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無憂認父(1)
第71章無憂認父(1)
西楚滄都,天地間一片雪白,連空氣也變得純凈而冰涼。
一行藍衣的太監宮女正朝着元武殿而去,每個人手上提着一個保溫的食盒,食盒底下放着炭火,中間放水,最上面放着膳食以保持其溫度。
“馮公公,皇上已經一連好多天都在元武殿了,你也勸一勸,這樣下去舊傷複發了可怎麼好?”一名近身的太監出聲道。
馮英走在最前,微微嘆了嘆氣:“咱家要是能勸了,還用天天帶着你們過去傳膳,如今東齊和西楚戰火已經燃,皇上哪還顧得這麼多,咱家也勸了,大將軍王也勸了,皇上放心不上邊關的戰事,咱們也沒辦法。”
一行人正走着,遠遠看到玄武正疾步匆匆而來,看到馮英拱手打了招呼:“馮公公,皇上在何處?”
“這會在元武殿呢?玄侍衛什麼事這麼急?”馮英忍不住地問道。
玄武望了望他,沒有說話便快步朝着元武殿而去,神色異常的沉重。
“這是怎麼了?”馮英望着玄武快步離去的背景喃喃道。
“青龍玄武幾位大人不是被皇上逐出宮了嗎?不過我聽說一直在大將軍王府上聽候差遣,如今東齊和西楚交戰,皇上是不是把他們四人召回來了?”邊上的太監出聲道。
馮英沉默了一會,扭頭望了望一行人:“快走吧,皇上還等着用膳呢。”
玄武殿內,武將們向正座之上的帝王陳說著自己的計劃,眾人出言商議討論,楚帝一身玄色龍袍,面容清峻,眉眼凌厲望着眾將。
“現在東齊只是試探性的進犯,咱們花這麼多力氣去應付,豈不正中了他們圈套?”羅衍出聲斥道,這些個將領雖說都是武將,但對作戰計劃的制定,行軍佈陣,遠遠不及曾經的蕭清越和青龍玄武幾人。
楚帝面色冷沉,薄唇輕啟:“羅將軍,調兵前往上陽關,無論是何代價,一定要守住這個關口。”
“是。”羅衍起身拱手回道。
正在這時,門外的守衛疾步入殿稟報:“稟報皇上,玄武侍衛求見?”
羅衍頓時一震,不是讓他們在府里候着嗎?玄武怎麼在這個時候闖到宮裏來了?
楚策面色頓時一沉,薄唇緊緊抿着,一時間滿殿沉寂都望着他,青龍玄武幾人被逐出去已是滿朝皆知,這時候他們竟還進到宮中?
羅衍微微皺了皺眉,拱手道:“皇上,青龍玄武幾人已經在臣府中,到宮中…許是來找臣稟報事情的。”
楚策目光冷冽,望了望羅衍,沉聲道:“讓他進來,朕倒要看看,有什麼大事,讓他膽敢闖宮。”
片刻之後,侍衛帶着玄武入殿,楚策冷冷地望着進殿的人,薄唇抿成鋒銳的線條。羅衍沉默了片刻,出聲道:“有何事稟報?”
玄武抬頭正對上楚帝一雙冷寒的眸子,道:“末將剛從大夏回來,從中州探得大夏皇后誕下二皇子…”
楚策眉眼微沉,扶着桌案起身欲起身前往偏殿,薄削的唇勾起微不可見的苦澀。
羅衍望了望玄武,使了使眼色,示意他不要再說下去。
玄武直直望着站身的帝王,深深吸了口氣:“大夏皇后難產,怕是不行了。”
一句話,恍若驚雷震天,楚策身形一震,扶着桌案方才穩住身形,冷冽的眸子緩緩湧起滔天的暗涌,羅衍伸手扶住他:“皇上!”
眾將一時間瞧得一頭霧水,除了當年洛皇貴妃之死,皇上從未在他們面前有這般失態之舉,大夏皇後生子也好,難產也罷,那也該是大夏皇帝擔心的事,西楚大帝這般意外的舉動,一時間讓眾人摸不着頭腦。
正走到殿門口的馮英也正好聽到玄武的稟報,頓時停在那裏,抬頭望着人群簇擁之下的玄衣帝王,他沒有說話,沒有動作,卻讓人瞧着是那樣徹心徹骨的痛。
那個女子即便是嫁了他人,也沒有讓他如此痛苦過,如今這不是…這不是要他的命嗎?
以往還有個念頭,起碼她還活着,還過得好好的,如今怎麼會成了這般模樣?
