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福兮禍兮(5)

第21章 福兮禍兮(5)

第21章福兮禍兮(5)

白芷近來睡得淺,被關門聲吵醒了。她抬着頭,天色已亮。她穿好衣裳,自個兒洗了臉,隨便綰了個髮髻,便出門去白馬寺。

這已然成了她每日必行之事了。

她準備給侍衛塞銀子問情況,這一幕卻被突然到訪的鄭子成瞧見了,他不厲聲責罵侍衛,也未拿眼色瞧白芷,反而微笑着道:“白小姐來瞧你母親?”

“瞧不着,只能打探一下了。”

“你可以進去了。”鄭子成淡定地說道。

白芷一愣,一時未反應過來。鄭子成道:“方才大夫已為你娘把脈,你娘痊癒了,之前該是普通風寒。”

白芷大喜,忙不迭提着裙擺,飛快朝東廂房走去。她打開門,屋內湧出一股寺廟裏常有的檀香味,屋內光線不甚明亮,隱約可見柳氏正坐在茶几旁穿針走線,似在趕製衣裳。

柳氏察覺有人,抬眼看去,見是白芷,也不意外,微笑道:“芷兒,過來。”

白芷走近一看,見柳氏手裏拿着大紅嫁衣,此時她正綉着鴛鴦戲水。白芷愣了愣,聽柳氏淡淡說道:“當初進來,也不知自己能不能活着出去,娘這一輩子不能為芷兒做什麼,想來想去,只能為你做一件嫁衣了。”

白芷悶着不說話,心口卻似被劃了一刀,難受不已。

柳氏見白芷坐在那兒不說話,以手心撫白芷的手背,拍了拍:“府上還好嗎?”

“不好。”白芷頓了頓,“家丁聽說娘被扣押,全作鳥獸散了,府上只留下幾個賣身的丫鬟。”

柳氏緘默。

白芷繼續說道:“爹……這個月未捎銀子過來。我送出了幾次書信,皆杳無音訊,恐怕爹不要我們母女和術兒了。”結果又和夢裏一樣,她們被白淵摒棄了。她以為,留下白家的獨苗子,便可高枕無憂,未曾料到,白淵竟想做出“恩斷義絕”的戲碼來。

柳氏的眼帘垂了垂。

“娘,你當真還要這樣的相公嗎?”白芷實在忍不住。

柳氏十分痛苦地轉頭不去看白芷:“興許你爹有不得已的苦衷。”白芷氣憤又無奈。她實在想不明白,即使再愛一個人,也應當適可而止,怎會如此迂腐頑固,執迷不悟?

白芷壓住心頭的火苗,免它興旺。她深吸一口氣道:“娘,我們回去吧。”

“好。”

白芷扶着柳氏打道回府。她們出白馬寺大門之時,鄭子成正在慰問同被確認未傳染瘟疫之人,他平易近人,笑容謙和,看起來是個極好說話之人。

他見白芷與柳氏出來,朝她們微微一笑。白芷回了個笑,回身看柳氏,竟發現柳氏正慌亂地以手撥鬢角的碎發,顯得局促。白芷愣了愣,總覺得娘看鄭子成時頗為尷尬,鄭子成看起來卻十分隨意。

到底是柳氏認識鄭子成還是鄭子成假裝不認識柳氏?抑或是她自己想多了?白芷心存疑惑,卻只能將其埋進心裏。長輩之事,她不宜過問。

蘇城瘟疫極為嚴重,此後不足一個月,蔓延至半個城了。白芷最為擔心的是柳氏,竟不顧柳氏的反對抗議,執意做出過激的行為,把柳氏關在房裏,此後柳氏大門不邁,二門不出,便是吃飯,亦要她親自送去。先前,柳氏以絕食反抗忤逆的白芷,後來白芷號啕大哭,說一些感人肺腑的孝字為先的緣由,柳氏便也平復了心中的不快。

