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大漢光武1·少年游》(8)

第八章《大漢光武1·少年游》(8)

劉秀拜師

【少年拜師辟蹊徑】

劉秀急得整整一夜沒睡,第二天早晨起來,兩隻眼眶全都青里透黑。

劉縯這個大哥,如何能捨得讓劉秀回家去做一輩子農夫?無奈之下,只好去買了份頗為貴重的禮物,與鄧晨一道強忍屈辱前去陰家拜訪。本以為至少能求得陰固這個地頭蛇指點迷津,結果,在門房裏喝了一整天白水,卻連陰固的影子都沒見到。

劉縯不肯放棄,第二天,再度忍辱負重去叩陰家的門環。這回,待遇更差。居然連門房都沒給進,直接被一個叫陰壽的管事給頂下了台階。

唯恐劉縯拿昔日的救命之恩說事,那陰壽低聲道:“你這莽漢,怎麼一點兒都不懂事?你們在路上殺的馬賊到底是真是偽,莫非心裏一點路數都沒有?我家主人這幾天,為了替你們擺平此事,上下打點,已經是焦頭爛額。哪有力氣再去管你弟弟能否上學?切莫再來糾纏。”

劉縯早就知道陰固無恥,卻沒想到對方無恥如斯,然而,看看高大巍峨的建築,再看看不遠處匆匆而過的巡街士兵,終究還是壓下了怒氣,跺了跺腳下的泥土,大步離去。

回到客棧,眾人在痛罵陰家無恥之餘,免不了又是一番長吁短嘆。唯獨馬三娘,非但臉上不帶半點着急,反倒敲了下桌案,大聲說道:“大哥,姐夫,不讀就不讀唄,讀成岑彭那般模樣,有什麼好處?還不如去找我哥,大夥一道反了。或者像傅道長那樣,一輩子自在逍遙。”

實在跟這鳳凰山女寨主沒話可說,劉縯和鄧晨只能咧嘴苦笑。馬三娘卻兀自不肯消停,“其實你們真想讓小秀才入學,也不是沒辦法。許老色鬼跟嘉新公兩個互不服氣,咱們想辦法去求他,說不定,他肯出手幫忙!”

“這,這怎麼可能!”

“怎麼不行?”接連兩個提議都被否決,馬三娘大急,紅着臉低聲叫嚷,“你們都看到了,許老色鬼與嘉新公勢同水火,而那嘉新公早已改名為劉秀,咱家三郎也叫劉秀。若是三郎能成為老色鬼的弟子,就相當於是劉秀成為他的弟子。在外人面前,許老色鬼一口一個劉秀,無論是捶腿,還是捏肩膀,甚至厲聲呵斥教訓,都可以理直氣壯。而那嘉新公劉秀聽了,卻好像是在教訓他,豈不是得活活氣死?!”

“妙,妙!”朱祐、鄧奉拍案叫絕,看向馬三娘的目光里,瞬間寫滿了崇拜,“三姐之計甚妙,如果我是許夫子,也會藉此噁心嘉新公。”

冷不防,劉秀站了起來,緊皺着眉頭撫掌:“大哥,姐夫,我看三姐的話,未必毫無道理。那許博士高居太學四鴻儒之首,照理說,應該是滿腹經綸,不該控制不住自己脾氣。他那天能當面讓嘉新公下不了台,並且一路從明堂里追殺到馬車旁,絲毫不管周圍有多少人在看熱鬧,可見性情已經怪異到了極點。非常之人,必行非常之事。所以,咱們不妨去許夫子府上試試,反正即便被趕出來,結果也不會比現在更差!”

許子威雖然在太學教書,未必不是“大隱隱於市”,這種高人的心性最是難懂,自己豈能以普通人的心態度之?長長吐了口氣,劉縯低聲道:“老三,是哥哥沒用,哥哥對不起你,平素總覺得自己本事通天,誰料想真的遇到了麻煩,卻連求人都找不到門,哥哥……”

“哥,你說什麼呢?你已經為我做得夠多啦!

“是啊,劉世伯,這一路上若沒有你,我們早就被土匪給綁了去!”

話說得都沒錯,卻始終無法令劉縯釋懷。當夜,他竟然發起了高燒。

劉秀和鄧晨等人被嚇得失魂落魄,醫生來了之後,說了一大堆誰也聽不懂的術語,大筆一揮,開了十幾味安神補虛的葯,讓鄧晨去買來煎制。大夥又忙活了大半天,眼看着到了下午未時,才勉強讓劉縯的身體,不再像火炭般滾燙。而劉縯的神智稍微清明之後,也不出意料地,立刻催鄧晨帶着劉秀去許夫子家,登門拜師。

“姐夫留下照顧大哥吧!”劉秀搖搖頭,“既然是拜師,我這個做弟子的親自去,才顯誠意。有姐夫跟着,反而會被許夫子看低。”

“是啊,伯升,拜師的事情,讓老三自己出馬,比讓大人帶着他好!”鄧晨心裏,對劉秀能拜入許子威名下,根本沒抱希望,“他年紀小,即使許子威猜出了咱們的用心,也不至於做得太過分。而我留下照顧你,等你儘快養好身體,咱們倆還可以試試能不能走通黃皇室主的門路!”

