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失散華陽縣(上)
林間小道,有個漢子正趕着頭毛驢過來,毛驢上有個與南旭差不多大的小女孩兒,淚痕滿面嘴唇緊閉,似在強忍住不哭出聲來。那漢子見小女孩兒抽抽泣泣用衣袖擦臉,便揚起手裏的細竹條抽去,嘴裏還罵罵咧咧地:“你嚎!你給你爹嚎喪么?再哭哭嚎嚎的老子弄死你!”
小女孩無法躲避,被竹條抽得躬背縮頸成了一團。又一下抽到了她那稚嫩的脖頸上,立時呈現出了一條血痕。“媽呀!”女孩痛極實在強忍不住哭叫起來。
那漢子暴跳起來:“媽的x,朱家兩個每次都要佔強,總是讓老子來管這些個哭包星!老子硬是想打死你!”又高高的揚起了竹條。剛聽到什麼響動,忽地一個小黑影在面前竄起,“哎喲!嗚喲喲!”那漢子早丟下手中的竹條兩手捂住鼻子,疼得鼻涕眼淚一起湧出,先前拿着竹條的那隻手腕又被什麼狠狠的咬了一口。待定睛看時,一個小孩兒雙手插腰立在面前,正恨恨地仰面瞪着他。
“今天作他娘的怪,哪來的小東西竟敢給老子送上門來找死!哼,老子一起都弄走!”放開被這小孩的腦袋撞疼的鼻子,伸手便朝他抓去,心裏還不信這個小東西竟然能跳起這麼高來。
南旭卻又一縱身跳到他肩頭上朝他的臉上一腳踢去。
“咦!你這娃娃還會縱竄術?看老子把你劈成兩半!”左手一伸握住了南旭揚起的那隻腳,右手將立在他肩上的另一隻腳也一把抓住,雙手一舉。
“哇!”小女孩把手捂臉尖叫起來。
“撲!”南旭在半空裏聽到一聲響,剎那間卻一切都靜了下來,只有微風吹得樹葉輕輕的響。
小女孩慢慢把手從臉上移開偷偷看時,見那個凶神惡煞的漢子一副瞪目咧嘴的怪相,雙手仍是高舉着那個男孩兒,即將要把他大劈叉的架勢,卻是一動不動的。
南旭看見了老爺爺正立在毛驢面前,知道危險已經過去,但他的雙腳還被緊緊地抓着,既無法下來又被硬分開着兩腿,十分的不舒服。一時怒急,彎下腰來把手從自己檔下伸出,一手抓扯對方的頭髮耳朵,一手拍打他的臉面,一邊大聲叫着:“放開,快放開!我打死你!”卻絲毫不起作用,雙腳仍是被其緊緊握住,那人的身子晃動起來,眼看就將一同跌倒在地,只得求救地喊爺爺。
鍾離春抬起一腿朝他胯上輕輕一靠,那人便又站立穩當。鍾離春擺擺手:“爺爺只能定住他卻不能解開,如若一解開了他,你的兩條小腿兒豈不就分成兩半邊了么?”
南旭大急,忙叫爺爺快把這人腰上掛着的刀抽出來。
“娃兒要幹嘛?”
“把他的手斬斷!”短短的時日,南旭經歷了家中這樣大的變故,目賭了種種凄慘的場景和老婆婆被人下毒手的情狀,猛然間那小小的心田和膽氣竟象是變了許多。
“哈!把他嚇住羅。”還在驢背上的小女孩看見那人的雙眼拼力露出了驚恐的神色,拍手大叫:“把大壞蛋嚇住羅!”
