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替嫁
第3章替嫁
公主仰面躺倒在地,雙目緊閉生死未卜。
一支箭準確無誤地刺入她的左胸,箭桿沒入骨肉,黑色的箭羽劇烈顫動着,如毒蛇吐信。
而距離公主十多步遠的地方,屋樑上倒懸着一個刺客。
刺客身穿夜行衣,黑布蒙面。姜禾的闖入並未打亂他的計劃,他迅速抽出一根箭矢搭在弓弦上,對準姜禾。
沒有半分猶豫,姜禾緊握利刃衝上前去。不是要跟刺客搏鬥,而是要藏在距離她最近的那根柱子后。
不知道刺客是不是驚愕於姜禾突如其來的靠近,他的動作有一瞬間的遲疑。而就在這一刻,忽然有另一支箭從姜禾身後飛來,裹挾着迅疾的風聲,射向刺客。
突然來人,且是高手,刺客慌忙縮回身子,翻身攀爬上屋頂,如同一隻烏鴉,迅速消失在夜色里。
姜禾點頭稱是。
“奴家姜禾。”姜禾這次沒有解釋別的。
姜禾看向屋子裏坐着的雍國男人。
“接下來,”他淡淡道,“我的人會來清理這裏。”
她垂眼看着地面被鮮血弄髒的書信,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性命讀一讀這些信。
“我沒有家人了。”姜禾退後一步。
男人的聲音冷漠低沉,話音剛落,便雙手握住公主的腳,把她拖拽進寢殿。紅色的血痕在光滑地磚上留下長長的痕迹,姜禾正要開口說話,男人忽然吩咐她道:“擦乾淨。”
一隻修長的手伸過來,挑開姜禾頭頂的蓋頭。
那是食案上三足魚紋鼎里的老鴨粥。
弓箭再次放在食案上距離雍國男人的手指不遠處,一陣風不知從哪裏鑽進來,吹走血腥氣,慢慢地,另一種香氣在屋子裏緩緩流動。
原來如此,所以他要假裝齊國公主沒有死去,婚禮正常舉行,以此來找出姦細。
第二日,伺候公主的婢女嬤嬤全部換成了新的人,她們對姜禾畢恭畢敬,伺候她洗漱更衣無微不至。
如果有機會,一定要把正使的真面目告訴齊國皇帝。
可剛剛逼退刺客的人是誰?
屋外的人正在屏息凝神等待公主的回應。
這人的相貌不過二十一二,可那張風雕雪裁般硬朗的臉上卻長着一對城府深沉的眼。眼眸中點點冷光,像鋒利的龍泉劍刺穿堅冰,令人脊背發涼。
是誰呢?這一路上她們遇到過不少刺殺,姜禾推斷是某個不想讓齊雍聯姻的敵國。
相比她的聲音,公主的聲音更為尖亮。在齊國時,公主由於疲於應對各國來使,曾讓姜禾細紗罩面,假扮作她的樣子應對。姜禾能把公主的聲音學到九分像,沒想到用在了這裏。
“既然是雍國人犯下的錯,”姜禾抬頭問道,“你會因此請求新君放齊國質子歸齊嗎?”
雍國新君到了。
魚紋鼎距離雍國男人很近,他顯然也聞到了湯粥的氣息,抬頭對姜禾道:“你做的?”
