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鴻門宴(上)
第53章鴻門宴(上)
五月天,天清氣朗,日光明媚。
景府上下一片喜氣洋洋,大紅綢緞裡外高掛,流水席擺了一百桌,城中賓客雲來,見了面紛紛拱手道好。往裏頭瞧,老遠能望見最靠里那桌,府尹伊大人一身暗綠長袍,正笑臉幫忙招呼着,城中百姓路過了,都暗自里嘀咕,這景府主子,真是好大面子啊!
孟府某間房裏,喬初熏一身大紅喜裳,對襟大袖,長裙披帛,裙裾層疊逶迤,領口袖口描以一圈精美金綉邊,頸上戴了只蛟龍紋飾金項圈,當中凹陷處嵌以一朵翡翠芙蓉花,正垂落在鎖骨中間,白皙肌膚襯着,金色大方華美,翡翠青碧欲滴。烏髮如瀑,秀眉描黛,頰上敷着淡淡桃粉,淡粉色的唇瓣也抹上丹色唇脂。嬌艷欲滴的艷色,襯着那雙盈盈水杏眼眸,向來溫潤的眉眼映出幾分少有的嫵媚。
身後孟夫人和廖紅覃兩人站着,一人拿着桃木梳為喬初熏梳發,另一人手裏執着剛用過的唇脂盒子,各自都唇角映笑望着鏡里。小桃兒則在一旁整理着諸樣簪子鈿花,一邊有些擔心的小聲嘀咕:“這麼多待會兒都要插到頭上,該多沉哪!”
另三人聽到這句,不約而同“噗嗤”笑出了聲,緊接着孟夫人大眼一瞪,忙看着鏡里喬初熏道:“哎初熏你可不能笑啊!微笑就好,不能大笑,當然更不準哭,不然待會兒……”
“哎呀她也沒敷多厚的脂粉,都只塗了薄薄一層,你還怕她待會兒一笑掉一層渣兒下來怎麼地!”廖紅覃在一旁接過話,又笑着看向喬初熏:“初熏,沒事,想笑就笑!”
“你懂什麼呀!”孟夫人白了廖紅覃一眼,一邊輕輕為喬初熏捋順頭髮:“初熏,聽話,不能大哭大笑啊!當然待會兒見了你夫君,可以盡量笑的甜點……”
廖紅覃乾脆也回了孟夫人一個白眼,有些沒好氣的道:“還讓她笑的甜點?你是沒看見景公子平常那個樣兒,再笑甜點,真吃的骨頭渣都不剩了!”雖然已經知曉了景逸身份,但大家還是和從前一樣以公子相稱。畢竟景逸到此地是過太平日子來的,侯爺身份還是盡量多遮掩為宜。
喬初熏臉刷一下就紅了,眼睫微顫着低下頭,下意識的就想咬唇。身後孟夫人眼疾手快,忙輕輕拍了下喬初熏肩頭:“別咬唇!忘了剛敷過唇脂了?”
接着又頗有些無奈的睨了廖紅覃一眼,道:“你知道她麵皮薄,還總是逗她!那些個葷素不計的話平常跟我說說也就得了,別老是撿軟的欺負!”
廖紅覃揚起唇,笑容裏帶了幾分揶揄味道:“我記得當年剛來這的時候,大名鼎鼎艷冠江南的楚嫣兒可是咱們越州城一年到頭的話題人物,怎地一嫁給姓孟的,倒比一般小家碧玉還純善了?”
楚嫣兒也是彎唇一笑,眨了眨眼:“咱這不是做一行愛一行,既從了良,就要循着良家子的樣兒過日子不是!”
兩人說著都各自笑出了聲,倒是喬初熏始終有些不安的絞着手指,不時抬首看看鏡中的自己,心裏總覺得不安寧。
身後兩人都是人精,見此飛快交換個眼色,楚嫣兒捏着桃木梳道:“初熏,咱們這兒也沒老人,本來這種日子,應該找個年紀大些、福澤綿厚的給你梳頭。可咱們幾個都是打外地來的,無論是紅覃,伊大人還是我和我家那口子,都不認識旁的人。”
“我別的不敢誇口,就這運氣,過去在揚州,十里八場沒一個能比過我的!”
