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細數前塵

第36章 細數前塵

第36章細數前塵

從兩人相識到現在,景逸頭一回一口氣講了這麼多話。言語間沒有半點遲滯躊躇,彷彿在講述與自己毫不相干的故事一般,將那段本應隨着一抔黃土掩埋地下的過往傾數講與懷裏人聽。

說母親在他十歲時被他父親氣的吐血昏厥,拖了僅月余就一命嗚呼;說他經歷了那樣混亂骯髒的一晚,第二日清早起身的時候若不是因為即刻要帶兵去漠北,險些自我了斷在自己屋中;說那三個兄弟死的時候,他當即就暗自在心中立誓,只要他還有命活着出那刑部大牢,定要自己兩名血親以命償還……

說到最後,便講到他帶着一行人領聖旨被逐出汴京那日,喬初熏一身紅裳鑽進他轎子裏的情形……景逸勾了勾唇,露出一抹有些自嘲的笑,抵着她的額道:“現在你已知道我是怎樣的人,該輪到我問,你厭棄我了么?”

雖然仍是噙着笑容,語氣也一如既往的雲淡風輕,心裏那根弦卻從開始講述的那一刻就一直繃著。等待喬初熏回答的時候,景逸更是覺得一生中從未有過的煎熬,即便是等待聖旨下來那時,也是不成功便成仁的豪賭快意,不像此時彷彿有無數根細線扯着,只要有一點風吹草動,心都會因為那一絲一毫的牽扯而疼痛。

喬初熏嘴唇顫抖的不能自已,待景逸說完最後一個字,一直含在眼眶的淚如彷彿終得以打開閘門,前所未有的洶湧而出,大雨傾盆般潸然而落。即便景逸昨夜已經見識過喬初熏的淚水攻勢,見此情形卻還是不由得吃了一驚。

若說昨晚喬初熏掉淚還頗有幾分梨花帶淚的楚楚可憐,今日這般哭法兒則如天塌地陷似地,擦都擦不過來,阻也阻止不了。景逸連連苦笑,半晌都沒說出一句話來,只能笨拙的拍着背脊,一邊輕輕撫着她的發,她這樣……

喬初熏哭的愈發止不住勢,漸漸喘息都覺得艱難,卻還哽着嗓子要回答景逸之前的問話。連連吸了兩口氣,淚珠兒仍不間斷的順着臉頰滾落,喬初熏抬手抱緊景逸的脖頸,在景逸腿上坐直腰身,臉蹭着景逸頸窩,聲音破碎的道:“不會……我不嫌棄……我,我喜歡公子……”

景逸也知道喬初熏究竟有多容易害羞,連牽個小手摟在懷裏都要掙扎半天的人,這會兒卻主動摟上自己頸子,且直白道出那句喜歡,足可見自己在她心中分量有多重。只是,她能不哭的這麼凄慘么……明明是件值得歡喜的事,讓她這麼一哭,景逸反倒生出一種淡淡的荒謬感,儘管心底難以忽視的湧起一股脈脈暖流……她這個樣子,是因為心疼自己么?

喬初熏摟着景逸哭了足有一刻,末了實在是眼睛疼的厲害,雖然一直沒怎麼哭出聲,嗓子也是受不住的,再加上現在身體尚且虛弱,不多時就覺得胸悶氣短。可身體受不住是一回事,眼淚一時半會兒還真有點收不回來。只能略顯急促的喘息着,卻仍靠在景逸頸窩默默掉淚。

景逸也覺得她這樣一直哭不是辦法,只得將人拖下來抱在懷裏,拿出帕子幫她擦拭臉頰,一邊嘆着氣道:“說這個本是想讓你安心,若說嫌棄,我都被世人厭棄了二十多載,你那點事跟我過去所作所為相比,真算不得什麼……”

喬初熏依偎在他懷裏,一聽他這樣說更覺得心裏難受得厲害,斷斷續續的喘着氣道:“公子不要這樣說……我,我……公子在我心裏,一直都是好人……”

景逸見她說著說著又要哭,也是被磨的沒法兒了,只得親上她的唇堵着嘴,一邊還得渡幾口氣過去。過了半晌才放開她,低聲威脅:“說了再哭就親,你當我只是說著玩的?”

喬初熏眨了眨眼,不妨因為先前眼眶裏積聚的淚水,又掉了一滴出來,忙抬手捂住自己的唇,連連搖頭。景逸被她那嬌憨模樣逗的彎起唇,將她放在榻上,起身去投濕了塊布巾過來,幫她擦了擦面以及雙手,又倒了一杯水喂她喝下。最後又幫她把毯子往上拽了拽,握着她的手道:“現在給我講講,那個喬子安跟你,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那日將人點住穴道關押入大牢的時候,那人曾瘋了一般大喊喬初熏是他的,且又笑又吼的說了許多事。雖然聽得不十分明白,但依照他的言語,喬初熏與他是自小便相識的。又聯想起那日他帶着家丁欲將喬初熏捉拿回府的情形,包括景逸在內的幾個知情人都覺不解。

按照常理,他若是真心喜愛喬初熏,怎麼可能幫着喬府將人捉回去嫁給那樣一個男人做妾?可若不是喜愛的發痴發狂,又如何會一路追隨到此,做出這一連串喪心病狂的事來?