羅衍一時也是手足無措,朝玄武問道:“到底是真是假?”
玄武垂首回道:“臣在中州城見過前去府上問診的大夫,百里行素的徒弟也去就診,只是孩子生下了,大人恐怕是…保不住了。”
楚策輕輕拂開羅衍扶着手,轉身朝殿外走去,步伐沉重,羅衍和馮英齊齊跟了上去:“皇上!”
楚策微微揚了揚手,示意他們不得跟着,一步一步地離開了元武殿,馮英站在殿外看着那雪地之上踽踽獨行的帝王,只覺心頭酸澀難忍。
他一個人走着,一直走着,自己也不知道要走到哪裏去,天際飄飄揚揚又下起了雪,凜冽的北風捲起他的衣袍,發出細碎的聲響。
最後,他站在駐心宮的門口,肩頭髮間落着一層雪白,恍然之間他竟看一道夢縈千回的身影…
這是哪裏?
煙落驚惶看着周圍陌生而熟悉的景緻,這裏…這裏是駐心宮,不是中州王府。
她驚惶地奔出宮殿,看到有來往的宮人,想要開口問話,迎面而來的人卻對她恍若未見,最後…直直從她身體穿了過去。
“剛剛有人送膳去元武殿,聽說玄武大人闖宮了。”
“闖宮?玄武大人他們不是被皇上逐出皇宮了嗎?”
“是啊,不過聽說一直在大將軍王府上,不過這時候闖宮,也不怕皇上斬了他的頭。”
“若是以往,定然會重罰,今天不知怎麼的,玄武大人說大夏皇后誕下二皇子,難產不行了,皇上就完全變了一個人…”
“真的假的?大夏皇後跟皇上有什麼關係?”
…
她怔愣地站在原地,她這是怎麼了,她驚惶地後退,竟然穿牆而入,進到了屋內,她明明可以感覺到自己,卻沒有人看得見她,聽得見她…
他們剛才在說什麼?她…是死了嗎?可是為什麼又會在西楚皇宮裏?
她不再待在這裏,剛一走出殿門,便看到站在門口處玄衣墨發的帝王,一雙黑眸似海深沉正定定地望着她,聲音顫抖:“你怎麼…”
她怎麼會在這裏?
確切的說,眼前的已經不再是大夏皇后,是洛煙,是他心心念念了七年的女子,終於又出現在這座空寂了七年的駐心宮。
煙落倏地抬起頭:“你…看得到我?”可是為什麼剛才過去的人看不到她,也聽不到她說話。
他緩緩舉步走到她的面前,伸出顫抖的手伸出手想要觸摸她,當真的觸摸上了這魂牽夢縈七年的面龐,壓抑在心底七年相思之情奔騰而出,他一把摟住她,那樣的用力,幾乎想要將懷中的她融入骨血。
“煙兒…”楚策低聲喚她。
他以為他這一生再也看不到她了,在剛剛聽到玄武回報的消息,他真的萬念俱灰了,卻沒想到回到這裏,會看到她,不再是什麼蕭煙落,不再是燕綺凰,也不再是大夏皇后,是洛煙,是屬於他的洛煙。
煙落愣了愣地站在那裏,對發生的一切反應不及。楚策能看到她,還能觸摸到她,可是她怎麼會變成這樣?
她腦子裏漸漸浮現出一個可怕的事實,她…已經不再是蕭煙落,亦不再是燕綺凰,她已經只是洛煙的魂魄!
過了許久,楚策鬆開了她,眉眼間泛起微微的笑意,想說什麼,卻發現想說得太多,竟無從開口說起。
“我死了嗎?”她怔怔出聲。
楚策抿唇不語,只是點了點頭。
“你…你怎麼會看得到我?我怎麼會來這裏?我要怎麼回去?”她急切地出聲。
楚策望着她,眉間的笑意隨着她的話緩緩沉寂了下去,她要回去,要回到那個人的身邊,與他恩愛纏綿,而他站在她的面前她卻不管不顧。
“可能是因為鎮魂珠的關係吧!”過了許久,他出聲說道。別人都看不到她,只有他可以看到,只有他。
所有的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很多年前,只有她和他的以前,而這一切,他再也不讓會讓任何人帶走她,再也不會…
“鎮魂珠在哪裏?我該怎麼回去?”她急切地追問道,她已經讓無憂一生受盡苦楚,這一個孩子也要讓他沒有母親嗎?
“回去?!”楚策深深地望着她,她還是想着回去。
煙落望着,沉默不語,如今的楚策與她記憶中的那個楚策,怎麼會變化這麼大?