白芷也吃准了柳氏。

她心太心軟了。

柳氏待在屋裏,白朮便由白芷照顧。其實白芷也未照顧他什麼,只是她去哪裏,便讓他跟着。因瘟疫大面積擴散,醫者緊張,秋蟬的葯農相公也跟着上場了。

秋蟬不忍丈夫一人下山,便也跟着下山,暫居白府。

秋蟬早出晚歸,每天睡眠不過兩個時辰。她一幫手尚且如此,更別說她丈夫忙成什麼樣子了。白芷心疼秋蟬這麼折騰,自個兒又力不從心,只能為她煮點補品。

她端了一碗血燕到秋蟬房間,竟見秋蟬趴在桌上睡著了。白芷推推秋蟬兩下,秋蟬才緩緩睜開眼,迷迷糊糊地看着她。白芷把血燕給她:“喝吧。”

秋蟬一見是血燕,立即瞪大眼睛:“你瘋了?!你爹一個月沒給你們生計的費用了,你還給我吃血燕?”

“這些都是二娘留下來的,你也知,我和娘都不吃這些,放在那兒也是浪費,你無須多嚼舌頭了,趕緊吃吧。”

秋蟬頓了頓,勉為其難地吃了幾口。白芷看秋蟬有心事的模樣,問道:“你怎麼了?”

“今兒又檢查出八個病患,雖不是雞瘟就是鼠疫。但……今兒王大夫也染上瘟疫了,我怕……”她擔憂的自然是同在一線的丈夫。秋蟬一向堅強,此時竟哭了出來:“他要是有什麼不測,我也不活了。”這般矯情的話,斷不會出自秋蟬之口,除非是關於她丈夫宋柯。

白芷也沉下了心,跟着擔憂起來。她憐憫之心不多,對於王大夫的不幸,她只能說得上稍稍惋惜,可對象換成她好友的丈夫,則另當別論。秋蟬與她丈夫宋柯可謂是白芷間接搭線,成就天賜良緣。當年身為白芷武師的秋蟬心疼白芷渾身是傷,整日金創葯不離身。她掙的那點“教學費”都花在金創葯上了。白芷不忍,想勸說秋蟬,但秋蟬一根筋,聽不進去。白芷只好找葯農買藥材,降低秋蟬的成本,便找到了秋蟬如今的丈夫。秋蟬跋山涉水地每天去買藥材,一直居住深山的葯農未見過女子,而後他們乾柴烈火,一發不可收拾,秋蟬當年晚冬便嫁作他人婦。外頭人皆道秋蟬討了個便宜,像秋蟬這等山村野女、其貌不揚之人居然找到一俊美乖巧的葯農,不是討到便宜是什麼?

秋蟬也大方承認自己確實佔了便宜。宋柯從小與父親住在山上,從未下過山,賣葯都是父親下山。他父親剛去世,他自己做的第一筆生意,便是白芷的金創葯,見着的第一個女子也是秋蟬。即使日後宋柯見着白芷這等傾國傾城之色,他還是一口咬定,最美的莫過於自家娘子秋蟬。

這也是秋蟬死心塌地跟着宋柯的原因,即宋柯死心塌地地愛着秋蟬。用清荷曾打趣的話說就是,宋柯眼裏只有一位女子,那便是他娘子,其餘全是男人。

如今出了這等事,秋蟬緊張惶恐是應當的。

白芷道:“要不,你勸一下宋柯?”

“他最近一直在研究這種瘟疫,前些日子稍有眉目了。不過最近瘟疫範圍擴大,他全部精力都放在病患身上了。”

“唉。”白芷深知秋蟬此刻的心境,一如她前些日子害怕母親得瘟疫一樣。面對死亡,她們不是恐懼,而是害怕失去,失去至親至愛乃人世間最讓人痛不欲生的事情了。

白芷努力去保護柳氏,她強勢、霸道甚至無理。

一根筋的秋蟬還會遜色嗎?