“爺爺從來不喜歡用刀。”鍾離春搖頭。
“爺爺不砍他的手,南旭就不能下來。”南旭被舉在半空裏實在是不好受。
“不好玩了?”鍾離春笑道,往口裏丟進兩顆碗豆。
“真的不好玩。”
鍾離春略一張口那兩顆碗豆劃出兩股白光前後飛出,不偏不倚正擊到那人的左右‘外關’穴上。
那人的兩隻前臂立時有些鬆動起來,握着南旭的掌指緩緩動作。鍾離春笑道:“娃兒該自己下地了。”南旭抽出腿來踏着那人的肩頭下地來,那人似乎還擔心這小孩站立不穩,微微運動着兩隻前臂幫扶着他。
“大壞蛋真聽爺爺的話!”小女孩在驢背上叫嚷。
“小妹子,你說他是不是個短命鬼?”南旭雙手用力拔出了那人的腰刀,感覺太沉只得拄在地上。
小女孩對這個抓她折磨她的人恨得很:“就是個短命鬼!”
鍾離春也不說話,坐在一棵大樹下,只笑眯眯的看着他們。
“那就快過來,幫我的忙,送他上路。”南旭學着爺爺口氣。又勉力舉刀試了試,還是不行,只得先去幫助小女孩爬下驢背。兩個娃娃看了看老爺爺,見他背靠大樹像是在打磕睡,發出了呼呼嚕嚕的酣聲。忙又四下找尋,拖出一根樹枝來。
兩個娃娃合力舉起樹枝,枝葉對向他的眼鼻:“你這個大壞蛋!看你還欺負小娃娃!我們爺爺等會兒就要——就要送你這個短命鬼上路!”兩個嚷着罵著,將那樹枝枝頭在他眼皮下直抖動。
那人只是任脈動穴被點,心下卻明白,此時早被兩個娃娃弄得心煩意亂,尤其那個男娃兒一跳一跳的,生怕他手中那根樹梢戳了他眼珠。心裏罵道,這個老東西不知是從哪裏冒出來的?這般收拾老子,還不如給老子來個痛快的一刀!老子只要不死,哼!卻無奈渾身動彈不得,眼前的樹枝胡亂晃動,已在他鼻子尖上劃了幾劃,麻癢麻癢的卻又無法打出噴嚏,他僅能動動兩隻手掌,眼睜睜對着樹枝毫無辦法,只能使勁兒眨着眼皮,陣陣冷汗從額上冒出。
“我喊一、二、三,就一起送他上路。”兩個娃娃手已疲乏,樹枝掉落地上,南旭不甘心,反而又用雙手去抓單刀刀把。
“我不,我還是害怕。”小女孩卻躲開了。南旭伸了伸舌頭,放下拖在地上的刀,也走開去。
“好啦!”鍾離春伸伸懶腰站起來,“待老漢問他幾句。”抱起南旭,一手變掌貼於其背脊,叫他握起小拳頭中指中節外凸,南旭感覺有一股暖暖的氣流由背而肩流向拳指,照着爺爺指點的位置,朝那人後頸處一擊。隱約聽到其口中‘格’的一聲,他的頭頸便開始動作,並開口說起話來:“你要殺便殺了我吧!”
鍾離春並不瞧他,問道:“這個小女娃可是那個叫段慶和家的娃兒?”
“是。”
“我叫段鶯,段慶和是我爹爹。”小女孩忙說。
“你幾個要如何處置她?”
“我—”
“快講。”
“取到銀票就放他回去。”
“多少?”
“五萬。”
“取不到呢?”
“……”
“快說!”南旭見他吱吱唔唔的,走過去一腳踢到他腳脖腕上,他頭頸以下整個身子的氣脈還阻滯着,他搖搖晃晃站立不住,小女孩也上去踢他一腳,一條大漢猶如門板一般撲地倒在地上。
兩個娃娃拍手咯咯直笑。連鍾離春這老頭兒也忍不住笑。此人何時受過如此嘲弄,氣得就要吐血,罵了起來:“兩個小雜種仗勢欺人,老子若不是——老子若不是今天栽了,早就捏死你兩個!那些比你兩個還嘴臭的,老子弄死他們就像弄死幾隻小貓小狗一樣!還要吃他的心肝燉肉喝湯!”一通大叫大嚷。
南旭又使勁對着他屁股踢了幾腳。小女孩卻被他氣勢洶洶的樣子嚇住,往老人身後躲去。
“好,好!招認了。”鍾離春把手朝靠近路旁的方向一指,“南旭帶着小妹妹到那邊玩一會。”待兩個娃兒過去后,又問他:“你弄死了多少個娃兒?”
