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番外5 來吧,丫頭(1)
第101章番外5來吧,丫頭(1)
康雨漪第一天上學,前面坐的女同學叫丁丁,,後面坐的男同學叫萬一。那天,陽光很好。
受颱風的外圍影響,溫度不算太高。老師剛休完產假回校任課,體態有點圓潤,笑起來滿臉慈詳,看誰都像看自己搖籃里的孩子。
老師給每個小朋友發了張田字格的紙,讓他們在格子裏寫上自己的名字。
丁丁第一個完成,小手舉得很高,第二個是萬一。康雨漪落在了最後,秀潔的額頭密密的汗。“康”字佔了左右兩個格,“雨”字佔了上下兩個格,“漪”字像被誰橫空劈了兩斧,生生分成了三份,差不多填滿了一整張紙。
老師心疼地摸摸康雨漪的頭,心想這名字挺詩情畫意,可就是太為難孩子。鼓勵了康雨漪幾句,然後讓她回家多練練,爭取和其他小朋友一樣,把名字寫得又快又公正。
白雁來接康雨漪放學。康雨漪四歲開始練芭蕾,什麼時候都是小下巴一昂,腰挺得筆直,如同翩翩起舞的小天鵝。小天鵝今天不太對勁,小書包像是把小身子都壓彎了,看到白雁,眼眶裏立刻就有淚珠滾動。
白雁沒有急着問長問短,而是朝四周看了看。有幾個小朋友指着康雨漪,吃吃笑個不停。
上了車,安全帶系好,康雨漪看着白雁,“媽媽,我可以改個名么?”
“為什麼要改名?”白雁笑着問。
康雨漪是康雲林和李心霞帶大的,對爺爺奶奶感情很深。這名字是康雲林把字典翻爛后,捕捉到的最佳靈感。平時誰喊一聲“囡囡”,她都鄭重其事回道:我爺爺都叫我雨漪。
“雨漪,聽着像雨衣,小朋友們說以後下雨就找我。”康雨漪把淚水強咽回去,沒好意思說其實是自己嫌字太複雜。
白雁沉吟了下,“囡囡出生那天下着雨,名字裏有個‘雨’字,媽媽叫一次,都會記起那個幸福的時刻。‘漪’是細細的波紋。‘雨漪’就是雨中小小的雨花,很美很清靈。如果你覺得它音似‘雨衣’,總比讀起來像‘雨披’‘雨鞋’好,嗯?”
小鼻子皺了皺,小眉頭蹙了蹙,嘴巴張了張,就是說不出話。
“學校有幾個叫雨漪呀?”白雁又問。
“我一個!”聲音低不可聞。
“其他同學的名字會和別人重複么?”
康雨漪點了點頭,柳晶阿姨家的小哥哥乳名也叫丁丁。
白雁溫柔地親親女兒,“世間最特別最美麗的事物,都是獨一無二的。囡囡是要做特別的那一個,還是要和別人都差不多呢?”
康雨漪想了想,蹙着的眉頭舒展了,催着媽媽快快開車,回到家,連忙在書桌前坐下,拿出田字格,一筆一劃地練起名字來。
白雁倚着門框,嘴角彎成了新月。
康劍下班回家,看着燈下埋頭寫字都沒像小粉蝶撲過來要他抱抱的女兒,愣住了,“我明天要找找教育局長,小學一年級的功課就這麼繁重,上學還有什麼快樂可言?”
白雁悄悄把他拉去陽台耳語一番。
康劍心疼不已:“當初爸爸取這個名字,我和媽媽都擔心這個問題。不僅筆畫繁雜,而且讀起來也怪。就你說好聽。”
“要不改名叫康美麗,這個肯定好聽。”白雁似笑非笑。
康劍哼了聲,一把將她擁進懷裏,“又在挖坑讓我跳。小雁,有時,你挺腹黑的,不僅算計我,還算計囡囡,把孩子哄得樂顛樂顛地轉。”
“我算計過別人么?”