不過幾日,宋柯感染瘟疫了……

本來宋柯要被送往受感染患者的集中營里,卻被秋蟬死活攔住了。帶着瘟疫的病人,誰敢接手?白芷咬咬牙,她接了。白府大,她把宋柯安置在北院,除了秋蟬,其餘人等皆不可接近。

自然,白芷亦不能接近。其實秋蟬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了。

要死,一起死。

這便是生死相隨。深刻的愛情,不過如此。

白芷幾番想去北院看看秋蟬,皆被紅翹極力阻攔。白芷道:“我只遠遠地看看。”她實在心憂不已,即使她早已明白,秋蟬與宋柯已站在鬼門關徘徊,但秋蟬是她唯一的好友,她做不到無視。

紅翹抓着她的衣襟,固執地搖頭:“夫人交代過,不允許小姐去北院。”

白芷怔了怔,柳氏從不插足她的事,一直是漠不關心的,未料,這時卻橫亘在她面前了。白芷抿了抿唇:“至少讓我及時去收屍啊。”言罷,淚水模糊了眼。她從未如此難過,即使白淵拋棄她們母女倆,她也未曾有這麼難過。

紅翹見白芷哭得似淚人,心生惻隱:“要不,小姐只在北院門口看看?”

“嗯。”白芷點頭如搗蒜。此時,她哪有一點小姐的架子?

她急切地來到北院門口。紅翹聰慧,朝裏面大喊了兩聲:“秋蟬小姐,秋蟬小姐在嗎?”

裏面卻一片死寂。

白芷心口一緊,自個兒也提了嗓子高喊:“秋蟬,是我,聽見應一聲。”

門口的侍衛好心勸阻白芷:“白小姐,你別喊了,裏面的那兩人指定死了。”他們眼裏透着冷漠,白芷不禁抖了抖,心也跟着寒了起來。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可真是薄如紙。她不也一樣嗎?若秋蟬不是好友,她哪裏會管秋蟬的死活?

門緩緩開了一點,門縫裏透着一個單薄的身影,着灰色長袍,長發隨便在腦海鬆鬆垮垮地扎着,額前幾縷發遮住了眉眼,唯有那雙亮而無邪的眸子,白芷還認得。

宋柯!瘦骨嶙峋的宋柯!不過一個月未見,他竟瘦得如此之多。

宋柯道:“白姑娘。”他急切地想開門出來,可門只能開一掌寬的縫,因外頭被鐵索拴住了。白芷怔了怔,宋柯一向淡淡的,與秋蟬風風火火的性格可謂是水與火,偏偏兩人相處得極好。

看門的侍衛見勢,手中長棍朝門縫裏的宋柯一頂,弱不禁風的宋柯頓時倒在了地上,可他的手還朝白芷伸着,手裏拿着一塊白色絲巾。

紅翹朝侍衛大哥喊了一句:“侍衛大哥,他只是想給我家小姐東西。你幫忙遞過來。”

“患瘟疫之人的東西,誰敢拿?要是得了瘟疫怎麼辦?”侍衛顯得極為冷漠,拒絕了紅翹的請求。白芷有些生氣,覺得侍衛太貪生怕死了,二話不說,直上前自個兒去取。

紅翹欲攔,卻未能攔住,想跟着,又有所顧忌,站在原地直跺腳。

白芷都自個兒來取了,侍衛還不放行:“白小姐,莫要難為小的,鄭大人交代了,閑雜人等,不準靠近。”

“我只是在門外拿個東西,你們不敢,我自個兒拿都不行嗎?”白芷冷眼看倆侍衛兩眼,驚得看門的他們半句話都不敢回。

白芷再欲上前,兩位侍衛以身擋着。

白芷深吸一口氣,深知他們兩人不會讓步,她再怎麼“潑辣”也是枉然。她只好一把奪過一旁侍衛的長棍,驚得兩名侍衛以為她要動粗,連忙做出防禦狀。

白芷卻把長棍伸進門縫裏,對宋柯道:“把帕子放在棍子上。”

宋柯點頭照做。白芷拿到帕子,看着宋柯,瞭然這帕子定當要在無人之時觀看,便直接收好帕子,對宋柯道:“你好生歇息,代我像秋蟬問好。多謝你冒死還我手帕。”

宋柯依舊目光灼灼地凝望着白芷,好似白芷便是他生的希望。

白芷回到自個兒房間,遣紅翹去燒水泡茶。待紅翹離開,白芷便迫不及待地從袖口裏拿出手帕,上面是宋柯的字,寥寥幾筆,只有五個字,卻讓白芷心驚肉跳。

——救蟬,清風崖。

秋蟬潛逃出去,去清風崖了?清風崖是宋柯與秋蟬居住的山裏頂峰,稀有藥材的聚集地。但宋柯和秋蟬幾乎不去清風崖,除非一群葯農結伴上去。因為上面沒山路,極容易迷路,山中相傳有猛獸,單獨行動多半凶多吉少。