“我今天陪劉秀去見那許老怪!”馬三娘大聲說。

“行!你陪劉秀去拜師,記住,不能再叫別人老色鬼!”

“不叫,不叫!”馬三娘小聲嘀咕,“他那天像只蒼蠅般,圍着我轉了至少六圈,還自以為做得縝密!哼!若是他敢不收劉秀入門……”

“三娘!”鄧晨忍無可忍,大聲呵斥。

“我去換衣服,劉秀你們幾個等我!”馬三娘吐了下舌頭,奪門而出。

那許子威曾經做過數任上大夫,如今雖然已經躲進太學裏埋頭教書,不問政治,可宅邸的規格,卻依舊比陰家大了數倍。少年們一見這陣仗,為之一挫。然而,已經“兵臨敵軍城下”,豈有退縮之理?

“吱呀”,還沒等沖在最前面的鄧奉手指和門環接觸,側門已經從內部被人拉開。一顆圓圓的腦袋探了出來,“你們是什麼人?可曾與我家主人有約?我家主人已經致仕多年,向來不見生客!”

劉秀等人被嚇了一跳,趕緊躬身施禮,“後進晚輩劉秀仰慕許師賢名,特來登門請求指點。還請小哥幫忙通稟!”

“你也叫劉秀?有趣,居然跟嘉新公重名。你等着,我去問問,我家主人有沒有心情指點你!”說罷,也不安排少年們到門房暫且安歇,轉身便走。

不一會兒,許家平素專用來迎接貴客的正門,居然被四名健壯的家丁奮力拉了個全開。緊跟着,前朝上大夫、今朝太學四鴻儒之首、名滿天下的尚書大家許子威,在那圓腦袋的攙扶下,顫顫巍巍地出現在大門口。兩隻發紅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劉秀身後,用顫抖的聲音說道:“三、三位,你、你們來了?快快進來。老夫正、正、正愁,唉,老夫睡得糊塗了,說話語無倫次,幾位貴客勿怪!”

“是夠糊塗的,把五個人愣數成了三個!”馬三娘偷偷抿了下嘴,跟着劉秀等人邁步入內。她自幼在鄉野長大,又做過好幾年無法無天的女山大王,自然不懂得諸多禮節。走在她身前的劉秀四個,心裏卻警兆徒生。

那許子威肯定是中午吃多了“五行散”32,非但言談舉止乖張,眼神也極為可怕,並且十眼當中,至少有七眼是落在劉秀和馬三娘兩人身上,對另外三個少年,權當是添頭,基本上不屑一顧。

待走入許家正堂,重新見過禮,分賓主落了座,情況變得愈發令人詫異。只見四五名僕婦,像走馬燈般,一盤接一盤將瓜果點心往上送。甚至還有幾樣水果,劉秀等人甭說以前沒機會吃,連名字都叫不出來。

馬三娘縱然膽大包天,也被許老怪的舉止和眼神,弄得渾身發毛。勉強陪了一會兒,就偷偷用手指捅了捅劉秀的腰,小聲催促,“三郎,趕緊把事情說完,我、我肚子不舒服!”

卻不料許老怪耳朵靈,隔着一丈遠,居然聽了個清清楚楚,火燒屁股般跳了起來,“怎麼了?是果品沒洗乾淨,吃壞了肚子么?阿福,趕快去請郎中!阿忠,去看剛才是誰偷懶沒洗乾淨果蔬,給我拖出去狠狠地打。”

“不用!真的不用!我、我剛才只是岔了氣,岔了氣!”馬三娘趕緊也站了起來,用力擺手。

“三、馬姑娘,你,你真的沒事?”許老怪的臉上,明顯露出了輕鬆之色,關心地看着馬三娘,小聲詢問。彷彿唯恐自己說話的聲音稍高,將她像小鳥般嚇飛,從此一去不歸。

“南陽末學劉秀,久仰許師之名,今日特地登門請求指點!”劉秀見狀,上前轉移其注意力。

“我知道了,你跟劉歆那個馬屁鬼同名!”許子威此刻眼睛裏只有自己的“女兒”,哪有功夫再去看別人?

