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神秘者藍公(上)

第六章 神秘者藍公(上)

八其山寨人聲喧嘩,所有參加爭戰的人都在議論那個助雙方解圍的奇人,人們知道倘若不是他作此提醒,兩個山寨的人馬決然是一個也活不下來。十多年前清軍就是用此法將峨邊附近的兩個山寨掃平了的,清軍燒殺之後,屍骨四處,一片廢墟,數年不見人煙。

有人懷疑從烏袍山來報信的小子木吉是個姦細,瓦姐攸攸搖頭:“不會的,他的堂姐確是莫呷喜歡上的那個木姐,莫呷救出了木姐,他們人已離開彝山啦。”

“難怪方才打冤家的時候,那個獨耳烏甲氣得又吼又跳的!哈哈哈!”有人大笑。

議論一陣,誰也弄不清此人是何方神聖?有人輕輕地說了一句:“當時聽見那個木吉喊了一聲,喊的象是叫什麼‘藍公’?”

站在阿媽身後的阿依也點點頭:“是,我也聽見他叫‘藍公’,想必是個中原武林中的老前輩,可木吉哪會認識武林中人呢?那人的身形看去象是很有些瘦小?”

有幾個懂些武功的徹莫,當年曾是太平軍翼王手下的,他們認為此人雖是身量不高,卻定是中原的武林高手,其內功之高,就連曾參加過無數大仗的他們也從未見識過,其掌上的威力恐怕在現今的江湖,還不知何人能夠匹敵。

“那個木吉咋會認得藍公呢?不管怎樣,這位藍公就是咱八其山的好朋友。”瓦姐攸攸聽他們說得熱鬧,便道:“說到火炮,咱八其山幾時能有上幾門就好啦!曲諾老王你說說看?”

被女頭人提問的人站起來,這是一個獨臂的漢人,失去了右臂的衣袖空空蕩蕩的下垂在身旁,他是山寨唯一一個漢人當上了曲諾的,他不是個簡單的漢人,不光他刀法好,肚子裏頭裝的東西還不少呢。若不是受到好些個黑彝曲伙和曲諾極力的反對,瓦姐攸攸讓他差點成為了一個畢摩,一個絕無僅有的非彝根畢摩。

女頭人敢為眾多彝人寨子之先的行為,不僅受到了大多數安家和呷西的擁戴,尤其是年青的雜誇和徹莫們,連莫呷那樣出色的曲伙都十分贊同。先被帶上山來的那幾個漢人徹莫,在女頭人瓦姐攸攸上台後受到這樣公平的對待,難怪很快就有好幾個其他山寨的徹莫冒着危險逃了過來。他們大多是當年在大渡河安順場受傷,或飢餓昏厥被俘後轉賣強擄的那百餘人中的。在土司的暴虐下一個個極不馴服,稍有機會不是逃走就是以血肉之軀拚命。殘酷折磨嚴刑殺戮也無濟於事,不到兩年剩下的已不及一半。

曲諾老王是在烏袍山被烏甲砍去左臂拋下山谷的,幸被松枝掛住后,讓先投到八其山的石平發現后救下。從此但凡遇上低擋清軍來犯或兩個山寨打冤家,獨臂老王一柄大刀勇不可當。一旦與烏袍山械鬥,他專要找尋烏甲,上一場爭戰,烏甲在兩個雜誇的護衛下,老王以一對三,並未傷及那兩人,卻是削去了烏甲的一隻耳朵。

自此,老王的刀法威鎮烏其河兩岸。獨耳烏甲又恨又怕,心想這個徹莫在我手下時,卻不但一點也不替我出力,反倒是三天兩頭給我反起干,真是混帳!真後悔往天在手下時沒一刀殺了他。

此時,曲諾老王見女頭人瓦姐攸攸在問他,點點頭道:“雖無火炮,但咱們還能想法子造出手響雷來。”

“你會?”

“我阿摩(媽)的一位先祖戴梓[13]在百多年前就造出了連珠銃和衝天炮,那連珠銃可連射二十八顆槍彈,比西洋人的還厲害得多!那衝天炮的炮彈狀如南瓜,內裝炸藥,重不過二、三十斤,在昭莫多大戰中三炮就轟垮了對方的營堡。因此被康熙皇帝封為‘威遠將軍’”。

“那麼後來?”

