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命運無常

第72章 命運無常

第72章命運無常

植被茂密的哲龍山頂上積着經年的雲霧,彷彿從不曾散去,沒有人知道這片土地里埋藏過多少忠誠、慘烈、生死、罪惡,青山如故,許多看過、走過的人卻已經不在了。

整齊劃一的叢林吉普在林間小道疾速穿過,囂張地揚起滿地黃土,木也穿着染血的迷彩坐在領頭的車裏,面色陰沉。

當他看到密道內挖出來的屍體,神經被徹底戳疼,他手下沒有弱將,卻在自家地盤上被人清了場子,而且都是無比利落的殺手,顯然這次來的不是一般警察。

阿加一再警告他不要在中國境內挑釁,可他身後的隊伍不是吃素的,他一直覺得阿加行事太過謹慎,以他手中的武裝力量,只要進了北部山區,什麼神魔鬼怪都是他叼在口中的肉。

有屬下來報告,在叢林西北側發現攜帶武器人員的活動痕迹,西北方向恰好有給王德正的地圖裏第二條在建線路,木也狠狠地咒罵了兩句王德正這個叛徒,心裏盤算着,如果今天再被人端掉一個場子,他哪還有臉在北部混下去。

“老大,陸先生派了附近的一團過來,讓我們等一等。”

木也遲疑了片刻,阿加的話他還是聽的,於是下令全隊原地休整,不過休息時寨中醫院發生爆炸的消息也傳來了,他的靴子一腳踹上車門:“敢炸到老子家門口來,這是照着樣子在報復!我上百號人難道還圍不住十幾隻小貓小狗?不等了,敢在老子地頭上撒野,把人給我包圓了,帶回去好好招呼。”

衣服上的血跡刺激着木也嗜血的心,而親隨里幾個內心對陸翊坤空降埋着不滿的人趁機暗撮了幾把火,木也親自把住頭車上架的機槍,笑容冷酷地沖後方隊伍一揚手,命令車隊加速。

車隊順利地開到了西北方向的峽谷地帶,此處地形狹長,高木森立,據傳谷中戰亂時期曾經坑殺過上千戰俘,大風凌虐時風聲鬼哭狼嚎,當地人又愛把這裏叫作鬼峽。

木也蠻橫卻不莽撞,雖然他不相信中國警方會派出大量部隊過境抓人,引發糾紛,不過經過容易設伏的低洼地帶,他還是先派出了經驗豐富的老手潛進峽谷兩側的樹林摸底,就在這時第二條密道的方向傳來了巨大的爆炸聲,木也臉色一沉,下令車隊全員戒備,然後加速前進。

第一聲槍響時,車隊恰好走到半程,密集的火力呼嘯而來,潛入林中的人員也瞬間失去了聯繫。頭車的司機被崩掉了半個頭,滿臉染血的木也彷彿地獄走出的惡鬼,機槍突突吐着火舌往林中火力最盛處射去。

木也手下全是悍將,很快摸清了對方底細:“是伏恩那個狗日的!他哪兒來的膽子!”

準確來說,伏恩才是木也的兄弟,同父異母的親兄弟,當年阿加受母親所託帶走他時,伏恩被抓后反而和父親圈禁在一處,最後雖然腿瘸了,命不知怎麼保住了。也因為如此,在木也召集父親舊部重建青寨時,伏恩一直宣稱父親最後是選擇了他繼承家當,而不是木也這個“逃兵”。

因為伏恩和軍方關係不錯,這些年北部山區雖然是青寨一家獨大,伏恩還是領了一群因利益分配不均而對他不滿的老人勉強站住了腳,圈下一塊不大不小的地盤,時不時給他找點不痛快。

雙方實力懸殊,伏恩兩千人不到的隊伍木也完全不看在眼裏,如果不是做得太過火,阿加也讓他睜隻眼閉隻眼,無謂過早去杠上因為他近年擴張太快早已不滿的軍方勢力,不過木也絕沒料到伏恩敢對自己設伏下殺手。

隊伍被埋伏迅速沖斷成了兩截,第一波激戰下來,木也這一部分還有四十來號人,他推開司機,轟着油門帶隊往叢林植被更茂密的地帶碾去。

“一團四十分鐘內能趕到,給我撐住了!”