“你說我們再也回不到以前,現在不是變回以前了,你不再是蕭煙落,也不再是燕綺凰,你是洛煙,我還是我,所有的一切又回到我只有我們兩個人的時候…”楚策步步逼近,一字一句地說道。他不可以放她走,不能放她走,絕對不能。
“我已經不是人了!”她沉聲打斷他的話,定定地望着她“活着的才是人,我已經不是了,沒有人看得到我,沒有人聽得到我,我已經不是了。”
“我看得到你,我聽到你,不是嗎?”楚策深深地望着她,即便別人看不到她,聽不到她,可是他看得到她,聽得到她說話,還可以觸摸到她的存在。
“楚策…”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眼底緩緩湧起的瘋狂,緩緩後退,狂奔出駐心宮,朝着宮外去。
她不顧一切朝着重陽門狂奔而去,楚策快步跟着她,不能像她那般穿牆而過,卻憑着輕功一路疾追而去。正從元武殿出來的羅衍和馮英等人看着竟然在宮內施展輕功的楚策,以為是出了什麼大事,趕緊帶着人朝着重陽門追去。
然而,當她終於到了重陽門,才發現自己根本走不出去,最外圍的宮牆,仿若築起一道透明的屏障,別人可以隨意行走穿梭的宮門,她卻怎麼也走不出去。
“西楚皇宮外圍以靈石為基,沒有鎮魂珠,你永遠也出不去。”楚策站在她身後平靜地說道。
她回頭望着站在幾步之外的楚策,羅衍和馮英帶着兵馬快步跟了過來,卻只看到站在宮門邊的玄衣帝王,根本看不到她的存在。
一切又回到的從前嗎?
可是,她變了,他也變了。
以前的楚策不會這麼對她,不會這樣逼迫於她,不會這般自私地禁錮她…,她無力地癱坐在宮牆下,乾澀的眼卻流不出一滴淚來。
滄都下起了雪,越來越大,她從來不知道這座皇宮是那樣的大,她從重陽門走遍了宮牆的外圍,試圖尋找任何一處可以出去的縫隙,卻什麼都沒有找到,這佑大的西楚皇宮,這高可入天的靈石屏障,似是一個華麗的水晶瓶子,而她便困在這隻瓶子之中,怎麼也找不到出路。
楚策一直跟着她,看着她將西楚皇宮走了整整一圈,他看着心疼卻不想放開這個機會,這個唯一可以留下她,擁有她的機會。
七年,整整七年,他對着空蕩蕩的駐心宮,企盼能看到她的身影卻不所得,如今她終於回來了,沒有人知道在他看到她那一刻起的震憾。
一念生魔,他所有的理智隱忍全部崩潰,他無法再失去她。
羅衍和馮英跟在楚策身後,搞不明白他為什麼圍着皇宮的圈這樣走了一圈,又在重陽門停下,不由想起了七年前的一幕。
“王爺,皇上他在幹什麼?”馮英忍不住出聲道。
羅衍嘆了嘆氣,而後搖了搖頭,心想是聽到玄武回報的消息,一時難以承受,才會變得這般吧!
“王爺,上去看看吧,奴才擔心怕是會出事?”馮英望了望風中獨立的玄衣帝王擔心不已。
羅衍微微搖了搖頭,沉聲道:“讓他一個人待一會吧!”
“那王爺也送件袍子上去,或是讓皇上回宮裏,在這雪地里站着,再鬧箇舊傷複發,大戰在即,可出不得亂子。”馮英從侍從手中接過皮裘遞給羅衍。
羅衍拿了過去,沉默了一會,舉步走了上去:“皇上,這裏風大,你還是回宮裏去吧。”
楚策似乎聽不到他的聲音,只是定定望着重陽門,望着那個只有他可以看到的她。他想也許一時間她是無法接受回到這裏的一切,但這裏有着他們那麼多那麼多的回憶,總有一天她會放下一切,重新成為洛煙。
“皇上…”羅衍再度出聲。
楚策沉聲說道:“你們回去,別跟着我。”他還不想讓人知道她在這裏的事,即便是羅衍,也不能。
“皇上…”羅衍上前出聲相勸。
楚策頭也不回,只是說道:“這幾日元武殿的事你看着辦吧,朕身體不適,休養些日子,至於玄武他們,讓他們帶兵鎮守上陽關。”
羅衍愣了愣,拱手道:“臣這就去辦。”說罷朝他看的地方望了望,不由皺了皺眉,他到底在看什麼?