秋蟬獨自去清風崖無疑是想要稀有藥材,莫不是為了幫宋柯治病之用?難道瘟疫已有良方可治癒?白芷此刻腦中各種可能在盤旋,擔憂也愈加重了些。

宋柯不用口述,而是用筆墨告之,顯然是不想告訴別人,可告訴她又有何用?她的體力還不及秋蟬,功夫更是不及,她又能做些什麼?

細細一想,白芷才幡然領悟。宋柯只是想通過她告訴鄭大人!那些看守的侍衛顯然不會幫忙,巴不得他們早死。她不同,她是前知州之女,比普通百姓更容易接近鄭子成。宋柯深知她沒有能力單獨去救秋蟬,可鄭子成有且可以不動聲色。

只是宋柯未免太瞧得起她白芷了,她何德何能能讓鄭子成不動聲色地派人上山尋人?她不過是前知州之女而已……腦海中忽然呈現出慕屠蘇在眾目睽睽之下把她從火架上救下的情景。

他說過,她是他的女人……

她是世子的女人……

這……也許可以。

她去求見鄭子成鄭大人。如她所願,她並未吃閉門羹,還受到了款待。鄭子成的府衙比她爹白淵的府衙簡略許多,看來為官比她爹清廉。

見到鄭子成,她也不繞彎子,直入主題:“求鄭大人救救秋蟬。”

“秋蟬?那位得瘟疫的葯農之妻?當初可是她自願要與她丈夫同生同死。”鄭子成不以為然。

白芷抿嘴,緩了口氣道:“葯農宋柯似研發出治癒瘟疫的良方,只是還未確定。此良方缺一味藥材,需上清風崖採摘,秋蟬為試一試,只身前去,如今生死未卜,還求鄭大人相救。”白芷跪下來,一臉誠懇。

鄭子成忙不迭扶起她:“白小姐請起。本官只是不明白,為何此事宋柯當時不與我說,而是等事發才說?”

“鄭大人有所不知,宋柯的父親原是一位醫術高強的大夫,因太過自信,誤診一位病人致死,心有愧疚,從此歸於林間做了葯農。在父親的熏陶下,宋柯養成了極為謹慎的性子,不是萬分確定,定不嘗試。”

鄭子成了悟地點頭:“那白小姐想要本官作甚?”

“似有良方治癒瘟疫這事不要張揚出去。當然最重要的是請鄭大人派人上山救人。”

“就照白小姐的意思做。”

白芷微笑算是答謝了。

鄭子成這麼爽快,該是慕屠蘇的面子大吧?

白芷心憂秋蟬,便也跟着去了。對於清風崖,白芷還是算為熟悉的,她一馬當先,走在搜索捕快的前頭,嘴裏一直喊着秋蟬的名字。

好些日子未活動筋骨了,白芷在山上打轉了兩個時辰,已稍感疲憊。她停下腳步,以手扶住樹,氣喘吁吁,休息片刻。待恢復過來,她咬咬牙,又繼續往上爬。

“白小姐,你要不要休息一會兒?”一捕快走到她跟前問她。

白芷擺手,眼看幾個捕快已超過她了。白芷想,她興許老了,體力跟不上這些年輕人了!再一想,她這老姑娘再不嫁,可真是要再跳一次湖了。

當白芷抬眼能望到萬里無雲的藍天,白芷的擔憂便更深了些。若到了山崖口,還未見到秋蟬,她只能跳下山崖去陰曹地府找了。

白芷才走了幾步,竟聽到狼叫。白芷渾身一凜,像是鬼神附體,鬼使神差地循着狼叫聲走去。當她來到一塊有樹環繞的空曠地旁,有三四頭狼圍着一棵樹,嘶聲叫着。白芷把視線往上移動,竟發現秋蟬遍體鱗傷地抱着樹榦,滿臉驚慌地看着下面等待她支撐不住的餓狼。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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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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