看火力伏恩帶來的也不過三四百號人,被陷入包圍圈的後方隊伍牽制了大半,木也進入叢林稍有遮蔽后,且戰且退並聯繫上了阿加,戰鬥經驗豐富的隊員一半頂在前方為撤退爭取時間,一半隨木也潛入山林。

同一時間,確認木也位置的狼牙分隊開始悄然收攏包圍圈,已經就位的狼牙隊員抱着殊死一戰的心而來,面對的是在中翡邊境窮凶極惡的“一號”,僅四個月前就炮製了Y省三起重大傷亡事件,此戰不容有失。

孫隊通知所有人最後檢查自身裝備,確定沒有任何能聯繫上真實身份的物件,現在他們只是伏恩高價聘請的雇傭兵。

他們趴伏在遮蔽物后屏息以待,任四周硝煙瀰漫子彈破空,依然像最有耐心的獵豹般蟄伏着,每一塊肌肉都蓄勢待發,每一絲呼吸都融着大戰前沸騰的熱血。

坐在指揮車裏的伏恩現在也是滿頭大汗,三天前有人密報會有一批大貨經過鬼峽,借那條傳言已經被青寨發現的密道過境,軍方高層起了黑吃黑的心,這些年他打着軍方的旗幟偶爾截和一兩批貨,木也看在他後台的面子上也沒計較,偶爾兩人還面和心不和地會個面,分一下北部山區這塊大餅。

當他發現圍剿的隊伍領頭的是木也本人,已經當即下令放棄,結果那群雇傭兵里的愣頭青直接開了火,局面很快失控。現在的局面他騎虎難下,放走木也,他渾身是嘴也解釋不清,必將承受木也瘋狂的報復。另一方面,敵寡我眾,那伙闖下大禍的傭兵更是神勇,居然對上木也戰鬥力彪悍、號稱能以一頂十的親隨部隊都毫不遜色,他被壓抑了許久的野心隨着木也人員的減少而蠢蠢欲動。

如果能速戰速決解決了木也……

伏恩的眼裏流露出下定決心后的凶光,忽然手下拿着無線電跑了過來:“老大,老……大……陸先生找你。”

直到上個月木也大動干戈把陸翊坤從琅國救出,伏恩才知道,當年父親豢養的那一群狗崽子裏居然有一個和木也一起逃了出去,而且這麼多年都藏在他背後出謀劃策,怪不得勇而無謀的木也能把青寨打造得滴水不漏。

“我和他有什麼好說的?”

手下面露難色:“老大,你還是聽一下吧,家裏被圍住了……”

伏恩奪過了通信設備,還沒開口,陸翊坤沉穩而冰冷的聲音傳了過來:“你有五分鐘時間撤退,我保證今天的事青寨會當沒發生過,否則我轟平你的山頭!還有,你養在外頭的那些女人孩子一個都別想留下。”

他淡定地開始報着伏恩養的外室們的具體地址,以及幾個孩子上學的學校,報得伏恩臉色發青。

“你敢!”

陸翊坤嗤笑,輕飄飄地答:“我當然敢。”

一聽說木也遇伏,陸翊坤命令附近的一、六團加快速度支援,自己卻果斷折回,集結伏恩地盤附近所有的主力去圍攻他的老巢,同時自己乘直升機前往。

陸翊坤經歷過少年的家破人亡顛沛流離,查任何人底細都習慣把那人的妻兒老小查清,何況是盤踞在青寨範圍內一塊惹人煩的心病,他連伏恩養在首府和美國的外室都查得清清楚楚,既然撕破臉,陸翊坤把能夠得着的都拿下了。

伏恩並不是多有魄力的人,心也不夠狠,否則不會一直被木也壓制,耽於自己一片小地盤撿點漏。陰差陽錯伏擊了木也已經夠讓他心驚,陸翊坤說完就掛掉了電話,緊接着家中護衛來電大吼着求救,說家門外被青寨重兵包圍,陸翊坤那個瘋子拉來了二十幾門榴彈炮把四面八方團團圍住,遠在首府的小老婆打電話哭得撕心裂肺,小兒子的慘呼讓他心理防線全線潰敗,在對講機里大喊着:“撤!都他娘的給我趕緊撤!”

