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販賣為小奴(上)
從青城山下山的路上急匆匆走着一個人,五短身材,年約二十四五歲。冰@火!中文行了大半日見已到華陽地界,便避開大路饒林間小道而行。離鎮子已經不遠,見天色尚早,也就仍在一片小樹林中歇息。林邊緊挨着一片麥田。微風吹來麥浪起伏,忽然他的目光停留在一處,方才麥浪中閃過一個人影剎時就不見了。盯了一會兒再也不見個影兒,但他相信自己的眼睛。看了一陣,沿着一側疾步而行,當一個腦袋冒出時就被他一把捉住,卻是個只有七八歲的小娃兒。看來是餓急了,滿嘴是剛剛灌漿的麥粒兒。
拉着他到林中,他想起身上還有半塊玉米餅,去懷裏掏時,那娃兒見他一鬆手,箭一般地飛奔而去。他還從沒見過跑得這樣快的小娃兒。驚奇之下施展開陸地飛行功便追,只要他不朝鎮子裏跑就好辦,奇的是這娃兒卻突然間就象泄了氣似的,立馬就慢了下來,還氣喘吁吁的。
段平安只三兩下就立在他面前:跑啥?”他伸手遞過餅子。
小娃兒看看他,一把抓過就不停地往嘴裏塞,他搖搖頭在地上坐下來。接下來他知道小娃兒叫南宮旭,與爺爺趕場走丟了。聽他口音分明是川東一帶的,“是誰教給你跑跳的功夫?”
南宮旭搖搖頭不答腔,知道他不願說,也就不再問了。“你還在這麥田裏等我,等我今晚辦完事來找你跟我一起走,幫你找爺爺好么?”見他連連點頭。
太陽已經落山,他滿懷心事地站起來。近日他從福建一帶輾轉回到青城山,方得到有人帶來的口信,說是家中出了大事,娘已亡故,小妹被人弄走了一年多不知去向,爹也身有傷病,好像還有人在找尋他的下落。
爹生性率直為人不慍不火,雖是練了半輩子鐵腿功,卻從不張揚,與人切磋總是點到為止,更不與人結怨,咋會出事呢?下山時依照師父叮囑,一路上雖是心急火燎還得等到夜幕降臨再去看個究竟,以免入人圈套。
朦朧的夜色中,緊閉的大門上貼着封條,上蓋縣衙印信。他繞到後院飛身縱入。屋裏院內四下無人,兩邊的作坊與庫房空空如也,不剩一絹一綢。急忙奔到伙房,將那石磨逆轉了九下,吱呀一聲地上露出個洞口來。
一盞油燈忽閃忽閃的,地窖里端坐着一人,“是平安回來啦?”一聲呼喚,聽得是爹的聲音,段平安連忙上前。
父子相見,段慶和知道自己時間不多。
那天看出朱家兩兄弟有除掉他之意,也就不在心存幻想。一路上只作不知,仍然是唯唯諾諾一副甘受嘲弄的模樣。在半道上一處密林中,就在他兩個正欲動手之際,當年的段鐵腿雖是雙手被捆,還不防礙其運動全身功力,大喝一聲,一躍而起,就在這兩個傢伙一愣神間,雙腳前後飛出兩招迅疾凌厲的彈腿。
整日擺弄拳棒的朱家二虎,還從沒見識過這等絕活,當下很快開了眼,可惜時間太短,當下又緩緩地閉了眼。
朱老大隻覺身後一股強力襲來,從命門直透神闕,就連腰椎都已折斷,還能活命么?
