僕人拿去做買賣,賺回了五千;分到兩千的,也去做買賣,賺回了兩千;而最後一個,最老實。他怕做買賣賠了國王的錢,於是把銀子埋起來。國王回來之後,你猜,他怎麼對待這三個僕人?”
我搖了搖頭。
“他把前兩個僕人賺來的錢賞給了他們,還派給他們更多的好處。而他對最後一個小心保護他銀子的僕人,收走了僕人的一千,給了那得到一萬的僕人。《聖經》說,凡有的,還要加給他叫他多餘;沒有的,連他所有的也要奪過來。”
“哇,好變態。”
“這不是變態,而是現實。”
不知不覺間,我們走到頂樓。樓梯的盡頭,有一扇破舊的木門。藍桉伸手拉開,裏面竟是間又窄又高的閣樓。他拉着我走進去,“砰”地關緊了門。黑暗的閣樓里,只剩高高的氣窗,透下一線微白的光。
我有點兒緊張,膽怯地靠在藍桉身邊說:“這裏是哪兒?”
“禁閉室。”
我抬頭看着藍桉:“是關小孩兒的嗎?”
“從前是。”藍桉緩緩地說,“我十一歲那年,在這裏整整被關了七天。在那七天裏,我想明白了一個問題,祈禱是沒用的,那隻能證明自己的無能。世界上每分每秒都有成千上萬的人在祈禱,上帝聽不過來的,他只會幫助那些自己爭取的人。因為他們是強者,幫助他們才會有價值。那些沒用的弱者,幫了又能怎麼樣呢?給他們一千,還是一千。他們自己想死,神也救不了。”
我有點兒錯愕。他要有怎樣的思維,才會把《聖經》解讀成如此凌厲、尖刻。
我說:“藍桉,你到底經歷了什麼?有時候,我好怕你。”
藍桉突然就笑了,他說:“有時候,我也怕我自己。所以我遇到一些想不清的問題,就會來這裏,把自己鎖起來。”
“那……你今天來這兒是有什麼想不清的?”
藍桉低下頭,望着我的眼睛,說:“我想不清,現在的藍小球是不是喜歡上了酥心糖。”
我的腦神經,剎那間燃爆了,腦子裏一片白花花的空白。
是表白嗎,還是他內心真實的疑問?
手機突然就響了,我清醒過來,逃難似的跑出了閣樓。
是卓濤。
他說:“課補完沒?我這邊放工了,過去接你。”
我低聲說:“快了。我一會兒給你電話。”
我收了線。
老舊空落的樓梯上,靜悄悄的。
藍桉還在閣樓里,沒有出來。
我隔着木門說:“我……我有事,先走了。”
藍桉沒有回應。
我只聽到“咔”的一聲。
他反鎖了門。
Memory52:卓濤的悲劇
我和卓濤約在電影院門口見面。他遠遠地看見我,就飛奔過來,說:“老婆,我發財了。”
他開始向我滔滔不絕地講述他今天的豐功偉績。修車行接了輛某某牌名車,臨交車前,他手賤,偷開出去兜風。結果,讓他發現了問題,回來一檢測,左後輪的輪轂,中心孔偏大,沒有加套環。
卓濤誇張地說:“這個中心孔,一定要完全符合才行。大小不夠的話,就要加套環,不然很危險。你想啊,車軸和輪轂不配套,輪轂的中心和輪軸的中心又不重合,那輪轂就無法定位了!車子一旦高速行駛,就會導致車身和輪胎抖動。再嚴重點兒,還會拉斷輪轂螺栓,更嚴重點兒,輪胎直接拉裂。”
我瞪着眼,怔怔地聽了半天,說:“呃……輪轂是什麼啊?”
卓濤滿腔熱情都敗給我了。他說:“算了,不跟你費勁了。總之呢,老闆獎給我五百塊。”
“真的啊!”這個我聽懂了,“那我可要好好痛宰你了。”
卓濤笑嘻嘻地做了個請的姿勢:“歡迎老婆來宰。”
這一天,我們去吃了肯德基,然後看了一場電影,很搞笑的喜劇片。
卓濤把大桶的爆米花塞在我懷裏,飛騰的香氣,瀰漫在身邊。有時覺得,卓濤和眼前的這部片子一樣,簡簡單單的開心熱鬧,不用費心思的歡樂。可是這樣的電影,總會讓人覺得膚淺,很難撼動心靈。而這也正是卓濤的悲劇吧。我們吃喝笑鬧的愛情,從沒有因時間的漫長而深刻。
我坐在黑暗的電影院裏,忍不住想起了藍桉。
他現在還在那幽閉的閣樓里嗎?
他想清那個問題了嗎?
現在的藍小球喜歡酥心糖嗎?
而酥心糖自己呢?
是不是正在經歷着傳說中的“劈腿”?
卓濤在一旁,用手肘撞了撞我:“嘿,你怎麼不笑呢?”
我連忙心虛地發出一串哈哈哈的笑聲。
結果我發現,搞笑的段子已經過去了,只有我一個人在放聲傻笑。卓濤一臉瀑布汗地看着我說:“你……沒事吧?”
“呵呵,沒事。”還好是在昏黑的電影院,我尷尬的臉,不會紅得那麼明顯。
晚上,回到家裏,我早早地爬上床。腦子裏一遍一遍回放的,都是藍桉在閣樓里的樣子,細弱的天光,飄遊在他的頭頂。深邃的眼瞳,藏着莫測的深情。我有點兒分不清,他是混跡在人類中的天使,還是惡魔?