“那倒沒有。”
“我對你們所謂的腹黑、算計,其實都是因為……”
“愛!”康領導搶聲接話,俯身堵住白雁的小嘴。儘管他在濱江公認口才非常棒,可是和白雁一比,他甘拜下風。
好不容易寫出了一個端正名字的康雨漪,忙不迭地跑出來向爸媽顯擺。她怔怔地站在客廳里,凝視着陽台上相擁的身影,懵懂地琢磨:腹黑、算計,是因為愛……
(2)
康雨漪來北京,也是一個陽光很好的秋日。白雁和她一同過來的。她是來北京上大學,白雁是來安家。去年,康劍調到教育部任部長。她當時正讀高三,白雁為了她,和康劍過了一年兩地分居的日子。
康劍說北京應該算是他的故鄉,從小就和康雨漪講過許多北京的故事與典故。康雨漪對北京不陌生,她要求獨自去人大報到。
康雨漪報考人大,白雁有點傷心。白雁一直誘哄她上個師範學院,做名小學教師就好。女人不要讀太多書,不要當官,不要做女律師,不要做工程師,這些工作都爭強好勝,必須要讓自己像個爺們一樣強大。你都成了爺們,還敢指望另一個爺們愛你么?這是白雁掛在嘴邊的念叨。
康雨漪不敢苟同,她現在有爸媽、爺爺奶奶愛着,不需要另一個爺們的愛。如果有一天,她遇到了心儀的爺們,那麼,她來愛他好了。
丁丁也在人大。她是初中時,她媽媽隨軍,跟着轉學過來的。丁丁的爸爸是位軍官,在北京軍區的後勤部工作。
丁丁在門口等着康雨漪。兩人的面容變化都不大,還有著兒時的嬰兒肥。
見了面,兩人開心地摟抱在一起,又笑又跳。
有了丁丁的指引,康雨漪很快就報到好了。丁丁領着她逛校園。校園裏面孔青澀、兩眼好奇地轉個不停的,一看就是新生。
“她們以為進了大學,就醜小鴨變天鵝了,哼!”丁丁不屑地對天翻了個白眼。兩個化着彩妝的新生與她們迎面走過。
康雨漪笑,推了丁丁一把,“別這樣說人家,剛解放,誰不想瘋狂一把。”高中那三年,不堪回首。進了大學,好像剛舉行成人禮,在心態上,立刻就有長大的感覺。
“讓你爸改革呀,把高考給取消,別把這群孩子憋壞了。”丁丁咯吱康雨漪。
康雨漪怕癢,邊笑邊求饒。兩人從路邊嬉鬧到路中央,後面響起了一串車鈴聲。
“快讓開。”康雨漪拉着丁丁閃到一邊。
一輛山地車嗖地駛過。
騎車的是個男生,墨綠的T恤,米色褲,後面背着個灰色的雙肩包,頭髮微短,不像寸頭,從背後看過去,應該是位很清爽很斯文的男生,這是康雨漪的直覺。
“怪胎!”丁丁又在翻白眼,還狠狠地踩了一腳草坪。
“說誰呢?”康雨漪問道。
“剛騎車過去的那位。”
“呃,他得罪你了?”
丁丁神秘兮兮地把康雨漪拉到一邊,“我告訴你,像他那樣的,應該送進實驗室去做標本。他不是正常出生的,我爸爸說那件事曾經鬧得很大。他媽媽生他時,都和他爸爸沒拉過手。”
康雨漪想起了一篇冷笑話,一對高知分子靜靜躺在床上,等着卵子和精子從體內飛出,然後在空中結合產生化學反應,最後孕育出一個新的生命。
“那他現在和爸媽一起生活么?”
丁丁點點頭。
“那有什麼好奇怪的?”康雨漪不明白丁丁反應為什麼這樣誇張。如果每個人都是自然孕育的,幹嗎科學家們要研究出試管嬰兒技術。至於是婚前還是婚後孕育,他們現在幸福地在一起,就勝過雄辯。
丁丁急得跺腳,“你笨哦,唉,唉!”