正使想必知道公主屏退了寢殿前後的防衛,他擔憂公主處理私事不想被人打擾,這才如此緊張。
因為是夏天,粥還未涼,先前血腥氣遮掩了粥香,此時腥氣退散,粥香在深夜的寢殿內散開,讓人在這血肉橫飛的絕境裏,忽然感覺到幾分不合時宜的人世煙火氣息。
有些人只在乎自己想知道的事,至於不想知道的,都是耽誤時間的廢話。
齊國送親使團正使的聲音最先響起。
姜禾快步走到公主的屍體前,抽出公主發頂斜插着的金飾。
“你說的這些,雍國國君會答應嗎?”姜禾看着他的眼眸,捕捉他任何可能撒謊的細微表情。
他知道姜禾心中最重的東西。
“是楚國嗎?”她問。
這裏的喊聲還沒有驚動齊國使團的護衛。
可男人卻俯身撿起了一封書信。
“我覺得有更好的解決辦法,比如,由你來證明公主是被魏國刺客所殺,然後雍齊兩國聯手滅魏。”
這正是公主被刺時那個雍國謀臣,怪不得他能夠沉着冷靜、當機立斷安排一切。
內侍宮婢魚貫而出,寢殿內很快便只剩下他們二人。姜禾有些擔憂,她隔着衣服摸了摸袖中的尖刀。
大齊嫁入公主,最大的目的也是希望雍國放齊國在雍國為質的皇子回去。雍國和大齊之間隔着兩三個國家,是不會因此輕易開戰的。
外面的雍國中尉將軍顯然被這句話震住,他雖然聽不懂,也知道意思絕不是誇他盡職盡責。齊國正使便趁中尉將軍被罵得迷迷糊糊,推擠着拉扯着,帶那將軍退下了。
可現在要活下去,卻要走一條令她厭惡的路。
“你會的,”男人的手指在食案上輕拍兩下,鋒芒畢露,“比如為了家人的安危。”
這男人或許是聽到了什麼風聲,這才突然闖入行宮想要救齊國公主一命。
姜禾退無可退。
雍國新君趙政俯下身,手指輕鬆抽掉姜禾纏裹細腰的紅綢絲帶。
那個人逃脫不了刺殺的嫌疑。
現在該做什麼?請送嫁使團的正副使過來好好商議嗎?雍國因為這樣的錯漏,首先要請求齊國原諒,然後要放歸齊國質子表達誠意。
“兩條路,”男人神思沉沉,眼睛盯着姜禾仔細打量,過了許久,緩緩道,“要麼死,要麼嫁入雍國為後。”
姜禾暗自思忖。
然而中尉將軍卻不依不饒,他再三請求進殿查看,說擔憂刺客藏在屋頂房梁這種地方,必須查過了才能放心。
姜禾抬腳走到蠟燭前,特地微微屈膝,讓自己的身高和公主相同。
“是你?”
姜禾勉強壓制怒火,她回憶着剛剛男人拿起弓箭搭弓瞄準需要的時間,判斷如果全力跑出去,能不能在自己被射中之前,跑到外面走廊上。
姜禾死了,從此很長一段時間,她會是姜玉衡。
他身量很高,寬肩蜂腰,墨色的大襟窄袖袍服一絲不苟穿戴整齊,腰系懸挂玉鉤的革帶。看他的裝扮,應該是雍國貴族。
“是,不過是因為他要對我……”
原來刺客是雍國人嗎?
看這男人篤定又從容的模樣,似乎這是不容置疑的答案。
男人唇角微動笑了笑,似乎這一句問話可笑又幼稚。
燭光把她的影子映照在窗欞細紗上,金飾在頭頂微晃,一抹華麗的氣息撲面而來。
她的衣服鬆散開。
“言而無信!”
男人瞳孔微縮,輕輕眯了眯眼。正在此時,寢殿外忽然傳來亂糟糟的腳步聲。
過不多久果然有人來,他們把公主和侍衛隊長的屍體裝入木箱帶走,又有人來清理血跡,換下臟污的帳幔被褥。姜禾原本還擔憂被使團里的人發現,可當她看到送親正使帶着人等候在殿門外時,終於明白過來,原來大齊的送親正使,是藏在齊國的雍國姦細。
像一隻無法拒絕的魚鉤,即便知道那後面兇險莫測,姜禾也不得不咬住,換取片刻的活路。
姜禾冷笑道:“他不在此處,你也不能拿他怎樣。”
老鴨湯已經被雍國男人吃得涓滴不剩,他掏出白色絲帕揩凈唇角,滿意地起身。
他濃黑的眉毛微微蹙起,眼睛掠過死狀恐怖的屍體,再斜睨一眼渾身是血手握尖刀的姜禾,暗沉的眼眸露出些意外:“你殺的?”
“恭喜陛下。”
眼前浮現那少年雪白如雲的衣冠,他在飛揚的大雪中把她背在身上,聲音緊張又柔和:“姜禾,快走,走了才能活命。”
然而那名將軍顯然萬分着急,他不由分說便走到了公主的寢殿外,揚聲道:“有刺客進入使館,為安全計,叨擾殿下起身,容我等進殿搜索。”
說好了不動她,若雍國人不講誠信,她會給他們一個教訓。
雍國的男人說出最後的條件:“活着,質子歸齊,不殺寫信給你的這個人,換你短暫嫁入雍國,而且,雍國國君不會碰你。”
先活下去要緊。
可這關她什麼事?