幾乎就在同時,朱老二的下身已是粉碎,剎那間還不容他耽心變作太監的恐慌流露,就已捲縮成了一團。
趕回家,在院中打倒幾個大漢,直奔進屋,見不甘受辱的妻子已懸吊在內室,而還正有一大幫人在裏屋翻箱倒櫃的。對方驚訝一了下,隨即就是一場殊死較量。
兩日來幾乎未進多少吃食,身心疲憊的他方才又在那林中耗去大部內力。一場打鬥下來,拼力將為首的兩人結果了,自身也受了內傷。兩個頭兒一死,其餘的人見不是頭,丟下幾具死屍跑了。
料道縣衙里很快就會來人,這理是無法可講了。乘着還有些兒餘力,進入到常備而從未使用過的地窖里。
歇息了兩日,只在夜深人靜時刻,出來透一透氣。知道家已被查封,貨物早就被席捲一空。慢慢地前後思量,開始有些明白這樁飛來橫禍的由頭。
嘆口氣,料到自己受傷太甚,缺醫少葯的如何能邁過這道坎?就連苟延殘喘,都靠的是地窖內一點霉米陳面,將就着弄些下肚。只得盡量自行調氣,維持着丹田的那一點兒熱力,只想等著兒子曉得消息后趕來。
這兩日身子越發虛弱,竭盡餘力撐持着,終於等到了兒子趕回來。
“沒用的,讓為爹的少受兩日苦吧。”他堅拒着,不要兒子再給他喂葯療傷。他將前後發生的事講了一遍,最後道:“你知道我近幾年忙於生意而疏於練功,身子也多少放了肉,但對付那幾個賊人還是行的,可也——”開始喘息起來,過了片刻將手裏的一個小本子交給兒子道,“我家做生意信義為首,欠了這兩家客戶的帳務——”
段平安從小就知道父親在生意場上十分講求信用,也明白父債子還的規矩,忙扶着爹爹靠牆坐穩跪伏於地應承道:“兒雖不肖,不能救治爹爹性命,可兒一定會替爹爹償還債務並報此深仇!”
段慶和費力地點點頭:“要把你小妹找到,可憐她的娘也……但不知她尚在不——”氣息開始微弱起來。
“爹爹難道真不清楚是哪裏的強人乾的?”這已是段平安第二次追問他爹爹。
“我看,這事——沒那麼簡單,後來,就連姓周的和姓李的兩個捕快,都、都在我家,被人殺了。縣衙、府衙為啥……為啥都還裝聾作啞?”段慶和用最後的氣力又搖了一下頭,“你……鬥不過……他們。別、別——”
當夜爹爹含恨而去,段平安伏地慟哭。
南宮旭醒過來時感覺有些氣悶,手腳也象是被人捆綁住了。使勁睜開了眼睛,才知道是被那兩個人裝進了口袋,急得在口袋裏掙扎了幾下,手腳雖沒有被捆,還是無濟於事。在外流浪了幾天,知道自己一個小娃娃猶如一隻小貓小狗一般,被人逮住最好先別惹惱了他們,才能少挨打少吃虧,便不再動彈。感覺是在馬背上一搖一晃的,又聽見有人的說話聲。
“我說伍哥你硬是不嫌麻煩?”
“順手就撿到的麻煩個啥,多少可換幾個酒錢!這幾日的開銷算我伍哥的了。”
“我還真是不知有這等買賣哩!”
“這算個啥,只要多長個眼睛多留點心,到處有買賣遍地有銀子。”
“我真是服了你了!難怪伍哥你總是不缺錢化。……”
南宮旭聽得似懂非懂,也不知他們說的與自己有什麼關係,便回想自己是如何被裝進這口袋中的。
那是在華陽遇見段平安的第二年,他那會兒在麥田邊正望着天邊的星星發獃,聽見有人騎着馬從林子裏的小路上過來,他習慣地一頭鑽進了麥地。正埋頭往前竄時,突然衣領被人一拎雙腳就離了地。兩個矇著面孔的人哈哈大笑。
“真不料這個小崽兒還跑得飛快,像是有點來歷。”拎着南宮旭的人露出一副貪婪而得意的眼神。若干年後這雙眼睛都一直牢牢的刻在南宮旭的記憶中。
“你看這個小崽兒象是口渴了,我給他點好喝的香茶水咱們好趕路。”那個被叫作伍哥的人取下掛在馬鞍上的一隻小水囊。
南宮旭確也是口渴得很,接過遞過來的小水囊咕嘟咕嘟就灌了幾大口。
“好啦!”那人一把奪過水囊,哈哈大笑:“小崽兒好好睡一覺就到家啦!……”
哈哈……,那哈哈聲在南宮旭的耳里一下就變得遙遠模糊起來。
此時他似乎有些兒明白,這兩個人用什麼水麻暈了他,不知要弄他到啥地方去。不多一會兒,他又沉沉睡去。這兩人兩騎馬夜行曉宿第二日便到了漢源地界。拂曉之前,依然要在荒山野嶺處找個歇息之地。
來到一座山溝,一座破舊的土地廟立在那兒。兩個在門邊栓好馬,拎起隨身的物件,解開裝着南宮旭的麻袋口,一併提下馬來進了廟。泥豎的神像立在神龕里望着他們,殘缺的帷幔在一側吊掛著。
姓伍的見他那個同伴正面對神像合掌俯首,口裏喃喃有詞。將他肩頭一拍笑道:“拜神也要看看香火旺不旺,我說老七,這等破廟拜個甚?”