雖然不明所以,伏恩的手下還是聽從命令停火了,但是已經和木也親衛短兵相接的狼牙隊員卻置若罔聞,伏恩帶着自己的人馬退出了峽谷,大喊山中血拚的不是他的人,那頭陸翊坤面無表情地下令,手起刀落。

“陸先生,二隊報告,出寨沿途的哨卡都沒有發現童小姐一行人。”

他略加思索,蘇睿為人最是膽大刁鑽,所有人都以為他救了人就會趕緊走,怕是方才大宅內調派人手一時混亂,被他趁渾水摸了魚。主屋守衛森嚴肯定混不進,倒是他平時不愛別人靠近自己房間——

“去搜我屋子,然後把去的路堵上。”

十餘年的相交不是虛的,一如蘇睿猜到了陸翊坤在送童歡就醫的同時,已在出寨路上布下天羅地網,此刻二隊遍搜不着的童歡一行人正在往大寨去。

童歡認出了陸翊坤停在路邊的車,蘇睿毫不客氣地徵用了,他已經換下行動不便的女裝,只留了一頂假髮掩人耳目,正在整理自己之前放在車裏的背包。

孫隊雖然只派了兩名隊員給蘇睿,卻是絕對的精英,許楊雖然年輕,動起手來卻勇猛無敵,聶敬亮一口翡國語說得地道無比,槍法更是好到連蘇睿都另眼相看。

胡益民四處摸摸看看,保持了旺盛的好奇心:“娘的,我居然坐着青寨二把手的車子,混進了青寨的核心地區,二把手呀!老子當初打不過他不冤!”

“抓緊時間休息,他很快會猜到我們的蹤跡。”

胡益民摸着自己的鼻頭,倒也不怎麼怕,實事求是地問道:“那我們往大宅去豈不是自投羅網?剛才是他們調派人手我們乘亂混了進來,現在外面都已經重新部署完畢,我們再往前開,不用幾分鐘就會被打成篩子。”

直到這會兒,童歡才有空隙能聽大家說兩句話,然後她在他們的對話里意識到了一件可怕的事情,驚訝地抓緊了蘇睿的手:“你不要告訴我,你們來之前並沒有制訂好計劃?”

蘇睿還沒答,直腸子的胡老虎先吵上了:“哪來的計劃?老子還在睡大覺就被人提了出來,結果我還是這裏頭唯一進過青寨的人,我問有什麼打算,說是救了你以後見機行事!”

看他們有條不紊地會合,許楊乾淨利落地敲人奪裝,然後換上陸翊坤的車子往大宅摸進,童歡還以為所有行動都是計劃的一部分,現在告訴她居然只有“見機行事”四個字,她瞬間炸了,揪着蘇睿的衣領低聲吼着:

“沒有把握你跑來做什麼?你的理智呢?彥偉怎麼會答應你來?為我一個人拖累這麼多人不值得!”

