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八章(下)麝蘭瞪眼香
當南宮旭和蕭岣接近位於五色海下面的跑馬山賽場之際,整個賽場已經又開始人聲沸騰。雖還有不少人在帳篷內喝茶,到壩子外面的人也不少了,眾人推測着誰能奪魁,期盼着最後的揭曉。
蔣橫順按秦文彪的授意,帶着兩個翻話的通司遊走於那十位刀客間,除了漢中刀客、川江刀客和不明就裏的岡底斯刀客外,其餘的刀客大都顯出一副漠然的樣子。因他們聽說過的列子中上當的太多,擔心到頭來沒個好結果。
蔣橫順向秦將軍的稟報卻是,眾刀客對將軍的許諾十分感激一個個興奮着表示願效犬馬之勞。兩名漢人通司見狀便也補話稟告:”遺憾的是蔣大人不懂他們的話語,不能轉述他們對朝廷感恩的言辭。”
大帳內,坐在另一側的茆三和宮達仁聽不清他們的話語,也就只顧各自飲酒喝茶吃牛肉、奶酪和糌粑。
“這青稞酒的味道別具一格。”宮達仁咂一咂嘴唇。
“不錯!”茆三始終未能聽清蔣橫順他們的話語,見宮達仁和作陪的同知和土司又朝他舉起了杯子,便應聲道,“原本是從沒嘗過這青稞酒的,今兒喝了還真不錯!”
土司道:“等會兒還請二位大人嘗嘗加上熬化的酥油和紅糖的青稞酒,同知大人也很喜歡的。”
打箭爐同知正將目光搜尋此刻已不見蹤影的金全貴,聽見土司大人在招呼他,方回過神來附和道:“那味道真是好呢!再就着酥油茶吃鍋魁面果子簡直就……”
打箭爐土司點頭道:“喝酥油茶吃回人朋友做的酥餅、散子和陝西人做的鍋魁那才巴適呢。”他表面上並不太關注蔣橫順的舉動,心想咱已安排扎西去見過了尼瑪,只要他們心中有數,就不會有多大的問題。
在這片方圓數百里的藏地大草原,同他的關係最為密切的就是扎西先前的主人貢布土司,也只有他二人對待下人不同於其他的土司頭人。如今的扎西已被貢布土司放開成為一個自由人了,在他們這兩位土司手下獲得自由人身份的不止達瓦一個。
成為自由人的扎西就可以往來於川邊與內地的道路上,也可以往來於各土司頭人之間,傳遞他們相互間的訊息。更重要的是扎西有一身不錯的武功刀法,聽說他還結識有一些內地的武林朋友。
眼下已感覺到這位秦將軍是在利用這場比武盛會,但還猜不出他要達到什麼目的?要說他的官職已經夠高了,在川邊一帶明裡暗裏發的橫財也已不少,不知他為何還要想方設法打我跑馬山五色海鎮海之寶的主意?未必是漢人的話來說,叫做貪慾無止境?
他說是在替咱們追尋失卻的金鴨子——我卻半信半疑,總覺得被人弄走的那一對金鴨子十分的蹊蹺。雖說不能讓這對寶貝在我這一代人的手裏失卻,可如若真如他所說的是太后瞧上了這寶貝,那就只能作為貢品被他帶走了了,土司無奈地搖搖頭,心頭七上八下的。
“土司大人有何心事?”打箭爐同知見他神色不佳便問道。
“大人請,佳通佳通!”此時,斟酒添茶的兩個臧家姑娘剛好近前來,半鞠着身子的進退動作既輕柔又恭敬,獨特的衣裙映村着紅撲撲的臉龐和健康苗條的身段,越發顯得漂亮。
“喝茶,喝茶。”土司對同知客氣地點點頭。
茆三和宮達仁也正慢慢地喝着酥油茶,表面上皆對秦文彪的舉動顯出一副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的樣子,秦文彪畢竟是名正言順地主持官。宮達仁其實早就不是滋味,深感自己是生不逢時,連前朝一個‘東廠’頭兒的權勢威風都是望塵莫及,真是世風日下啊!他不覺冒出這麼一句來,跟即就覺到有點牛頭不對馬嘴,恰又被茆三注意到了。
茆三猜不透宮達仁的心思,便道:“宮大人此話我不能苟同,瞧瞧此地此景和此地的人,反而感到頗具古風呢!你看看,這裏是上下尊卑有序貴賤分明,雖不過是一個同知和土司所轄之地,卻頗有幾分宮廷作派,甚至——”說話間,目光瞧向一撥撥輪流進出的婢女下人,這些人無論手中有無物品,一個個皆是低着頭鞠躬着身子進退。
宮達仁手掌略為一豎壓低嗓聲道:“還望茆大人當心——”
茆三見他話留半句,疑惑道:“宮大人什麼意思?”