沒想到許子威第一句話,就把自己的名字與嘉新公後來改的新名字聯繫到了一起。劉秀肚子裏原先預備好的計劃和說辭,頓時被打得七零八落。

好在嚴光反應快,立刻走上前深深向許子威行禮,“許師果然目光如炬,劉秀並非有意要冒犯劉祭酒。而是其父母賜名在先,劉祭酒改名在後。”

“是啊,許師,太學不講理,把劉秀除名了。您老德高望重,又素來照顧晚輩。豈能看到如此荒唐之事發生?”

“許師,我等知道您不會畏懼權勢,才斗膽前來相求,請務必替劉秀主持公道!”鄧奉、朱祐兩個,也相繼上前幫腔。

“你們這幾個娃兒倒是很講義氣!”許子威皺着眉頭不置可否。

“晚輩因為不小心犯了劉祭酒的諱,被太學拒之門外!”劉秀終於緩過來一口氣,“但晚輩的文章做得並不差,也得到老南陽大尹的薦書。所以,斗膽想……”

“我知道了,不就是想入學么?小事一樁,阿福,現在就帶着他去太學重新報名。”許子威根本沒把劉秀入學的事情放在眼裏,沒等他把話說完,就揮了下衣袖,大聲吩咐。

“是!”書童阿福大聲答應着,“走吧,劉公子,你儘管跟我去報名就是。有了我家主人這句話,誰也不敢再拿你的名字做文章!”

“這……”事情解決得太容易,不光劉秀一個人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嚴光、鄧奉、朱祐三個,也都愣住了,一時間,居然誰也沒對書童阿福的邀請作出回應。

只有馬三娘,心中原本沒把太學看得多重,又巴不得離“老色鬼”越遠越好,立刻跳了起來,一把拉住了劉秀的胳膊,“三郎,老三,小秀才,你歡喜傻了?趕緊去太學報名,趁着今天太陽還沒落山!”

“啊,呃,噢!”接連扯了兩三下,劉秀才從驚愕中緩過了心神。雙手抱拳,對着許子威長揖及地,“多謝許師成全,劉秀感激不盡!”

【浴火方知慈父情】

出了許家大門,來到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劉秀等人被撲面而來的紅塵之氣一衝,這才緩過了心神,扭頭相顧,都在彼此眼裏看到了幾分茫然。

正感慨間,耳畔忽然聽到一個清脆的聲音喊道:“前面可是劉家三哥?”

“醜奴兒?”劉秀猛地回頭,帶着幾分驚喜張望。

是醜奴兒陰麗華,坐在一輛馬車內,素手推着車窗,探出笑臉,“劉家三哥,你入學事情我已經知道了。你別著急,我求了我三叔,他已經答應去替你斡旋!他叫陰方,嚴光就被他收在了門下!”

“多謝你,醜奴兒!”儘管這份幫助來得稍遲了些,並且未必能夠兌現,劉秀還是站直了身體,笑着向陰麗華拱手。

陰麗華的臉色卻頓時紅成了一顆大蘋果,搖搖頭,帶着幾分扭捏說道:“你、你跟我這麼客氣做什麼?如果不是為了救我和嫂子,你們怎麼會被王家的人盯上?算起來,還是我拖累了你。三哥,我伯父是我伯父,我是我,這句話我早就想告訴你,希望你不要因為討厭他而討厭我!”

說罷,猛地將頭往車廂里一縮。放下車窗,再也不敢跟劉秀對視。

“這!絕對不會!”劉秀抬手,笑着沖馬車輕輕揮動,目送其越走越遠。

“那小女娃對你動了心!”朱祐從側面擠了他一下,帶着幾分促狹眨眼。

“你別缺德行不行,她才十二歲!”劉秀狠狠瞪了朱祐一眼,“況且我們兩家門不當戶不對。”

“你到底是跟我去太學報名,還是等陰博士的援手!”一個略帶醋意的聲音忽然在耳畔響起。

“啊,當然是跟小哥您去報名!”劉秀知道自己沒有不受“嗟來之食”的資格,趕緊賠了個笑臉。

“這就對了!”圓腦袋書童阿福撇嘴擠眼,滿臉不忿,“那陰方怎麼跟我家主人比?雖然他也名列四鴻儒之內,平素見了嘉新公卻畢恭畢敬,連大氣都不敢出。哪像我家主人,每次都殺得嘉新公落荒而逃!”

“噗!”眼前忽然出現了嘉新公當日被許老怪從大堂內追殺出來,毫無還手之力的情景,四少年忍不住都搖頭而笑。

“你們不信么?劉秀,你想投在哪位博士門下,一會兒儘管說,除了兩國師和四鴻儒之外,其他老師,你儘管挑!”阿福還以為少年們不相信自己的話,頓時被激起了好勝之心。

“真的?”聞聽此言,劉秀再也無法保持鎮定,年少的臉上寫滿了驚喜。

“能拜在某位秀才門下,劉某已經喜出望外。不敢挑三揀四!”

“好說,就周博士門下好了,剛好跟你兄弟湊作同門!”