老七便有幾分不滿,正要說什麼,忽然朝他‘噓’地一聲手指廟后,果然有一陣陣酣聲從小廟的后側傳過來。卻有些作怪,是個啥人不在能遮風避雨的廟中歇息,反睡在屋外牆邊?兩個立時來了精神。
牆角下果然有個人捲曲着身子睡在地上,聽到有人的腳步聲,他睜眼看了一眼就又睡了去。姓伍的上前在他屁股上踢一腳,罵道:“原來是個彝人——倮倮娃!”那人睜開眼欠起半個身子道:“出了門都是朋友啦,各人睡覺吧。”說罷欲倒頭又睡。
老七拉拉老伍示意別再打攪人家。
老伍卻眼睛一亮,一把抓起了這彝人放在頭邊的一個小布袋在手裏掂了掂,“嘿嘿!這個倮倮娃身上還有些內容,多半來路不正!充公!”又是一腳踢去,這一腳卻踢了個空。
這個彝人已站在他二人面前,披着羊毛織成的查爾瓦,英雄結下的一雙眼睛烏黑髮亮,身形與老伍不相上下,他定定地看着二人開口道:“我睡我的覺管你們甚事?還要走拿我的錢袋。”把手一伸。“還給我。”
老七本就不想惹事,這次奉江安知府指派護送知府的一個小舅子去成都訪親,交完了差就一心想忙着趕回家,家中老母尚盼着他帶回家的銀子呢。加上他的武功本就不如老伍,這是頭一次與他同行。
“還給他吧。”他悄聲對老伍道。
老伍冷笑一聲:“荒山野嶺,這錢來路定是不正,非偷即搶!規規矩矩地交給咱公門大爺就放了你,不然,嘿嘿!”
“還給我!”
“嘿嘿!反了你了!”老伍朝老七歪了歪嘴,呼地拔出了腰刀,“你看他還敢給我耍起脾氣來了!一刀結果了你,叫住‘就地正法!”
“老伍!”老七實有些不忍看見這個無辜的彝人倒在他的刀下。這老伍卻是早就習慣了的,哪裏肯聽?手中刀早已朝對方頸下揮去。老伍在府中的差役中,武功排首,出刀之快更是無人匹敵。老七雖也是見慣了砍頭殺人的,此時也不由地退回了兩步。
“咣!”一聲金屬撞擊聲發出,夜色中倒下了一人。
等老七回過神來拔腿想跑時,那彝人道:“你不用怕,你不像他,你沒他壞,你自個走吧,我還要睡覺。”拎起老伍的屍身只輕輕一拋,就扔到了幾丈開外的地方。把個老七嚇得急忙拐過牆角,三步並做兩步趕快跑了,也顧不得看見那個娃兒正躲在牆角朝這裏張望。只聽得身後傳來洪亮的嗓音:“那個小娃娃你過來,別怕。”
這個彝人讓他吃了些像是用鹽水煮過的羊肉,看他那副急急吞食的樣子,搖搖頭嘆了口氣。眼見天色已明,他跳起身來說聲咱們也得趕路啦!“咦,這娃兒咋又瞌睡啦?”見南宮旭又昏睡起來,拍拍他的小臉蛋兒,叫了他幾聲也不起作用,自已心裏道,又是被灌了迷昏葯?昏睡一次起碼是一天,早知道不該放走那傢伙,好問一問這個娃娃是從哪裏弄來的。眼下只得帶着他走一段路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