“你是不是倒追過他,而他拒絕了你?”康雨漪腦中靈光一閃。
丁丁臉漲得通紅,“不和你說了,反正他真的不算正常人,你離他遠點。”
“我和他很近么?”康雨漪笑着問。
丁丁撇了下嘴,語氣酸溜溜的,“你們都在哲學院。”
“他爸爸也是軍人?”
丁丁驚愕地捂住嘴,“你不知他爸爸是誰?”
康雨漪詫異,“我又不認識他。”
丁丁把嘴閉得緊緊的,再也不肯資源共享。
“丁零零……”又是一串鈴聲,那輛山地車折回頭了。這次,康雨漪看清了他的正面,如她的直覺一般,清俊淡逸,笑容溫和如這初秋的陽光,有點遠,有點淺。
她緩慢地眨了下眼。
如果心裏面有一面湖,她能感覺到水面微微盪了下,一圈細細的波紋往四周幽幽漾開。
(3)
康雨漪答應白雁低調做人、認真讀書。有時候,出名是被逼的。
軍訓的第二天下雨了,教官們把學生全集中到了禮堂,搞了個即興演講,談談自己為什麼選擇人大。禮堂後面擠了些沒課的師兄師姐們。
康雨漪運氣好,中獎了。
康雨漪一點都不怯場,她從小就是講故事的冠軍,也曾多次參加過芭蕾舞表演。她曾經是中學生代表上電視參加過節目錄製。
她落落大方地鞠了一躬,正要侃侃而談時,下面誰叫了一聲,“她爸爸是教育部長康劍。”
下面戛地僵了下,隨即喧囂成了一鍋沸騰的熱粥。教官最後不得不吹哨子,以命令的語氣,讓大家保持安靜。
康雨漪站得高,一眼就看到了叫喊的那個男生。她朝男生笑了笑,“請問你是誰的兒子?”
“我是農民的兒子。”
下面哄地笑開了。
“你覺得做農民的兒子很羞愧?”康雨漪目光如炬。
男生騰地站起身來,臉紅得像血泡,“錯了,我以我父親為傲。我們家的一切都是憑雙手憑勞動所得。”
“那你特地強調我的父親是誰為了什麼?在你的心裏,對父母的職業劃分出嚴格的界限,這其實是一種自卑心態,或者是一種對社會不公的仇視。你沒有接觸過我,不曾了解我,但是你已經一票把我給否決了。我進人大,肯定憑的是我父親的關係,也就是說你們走的是前門,而我是後門。如果我像你一樣,也是經過一輪輪狂轟濫炸的考試,才走到今天,你這樣說我,對我公平么?是的,我是康劍的女兒,我叫康雨漪。在家裏,爸爸喚我囡囡,我叫他老爸。對於我來說,他是部長還是環衛工人,都是一樣,我只知道他愛我。我希望我是一顆太陽,不是一顆月亮。我的光芒是我自身發出的,不是從其他星球折射過來的冷光。如果不能發光,我寧願做一顆堅硬的岩石,坦然接受風雨的洗禮。我選擇進人大,是因為我爸爸從這裏畢業的。我敬愛他,於是愛他的一切。謝謝!”
優雅的謝幕。
所有的人都呆住了,過了許久,現場才響起了掌聲。
那個男生撓撓頭,呵呵訕笑。“好厲害的丫頭片子。”他對同學說。
同學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我讓你不要叫,你偏叫,她是省文科狀元,你簡直是自取其辱。”
男生頭一埋,不敢再吭聲了。
散場時,師兄師姐們都沒走,看着康雨漪直樂。學生會和社團的社長們聞風而來,主動邀請康雨漪加入。
好不容易從人群中突圍,康雨漪撐着傘回寢室。在禮堂門口的古柏樹下,停着輛山地車。車座被雨都淋濕了,她朝四周看看,沒有發現車的主人。
還沒開課,晚上大家都擁到圖書館找雜誌看。康雨漪來晚了,拿了張腳凳,坐在角落裏。
看得正專註,隔壁的師姐發出一聲輕呼:“咦,我沒看錯吧,卓逸帆來圖書館了。”
“怎麼可能?啊,真的!”另一個師姐毫無形象地張大了嘴巴。
康雨漪納悶地順着她們的視線看過去,心,先是一顫,然後怦然加速,不自覺,耳朵、脖頸都紅了。她連忙低下頭,專註地看着雜誌。雜誌上的圖片、文字突地都不見了,全成了一張溫和俊朗的面容。
剛剛,他對她笑了。是錯覺嗎?