“先祖只用了八天就造出了衝天炮,卻遭人嫉恨誣陷,說他通敵,因他畢竟不是一個滿人,朝廷就聽信了,被康熙皇帝流放到了遼東,不多久就病亡故去,說是死之前很慘……”

瓦姐攸攸嘆道:“這些個皇帝,哼——聽說如今西洋人的炮銃反倒是厲害得多啦!……”

議事大堂屋內響起人們一片嘆息聲。

“這些你是咋曉得的?”女頭人又問他。

“我從我外公那裏聽得的,還聽得些造響雷的法子,不過先得看看咱八其山有無可做火藥的材料?”

“太好啦!,五年前清軍襲我山寨,他們有響雷,咱真是無法抵擋,吃了大虧死了好多人。這事重要得很,就勞曲諾老王費心了,需要助手任你挑選。”瓦姐攸攸轉過身叫女兒阿依,“阿依,阿依!”卻不見了阿依的蹤影。

瓦姐攸攸微微搖頭,似笑非笑地嘆一聲,這個女娃還是愛跑——

烏袍山土司烏甲氣呼呼地灌下兩大碗酒,又吼又跳的:“不行,不行!我烏袍山的人越來越不如八其山的人了,看人家的雜誇才象雜誇嘛!”

“老爺,我們的小夥子還是勇敢的,就連那個頭一次去打冤家的阿木都親手殺死了一個八其山的呢!”

“狗屁,他也被人家捅死了!”

“老爺,”一個貼身從人道,“還是那些清軍陰險呢!幸好是那個會放火閃的給我們報信。不然——。”

另一個從人眨巴着眼道:“咦?烏甲老爺忘了么?我們那個漢人呷西南南身上就放過一次電呢!”

“呷西南南?我才不信會是他,他能有這麼大的本事?”烏甲把頭搖得如撥浪鼓,“呷西南南有天神樣的本事,咱烏袍山就要稱霸啦!對了,還有那個呷西木吉跑哪去了?”

土司烏甲見木吉耷拉着腦袋從角落裏過來,吼道:“快去把呷西南南喚來!”

身邊的從人忙上前在烏甲耳旁說了句什麼,烏甲哼了一聲:“等會兒再收拾他!”

天明前,夜色更濃,四周一片漆黑。

南宮旭進入了黃雲洞,洞內無聲無息,他的心裏頓時空蕩蕩的有些發慌。忙摸到了藏在洞壁的火鐮和火絨,點燃了一支松明。光亮映照到的洞內一切依舊,只不見了師父。

忙朝平日裏師父教他習字的石板桌上看去,果然有幾行字跡:“事起突然,為師辭別;旭兒亦速離開此地,江海湖泊深淺難測,切不可大意;

‘閃電手’極易傷人性命,為師所慮是恐你誤用,會傷人害己而追悔莫及。徒兒此次下山參與,亦可謂勢所難免,為師己將其龍騰虎嘯內功暫時消停,所余功力,足供這次施放,且功力和拳術腿法,還足可護身。

這小羊皮囊內的草藥末可供你走出毒煙瘴霧之地。

為師自會再傳你自身修練之法,時日可待,也自有發揚光大之時,莫急勿躁,切記!切記!!銀錢皆帶走,不得留下。”

當他知曉現在身上已經發不出‘龍騰虎嘯閃電手’時,一時間就如被人抽了筋一般,一屁股坐在地上。腦海里一遍遍地回想着這次在山下發功時的痛快……

半晌,回過神來,師父這樣的安排一定有他的道理,師父知曉了鍾離爺爺所授功力后,不是也說過,那是鍾離爺爺為我好,只因我還太小。

師父的面容清晰的出現在面前。他納頭便拜:師父放心,徒兒謹遵師命。

就在留有字跡的石板桌邊,放着一個不大的包袱,南宮旭解開看時,裏面是幾個十兩一錠的白銀,也不知師父是何時備下了的?眼前浮現起老人平日裏只食少許山果,只飲幾口山泉,卻終日練功打坐的身影來,一時間禁不住那眼眶裏湧出淚水來。

看了好幾遍,也不知何時方能再見到師父,只得將字跡抹去。舉着松明再將洞內環視一遍,弄滅火光,把身上收拾了一番。

想了一想,是了,記得不止一次聽見師父喃喃自語,說什麼“川邊箭桿山……”,想來他老人家此行,多半是去了這個叫啥川邊的地方,去登一座名叫箭桿的山去啦?