她又氣又惱,怕被外面的人發現,壓低的聲音軟軟的,一點氣勢都沒有,反而像只奓毛的貓,揮着肉爪子喵嗚兩聲。

蘇睿笑着按住了她的手,點了點自己顯而易見的黑眼圈:“我再不來都沒法睡覺了,關心則亂,我也會胡思亂想的,小童老師!恭喜你,讓我輕而易舉的人生充滿了挑戰。”

他輕鬆而調侃的語調把童歡拉回了彼此還在針鋒相對時的那個午後,他教育着她做人要懂得量力而行,她諷刺着他輕易又寡淡的人生,那時的他們都不知道,眼前的人會成為彼此生命里多麼重要的存在。

自回憶里拉回理智的童歡覺得自己好似塞了一口才起鍋的糖油粑,燙得吞不落,偏偏有甜味在往喉間心口鑽,不過到底還是漸漸冷靜下來了。

蘇睿替自家小女友順了順毛,想起出發前收到龔隊發來的關於王伊紋的事,猶豫了一下決定先不告訴童歡,只問她王伊紋走前有沒有和她說過什麼。

童歡一拍腦袋,趕緊摸出蘇睿身上的筆,又在陸翊坤車上翻出幾張紙,開始畫小伊讓她記下的地圖,只可惜圖雖然在她腦子裏,她繪畫卻是手殘級別的,這種路線圖一筆落錯都會導致偏差,急得她大汗淋漓。

蘇睿替她擦着汗:“你別急,越急越容易亂,等有能靜下來的地方了再好好畫。”

“不行,我們能不能全身而退還是未知數,我把圖畫出來,你們手機拍着發出去。”

聶敬亮和許楊對視了一眼,除了已經被炸除的,三條依然掩蓋在莽莽叢林地下的暗道,就是源源不斷會湧進國內的毒品線,時間拖得越長,禍害越大,青寨進一步開拓和修建新線路的可能性就越高。他們出發前接到的任務除了解救童歡,還要爭取找出暗道地圖,沒有想到才和童歡碰頭就有驚喜。

“童老師,你放心,我們一定會把你平安地送回去。”

關於童歡的記憶力他倆都聽蘇睿提過,與其讓童歡急急忙忙畫出幾份草圖,不如把人送回去在電腦上一點點修正,她腦子裏有圖,記性又好,一定能完成。

“對,我和老聶拚老命都會把你送回家。”

“呸呸呸!”童歡兩眼赤紅地瞪着說話大喇喇的許楊,“我不要你們拚命,我要大家都活着!”

她已經看過聽過太多犧牲,哪怕他們有視死如歸的勇氣,她也不想再面對任何無可奈何的離別。

許楊看她無比認真的模樣,撲哧笑了:“童老師,你別太緊張,我們人粗話糙,不過你放心,我才二十七,老婆都還沒娶上呢,不捨得死!”

青寨的人一時沒料到他們不退反進,陸翊坤的車和護衛隊的服裝提供了很好的掩護,一路上他們並沒有遭遇什麼正面衝突,許楊的車開得很穩,只是在經過兩處營地時,眼底露出壓抑的凶光。

“我六年前進的狼牙,六年……我們中隊在邊境線上折了四個人,三個和青寨有關,我們平時練飛鏢都用木也的頭像貼着練,我恨不得把他們全掃平了。”

許楊年輕的眼睛裏燃着熊熊怒火,當年他一個宿舍的師兄就是死在哲龍山裡,還被木也把遺體挑起來掛在一團大門上。

年長一些的聶敬亮也一臉沉重:“希望孫隊長那邊順利。”

後座上爭分奪秒畫著地圖的童歡汗淌得更厲害了,她不停地塗改修正着,情緒明顯又焦躁起來,蘇睿摸了摸她汗津津的頭,接過她手中的鉛筆,陪她一起畫起來。

“往左還是右?多長?”

“右,30度角,兩厘米的樣子。”

“幾條分支?”

“三條,第三條再靠左一點。”

“一點是多少?”

“十一點鐘方向。”

車子慢慢開到了山邊,隱約已經能看到大宅的屋角,蘇睿迅速鎖定了遠處的停機坪,裏頭還停着一架直升機,他打量了一下守衛的人數,目露精光:“你們覺得有希望衝到停機坪嗎?”

“沒有。”

“如果所有守衛有接到命令,不許對我和童歡下殺手呢?”