劉秀連忙再度躬身道謝,鄧奉和朱祐也一口一個“福兄”,將那書童阿福誇得天上少見,地下無雙。只有嚴光,在四人當中最為仔細,心思也轉得最快,忽然笑了笑,“阿福兄真厲害,居然知道鄧奉拜在了周博士門下。”

劉秀等人心中頓時一凜。那書童阿福卻帶着幾分炫耀回應,“這算什麼,紅榜出來的第二天,我就知道了。名單還是我替我家主人抄錄的呢!包括劉秀的文章,都是我親手從廢料堆里撿回來的!”

“是許師派你去撿回來的么?阿福哥真是我們幾個的福星!”嚴光不動聲色,順着阿福的口風往下追問,“你家主人對劉秀也是恩同再造。就是不知道劉秀他積了幾世的福,居然能得許師如此垂青?”

“當然是我家主人派我去的!”阿福畢竟年齡小,閱歷淺,哪裏是嚴光這種“人精”的對手,被連誇帶捧,立刻竹筒倒豆子,“我原來也不知道主人為什麼會關心你們幾個,直到今天主人開了正門,才發現原來跟在你們身邊的,乃是我家失散多年的三小姐。主人是因為三小姐才愛屋及烏!”

“三小姐?哪個三小姐!”劉秀等人齊齊被嚇了一大跳,異口同聲追問。

“當然是三娘了,你們……”

誤會!天大的誤會!今日在許家遇到的怪異之事,瞬間有了答案!

“我家三小姐七年前生病不治,下葬之後第二天,墳墓卻被天雷擊垮,遺體從棺材中不翼而飛。我家主人一直認為,三小姐是昏迷中被下葬,然後被某位奇人異士救了去……”

劉秀等人越聽越吃驚,不知不覺間,一個個將嘴巴張得老大。

惶急間,眾人本能地朝許家方向回頭。卻愕然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身背後已經濃煙瀰漫。有團猩紅色的火光正從許家的位置扶搖而上。

“是我家,主人有難了!”阿福嚇得魂飛魄散,轉過身撒腿就跑。

劉秀、鄧奉、嚴光和朱祐四個,也趕緊邁動雙腿,跟阿福一道朝來路上跑。許老怪並非老色鬼!許老怪對劉秀有恩,無論其出於什麼目的,這份恩情都實實在在,大夥不能眼睜睜地看着他家化作一團灰燼。

早有五城軍兵趕到,在當值將領的指揮下,拆除附近院落和建築,以免火勢向周圍肆意蔓延。趕回來救火的所有人,包括阿福和劉秀等少年在內,都被兵丁們拉開繩索隔離在數百步之外,以防他們衝進去幫倒忙。

濃煙和烈火中,不停有呼救聲和哀哭聲傳出,但是,誰也沒辦法衝進去施以援手。木製建築起火,蔓延極為迅速,往往好心衝進火場裏的勇士沒等救出別人,自己就會被煙霧熏得全身發軟,將性命也白白搭上去。

“主人……”阿福在僥倖逃脫的鄰居當中,找了半晌也沒看到許子威,急得兩眼一翻,當場暈倒。

“許博士———唉!”劉秀等四位少年,紅着眼睛相顧扼腕。

就在此時,周圍的人群中,忽然爆發出一陣吶喊,“有人,還有人在裏邊救人!英雄,英雄,加把勁兒!快,快拉他出來!”

只見一個熟悉的身影,背着個白髮蒼蒼的老頭,在烈火中左衝右突。忽然奮力一躍,像展翅高飛的鳳凰般,從兩團烈焰之間沖了出來,衣角發梢青煙縈繞,腳步卻不做絲毫停頓。

“三姐!”四個少年齊齊越過官兵拉起的隔離繩,不顧一切沖向救人者,將她連同背上的老者,一起架着衝出烈焰的邊緣。脫身的瞬間,兩棟建築在不遠處轟然而倒。

“拿水來,拿水來!”不知道是誰喊了一嗓子,周圍的百姓們紛紛擁上前,用清水迎頭亂潑,瞬間就將大夥身上的火星全都澆滅。

“三姐,你怎麼會在裏邊?”驚魂稍定,劉秀立刻大聲追問,聲音里充滿了他自己也察覺不到的緊張。

“還不是被這老色鬼給害的!”馬三娘顧不上擦臉上的水,從背後解下昏迷不醒的老者,大聲抱怨,“我走在後面,恰好看到有人朝他家丟火把。我阻攔不及,只好大聲示警。沒想到他居然不朝外邊跑,而是跑回屋子裏去收拾細軟!”

劉秀等人定神細看,這才發現,獲救的正是老怪物許子威!只見他雙目緊閉,滿臉惶急,雙手卻抱着一幅捲軸,死死不放!

