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芭蕉不展丁香結(3)
第42章芭蕉不展丁香結(3)
“爹爹。”叫着便朝着大步跨出。
“小心!”耳邊傳來熟悉的聲音,下一秒,來人生生扶住我。口氣聽來有些生氣:“怎麼那麼魯莽,差一點就跌倒了!”知道他生氣,擠出可憐兮兮的表情:“阿玉,人家不是故意的嘛。”
他只能棄械投降。
爹爹的笑聲傳來:“你啊,都這麼大的人了也不會照顧自己,幸好有聖上在你身邊,不然還不知會出什麼亂子。”
我嘟起嘴,“爹爹偏心,一來就數落我,只會幫着阿玉說話!”
周圍的人都大笑起來,我不依不饒,說腳疼,非讓阿玉背着我。他無奈,只能蹲下身。我摸索着爬上去,高興地做出駕馬的樣子,耳邊儘是悶笑。
等回到院子,爹爹與我在房內說話。他似乎挺高興的,“你有皇上照顧,爹爹也就放心了。”
我有些不安:“爹爹難道是要把我丟給阿玉,自己不管我了么?”
爹爹笑,半晌伸手拍拍我的頭,似乎在嘆息。“爹爹怎麼會不管你?!只是女兒大了,終究是要嫁人的。你能嫁給聖上,他必會疼寵你一生一世,要不然以你的性子,又有誰受得了。”
我卻不生氣,只是忽然覺得有些惆悵,阿玉說他要給我一個婚禮,他說要讓我成為他的妻子。可是我知道,這宮中早已有了一個皇后。雖然阿玉不喜歡他,但是我一點都不想跟別人共享一個丈夫。
但是我身邊似乎也只有阿玉了。
我醒來在我身邊的人就是他,是他一口一口喂我吃藥,日日夜夜陪着我說話。他還告訴我,他要做我的眼睛,一輩子陪在我身邊。
於是只能點頭:“爹爹放心,我會好好獃在宮裏,不給阿玉惹麻煩。”
爹爹滿意地離開。
我獨坐在桌前,手中握着一杯冷茶,猶豫許久,還是放回桌面。
隱隱聽到響聲,流霞歡叫着衝到我面前。她的奔跑帶動一陣風,吹拂在我臉頰,竟也帶進來生命的氣息。
她獻寶似地說:“姑娘,這是皇上命人送過來的衣裳,您瞧瞧…”話剛出口,她就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立馬改口道:“讓奴婢為您換上,瞧瞧合不合身。”
我並不在乎她說的話,只是心裏還是為她那樣的遮掩而微痛。佯裝從未聽見,撐着桌子站起來,笑道:“快給我換上!”語氣興奮,只因不想讓流霞有異樣。
衣裙極為繁複,里裡外外不知有多少層。還不容易穿完,大汗淋漓地仰着臉,問流霞我可美。
她誠懇地回答:“美,姑娘是流霞見過最美麗的女子!”不知為何,那聲音裏帶了絲哭音,我亦只能恍若未聞。
晚間有人傳命,說是太后召我一同用膳。張嬤嬤站在院中等着答覆。
流霞平板回復:“我家姑娘身子不適,不能赴宴。”她說得鎮定,但我知道她在害怕。因為她的聲音里有絲絲顫抖,不是非常熟悉她聲音的人是聽不出來的。
張嬤嬤亦是無波無瀾:“冊封大典已是不遠,於情於禮,姑娘都應當前去拜見太后。”
不忍讓大家為難,我摸索着走出來,扶住門框,笑道:“既然如此,那清兒今日便去向太后請安。”
阿玉說他微服出遊,在華都城內見我第一眼便愛上我。他接我進宮,想納我為妃,可就在封妃大典前幾日,我失足跌倒柱子上,不僅擦傷了臉,還撞到腦袋,將一切忘得乾乾淨淨。
所以,今日應當算作我第一次見太後娘娘。
晚間又是張嬤嬤來接我,因見我行動不便,還特意帶了轎子。到了棲鳳宮,流霞作我的眼睛。走了幾步,張嬤嬤才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一般,對我說道:“今日宮內除了姑娘還有一位客人,是暮雲國的國師。”
我並不驚奇,素日也聽說過那位名喚凌蕪的國師琴藝天下無雙,詩詞歌賦亦是精通,況且青澤皇后本就是暮雲的公主,他會受到太后邀約也不足為奇。
一進大典,便感到一道灼熱的目光定在我身上。
略微不自在地晃晃腦袋,流霞立刻擔憂地低聲問:“可是不舒服?”