蘇睿話雖然說得輕巧,可是念及陸翊坤一再對他們手下留情,神情還是一黯,其實沒有誰比他更不願走到和陸翊坤彼此算計甚至以命相搏的地步。

聶敬亮沉默了半晌,皺眉答道:“可以試試。”

蘇睿停下筆,伸了個大大的懶腰:“你們去後座,換我倆到前面。”

“等我畫完。”

童歡看着已經初步成形的地圖,急得直跺腳。聶敬亮看着自大宅內魚貫駛出的車隊,目光一凜:“來不及了,抓緊時間。”

童歡摸出蘇睿的手機,把只完成了大致輪廓的圖迅速拍照發送給了彥偉和龔隊,換到駕駛座的蘇睿替她整了整防彈衣,在她鬢邊印下一個吻:“小心點。”

“你也是。”

童歡覺得自己被他的鎮定感染了,兩人大搖大擺地開着車往停機坪駛去,高處哨崗的守衛首先發現了他們,鳴槍示警。所幸車輛有防彈性能,蘇睿一腳把油門轟到底,往停機坪前的路障撞去。

子彈警告性地掃射過車前的地面,噼里啪啦直響,但是最易攻擊的風擋玻璃和前窗被避開了,後座因為距離油箱近也沒有直接射擊。

這其實是童歡第一次遭受槍林彈雨,或許是那四個男人都太鎮定,連滿口罵著髒話的胡益民槍都端得無比穩定,她發現自己已經比在皮島時鎮定很多了。

震耳的槍聲環繞着,冰涼的手槍握在手裏,童歡心卻靜了下來,這個時候她不能拖後腿,知道自己在車輛行進中的射擊準度還遠趕不上蘇睿他們,她為了不浪費子彈,每一槍都開得很謹慎,基本都是瞄準架着槍圍攏過來的邊三輪,目標大,防護弱,又明顯避開了對前座直接射擊,還真讓她打翻了一輛。

“現在教書的都搶我們飯碗啦?蘇教授這手槍法比我還好,童老師還能打輔助!”

雖然是在緊張的突圍中,許楊還是大笑着開了句玩笑,不過他手下和聶敬亮卻配合得極為默契,車輪被連擊打爆兩隻后,在激烈顛簸中失去了控制,蘇睿靠着強大的駕駛能力居然硬是拉着車身轉了兩個圈后,甩到了停機坪附近。

許楊在其他人密集掃射的掩護下蹬住打開的車門,飛躥到了直升機機腹下方,聶敬亮一槍打爆了機艙門的鎖,他勾腳躥進了駕駛艙。

“童歡,和胡益民上。”

高處的兩個射擊點被蘇睿和聶敬亮一左一右逼射得無法瞄準,關鍵時候,童歡沒有和顯然準備壓尾的蘇睿磨嘰半句,被胡益民托着爬了上去,胡益民的腿卻被子彈掃中,他也是條硬漢,看都沒看一眼,爬進機艙就端槍繼續沖高處塔哨射擊。

已經順利發動了直升機的許楊大吼,蘇睿看着逐漸逼近直升機的守衛隊,再次發動了車子,用聶敬亮丟來的槍托抵住了油門,金屬輪轂在地面劃出連串的火花,忽然歪歪扭扭衝出的車輛吸引了大部分注意力,他和聶敬亮在跳車飛奔的同時,許楊已經默契地喊話童歡掃射車輛,最終兩人在車輛爆炸的巨大火光掩護下衝進了機艙。

“卧槽,我們五個人從青寨大本營里搶出一架直升機呀!”

很見過一些世面的胡益民被炸得也直發愣,因為狂風灌入,他伸手想去拉一把被擊中后勉強吊住的機艙門,許楊怒吼了句“小心”,飛身把露出了半截身體的胡益民推開,胡益民躲過了爆頭的一槍,許楊卻被子彈擊中了肩膀。

胡益民狠狠扇了自己一耳光,聶敬亮把許楊的槍丟給他:“集中注意力!”

“老子欠你們一條命!”