(4)
彷彿是一夜之間,康雨漪就成了位多愁善感的詩人。她會失落,會發獃,會嘆息,會傻笑。
當然,她還是聰明的、勇敢的。
只用了一頓午餐的功夫,她就和幾位師姐混熟了。她佯裝純蠢地問,為什麼那天晚上那個男生來圖書館,你們那麼詫異?
師姐們相視而笑,因為他是卓逸帆,他是特殊保護對象,很少來公眾場合。
呃?這是答案?
那他會不會去上課?
會呀,次數不多。
康雨漪密密的長睫毛像扇子似的眨來眨去,她在報到那天、圖書館連續遇到他兩次,是不是代表她很幸運?她是他的獨一無二?
她確實是幸運的。
殘陽如歌,寒風瑟瑟。
康雨漪沒有想到北京的秋天如此短暫,冬天來得特別突然。下了課,康雨漪縮着身子,抖擻地向寢室衝去。
楓樹林裏,有人在畫畫。那兒有一個小池塘,池塘里豎立着凋零的殘荷,水面上飄蕩着幾片落葉。河岸邊的楓樹,葉紅如火。
康雨漪都走過去了,然後慢慢後退,眼睛的餘光瞟着畫畫的人。他專註到忘形,康雨漪都走到了他身邊,假咳,真咳,他都沒抬眼。
畫面很沉重,應該紅紅的葉子像沾了許多塵埃,灰灰的,池水像死水,枯荷看着更添一抹凄涼。
康雨漪蹲下身來,格子圍巾被風一吹,擋住了他的視線。
他發現了她,笑了。
康雨漪不覺看痴了,怎麼會有這麼溫暖清新的笑容,心情輕易地就上揚,她也笑了,“嗨,你喜歡畫畫?”
他穿一件卡其色的風衣,淺灰的毛衣、長褲,不知為何,康雨漪覺得他今天有些憂鬱。
“為什麼不上色?”她沒有發現顏料盒。
他仍在笑着。
“難道你是色盲?”康雨漪突發其想。
他沒有否認,笑得更歡了。
這是試管嬰兒的後遺症么,康雨漪眉頭揪了起來。聽說色盲者的世界裏只有白和黑,所以畫面才這麼灰暗。
夕陽一點點從天邊褪盡,樹林裏光線跟着暗了。他把畫架和筆收拾好。
康雨漪雙手背在身後,踟躇了一會,大着膽自我介紹:“我是今年的新生,叫康雨漪!”
“我看過你的演講。”
喔,喔,他對她說話了,雖然內容令她有點窘,“呵,那天我……有點衝動啦!”俏皮地吐吐舌。
“很率真。”他和她穿過樹叢,走在小徑上。
率真是褒義詞么?
還有兩步就到了岔路口,康雨漪急得直咬唇,“我……今天過生日。”
俊眉一抬,期待她的下文。
“我請你吃蛋糕。”康雨漪心突突亂跳,生怕他會拒絕。
他答應了,康雨漪開心得差點跳起來。
兩人去了學校外面的西點店,做了個小蛋糕,她特地跑去向店員要求有一個水果大拼盤。水果盤端上來時,她告訴她芒果是黃色的,奇異果是綠色的,櫻桃是紅色的……每介紹一種顏色,她都會讓他先嘗。
“雖然你分辨不出它們的顏色,現在你知道了他們的味道,這樣子,下次吃到你就可以想像它們的顏色。”她歪着頭,表情認真。
他笑着點頭,把面前的水果和糕點全吃光了。
他送她回寢室。分別時,她小小地嘀咕了一句:“你還沒介紹自己呢!”從師姐們口中聽到的那不能算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