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大結局
第231章大結局
陳南星在北地。
雖然雍國已經征服六國，統一天下，但長城以北的匈奴，仍然是華夏民族的威脅之一。
匈奴控制西域、英勇善戰，為了得到水草豐茂的土地，一次次試圖越過長城，侵略中原。
這一次蒙恬率軍與其死戰，驅趕匈奴至千里之外，立下國威。
不過但凡戰爭，總要有死亡、有傷病。
姜賁在一處簡陋的茅草房裏見到陳南星。
他幾乎不認識眼前的女子。
她是註定得不到他的，那不如就，活成他讚許的樣子，活成像她先祖那樣被後人稱頌的人。
但此時身後有人開口呼喚。
趙政……
然後忽然有一日，空中飄滿了焚燒艾草的氣息。
在夢裏，姜禾每天都在看夕陽。
這回的醫案比上次還要厚些。
陛下先前已經差人問過她了，來問的是蒙恬。
裏面沉默一瞬，回答道：“恕老朽孤陋寡聞，山中幽深，不知年月，也不知雍國國君是誰。”
“怎麼樣？”見她搖頭，姜賁頓時緊張起來。
她穿着粗布衣裳，膝蓋和袖口處打着許多補丁，頭髮簡單挽在腦後，臉色發紅，臉頰皴裂。
但說了又有什麼用呢？
不說了。喜歡他，是自己的事。
“我不走了。”姜禾道，“我好好的。”
她一遍遍觸摸，回應他的呼喚。
需要她暖着自己，陪着自己，和自己走接下來的路。
她還是小時候的樣子，坐在馬車上，陪着父親看夕陽落下去。
除了父親母親，還有鄭新關，有陳經石，有無數面目模糊的士兵。
姜賁轉過身，有些疑惑。
“外面是誰？”門內傳來詢問聲。
父親說：“阿謙想你了。”
是那個大雪封山時來訪，沒說幾句就跟他吵架的女子啊。
那便再無話可說。
“你的妻子是誰？”蒼大夫隨口問道。
陳南星緊咬下唇轉身。
趙政含笑示意蘇渝退後，溫聲道：“本人的妻子曾來這裏為本人求診，大夫的藥方很好，故而前來答謝。”
雍國國君從未如此失態。
母親還是那麼年輕，那麼溫婉，那麼美麗。
還不錯。
那樣不肯荒廢任何一點時間，為國土、為萬民、夙興夜寐踔厲風發的人。
“是，如今藥石罔及，我們能相信的，只有姐姐自己了。”
他不知道如果沒有姜禾，自己要怎麼走下去。
果然是他的女兒，才會如此疾言厲色。
李溫舟立刻轉過身，示意殿內眾人離開。一群人亂亂地站在院子裏，蒼大夫露出欣慰的神情，采菱跪在地上叩謝上天，宗郡背過身抹淚，鄭靈大口吸着氣，魏子佩抿唇笑着忍着淚水，牽住阿謙的手安慰，姜賁正從外面回來，看到這一幕，雙膝酸軟地站住道：“我姐……”
發須皆白的蒼大夫出現在門口，卻因只看到趙政和其餘男性護衛，露出驚訝又失望的神情。
“好了。”老者退開，另一個人上前，俯身在姜禾面前。
“陳姑娘，”姜賁試探着道，“我這便走了。你若想回去，大可以跟我一起。朝廷那裏，我來想想辦法。”
馬車遠去，車裏坐着好多人。
“陳大夫，快給我看看吧。”受傷的士兵圍過來，陳南星深吸一口氣，點頭道：“好。別急，慢慢來。”
那笑容像是梨花綻放在晴空之下。
她站起身，下意識撫了一下頭髮，又想到自己如今的衣着打扮，都已經被姜賁看在眼裏，頓時偏過頭去，局促地想要狼狽奔逃。
“的確是昏睡着，”姜賁上前一步道，“有辦法嗎？”
姜賁爽朗地笑着，絲毫沒有注意到她的衣着，反而句句讚賞。
他好像是第一次，這麼誇獎自己吧？
陳南星稍稍放鬆下來。
動作一絲不苟，並無半點拘謹。
那神醫說治不好，說除非找到長桑君的後人。
趙政驚訝地轉身，見蒼大夫已經奪門而出消失不見了。
聽了趙政的解釋，蒼大夫有些遺憾地捋須，點頭道：“原來是她啊。”
她還看到魏忌。
想當初他們在韓國國君的酒宴上相識，沒說幾句話就傾蓋如故。他那時不滿韓王的懶政，乾脆憤而避入深山。可齊國雖然也一塌糊塗，姜安卿卻立志要為國家奔走。