話又說回來,且不說他強擄良家女子,私自囚禁並意圖傷害他人身體的罪行,單就他作為初安堂大當家這一點,官府就不可能輕易放了他。再加上先前初安堂有人跟上頭官員聯繫為初安堂疏通,以及此次整整三日將自己行蹤完全掩藏的不留一點痕迹,這個喬子安,絕不是個簡單人物!

因此景逸跟喬初熏打聽喬子安的事,一部分是因為私人情感,畢竟他擱在心尖兒上捧着的寶貝被人無聲無息擄走三天險些救回不來了,他肯定要摸清楚對方底細,也得弄清這兩人從前糾葛。另一部分還有公事的成分在,從喬初熏這兒多了解一些情況,對於他們理清案情以及破解這人來路都大有裨益。

喬初熏咬了咬唇,輕聲將與喬子安從相識一直到今時今日那些點滴一股腦講了出來。說到最後,半垂着眼帘,一雙小手輕輕攥緊景逸手掌,語調裏帶了一絲哽咽:“說起來,從十歲那年他因為私自帶我出府而被鞭笞之後,我就極少再見過他。他……每年逢年過節時見他……他變化很大,說話以及行事愈發不像小時候……”

喬初熏猶豫再三,還是複述了喬子安十六歲時在她門前說的那句話:“他說,自古智者不必仁,仁者必智。我既有驚世之才,為何要託付於一般蠢材浪費時間!”

“他讓我等他三年,說三年後,定會來……”

景逸見她蹙眉咬唇的模樣,知道依照她的脾性,自是講不出那句話,便把話接過來,道:“定會怎樣,娶你么?”

喬初熏輕輕點了點頭,抬首飛快瞟了景逸一眼,眉眼間也透出幾許悵惘:“那天是我十三歲生日,我當時……我不知道他是當真的。”如果早知道他那時便有了那麼重的心思,如若一早就跟他言明自己對他尚沒有半點情思,是不是就不會釀成今日災禍?

景逸搖了搖頭,目中露出幾許深思:“初熏,你不懂人心。他既然會說出那樣的話,足可證明他一早就下了決心。這與他是否喜歡你無關,他自認有才思本領,又有足夠大的野心,這樣的人一旦走上歪路,便再沒有回頭一說。”

喬初熏沉默半晌,有些遲疑的道:“他囚禁我的地方,好像是一處葯堂……那幾日我總能聞到一股很濃的草藥味道。”

景逸也沒打算隱瞞她:“就是初安堂。”那日他們趕到的時候,先是派兵將整個葯堂圍了嚴實,接着景逸連同一眾影衛悄無聲息的進到裏面,四處找尋喬初熏的蹤跡。他們在院子裏一處房間看到那碗尚且打碎在地的蛋羹,見東西還溫熱着,又看床上明顯有人躺過的痕迹,就猜到人肯定還在這裏。

最後還是高翎最先發現院中一處石桌似有蹊蹺,景逸率先下去,一進到密室就發現喬子安正一邊用銀針將人控制住,一邊還喂喬初熏吃下某種藥丸。事後證實正是喬初熏一連吃了幾日的曼陀羅。

喬初熏也反應過來喬子安將葯堂取名為“初安堂”的寓意,一時間神色愈加黯然。那不過是幼時的童言童語,卻不想他一直都記在心上:“我小時候……那時爹還沒有將我關在院子裏不讓我出來。喬子安剛進府不過半載,我跟他講,長大了要開一家我自己的葯堂,每日給人診脈看病。他那時比我略長几歲,便說要跟着我做我的葯童,每日幫我碾磨藥材……”

景逸一聽這話當即就黑了臉。又見她眉間隱有懷念,更是有如吃了顆又酸又澀的杏子一般,拉起喬初熏手示意她看自己:“不許想他。”

喬初熏抬起眼,微微一愣,復又淺笑着道:“小時候,我一直想有個哥哥,可是娘親生我的當日便難產去了。有那麼幾年,我心中確實隱隱將他認作哥哥的。”

“只是後來愈發少有機會見面。初時是覺得因為我貪玩的緣故累得他受鞭刑,心裏很是自責。又因為婆婆告誡,即便是他爬牆過來找我,也不敢跟他多講幾句話。到了後來卻是覺得,每見一次,都陌生的厲害。我越來越看不明白他,也就漸漸生分了……”

景逸咬牙暗嘆:生分的好!