“死到臨頭卻捨不得一幅破畫,差點被你給害死!”馬三娘也終於看清楚了,許子威捨命去拿的,不是什麼細軟,而是一幅捲軸。愈發覺得氣兒不打一處來!蹲下身,將捲軸奪下,隨手丟向了腳邊的水坑。

捲軸失去控制,在半空中徐徐展開,一個七八歲女娃的身影緩緩出現。眉眼間,依稀與馬三娘有五分相似!

“啊!”馬三娘眼尖手快,一招野鶴渡江,把絹布畫軸抄了起來,一張俏麗的面孔在身體重新站直的同時,也迅速變得蒼白如雪。

畫面上的那名女娃,分明就是小時候的她!然而畫中的衣服和首飾,她小時候甭說穿戴,甚至連摸都沒資格摸上一次。

正驚愕間,耳畔卻傳來了一聲怒喝,“哪裏來的野丫頭,竟敢在火場中亂闖?這場大火是否與你有關聯,速速跟我回衙門接受查問!”

“放你娘的狗屁!”馬三娘正為畫像之事而心煩意亂,本能地扭頭怒罵。

“你,你竟然敢侮辱朝廷命官?來人,給我把這放火的女賊拿下!”怒喝她的人是一名校尉,這輩子幾曾被平頭百姓給罵過?頓時火冒三丈,揮舞着手中寶劍,大聲喝令。

立刻有五威中城府的軍兵上前,試圖將“縱火嫌疑犯”捉拿歸案。劉秀等人豈肯眼睜睜地看着馬三娘被人捉走?也彎腰從地上撿起木棒石頭,在馬三娘周圍並肩而立,“住手!你們哪隻眼睛看到火是她放的?莫非救人還救出錯來了?!”

周圍百姓先前親眼看到馬三娘背着老者在火場中左衝右突,差點把命搭上。如今卻又看到負責維護長安秩序的五威中城府校尉非但不獎勵救火的英雄,反而要顛倒黑白將她當作縱火犯抓走,齊齊大聲鼓噪。

那校尉是受人暗中指使,要將馬三娘抓走,才故意找茬誣陷她縱火。“閉嘴!你們怎知她不是縱火犯的同黨,故意假裝救人,以混淆視聽?你們誰認識她?”

“這……”周圍的百姓頓時被問愣了。

此時的長安城,雖然是天下第一大國都,也不過才二十餘萬戶。有資格住在許子威這個前任上大夫家附近的,更是千里挑一。經常在同一街巷進進出出,彼此之間即便沒打過招呼,記憶里多少也會有些印象。而救火女英雄和她身邊的四位少年,卻是陌生面孔,誰都不知道其來歷如何!

“他們是我家主人的客人!”正狐疑間,卻有七八個驚魂未定的家僕大聲喊道,“我家主人是太學博士許公。校尉切莫胡亂猜疑!”

那校尉理屈詞窮,心中好生惱怒!想要發狠下令動手抓人,卻又在百姓們身後,看到了四五個峨冠博帶者,正在朝着自己微微冷笑。頓時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就在此時,不遠處的街道拐角后,忽然有人大聲提醒:“客人就可以洗脫放火的嫌疑了嗎?誰知道他們是不是求人不成,惱羞成怒放火燒屋!”

“王二十三,你血口噴人!”馬三娘立刻辨出了說話者的聲音,緊握拳頭就要找其拚命。

“給我拿下!”那校尉卻再度找到了主心骨,把寶劍一橫,帶着兵丁擋住馬三娘的去路,“你,何方人氏,姓甚名誰?可有路引?”

“你管我是誰!”馬三娘被問得一愣,“火不是我放的,人卻是我所救。我就不信,長安城這麼大,就沒人長着眼睛?”

表面上,她的氣勢絲毫都沒有輸,但內心深處卻是焦灼萬分。

路引那東西,她一個通緝要犯怎麼可能有?從棘陽到長安,大夥都叫她三娘,也故意模糊了她姓馬還是姓劉!如果不遇到刻意盤查,她當然可以永遠模糊下去,反正官府的通緝文告上,把馬三娘畫得山鬼一般,與她本人毫無相似之處。然而,萬分不幸的是,她今天被王固這條毒蛇給盯上了,並且誤打誤撞,一口咬了個正着!

“聽你口音不似長安人,路引何在?速速拿出來讓本校尉查驗!”那校尉雖然為人奸惡,卻是個辦案的行家。見馬三娘居然主動停住了腳步,立刻察覺出事情有異,揮舞着寶劍大聲命令。

“我們是太學生!”

“她是我姐姐,特地送我來入學!”

“路引在客棧里,三姐,你且回去拿!”

劉秀等人不肯讓馬三娘被校尉抓走,相繼上前,將其擋在了背後。

眼看一場惡戰在所難免,忽然響起了阿福的稚嫩聲音:“住手!我家主人是上大夫許子威!誰敢動我家三小姐,主人就讓他吃不了兜着走!”