“萬一被居心不測之人加鹽添醋傳到朝廷有些人的耳里,此地可就會遭受……宮達仁環顧四周后側着腦袋在對方耳旁輕聲道。見這話已使茆三點頭認可,一時間兩人皆默默無言,但心中的顧忌是大同小異。尤其此次的比武盛會千萬別……
茆三知道,雖然太后默許自己暗中探察秦文彪是否與川邊一帶洋人有關係,但自己深知太后對洋人是很有顧忌的,那年幾國的外夷軍兵輕易就長驅而入進了京城,逼得咱大清的一國之君太上皇后狼狽奔逃的情形……
眼下的情形已顯露出種種端倪,看出這毋極是明顯要插手,怕是會攪出一場大亂子來。秦文彪與英人的關係究竟如何?倘若只是在軍火生意往來倒也沒啥大不了的,怕就怕此人果真是……一旦得逞,被困其中的自己也會脫不了干係。
方才的那話聽去彷彿是不經意卻是他故意說出的。他對川邊一帶的民風民情頗有了解,只要沒有個別貪婪的官吏和土司頭人串通起來從中搗鬼,誰人不願過安居樂業的日子?更值得警覺的是如若再加上有洋人乘機從中漁利,其後果可就……
茆三有自己的盤算,無論如何定奪還真得在他顯露尾巴之際把握住時機。此刻,他看去是在悠然自得地喝酥油茶品嘗牛肉奶酪,絲毫也沒有放鬆對秦文彪的暗暗觀察。
距離這頂顯眼的官家大帳篷二十餘步處,是一頂可容二三十人的黑色帳篷。裏面坐着娜珍和曹小青等五個姑娘。娜珍早將跟在她身旁的兩個婢女打發離開,自已動手替朋友們斟酒添茶。曹小青飲下一碗青稞酒便推開酒碗,自個兒接過酥油茶壺來替自己和姐妹們續上。
“娜珍,你爹爹真好,給你搭好了這麼漂亮的一頂大帳篷。”阿依道。
“你為何要讓兩個姑娘離開?”馬鈺問一句。
孟小嵐則笑道:“我看娜珍是不願有其他人妨礙了咱們自由自在地說話。”
見娜珍笑而不答,曹小青點頭道:“小嵐只說對了一半,不知姐妹們注意到了沒有?我看也只有娜珍這裏的婢女進出帳篷才不是那種低頭弓腰還倒退幾步才離開的。”
阿依拍手道:“是呀!肯定是娜珍的主意,這主意好!這才像是咱們的好姐妹呢!”