“女人什麼樣算福澤厚?不還是嫁的好!我過去什麼新鮮玩意都見過玩過,也沒覺着如何,唯獨認識我家那口子,是我覺着這輩子最有運氣的一件事。所以由我來給你梳頭,一定也能把好運氣帶給你。”
“你和景公子雖然相識不過一載,實則經歷不少坎坷,紅覃前幾天把那些事講給我聽,我倆都覺着你不容易。不過景公子對你的好,咱們都看在眼裏,這會兒覺着怕是正常的,我這麼大膽子的人,嫁人那天還是嚇得腿都哆嗦。別擔心,你跟景公子,一定能平平順順,白頭偕老。”
喬初熏抬眼看着鏡子,目中含着淺淺淚意,彎起唇角,與身後兩人相視而笑。
……
另一邊,天邊暮色漸籠,府內外突然熱鬧起來。眾人抻長脖子看着花轎從街上由遠及近,最終抬進門,又被婆子攙着出來。有些人小聲讚歎,雖看不着長相,這新娘子身材真不錯啊!小腰身那叫一個柔韌,走起路來步子輕靈,還帶着幾分弱柳扶風的嬌柔勁兒。
一對新人進到屋裏,伊青宇笑呵呵站在一旁,喬路早已在上座端坐,高翎等人均站在屋外把守。
伊青宇聲音脆朗,高聲喊道:“一拜天地。”
一對新人攙扶着跪拜下去。
“二拜高堂。”
兩人剛彎頸下去,就見新娘子猛地一步竄上前,拽過伊青宇躲過一隻竹箭,同時景逸腳下步伐一轉,拎起喬路往旁邊一推搡。
景府大門嘭吭關閉,屋子前方撒下一張大網,直接將來人扣倒在地。打頭那人一襲絳紫長衫,仍欲掙扎,不妨頸上唰唰架上五六把利刃,以高翎為首一眾影衛各自手執長劍大刀,製得蘇青昀伏到在地動彈不得。
蘇青昀只能勉強微抬下頜,精緻面容沾着星點泥污,唇邊笑容卻是前所未有的明媚,目光一瞬不瞬盯着屋前一身大紅喜服的景逸。
景逸被他目光熱烈凝視的目光看得不悅,朝高翎使個眼色,示意將人拉起來,先壓下去了事。
網下還罩着另兩個七笙教的隨從,也一併拎起來,戴上手銬腳鐐。蘇青昀動作非常配合,面上始終帶着笑意,一雙眼熠熠閃光,喜悅的彷彿他才是今日與人結親的新人。
景逸自始至終寒着一張臉,未曾往這邊瞟過一眼。
蘇青昀卻渾然不覺,目光時而清醒時而痴迷,卻一直望着景逸側臉,口中喃喃有詞,聽得旁邊幾個影衛都皺起眉頭。
這人,到底是真愛趙璘,還只是痴迷趙璘和趙祁幾無二致的出眾容貌。到底是純粹出於對美麗事物的欣賞和膜拜,還是因為自己也樣貌出眾,想與人一教高下。恐怕就連他自己,都已經分辨不清了。
將七笙教的絳紫玉笙分成幾塊,無論是借喬初熏的菜籃,還是經由伊青宇轉手,每隔一段時日就送一塊到景逸手裏。初時看許是以為七笙教的人惡意暗示或者威脅着什麼,時日久了,反倒像是一種孩童般的討好與炫耀。
景逸年輕時一度嗜穿絳紫,他因為與趙璘同是七笙教中人的緣故,得到那塊絳紫玉石,便覺與景逸恁般相配。就彷彿垂釣者用餌食釣魚,蘇青昀在用這樣物事討好景逸的同時,也想藉此吸引人對他的留意和關注。後來在蘇家舊宅的那幅畫像也是如此,他對自己面貌有十足自信,又想藉此讓景逸對他印象深刻一世難忘,故才設置重重機關,甚至在畫卷反面塗上易燃粉末。
蘇青昀這些念頭,景逸事先已猜度到五六分,再加上旁邊還有容愷的揣摩分析,可能比這人自己更了解他做這些事的動機。也是因此,眾人才想出這出用婚禮誘人上鉤的把戲。道理粗淺的很,對蘇青昀卻一定管用。