能看出病人得到了很好的照顧，能看出盼着她好的人，有很多。
陳南星再次施禮道：“國舅爺來此，是為了王後殿下的病嗎？”
那時候姜禾知道了趙政的病情，親赴岳山，翻越兩座大山見到神醫。
可姜禾還想賴在父親母親的身邊。
她是冬天來的，山中積雪，該有多難走啊。
他喚她的名字，聽她的應答，一遍又一遍，怎麼都不夠。
門內肅靜一瞬，忽然響起桌椅翻倒的聲音。有人在裏面大步走來，一把拉開門。
姜賁不由得喉頭酸澀。
姜禾的手抬起，觸摸到他粗糲的胡茬，觸摸到他通紅的雙眼，觸摸到他的鬢角，他的脖頸。
“陛下，岳山，王后已經去過了。”
“我在，”姜禾答，“我在……”
“想不到上次見陳姑娘時，姑娘還在御醫院進學，這才多久，卻能獨當一面，在軍前效力了。姑娘醫者仁心，讓人欽佩。”
夜色在此時瀰漫開來，黑暗席捲一切，姜禾咳嗽着，在艾草的氣息中醒來。
陳南星連忙收神道：“從脈案看，王后只是昏睡過去了。這種病症，多發於溺水窒息或者衝撞到額頭。”
束着帳幔的珍珠輕輕拂動，屏風上綉着九州盛世的圖紋，窗欞半開未閉，高大的桂花樹正含苞待放，檐獸獬豸端正安坐，一對喜鵲在空中掠過。
雍國國君和王后，此時在殿內相依。
那老傢伙，怎麼這麼好命。女兒漂亮，女婿看起來也人模狗樣的。
姜賁當然知道陳南星為何在北地從軍。
雖然那藥方不是蒼大夫給的，但他提起長桑君，也算是幫了大忙。
這個人曾經牽起她的手，跪在先祖面前，說許多刻骨銘心的話。
他不是世俗的人，他的格局，遠比自己以為的高。
父親就陪她坐着，父親身邊，還有母親。
姜賁不再勸說。
可當她聽到呼喚抬起頭，看到姜賁站在草棚外時，陳南星鎮定的神情忽然變得驚訝，繼而錯愕，後來是手足無措的慌亂。
慢慢來，走這一生。
雖然不明白她為何這麼做，但姜賁覺得這個懲處還算合適，也覺得陳南星如今償還的已經不少。
他點頭離去，忽然聽到陳南星的呼喚。
或許他真的會暴虐，會瘋狂，會急於死掉卻害怕死掉，墜入深淵無法自救。
成串的淚珠從趙政眼中奪眶而出，他單膝跪在床前，握住姜禾的手，低着頭，無聲地哭了。
她偷取信件，害衛尉軍信使自盡而死，也害魏王室在雍國的屠刀下幾乎全滅。
好可惜，他不是為自己來的。
姜禾忽然站起身，她發現自己不知什麼時候已經下車。
他們的人生像是交織在一起的圓圈。
只是啟程前，宗郡斟酌再三，還是把擔憂告訴了趙政。
姜禾突然想起這麼個人來。
她最大的夢想，不就是在姜賁面前展示自己的能耐，讓他喜歡自己嗎？
想到那個卑微的自己，她有些酸澀地搖了搖頭。
說陌生，卻又有些熟悉。
他曾經以為自己很強大，可這些天日日夜夜陪在昏迷的她身邊時，他才知道自己的脆弱。
姜賁去北地時，趙政去了一趟岳山。
眼前是一個面容陌生的老者。
所以在宗郡心中，這個所謂神醫，也不過是徒有虛名罷了。
傷在大腿窩，她卻神情自然地拔掉箭頭、擠出膿血、割去腐肉，再塗金瘡葯，纏裹紗布。
姜禾的手輕輕在趙政的背上拍着。
但趙政還是要去一趟。
岳山深處的蒼大夫，認識他的岳父姜安卿，這本來就讓人吃驚。但他更驚訝蒼大夫其實已經見過姜禾，卻錯過了相認。
岳山不算高，卻很難翻越。
她原本不是想送葯的。
“姐姐醒了。”魏子佩落淚道。
趙政也是驚訝的。
“不了。”陳南星鄭重搖頭，“京都的醫者很多，不缺奴家這樣的。軍營需要我，我就留在軍中效命吧。”
姜賁遞上醫案道：“正是如此。”
“不準走，不準走。”
笑容僵在蒼大夫臉上。
他肯救她，肯在一切事情結束時，給她一個溫暖的回應。
如果走錯過路，記得要走回正道。
他來求診，她沒有辦法，就可以告別離去了。