馬鈺笑道:“其實娜珍這麼做,已有不少人指指點點地責怪她阿爸,說是寵壞了她讓她不按規矩地胡來,弄得沒了尊卑貴賤,壞了規矩。其實我就覺得貢布大叔真好,沒聽說過他把家裏的僕役當牛馬一般地使喚。”
曹小青、阿依和孟小嵐默默點頭,一時無語。無論是彝地、藏地和漢地,她們在川邊一帶見得多了,這‘上等人’與‘下等人’之間的種種區別……尤其在彝地和藏地,‘最下等的人’的日子簡直如同被驅使的牛馬牲畜。
見此時的娜珍臉上的笑意反而消失,小青便道:“這世道就是如此。”
“有什麼辦法呢?”孟小嵐嘆息一聲,在彝地長大的她原本是熟視無睹的。
娜珍聽姐妹們都在稱道她那開明心善的阿爸雖也高興,但心下的一大缺失總是難以對人傾吐述說,想到不能與南宮旭在一起,一種難以抑制的苦痛便在臉上顯出。她的目光不覺朝小青看去,心頭越發糾結起來。本想促成她同南宮旭的姻緣,卻不知她二人總像是在相互躲閃着迴避着。她認為自己就是他二人之間的阻礙,眼下真不知要如何幫助他們。
阿依也是默默無語,她想到了自己的身世,就是一個被人販賣到涼山彝地的漢人娃娃,雜亂紛紜的情景在眼前不斷地浮現,八其山、烏袍山、阿媽一般的瓦姐攸攸,後來遇上的呷西南南。沒被人賣到彝地之前的小南旭和小段鶯兒時的模樣和滿臉慈祥的鐘離老爺爺。
……那個小男娃忽閃着一雙烏黑的眼睛,手裏拿着一根樹枝指向躺在地上的一個歹人問她道,‘你說他是不是個短命鬼?’
自從在瓦屋山與南宮旭相認敘舊,阿依的心底就十分不平靜,當時便有為何不早點知道他就是當年在一起的那個小男娃——臉兒忽地一熱,便羞惱起來。
剛記掛着南宮旭眼下的處境,卻又出現一個熟悉的面容在眼前晃動……這秦耀宗究竟是否是他自己所說,與那秦文彪並非是很親的叔侄關係,並不是言聽計從?正心緒不定間,忽聽見有人嚷嚷着大步走進了帳篷。
“哎呀!你們幾位真叫我一陣的好找?!”
“喲喲喲!秦公子是在啥時候變成了一個賣兵器的鐵匠商賈的?”孟小嵐一邊手指秦耀宗笑道一邊看看在一旁顯得有點發愣的阿依。姑娘們看時,卻是腰間掛着一刀肩背後插有雙劍的秦耀宗立在帳篷門內。
此時,獨自一人朝五色海方向而去的曾國祿心下嘀咕,要我趕到五色海附近去部署指揮那支洋槍隊?這可是秦文彪手頭至關重要的一支隊伍。秦文彪未必還以為我不知道他已對我生了疑心?曾國祿接到秦文彪的指令后心下生疑。明知自己只是洋槍隊名義上的副統領罷了,作為秦文彪副手的秦武表面是洋槍隊的兼職統領,其實只有他才能指揮調動。
曾國祿感覺並非是自己的心虛,將那張到手的皮紙交給宮達仁后的第三天他便心生悔意。他發現宮達仁不但與湖堂宮宮主有往來,而且對秦文彪的所作所為並未顯出多大的驚詫。如果他早就胸有成竹倒是好事,怕就怕他是與秦文彪一夥的。如果這樣,我曾國祿就會……
許久不見動靜,到近日卻隱隱聽聞,朝廷對秦文彪在川邊對英人的防範部署十分滿意。他頓時發出一聲無可奈何的苦笑,之後便索性不再理會,免得過着忐忑不安的日子。
眼下一回想,止不住地打了個寒噤。猛地嘲笑自己道,無論今日會生出什麼樣的結果,我曾國祿都要趁事攪上一攪,在這川邊藏地生出了熱鬧,總會讓清廷那一干高高在上的傢伙們不太安寧。得利用這洋槍隊干出點事來!曾國祿定了主意。
離開環繞山腰的那道驛道,曾國祿爬過一段陡峭的小路,剛拐過一塊足有兩人高的岩石就聽見前面有人在說話。閃身復退避回岩石後面,聽得是一個女人的嗓音,這嗓音有幾分熟悉。
“我早就與你說得明白,你可以不算是湖堂宮的人,但不可做出有損湖堂宮的事。你要去干偷偷摸摸的齷蹉事你自個兒去,別扯上我,與我何干?”