同一時間蘇睿接替了他的駕駛位,開始拉着飛機上升,槍法最差的童歡果斷翻出機上的急救箱開始替許楊包紮,還偷偷投去了“你竟然連飛機都會開”的崇拜目光,他也沒時間回應,雖然他很想摸一把她瞪大了眼后顯得更圓的臉蛋。

眼看着人要從手裏逃脫,青寨的人只能火速聯繫上了趕路的陸翊坤,而已經完全和木也斷了聯繫的陸翊坤剛接到一團發來的消息,他們趕到鬼峽已經沒有活口,看現場痕迹木也是被逼着往邊境線退了,生死未卜。

“陸先生,童小姐他們搶了直升機起飛了!”

“您交代要留活口,盡量不傷人,大家沒法動手啊!”

機艙內巨大的雜音透過耳機在敲打着陸翊坤的耳膜,他掌心彷彿殘留着那雙柔軟的小肉手牽來的悸動,更早一些,那個還不知道收斂自己眼高於頂的傲嬌的少年,他們都曾給過他類似親情的溫暖,那種和木也之間生死相依的情感截然不同,最尋常世俗卻又無比真實的溫暖。

陸翊坤輕聲說道:“打下來吧。”

他第一聲輕得好似是在對自己說,閉了閉眼,周身冷冽:“打!打下來!”

陸翊坤從來沒有想過他們會在他的手中變成冰涼的屍體,就在這一刻,他對眼下的生活產生了濃濃的疲倦,又與焦急營救木也的心拉鋸着,彷彿靈魂都被劈成了兩半。

“我操他奶奶的,老子的命今天怕是要交待在這裏了!”

胡益民還沒從自責里緩過來,發現地面的哨樓有人扛出了火箭筒。

蘇睿鎮定地加速拔高,眼前卻不禁浮現他人生最為慘痛那一日,從天而降的大漢脫下自己身上的防彈衣罩在他身上,然後殺神般領隊沖了出去,最後單手把他扛上了繩梯。坐進直升機后,陸翊坤才露出了當年那張還很年輕又意氣風發的臉,他說:“蘇睿你好,我是陸翊坤,你父親找我來帶你回家。”

誰都沒想到十六年後,陸翊坤的炮筒對向了他開的直升機,命運真的跟他們開了一個荒誕無稽的玩笑。

“做跳傘準備!”

一直在持槍掃射的聶敬亮大聲喊道,聲音被螺旋槳的巨響沖得支離破碎。

蘇睿回頭看了一眼童歡,她的手雖然在微微顫抖,小圓臉因為過於緊張綳出了方正的下頜,依然倔強地抓過手臂受傷的許楊,替他先系好了傘包,亂風把她的衣袖領口吹得膨脹到誇張,只有身體被防彈衣束着,小小一團,好像能被狂風刮跑。

大概是心有靈犀,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了,她不說對不起連累了大家,只是用力笑了笑,眼睛彎成了他喜愛的月牙:“我不怕。”

蘇睿笑着沖她比了個拇指,操控着直升機避過了一發彈后系好了裝備。

即將抵達鬼峽的陸翊坤在三分鐘後接到彙報,童歡等人乘坐的直升機被擊中,往獵場方向墜落了。他看着腳下的樹冠因為機翼勁風被吹出起伏波浪,突突的螺旋像是攪進了他的五臟六腑,蠻橫無理地自身體裏割裂了什麼,最後眼前只餘一片沁着血色的荒蕪。

“陸先生,二隊已經先進獵場去確認生死,我們還需要加派人手嗎?”

陸翊坤用力抹了一把臉,說:“二隊進去就可以了,其他除了留守人員,所有人都往哲龍山開進,就是把山給推了也要把那伙人攔住,絕不能讓他們過境,任何可疑人士——格殺勿論!”

他猩紅的眼像是滲出了血光,聲音里已經沒有一絲情感,彷彿另一個杜瓦·木也,站在鎖魂奪命的地獄永夜。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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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南境有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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