我搖搖頭,“沒事。”故意忽視那道目光,跟着指引來到太後面前,下跪請安。
“起吧,你身子不好,先坐下。”太后心情不錯,說話溫柔,我心裏不禁奇怪起為何先前阿玉不讓我來見他母后。
謝恩起身,入席時險些被椅子絆倒,幸好一雙手及時扶住我。那手寬大有力,應當不是女子的手。想來只有可能是凌蕪了。
於是展顏一笑,“多謝。”
“不用。”他回了一聲,可聲音中卻帶着苦澀。
忽然他幽幽嘆了一口氣,以只有我們兩人能聽到的聲音道:“早知如此,當初必不放你離開。”說完立刻鬆開我,退到一旁。
我心裏驚奇,但也知道現在不是追問的時候,滿腹狐疑地坐下。然而不過一會,一切又都被我拋諸腦後。話說失憶后就是這點比較好,因為忘性也變大了,什麼事都記不久。
今天的菜色很好,只是吃了不過幾口,太后就開始嘆氣。
“哀家倒還真是想念你的手藝。”
她的話明顯是衝著我來,只是我會做菜么?我怎麼不知道?
乾笑着應付:“太后若是喜歡,清兒就去學。”
她聽了又不說話,氣氛一時之間有點沉默。
我不善於沒話找話,只知埋頭吃飯。等將菜撤下后,太後方才放我離去。
當天夜裏我似乎做了個夢,夢中也是一片黑,但我能感覺到床榻邊坐着一個人。他的手輕輕撫在我的眼睛上,似乎在察看什麼。過了許久,手又移到我的臉頰。我極力想睜開眼睛瞧瞧是誰,可身子無力,就連動也動不了。
最後,耳邊只余無奈的嘆息。那嘆息中似乎還充滿了憐憫,還有淡淡的悔意。
第二日流霞進來時我已呆坐半晌,任由她為我穿衣。她今天有些高興,忙着手上的活還不忘對我說話:“姑娘,大燁和咱們停戰了,真好!”
想到許氏的生意不會受到戰亂的影響,我也不由點頭:“的確挺好。”
“聽說是因為大燁國主壽辰兩軍僵持不下,受苦的儘是黎民百姓。三國國主皆憐憫蒼生,決定議和。”
我聽了只覺好笑,大燁先出的兵,現在一句天下蒼生,難道一切就都這麼算了?
大燁議和可以想是疲於應對兩國兵力,但暮雲和青澤的退讓,又是因為什麼?
想不通乾脆就不再去想,等洗漱完畢,便扯住流霞詢問凌蕪的住處。她尚未細想便回道:“國師今日一早就離開華都了。聽說是前去迎接大燁派來的使者,恐怕要幾天才能回來。”
知道他還會回來,我也就放心了。直覺里總覺得我們之間有什麼淵源,我實在很想問問他我們是否認識。
五日後,接待大燁使臣以及暮雲國師的宴席在朝陽殿舉行。按理阿玉應攜皇后元華參宴,但他卻告訴我希望是我陪着他前去。
流霞高興得不得了,也不管我是怎麼想的,就找出最華麗的衣服來為我裝扮。心裏知道這樣逾矩之事不好,但卻找不出話來拒絕。阿玉曾說我是他最愛的女子,那我又怎麼能拒絕他用來表達真心的邀請?
換上衣裙,綰起長發,流霞為我在額頭點上桃花鈿,淡施脂粉。最後,取來面紗,遮住面容,只露出一雙眼睛。只是就連這眼睛,也不過是個擺設罷了。
阿玉親自來接我,共乘龍輦直到朝陽殿前。
只怕不知有多少人要在背後嚼舌頭,說我恃寵而驕,竟連龍輦都敢坐了。
“皇上駕到!”太監總管尖利的聲音憑空響起,驚得我出了汗。但阿玉的手極穩妥地牽着我,無論如何,都不會讓我失神跌倒。
深吸一口氣,跟着他的步伐平穩邁進大殿,殿中肅靜威嚴,我知道兩側坐滿了各級官員,心裏也就更緊張了。
阿玉帶着我一直走,最後停下腳步,讓我坐下。不疑有他,乖乖落座,耳邊卻清晰可聞一陣抽氣聲。我頓時局促不安,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做了什麼不好的事,為什麼他們的聲音聽起來都好驚訝?!
手不自然地撫上扶手,想藉由此給自己一點安全感。撫上上刻着凹凸不平的圖案,下意識地描摹着,卻在下一刻驚了自己。
竟是龍!