又一想,可是那個叫川邊的地方是在哪兒呢?也不知離這裏有多遠呢。管它有多遠,還能難倒我么?自個兒發出一聲笑,也就打定了主意。用身上那塊皂色頭巾遮住半邊臉,只露出雙眼,離開了黃雲洞,

東山方向,天邊漸漸現出了魚肚白。南宮旭朝四下望了望,按往日師父所囑,運作起氣息邁開雙腳望北而去。

不多一會兒已到山下,拂曉時分,天已大明。雙腳剛踏上谷底河邊的草地,忽聽身後有一股異樣的聲響,回頭看時只見有團黑影正從高高的懸崖頂上墜落下來。他一下想起那裏正是山寨處置受罰呷西的落水岩,那麼這澗底就是招魂谷了,那正對着岩頂的,有一窪深不可測的水潭!此時早容不得他多想,在一剎時已是內氣升騰腿腳凌空,只望着正在下跌的那團黑影縱身而去,雖是暫已缺失了當初令他欣喜異常的“龍騰虎嘯閃電掌”,可兩位爺爺所傳注指點的童子護身功和龍虎拳功,反倒是在他的不斷習練下日益精近,故而轉瞬間便至,只將雙手一伸就穩穩地接住了下跌之人。

待南宮旭看時不由大吃一驚,他接在手臂中的正是木吉。此時的木吉遍體鱗傷,手腳如羊蹄般地被反綁着,背上還壓上了一塊二十餘斤重的石頭!急忙將他的手腳解開,輕輕地放在潭邊的草地上。

木吉滿面血污雙目緊閉嘴唇乾裂,毫無聲息地躺在草地上。南宮旭看看四周,急忙隨手扯下張芭葉卷了卷,去舀了些潭中的清水來,一手扶起他的上半身緩緩地將水喂入他口中。過了一陣,方見他微微地睜開了眼睛,看見了南宮旭那眼神忽閃了一下,將嘴唇動了動想說什麼卻說不出來,只在拼力做出了笑的樣子:“——南、南……”那眼神立時就黯然下去定住了。

南宮旭一時目瞪口呆,半晌抬起頭來,一雙拳頭攥得咯咯發響,一雙眼睛恨恨地瞪着那懸在高空裏的落水岩!但一時又想到了師父的叮囑,只得咬咬牙準備動手安葬木吉。剛揀起一快石頭覺得不順手,正向四下張望尋找可用來掘土的尖利石塊,猛覺身後似有異樣,扭頭看去,一時駭然,只見一條碗口粗細的蟒蛇從墨綠深深的潭中探出半截身子,雙目如炬,張開血盆大口吐着信子如兩股烈焰般顫動着。

南宮旭不過是幼時流浪在城郭鄉間時,見過一些小小的菜花蛇和烏稍蛇之類,何時見過這等大蟒?當下便有些愣神了,忽見那畜牲已將大口伸向了木吉的軀體,胸中一急忿,不覺間已奮力將握在手裏的一塊石頭扔了過去。只聽得一聲響亮,猶如撞擊巨鍾一般,碎石飛濺火光迸裂,待一團煙霧散去之後再看時,哪裏有什麼蟒蛇的影子?

南宮旭驚疑間以為是自己花了眼,正回不過神來間,卻隱約看見有一物斜插於水邊的泥沙中,便走攏去看個究竟。

這一瞧不由得又是吃驚不小,分明是一柄帶鞘的寶劍斜立在潭邊,半截尚沒在潭水中。定了定神方上前將其捧入手中。卻見劍鞘赭色深暗,拔劍出鞘,劍身近護手處陰刻有字跡,南宮旭仔細看時,認得是‘郭達’二字,劍身寒光暗射一股蕭煞之氣逼人面門。他自語道,想來這劍就當叫作‘郭達劍’了?也顧不上再多瞧,細細地尋下一高處,就用劍來掘土坑,果是一把非同尋常的寶劍,不多一會,已將木吉安葬妥當。

他神色黯然地站立在墳堆前,清晨的山風將四周的草木吹得微微搖擺,這會兒南宮旭方看見就在不遠處有幾副白骨,橫七豎八陰慘慘地在荒草中時隱時現。而就在下面不遠的潭內淺水近岸處,也有一具骷髏橫卧在水底。

南宮旭不由地打了個寒噤,把頭轉過來,心裏卻想着,也不知幾年前那個被拋下落水岩的姓石的呷西,是哪一堆白骨了?不自主地又朝那邊看了一眼。

他猛地拔出寶劍,自言自語的罵道:“真想去把狗日的土司烏甲和那幾個頭人打手斬為幾截!”耳邊卻又響起師父的音容:……娃兒,那些心腸狠毒的土司頭人你殺得盡么?弄不好新的土司還更是狠毒,會折磨死更多的呷西,旭兒記住,不到不得已時別妄開殺戒,象八其山那位瓦姐攸攸一樣心地慈善的土司頭人多一些就好啦!似在自言自語,又搖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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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馬山傳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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