不然他哪還有機會見着喬初熏,更別提跟她兩人到這越州城來,在一座院子裏日日相處。若不是喬子安自詡聰明,一味為著出人頭地而與喬初熏漸行漸遠,也就沒有後面他倆陰差陽錯之下相識結緣這一檔事了。

喬初熏瞧見景逸面色古怪,便小心翼翼的輕喚了聲:“公子……你生氣了?”

景逸微微一笑,起身又坐的近些,將她摟在懷裏,撫着她的發道:“你不是說一直想有個哥哥么?那你以後叫我也是一樣的。”

他老早就覺着聽喬初熏稱呼他公子彆扭,再對比高翎都能混上一聲又軟又甜的“高大哥”,就愈發覺得不是滋味。偏之前有次跟她爭這稱呼的事,因為自己沒掌握好,愣是弄得兩人三天沒講上一句話,還險些惹得喬初熏再不理會自己了。

剛剛又聽喬初熏道出那句“有段時間把他當哥哥”,更是險些酸的背過氣去,因此便藉機橫插一杠子,想趕緊把這個稱呼問題解決了。

喬初熏面上一熱,垂着眼委婉拒絕:“都是小時的事,公子聽聽就過了,不必當真。”真要讓他對着景逸叫哥哥,那可是無論如何都叫不出口的。

景逸一聽就不樂意了,湊近些低聲質問:“怎麼不能當真?難道日後成了親,你也管我叫公子么?”

喬初熏這回連景逸的衣襟都不敢拽了,捻着自己袖口,聲如蚊吶:“哪有那麼快的……”

景逸臉色越來越差,卻還捺着性子循循善誘:“那也可以先改口不是。不然乍一成親,你適應不過來,張口就是一個公子,豈不是讓外人聽了笑話。”

喬初熏有些為難的瞟了他一眼,猶豫道:“可是,我叫不出……”叫景逸哥哥,怎麼想怎麼覺得難為情。要是被大傢伙聽着了,不定又怎麼取笑呢。

景逸也不死腦筋,即時變通繼續勸誘:“要不叫逸之。我原先的表字就是這個。”不過從他娘親過世之後,就再沒人喊過了。他母親的娘家姓景,他現在景逸這個名字便是這麼來的。不過他還是最想聽她叫哥哥,只消得稍作想像懷裏人輕聲叫他哥哥的情形,景逸就覺得熱血沸騰筋骨酥軟。

喬初熏磨不過他,抿了抿唇,半晌才輕輕叫出一聲“逸之”。眼看着天都黑了半晌了,估摸着小桃兒也差不多該送晚飯過來,喬初熏實在不想再被人看到被景逸抱在懷裏的情形,因此才勉強叫了一聲,好趕緊讓他鬆開自己。

誰知景逸聽了頓覺自己之前想像的一點不錯,更加得寸進尺,親着她臉頰柔聲哄道:“再叫一聲哥哥……”

門外傳來某人可憐兮兮的低聲央求:“……小侯爺,我不是故意的……剛才我猜拳輸了,特被派來給您和喬小姐送飯……您看這喬小姐身體還虛着,又到了喝葯的時辰,我真的不是有意打擾。小侯爺您大人有大量,千萬別跟下官計較,小侯爺您……”

門板被人倏然拉開,景逸接過伊青宇手裏托盤,一臉陰沉冷聲道:“你可以走了。”

伊青宇連連點頭如蒙大赦轉身就跑,眨眼功夫就不見了影兒,說他不會輕功都沒人信!

送過來的幾道菜皆做的偏清淡,功用卻旨在補氣養身,非常適合喬初熏吃。桂花魚腹條,核桃雞丁,酸甜乳瓜,以及兩盞加了清雞湯同煮的粳米粥。

景逸吃的不多,盡顧着給人夾菜喂粥。喬初熏坐在榻上,被他伺候的愈發不自在,最後實在彆扭的不行了,匆忙咽下口中的菜在景逸餵過下一勺之前輕聲叫了聲“逸之”,並說自己來便好。

景逸舀粥的手一頓,唇角彎彎看向喬初熏:“再叫一聲。”

喬初熏挨不過他目光灼灼的注視,依言又叫了聲。

“再叫一聲。”

喬初熏咬了咬唇,又想起這人方才講的那些過往,心疼他的情緒還滿盈盈揣在心間,為得討他高興也好,為了讓他不再一徑顧着自己好好用飯也罷,便又叫了一聲。

景逸目中笑意更深,向來偏冷峻的眉眼也染上幾分躍動喜色,原就俊美的容顏因為神情變化更加讓人移不開眼。又為喬初熏夾了柱菜,才端起碗吃的暢快。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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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熏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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