因為在景逸將越州城內七笙教分舵搗毀之後,此地的七笙教眾所剩無幾,只剩下蘇青昀和幾個手下。而他做之前那一系列事的原因,皆是出於個人對景逸的情感,並不涉及其他。故而用景逸為餌,對蘇青昀就足夠了。退一萬步講,即便他對喬初熏沒有仇恨嫉妒的情緒,能看到身穿大紅喜服的景逸,對蘇青昀來說,已是一件幸事。
戲做到這裏,還不算完。
府外,那些之前笑嘻嘻吃酒閑談的賓客動作整齊劃一將整個景府圍起,各自從身上不同地方抽出兵刃,嚴陣以待。
整條街寂靜無聲。
除卻景府,一片黑暗。
不一會兒功夫,街上出現一道雪色身影。
沒用半點輕功,只是普通人那般,一步接着一步,不慌不忙走着。彷彿在散步一般,不時停下來,四下看看,有時在望天上,似乎在看月色。
府外眾人卻皆嚴陣以待,噤若寒蟬。
因為所有人都知曉來人身份,傳聞中,容色動人彷彿仙子,行為做事卻堪比惡鬼的七笙教七公子。
那人一身雪色緞裳,頭戴同色斗笠,遮着半張臉,露出的唇薄薄兩片,色澤丹紅,鮮血一般的顏色。與那頭透出些許赤色的髮絲襯着,七里詭異到讓人膽寒。
待行到景府門前,那人停下腳步,從袖裏伸出一隻手,掀起雪色紗絹,一雙眼含着淺淺笑意,將門前眾人一一掃過。
確實是仙子般的絕色容顏,也確實是冰冷不似常人的目光神色,那目光觸到每張臉上,都是淡淡的一掃而過,似乎是不屑,又似乎是憐憫。
眾人各自強忍着,無論心裏懷着何種情緒,沒有動。因為上面吩咐過,無論來者是何表現,哪怕當場脫了衣服下來,也不許有任何行動。
那人將所有人一一看過,最後將視線投向面前的暗色匾額,唇邊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拾階而上。見大門緊鎖,似也不驚訝,彷彿到朋友家中做客一般,舉止從容的叩了叩門環。
不一會兒,竟真有人來開門。
府外眾人都沒有回頭,但聽到大門吱嘎打開的聲音,還是一驚。
開門的正是容愷。一身緋色公服,頭髮高束成一束,面上帶着慣常的微笑,有些細長的眼微微眯起,似乎是非常歡迎來客的神情。
七公子輕輕頷首:“幸會。”
容愷眯起眼笑了笑:“我也是。”
七公子邁過門檻,緩步往裏走着,彷彿闖的不是龍潭虎穴,而是自家庭院。一邊微偏過頭,側眸看了容愷一眼,聲音輕柔如同優美絲竹:“都說北容南段,今日一次就見到兩個。小七實在是榮幸的很。”
容愷站定在某一處不再往前,只淺淺笑道:“容某也未曾料想,傳聞中的七笙教主,居然如此的……知書達理。”
七公子並未因為容愷刻意的侮辱而動怒,只是微偏過頭,有些疑惑的問道:“新娘子不在孟府,也不在景府,那在哪裏?”
容愷也學他歪了歪頭,故作天真的道:“其實你是想說,你那隻小白狼不在官府,也不在城中任何地方,不在景府,又在哪裏?”
七公子目中波瀾微起,卻仍是輕輕吐出一口氣,神色平靜道:“我今日來,不想傷人。”
容愷眯起眼,唇角有些俏皮的翹起:“可本官今日,想殺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