Memory53:春節的夜晚
春節是寒假裏的重頭戲。以前媽媽要辛苦忙上半個多月,才能求來唐近文在除夕夜難得一見的笑容。現在就不一樣了,爸爸比媽媽還要勤快。這是他出獄后的第一個春節,他顯得格外熱情。媽媽的臉上,一直掛着笑容。看着兩個人忙碌又開心的樣子,之前那些有關媽媽離了婚再結婚,會不會幸福的疑問都煙消雲散了。
大年三十的那天晚上,我們三個人坐在盛大的餐桌前,看春晚。媽媽把畢生廚藝都貢獻出來了,估計這一桌子菜,夠我們吃一個月。
我在最愛的茶樹茹燉雞里,夾起一隻雞腿,說:“你也太誇張了吧,做這麼多。”
媽媽卻“啪”地打了我一下:“沒規矩,給你爸先夾。”
“對對對對……”我翹着蘭花指,扭扭捏捏地把雞腿放進爸爸的盤子裏,“粑粑(爸爸),你先吃。”
媽媽看着我的怪樣子,“撲哧”一聲笑了,可爸爸卻掉下了眼淚。他說:“小一吃,小一先吃。”
我伸手給他擦眼睛:“大過年的,不許掉眼淚。”
可是,坐在對面的媽媽竟然也哭了。也許,是等團聚的這一天等得太久了吧。
我說:“你們要再哭,我也要哭了。”
媽媽連忙擦乾眼淚:“不哭,不哭,我們都不哭了。”
那一天,沒到零點,爸爸就帶着我去樓下放鞭炮了。在他的慫恿下,我連放了十個巨型二踢腳。我發現有爸爸的最大好處就是,有人支持你干危險的事。
我們放光了兩大口袋煙花,才說說笑笑跑回來,可一進門,卻發現屋裏多了一個人。
是唐葉繁,他正幫媽媽從廚房裏端餃子。
我好像很久沒看見過他了。他變了好多,從前的陽光王子氣淡了,多了頹唐的成熟。
我愣了一下,說:“你來幹嗎?”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爸,說:“過年好,給你們拜年了。”
他多會選時間,大過年的,誰會發脾氣呢?
爸爸說:“啊,來了,一起吃吧。”
我遠遠地翻他白眼,做口型說:“狡猾。”
唐葉繁卻全當沒看見,他把餃子擺上桌子,恭恭敬敬地說:“謝謝你,叔叔。”
他去陽台拿啤酒的時候,我跟過去說:“喂,你不會一直沒回家吧。”
唐葉繁微微笑了笑:“回了,但是今天,我真不想和他一起。其實,他從前要是對你們好一點兒,你們也不一定走得這麼堅決,是不是?”
想到唐近文今天一個人在家,心裏難免覺得他有點兒可憐。可是很快就有兩個字跳出來,佔了上風——活該!
接着是三個字——真活該!
最後是四個字——真活該啊!
這天,我們四個人一直打撲克打到天亮。後來媽媽讓唐葉繁睡沙發,可是,唐葉繁看看我們小小的家,還是主動離開了。媽媽包了自己醬的肘子和牛肉,遞給我,說:“去,送送葉繁。”
我接過來:“好吧。你呀,別對誰都那麼好。”
冬天的清晨,乾冷晴朗,天空藍得沒有一絲雲。我和唐葉繁並肩走在小區的路上。
唐葉繁說:“小一,你最近和卓濤是不是有點兒……”
“怎麼了?幹嗎這麼問?”
“聽卓濤說你最近有點兒怪怪的,神不守舍。”
“有嗎?別聽他胡說。”
“是因為藍桉嗎?”
突然聽到藍桉的名字,我腳一滑,差點兒摔了跟頭。唐葉繁扶住我說:“喂,反應不用這麼大吧?”
“誰因為他了。”
唐葉繁微笑着看着我:“小一,作為卓濤的朋友,我得提醒你,你現在基本就是腳踩兩條船。”
“喂!”我反駁着,“我什麼時候說喜歡藍桉了?”
唐葉繁說:“連卓濤這種木頭一樣的感知能力都有察覺,就不用找其他證據了吧。”
“我……”
“小一,我話沒說完。如果作為你從前的哥哥,我還得提醒你,承認自己真實的感覺,不算錯。”
我茫然地看着他:“什麼意思?”
“我知道你對我和謝欣語一直耿耿於懷,但是現在,輪到你自己,你還不明白嗎?事實上,並不是我和你移情別戀了,而是我們長大了,遇到了真正的愛情。這個時候你才發現,原來以前一直以為的愛情,其實不是。那只是一種……友情之上,愛情未滿吧。”
算他說中了,這正是現在我對卓濤的感覺。我們從小在一起,幾乎形影不離。我們確實比友情要深得多,但是他卻從沒有給我像藍桉那樣剎那間的心跳。
唐葉繁沒再說下去了,他從衣袋拿出一個大到誇張的紅包塞給我:“我爸給你的紅包。”
我推開:“我不要。”
唐葉繁卻硬塞回來:“你錯了,他的錢,是不要白不要。”
他這樣說,我沒法拒絕了。
他伸手揉了揉我的頭髮:“好了,我走了,你也回家睡覺去吧。”
我被他這個習慣性的小動作,弄得鼻子有點兒酸。
在友情與愛情統統亂七八糟的時候,我真的好希望有個一如既往疼我的哥哥在身邊。
唐葉繁大概看出了我眼裏的留戀,他說:“小一,這麼多年,我一直在盡我所能,補償我小時候的錯誤,現在媽媽都原諒我了,你別再記恨我了,好嗎?”
我說:“現在還不行,但我想,以後會好的吧。”
唐葉繁的臉上,煥然綻開了笑容。他說:“好,我等着,等有一天,你再叫我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