他帶我坐上龍椅!這個天下至尊的位置,他願讓我一個女子與他並肩而立。
心裏的震驚難以描述,面上卻不顯露分毫。只是與阿玉相握的手下意識地使力。
他笑着說一些願三國永修盟好的話,殿內附和之人無數。這次小小的戰爭,青澤雖幫着暮雲,但算起來,也可以算是中立之國,所以這次宴會設在青澤,為的也是如此。
開場話說過之後就是歌舞,絲竹聲充斥整個空間,阿玉才抽得空來剝水果給我吃。不安感慢慢消散,今天竟是我前所未有地安心的一天。
殿中歌舞暫歇之際忽然傳來男子之聲:“鉞聽聞青澤女子皆是能歌善舞,不知今日能否有幸得見夫人一舞?”
他口中的夫人想必就是指我,可是我哪會什麼舞蹈啊。於是嘿嘿笑兩聲,又不知他身份,故而不回話。
阿玉笑道:“清兒身子不好,不能起舞。今日朕為鉞世子準備了青澤歌舞,世子不妨好好欣賞。”
此後再無聲音。
百無聊賴地坐了一天,等到宴會將散,就連屁股都痛了。耍賴讓阿玉背我回去,他說此時臣下眾多,難免失了面子。我知他說的是實話,但心裏還是有些不舒服,作勢不理他,讓流霞扶着我下台階,儀態萬千地走出大殿,身後是阿玉無奈的笑聲。
他今日必然有許多事要與凌蕪相商,想來是不會追出來。於是與流霞放慢了步子,感受着這幽幽涼風。
“這位姑娘,請問往哪裏是出宮的路?”不遠處響起男子的詢問聲。聽聲音,應是之前請我一舞的鉞世子。
流霞為他解釋一遍,他卻仍是不懂,後來無奈請流霞帶路。流霞猶豫,我笑着對她道:“你去吧,我站在這裏等你。”
此話出口,她才稍稍放心,又囑咐我幾句“不要亂走”后才引着那鉞世子離開。
知道自己絕對沒本事走回去,於是乖乖站着,不敢挪動分毫,生怕流霞回來找不到我。
“清兒。”
不遠處有人喚我,聲音有些莫名熟悉,但卻想不起來是誰。
我轉向來人的方向,“是誰?”
一陣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挲聲,感覺到有人朝我走近。
下意識地後退一步,並不喜歡這種陌生人靠近的感覺。他僵在原地,半晌,出聲問我:“你怎麼了?”聲音極輕,彷彿害怕驚碎夢一場。
“你與楊子玉在一起了?”
我尚未回答,他就自己說起來。聽他的意思,似乎我們認識。而且在宮中敢直呼阿玉名字的人,向來只有我。也不知他是哪路的神仙。
清了清嗓子,“請問你是哪位?”
周圍一下子沒了聲音。
忽然鼻樑上有微風,鼻尖聞到一股清新的氣息。
“你的眼睛怎麼了?!”他厲聲問道。
我禁不住瑟縮,無辜地睜大眼睛。“我前些日子撞到腦袋,淤血堆積,所以眼睛看不見。”隨即挺直腰板,“不過只是暫時的哦!”
雖然不知是真是假,但太醫們都說以後是有可能醫好的。
“你眼睛看不見了,難道就連腦子也壞了么?”他幽怨地控訴。
我詫異地挑眉:“你怎麼知道?!”
他頓時哭笑不得。
“許姑娘…”遠遠傳來陳希東的聲音,我立時驚起,忙喊:“你快走,要是讓阿玉知道我與你說話,肯定會被罰的!”阿玉一直告訴我不要跟不認識的人說話,人心險惡。
雖然我已經這麼大了,自己知道分辨真假,可阿玉要是生氣了,說不定會不許我出來走動。
話出口,卻沒有人回應。小心地伸手向前一摸,只有虛無——咦,難道他已經走了?
“姑娘,”陳希東跑到我面前,“皇上有請。”
我嘟嘴:“我在等流霞呢。”
他好氣又好笑:“您放心,微臣讓人等在這裏,您先跟微臣走吧。”
思考半天,終於還是心不甘情不願地點點頭,一起去往朝陽殿。此時殿內一片安靜,想來所有人都已出宮了。
“清兒過來。”阿玉走上來牽我,將我帶到一處凳子前坐下。“國師大人請。”
我還在生他的氣,悶着不說話。
一隻如玉般微涼的手搭上我的脈搏,想必就是國師凌蕪了。
凌蕪把了半天脈,又撥弄我的眼睛上下看了幾遍,最後鬆開手,語氣有些凝重。
“夫…”他話尚未說完便被人掩了口,漸漸走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