“上大夫”三個字,比起“許博士”,威力大了何止十倍?頓時,眾兵丁全都停住了腳步,眼巴巴地望着自家校尉不敢寸進。

上大夫位列三公九卿之下,沒有什麼實權,卻可以在皇帝面前彈劾任何官吏,每年僅僅俸祿就高達兩千石。而中城校尉雖然權力頗大,卻只是個五百石的中下級官吏,平素連皇帝的面都沒資格見!奉校尉之命去抓上大夫的女兒,傻瓜才會沖在最前頭!

那校尉騎虎難下,揮舞着寶劍,親自上陣,“是前任大夫,不是現任。都已經致仕許多年了!給我上,惹出來麻煩我一人承擔!”

話音剛落,一個冷冷的聲音響起,“噢!原來不在任的大夫,就可以任由爾等折辱了!還好老夫這個中大夫還沒有卸任,來來來,爾等乾脆把老夫也一起抓走!”

“你,揚、揚大夫,您老怎麼會在這兒?!”校尉打了個趔趄,差點當場栽進泥坑。

“許大夫的家被人放火燒了,老夫豈能不過來看看?”國師揚雄狠狠瞪了校尉一眼,走進人群,蹲在許子威身側,替老朋友活血順氣。

許子威長吐一口氣,緩緩睜開眼睛。第一句話卻是,“三娘,為父終於找到你了!你不要走,為父有畫像為證,這就拿給你看!”

“啊!她果真是許博士的女兒!”周圍百姓又驚又喜,在旁邊大聲議論,指指點點。

那校尉驚惶地回過頭去,卻不幸地發現,先前暗中指使他抓走馬三娘的王固,早已不知所終!正進退兩難間,卻又聽見揚雄大聲喝道:“你這女娃,還不上前見過令尊!莫非你身上有什麼寶貝,值得我們兩個老頭子聯合起來,冒認親戚么?”

馬三娘雖然是個直心腸,卻並非傻瓜。在被官兵抓去驗明正身和暫時將錯就錯矇混過關之間,很快就做出了選擇。轉過頭,緩緩走到許子威身邊,斂衽施禮,“您真是我阿爺?請原諒女兒不孝,對小時候的事情,絲毫都不記得了!”

“三娘,阿爺這些年,找得你好苦!”許子威一把抓住馬三娘的胳膊,老淚縱橫。

“阿爺!阿爺莫哭!阿爺,我真的不記得了!阿爺———”馬三娘從小父母早喪,根本沒感覺過什麼父愛。最初還是小聲地敷衍、安慰,轉瞬間,卻是心頭一酸,也跟着泣不成聲。

“原來是女兒偷偷回來找父親相認!”

“怪不得許博士這些年來一直瘋瘋癲癲的,原來是被人拐走了女兒!”

“那沒長眼睛的校尉呢,這回,看他還怎麼說!”

周圍的百姓被許子威和其“女兒”相認的情景,感動得無以復加。

那中城校尉把心一橫,走到許子威面前,躬身施禮:“許博士,在下張宿,祝賀你與令愛父女重逢。火災的起因,在下還得仔細勘查,就不打擾你們了。請容在下就此告辭!”

【將錯就錯拜鴻儒】

那許子威思念愛女成癲,如今終於“得償所願”,哪有功夫跟一個中城校尉去較勁兒?稍微緩過一口氣來,就要帶着“女兒”回家。

然而,他哪裏還有什麼家?偌大的許博士府連同周圍的四五棟深宅大院,早就被燒成了一堆殘磚碎瓦,僥倖活下來的鄰居們相抱痛哭。

好在國師揚雄財力豐厚,見眾人可憐,便將自己在長安城內兩座空着的院落拿了出來。一座暫時借給幾戶受災人家共同安身,另外一座宅院,乾脆就送給了許子威,算是慶祝他們“父女重逢”的賀禮。

許子威與揚雄相交多年,知道他生財頗為有道,也不跟老朋友客氣。

劉秀等人今天肯定來不及去太學報名了,又擔心一會兒誤會解開之後,馬三娘被許老怪怨恨,互相看了看,也跟去了許子威的新家。

早有揚雄提前留在這裏的奴僕們迎上,伺候他們各自收拾。待大夥都擦洗乾淨之後,又將所有人領到正堂,擺宴壓驚,去除晦氣。

到了此時,馬三娘確信自己已經平安脫險,不忍心再繼續將錯就錯。先倒了一杯酒,雙手捧着送到許子威面前,蹲身致歉:“夫子,先前我不想被官兵當縱火犯冤枉,就順勢冒認是您的女兒。事實上,我姓馬,不姓許,畫上的女孩,也不可能是我。冒犯之處,還請夫子原諒!”說著話,畢恭畢敬將酒水舉過了眉心。