一個男人的嗓音爭辯道:“我說么妹子姐姐你也別把你白霖兄弟看低了,我想去會會的那幾位女刀客你並非一個也不認識,再說我是想打聽打聽午後的賽事有沒有她們——”
“算啦算啦!你快去會會那幾位美女刀客罷!”么妹子哼聲道,“沒見你去會會其他的眾多刀客,你骨子裏就只對女人感興趣。”
“嘻嘻!”綠蜻蜓拍手笑起來,“說得好說得好!么妹子姐姐你說得太好啦!我綠蜻蜓就是一個地地道道的男子,一個男子不對美女感興趣只怕是有病呢!”
曾國祿貼着石壁偷偷瞧去,果然是么妹子野百合與那綠蜻蜓白霖正在爭執。當他聽出那個男人是綠蜻蜓白霖時,像有股難以形容的無名火氣直往上竄,腦袋嗡地一聲感到頭髮昏臉發燙。這綠蜻蜓在他心中的那一絲兒莫名的感覺頓時消失殆盡,只有按捺不下的怒氣,這怒氣當然不僅是指向綠蜻蜓。
不覺伸手從衣袋裏摸出那隻短小的煙袋來,繞到一株合適的大樹後點燃了火絨草。稍一觀察就判定了風向,又在岩石附近選擇一個合適的位置,將煙袋內燃燒起來后並不吸食反而是一口氣吹出。
很快,曾國祿的‘麝蘭白晝軟綿香’就飄向這二人。野百合剛道聲不好!有人暗算咱們——身子就軟綿綿地癱倒在地。綠蜻蜓屏住氣息伸手拔出佩劍,舉目朝四下掃去,正好瞧見從岩石后大搖大擺地走出的一人來。
當他認得是曾國祿后,一股惱怒從胸內升起,立馬就一跤撲倒在地。倒是為何?因大凡能及時屏氣防範迷毒一類者最忌體內氣息突竄,那迷毒便能乘虛而入。曾國祿此次施放的‘麝蘭白晝瞪眼香’與‘麝蘭夜夢安魂香’的不同之處,就是能讓對方暈暈乎乎地失去行動之力,聽力與目力卻能很快恢復常態,干瞪着眼任人擺佈。
這曾國祿當下就走到他二人身旁,一把拖過毫無氣力卻能看得明白的白霖,將他背靠在一棵大樹下。在到野百合身旁,撩起她的衣裙下擺,正要伸出手去解開這女子的褲帶,的那手卻在半途停住了。
看看在一旁的綠蜻蜓雙眼顯出了氣憤,曾國祿朝他冷笑一聲,便放開女子的衣裙下擺,兩手掌張開着舉齊肩高又對綠蜻蜓連連搖頭,又走到他面前。綠蜻蜓何時遭遇過這等困境?當下氣急得就要發狂,只能眼睜睜地瞅着對方任由他擺佈。
不料曾國祿卻對他做出一個讓人十分不解的舉動,只見他指一指自己的下巴,再指一指自己的胯下——嘴裏叫道:“白霖小子,你給老子看清楚,可瞧見了老子的x巴是挺起的!老子本來就是個地地道道的爺們兒,往後有誰再信口胡言老子就真要閹了他!”
當下綠蜻蜓瞧見對方的胯下凸起真是像撐起了‘蓬帳’一般。心下恍然大悟的同時生出了惱羞,這個半老不老的傢伙原來為的是這事?想起在旅店那晚極其尷尬的一幕,加上眼前對方做出的這個‘下流’動作,氣急得幾乎吐血!
不少人以為你姓曾的是個不男不女的閹人,你卻拿我來撒氣?!我若不把那夜的羞恥今日欺辱找你曾胖子報復回來我就不姓白!眼下只要你敢欺辱么妹子,我遲早都要向你索命來!……綠蜻蜓正在心裏憤憤地罵著,忽然聽見不遠處有人大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