“老東西!老子弄死了一、二十個又咋樣?你還把他們救得活么?老子敢做就敢當,只求給老子個痛快,再過二十年老子又是一條好漢!”他清楚自己手上的命債不少,反正是活命無望,還有更要緊的內情並不招供。為的是還指望同夥照看其家眷,故而在破口大罵之後,就不再吭聲。
“倒還算是敢作敢認帳,可惜乾的事情真是天理不容,啥好漢?狗屁!不要把這兩個字弄髒了,過二十年?那怕再過三、五十年,像你這種豺狼都不如的東西,轉世投胎也只能是豺狼豬狗,你這種東西還會投胎成龍成鳳?不信?我這個老東西馬上就送你到陰曹地府去報到,去嘗一嘗試一試。我這個老東西這兩天才算運氣不好,這些年在山上清清爽爽的,下得山來才兩天,咋就凈碰上你這號東西,這世道還是不乾不淨的。”
鍾離春不慍不火一字一句慢慢道來,這人聽得漸漸泄了氣,眼中流出一絲懼色。
鍾離春接着又道:“你這個東西,在我這個老東西面前一口一個老子,我這個老東西的孫兒恐怕都比你還要大,你這個東西罪孽深重,把你交給那幾個差役?”見對方眼中有流出一絲希翼來,卻改口道,“如若把你交給他幾個,我卻感覺有些靠不住,看來也真是留你不得。害得我這個老東西只得又要動口不動手了,今兒咱動口就動得慢些,也好讓你看得明白點。”
摸出一顆碗豆丟進嘴裏,丹田聚氣中脈貫通。這人還正瞪眼瞧着,奇怪他何以吃起豌豆來,只見老者白髯微動口唇略張,一道白光朝他前額飛來,眼前一黑,他立時就了了帳。
牽過毛驢來瞧了瞧,那件衣裳那點盤纏果然是沒了。搖搖頭,叫上正在小路邊商量想去草叢中捉蝴蝶的兩個娃娃,將他倆放到毛驢背上,看了看小女娃,自語道:“看來這事咱還不能不管。”走了一程,見前面不遠處有幾戶人家,便走近其中一戶。
這家茅草屋門前的一根木凳上坐着一對老倆口,年紀約莫在六旬上下,但看去反比鍾離春顯得蒼老。老頭子光着上身抽着煙,老婆兒正就着黃昏的光亮為他縫補衣裳,抬頭看了看來人,又接着埋頭做着手中的活兒,嘴裏嘮嘮叨叨的:“咋辦,已是千疤萬線的,還要再穿一陣子,叫我咋個補哇?”
鍾離春搖搖頭,嘆口氣道:“千補萬補這位老哥子還有件披上身的嘛,像咱還啥也沒有呢。”
老倆口兒看看他,也笑起來。攀談幾句,老頭兒忙從草屋裏搬出根竹凳,又端來兩碗水,招呼鍾離春和兩個娃娃。老婆兒把衣裳往老頭子背上一披,進屋捧出幾個象是早已燒好的苞谷棒子來,兩個娃娃眼睛都亮了。
鍾離春不吃,看着他兩個吃得手忙腳亂的,三個老人都笑了。鍾離春心頭欠的是那口酒,可一看這般貧苦的農家,如何開得了口?況且方才老頭兒的眼光往他的葫蘆瞧了瞧的神色,知道他倒挎在背上的葫蘆定是空的。
不料老婆兒進屋摸索了一陣,抱出一隻不大的土罈子,看一眼老伴兒笑道:“我曉得才兩三天沒讓你沾這酒就不高興,今個兒來了過客就讓你喝兩口,打了穀子再——”又對鍾離春道,“也不知你這位老哥是不是喝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