雍國的婚禮不像齊國那樣禮儀繁瑣,姜禾矇著蓋頭,在嬤嬤的引領下完成了全部儀式。然後夜深了,她在雍國皇宮龍床上坐下。過不多久聽到有人打開門進來,屋內靜候的內侍宮婢跪下叩頭。
“她死了。”
他似乎在阻攔着什麼人。
“我不會!”姜禾再一次握緊手裏的刀。
“你知道刺客是誰嗎?”他問道。
時間不多了。
“你放心,”他從姜禾身邊經過,輕聲道,“齊國正使不會活着回去了,即便你把拆穿他身份的信件送去齊國,也已經沒用。”
那男人目光冰冷凝神細思,突然拿起擱在食案上的弓箭,搭箭開弓對準姜禾道:“姜禾,你來應對,讓他們走。”
雖因來晚而未能救下公主,但他似乎並不沮喪,只是鐵石心腸地坐在這裏,看誰第一個前來確認齊國公主是否死去。
平日若跟隨公主的教習嬤嬤不在身邊,公主也會這麼罵人。
第三日便是婚禮。
姜禾可以確定兩件事,一是殺人的不是這名男子,二是雍國貴族同樣不希望齊國公主死在都城的消息傳出去。
這些都是齊國罵人的土話。
中尉將軍,是負責雍國京畿地區防衛治安的官員。
男人已經看到殿內護衛隊長的屍體。
男人並未等姜禾解釋清楚,他打斷她的話道:“你是齊國女婢,你叫什麼名字?”
經過剛才的事,正使大人肯定已經在不遠處布下防衛。只要她跑出去,便能活命。
原來如此。
姜禾神情微動不語。
“放心。”男人疏懶地轉過頭去,換了一個舒適的姿勢坐下,把盛着老鴨粥的魚紋鼎拉到自己身前,拿起木勺。
而屋子裏,弓弦拉開的聲音細微得如同毒蛇潛行過草叢。
這金飾六寸寬,十寸高,鑲嵌珊瑚珍珠,造型別緻,是公主最喜歡的髮飾。她把金飾佩戴在自己頭頂,對着鏡子調整好位置,接着悶悶問道:“什麼人?”
姜禾取下頭飾轉過身,見食案旁的男人正緩緩放下弓箭。不知道是不是姜禾的錯覺,他的唇角比之前高一些,似乎剛剛笑過。
一個男人已經停下腳步,正低頭注視中箭的齊國公主。
男人撩起袍服坐在食案前,一舉一動帶着泰山壓頂卻引而不發的鎮定自若,抬頭注視姜禾的臉。
“為什麼?”姜禾走近一步質問道,“你已經知道雍國姦細是誰,即便大雍和齊國無法聯姻,雍國放回質子便可避免戰亂。”
她立刻上前把地面擦乾淨,跟着男人進殿,小心關上殿門。
雖然刺客離開,姜禾卻來不及鬆口氣。
“那齊國呢?你的母國,你也沒有半分感情嗎?我們做一筆交易,待雍國查清姦細,我便放你離開。”
姜禾破口大罵道:“喝熊!叫恁走就走!要本宮拿八軲轆子把你們扇出去嗎?”
有人小聲說昨夜使館進了刺客,那刺客把侍衛隊長殺死,使團里的女官姜禾也死了。
不碰嗎?
雍國的這位謀臣,實在是太懂人心。
男人寬大的身影遮擋了燭火的光芒,但姜禾還是一眼把他認了出來。
“姜禾親啟,”他念着信封上的字,“原來你雖然沒有家人,卻也有在乎的人。”
“姦細不是中尉將軍,”男人道,“他被人利用了。”
如今有能力和雍國抗衡的,只有楚國。
“夜已深了,還是不要驚擾公主殿下的好。即便是有刺客的蹤跡,也請中尉將軍大人先稍安毋躁。”正使的聲音透着擔憂焦躁。
沒想到這個突然出現的救星,竟然是蛇蠍般狠毒的雍國謀臣。
果然,聽到這句話的送親正使鬆了口氣,他連聲在外請罪,並且勸說雍國中尉將軍離開。
不過,如何解釋……
男人搖了搖頭,神色無波道:“是我大雍國的姦細。所以我等在這裏,看看第一個闖進來詢問的,是誰。”
姜禾迅速抽出尖刀。
“我說過不動你,”趙政道,“卻沒有說過,不為你脫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