“三、三娘,你、你不、不肯認我啦?!”許子威大驚失色,剛剛恢復了生機的臉孔,迅速變得灰敗不堪,“我知道你是怪我稀里糊塗,就把你當死人給入了葬。我對不起你。可我、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啊,我……”

“我沒資格怪你,夫子,真的沒資格!”馬三娘抬起頭,慘笑着打斷,“那畫卷上的女娃,真的不是我。我像她那麼小的時候,連飯都吃不飽,更甭提穿綢緞衣服,戴金鎖子!不怕您老笑話,我之所以練武,最初就是為了能順利抓到兔子和野雞,能跟全家吃上一口肉湯。”

“三娘,你受苦了,為父當年對不起你!”許子威哪裏聽得進去,只是一廂情願認為,女兒被別人撿走之後,沒吃沒喝。卻主動過濾掉了馬三娘話語裏所說的年紀。

任由馬三娘說了一條又一條,直到把嘴巴都說幹了,他卻依舊堅持認為女兒是因為當年被他“活埋”,而故意在騙他。最後馬三娘終於氣得忍無可忍,猛地用手拍了下矮几,大聲斷喝:“你不信就算了,反正我不是你女兒!你若覺得自己的性命還值一點兒錢,明天就去太學裏替劉秀說句公道話。你若是像姓陰的那樣翻臉不認人,那也隨你,我就當今天又瞎了一回眼!”說罷,轉身招呼劉秀等人,就要一道告辭。

揚雄見了,心中大叫一聲不好。趕緊一邊連連向許子威使眼色,一邊站起身,大聲喊道:“三娘,且慢!老夫還有一件事不明!”

“火不是我放的,信不信隨你!我到他們家附近的時候,火頭已經起來了。一幫矇著臉的壞人丟完了火把正在四散逃走!”馬三娘以為揚雄想從自己這裏追查烈火的起因,頭也不回,大聲解釋。

“老夫豈是那黑白不分之輩?”揚雄被說得臉色微紅,“三娘你誤會了,老夫早就知道放火者另有其人。否則,老夫剛才也不會主動出面把你從那校尉手裏救下來!”

“多謝了!”馬三娘還記得先前自己差點兒當街跟官兵發生衝突的場景,停住腳步,轉身向揚雄輕輕拱手。

揚雄老臉再度發紅,很是為自己剛才故意表功的行徑感到羞恥,“不用謝,你冒死救了我這老友的性命,我豈能眼睜睜地看着你被人冤枉?!”

“也不算冒死,我是練武之人,耐力比常人好,憋氣也能憋得久一些!”

“這就是老夫的疑問所在,不知三娘師從何人?居然練就了如此高明的身手?”揚雄立刻打蛇隨棍上,繼續乾笑着問。

“我不能告訴你。你知道了也沒任何好處!”馬三娘當然不能直說,我的武藝是跟我哥學的,我大哥叫馬子張!

若是換作平時,有人拿這種態度相待,揚雄肯定立刻拂袖而去。但是今天,他卻用無與倫比的耐心,繼續笑臉相賠,“噢,原來是個不能說名字的世外高人。失敬,失敬。但是,三娘,你那師父武藝雖然高,卻有些不食人間煙火。居然連戶籍或者路引都忘記給你弄,讓你今後如何一個人在外邊行走?不如這樣,你幫我一個忙,我幫你弄一份長安上等人家女兒的戶籍,方便你今後自由來去,如何?”

“真的?”馬三娘立刻兩眼發亮。

“兩份,一份給你,一份給你師父,或者你指定的任何人!”唯恐誘餌的分量不夠,揚雄迅速舉起兩根手指,大聲強調,“老夫是陛下親口封的國師,正式官職為中大夫。這點小事,還不至於說了不算!”

“那你想讓我幫你什麼忙?”馬三娘眼中,早已閃現出哥哥馬武跟自己一道以正常人身份在長安街頭閑逛的情景。

“噓———”揚雄將手指豎在嘴邊,故作神秘狀,“小聲!你到我跟前來說!你看,我那老友因為思念女兒,早就變得瘋瘋癲癲。你今日如果不顧而去,我敢保證,半月之內,他就會絕望而死。三娘,不如你救人救到底,委屈一下,做他的義女如何?這樣,我這老友不會因為絕望而死。而你在長安城內也有了落腳地,還能再得到兩份上等人家的戶籍。咱們各取所需,誰都算不上吃虧!”