過了半晌,羅衍還是走開了,馮英連忙上前:“王爺,皇上他說什麼了?”
“讓咱們不要跟着他,都各自回去。”羅衍坦然言道,回頭看了看還站在那裏的人,他的舉動實在太奇怪了。
馮英也望了過去:“可是…”
“我先回元武殿辦事,這裏就勞煩馮公公照看着,先讓他靜一靜也好。”羅衍沉聲道。
馮英默然點了點頭,還是朝事要緊,轉身讓跟在後面的侍衛也都退下,自己帶着兩個近身遠遠地瞧着雪地里的帝王。
煙落站在重陽門,幾近可以到從太平長街傳來的人聲,她卻怎麼也走不出去,只要鎮魂珠一天還在楚策身上,還在這座皇宮裏,她就永遠也走不出去。
過了許久,楚策走近前去拉她,煙落閃身避開,自行朝着駐心宮而去,楚策也不說話只是默然跟了過去,馮英一見趕緊帶着人在後面悄悄跟着。
駐心宮,這裏所有的一切還是和七年前一模一樣,只是再走進這裏,心境卻是和七年前截然不同了,她亦無法想到,他們之間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楚策跟着進來了,看着蜷縮在榻邊人便坐在對面,一句話也不說只是望着她。煙落低垂着眼帘一句話也不說地坐在那裏,屋中死水一般的沉寂。
天色越來越暗,直到整座駐心宮被無邊的黑暗籠罩,兩人也始終沒有說一句話。
黑暗中,楚策的聲音前所未有的溫和:“這裏的東西都沒有變,都是你走時候的樣子,現在…”
“我要回去。”煙落打斷他的話。
楚策微微一震,側頭望向窗外的一株樹,薄唇勾起輕淺的笑:“那是我們十年前種的合歡樹都長高了,你說葉子很神奇,日出而開,日落而合,是真的,上上個月還開了花…”
“我要回去。”煙落抬頭望着他,沉聲說道。
“還要回去哪裏?這裏才是你該回來的地方,你已經回來了。”楚策平靜地說道。
“我要回家。”她望着他認真說道。
“這裏就是,你還要…”楚策面色無波。
“已經不是了。”她定定地望着他“楚策你變了…”
“到底是你變了還是我變了,七年前你不是這個樣子的。”楚策深深地望着她,眼底蔓延深沉的痛“你就真的把這裏的一切都忘得乾乾淨淨跟他在一起,我等了七年,一個人守着這空空的駐心宮,到頭來…”
他忽地笑了,苦澀而落寒,她就在他的眼前,為什麼還是遠,遠得讓他難以觸及。
中州,又是一場大雪,松濤閣內雖是暖意融融,卻顯得外沉寂。
床榻之上,瑞兒躺在床上小手抓着煙落的手指,手很小卻勁大的很,抓着她的手就往嘴裏送,不知是感觸到了稚子的觸碰,還是因為滄都那邊的滿心悲痛,眼角滾落出晶瑩的淚。
修聿頓時一震,顫抖地伸出手觸摸那濕潤的痕迹,一翻身起來,衝著外面叫:“大夫,大夫,叫大夫進來!”
守在外面的蕭清越和祁月兩人正在椅子上打着盹兒,一聽聲音差點沒嚇得摔下去,趕緊讓候在對面無憂房中的大夫過來。
“怎麼了?”蕭清越最先進去,看到已經數日一動不動的楚修聿起身站在床邊。
“她哭了,我看到她哭了。”修聿不知是驚是喜站在床榻邊,前所未有的惶然無錯。
數日以來,她沒有一絲動靜,連呼吸都微弱的幾近虛無,他害怕,恐懼,絕望,甚至…心死如灰。
蕭清越聞言趕緊到床邊一看,眼角真的有淚痕,再看看那邊瑞兒正抓着她的手指啃着,見她站在床邊,便咧嘴咯咯地笑着,看得她心裏酸澀難耐。
“蕭將軍先將小殿下抱開吧。”大夫拱了拱手出聲道。
蕭清越默然將孩子從床上抱起直接就塞到修聿懷裏,轉身便拿着扇子扇着那邊的香爐,讓參香的香氣飄向床上的人,連池到現在也沒有消息,估計不能將百里行素帶來了,只能靠他們自己想辦法了。
“祁月,去大覺寺請覺明方丈來。”修聿突然出聲吩咐道。
城裏的大夫都找來了,也沒看出個所以然來,百里行素看來也不可能來了,覺明方丈也是一身醫術,以往城中有不少醫治不小的人都會尋他救醫,希望他能幫上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