繼而是又一次日落，又一次的晚霞。
“姜禾？姜安卿的女兒？在哪裏？”
陳南星把醫案還回去，想要說出口的話在心中想了好幾遍，努力修正好措辭，才點頭道：“雖然奴家這裏沒有辦法，但在奴家心裏，王后是很剛強的人。她那樣的人，不會讓自己一直睡下去的。”
“她病了。”趙政道，“孤是來求醫的。”
他仍然穿着白色的衣服，不說話，只是含笑對她揮手。
父親不再像小時候那樣催促她去做飯，考問兵法，喊她對弈。
母親也點頭道：“阿禾，你已經不是孩子了。”
陳南星終於沒有走成，她在軍官的喊聲中頓住腳，無奈地走出草棚施禮。
但他還是喚下去。
蘇渝一時氣結，不知該如何回答。
神醫的門很薄，一掌就能劈開。可那道門卻又似乎籠罩在仙氣中，讓人不敢觸碰。
她那樣的人。
像是聽到了天底下最好的承諾，趙政抱緊了她。
“國舅爺。”
陳南星的眼睛又暗下來，她想起自己因何而來，想起最早的初心。
他既惱他，又佩服他。
沒有人應聲。
天是瑰麗的金黃色，紅色和紫色偶爾出現，瞬息間就不見了。然後是橙色，是靛藍，是留有餘味的鴨青。
因為跪在地上，又低着頭，姜賁只能透過那幾縷落在額前的頭髮，透過她愈發消瘦的肩膀，想像這姑娘從前的樣子。
陳南星猛然抬頭，眼中有細碎的光芒閃爍。
姜賁道聲謝，接過藥包翻身上馬。
診脈的人很多，幾乎每隔一個時辰便診一次。
或許趙政不僅僅是為了見到神醫，還是為了走一走她當年走過的路，品嘗她當年的焦慮難過期許堅毅。
“阿禾，”趙政道，“阿禾……”
這個人是她的丈夫，是阿謙的父親。
她原本想說自己喜歡過他。
這個人曾經在黑暗中跋涉很久，同她一樣。
人生漫長又孤寂。
岳山蒼大夫，傳說是神醫。
趙政拒絕轎輦，在山林間攀爬，時不時會想起姜禾來到此處的艱難。
陳南星正在給一名士兵包紮傷口。
他們，都是在七國戰亂中死去的人嗎？
他的聲音洪亮又溫和，目光真誠，似乎沒有看到陳南星的窘境，只是為她高興，甚至有些與有榮焉。
“雍國國君駕臨，請開門。”蘇渝在外面答。
是啊，當初自己隨族人到達齊國，一路擔心被雍國追殺時，不是也很落魄嗎？
可他收留陳氏族人，親自問候多次關照。
想到此處，蒼大夫又笑起來。
可姜賁到底還不死心吧？他是姜禾的弟弟，雖無血緣，卻勝似親人。
“走，趕緊走，這就走！”
他勉強笑了笑，對陳南星點頭。
他們跟姜禾聊她小時候的事，聊門前的桐樹，聊路上遇到的人，聊天色，聊晴空，聊孩子。
“齊國姜禾。”趙政答。
“不怕，”她說，“我一直都在。”
“暑氣正盛，”陳南星走過來，遞上一個藥包，“這是些不值錢的草藥，我自己挖的，你若不嫌棄，路上泡水喝吧。”
蒼大夫看着眼前的男人，這就是姜安卿的女婿了。
因為昏迷太久，她的手腳都有些遲鈍。
這對於她來說，無比珍貴。
在父母面前，她可以永遠做一個孩子。但當父母不在了，她就要直面死亡，做一個堅強的大人。
“陳大夫，勞煩您給我看看吧。我疼啊……”
姜禾忘了她都回答了什麼。她常常撒嬌，說想吃父親做的飯，說戰場上死了好多人，她很害怕。
陳南星多希望自己有辦法。
“草民陳氏見過國舅爺。”
“你再也不要走了。”終於，趙政懇切道。他吻住觸摸自己的手，帶着有些沙啞的哭音。
“阿禾，”父親又道，“你的腳步，要止於此嗎？雍國的未來，你不管了嗎？趙政，你不要了嗎？”
無論盡頭是什麼，他來求一個相遇。
他需要她。
應該，錯不了吧？
引姜賁過來的軍官已經呼喊起來：“陳大夫，有人找。”
“陛下。”姜禾看着他，心中溫暖，下意識喚道。
夕陽正美，四海昇平。
全書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