說是小聲,事實上,這幾句話卻讓在場所有人都聽得清清楚楚。那許子威的臉上,頓時就又有了血色,手扶着面前矮几,身體因為過度緊張而微微戰慄。而劉秀四個,雖然覺得揚雄此舉有些乘人之危,但既然許子威對馬三娘並非色心大發而是舐犢情深,他們也覺得沒必要出言阻止。

“可以,但是,我還有一個條件!”馬三娘做事永遠都乾脆利落,迅速看了劉秀一眼,發現他臉上並沒有反對之色,立刻就給出了準確答覆。

“三娘請講!”揚雄立刻滿口答應,“只要能做得到,老夫絕不推辭!”

“甭說一個,多少個都行,只要你不走,即便不叫我父親都沒關係!”許夫子紅着眼睛,結結巴巴地補充。

“你收劉秀為弟子,親自教他。我可以既做你的義女,也做你的女弟子,跟你學如何讀書寫字!”馬三娘狠狠剜了故作可憐的許老怪一眼,大聲給出最後的答案!

“不可!”劉秀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般顏色,不顧一切地大聲否決。

他不反對馬三娘拜許夫子為義父,因為此事對馬三娘有百利而無一害。但是,他卻不能容忍馬三娘以此為條件,替自己謀取親傳弟子資格!這關乎他少年人的自尊,也關乎他劉秀的立世原則!

然而,在此刻的馬三娘心裏,少年人那孱弱的自尊和原則,遠不如生存重要,扭頭瞪了劉秀一眼,“你別亂插嘴,這回必須聽我的!指使人放火燒毀許家大宅的人,十有八九便是王二十三。你若是投到其他教書匠門下,即便這次能順利入學,將來也免不了再遭到別的暗算。還不如直接拜了許夫子,好歹他能鎮得住場子,讓姓王的不敢明着對付你!”

“三姐!我、我怎麼能……”劉秀拒絕的話頓時卡在了嗓子眼兒。

“你怎麼能什麼?莫非嫌棄老夫學識差,教不得你這個小秀才么?”許子威忽然拍了下矮几,衝著劉秀怒目而視。

他堅信只要把三娘留在身邊,假以時日,肯定能證明自己這個父親並非“冒認”。至於劉秀本人此刻的想法和感受,則根本不需要考慮。

“這,夫子誤會了,晚輩、晚輩不是這個意思!”劉秀即便再心高氣傲,也沒膽子說四鴻儒之首不配做自己的老師,只好紅着臉,躬身解釋,“晚輩只是覺得自己才疏學淺,能進太學讀書已經是萬幸。絕對不敢……”

“那你先前帶着束脩來我家做什麼?”好不容易才將三娘留下,許子威豈肯讓劉秀節外生枝,冷冷一笑,沉聲質問。

劉秀頓時語塞。

“提着束脩登門,然後又另投他人,莫非你小子先前是想故意羞辱老夫!”見到劉秀滿臉窘迫模樣,許子威心裏大樂。一張老臉上卻依舊陰雲密佈,彷彿隨時準備跟少年人拚命模樣!

“沒、沒有!晚輩、晚輩不敢!”劉秀哪裏知道許子威在故意嚇唬自己,臉紅得愈發厲害,擺着雙手,小心翼翼地解釋,“晚輩、晚輩的確曾經想過拜入您老門下。但、但是您老當時命令阿福兄帶着晚輩去太學……”

“老夫是想考驗一下你的心性!”許子威老臉一紅,大聲打斷,“連這點兒考驗都經受不起,將來怎麼成得了大器?!”

讀書多的人胡攪蠻纏起來,更是花樣百出,黑白顛倒!劉秀再度失去了語言能力,愣愣地看着許子威,額頭上熱汗滾滾。

“好了,子威兄,既然誤會已經揭開了。你就不用繼續考驗他了!”好在揚雄心軟,“劉秀,你也別抹不開面子!你的投卷老夫看過,無論見識和文筆,都堪稱一流。無論拜在誰門下,都不算幸進!也不用覺得欠了三娘的人情!”

劉秀知道自己先前的小心思,一點兒都沒能逃過別人的眼睛,紅着臉不敢抬頭。

揚雄見此,索性好人做到底,“況且三娘剛才說得也沒錯,許宅之火,十有八九是王固派人所放!以報復他當日被子威兄用竹簡痛毆之仇!他既然連許宅都敢燒,太學裏頭,還有哪個夫子保得住你?與其去拖累別人,還不如直接拜在許夫子門下,好歹子威兄做過上大夫,當年跟陛下也頗有些交情,這長安城內,誰也不敢明着對付他!”

“多謝國師指點,晚輩茅塞頓開!”劉秀知道揚雄的話句句在理,終於放下了少年人的自傲,紅着臉道謝。

“孺子可教,揚某先恭賀你終於找到名師了!”揚雄笑着受了他一拜,然後輕輕還了個半揖。

嚴光、朱祐、馬三娘相繼點頭而笑,都為劉秀的入學問題最終得到圓滿解決而感到高興。只有鄧奉,依舊眉頭緊皺,非常不合時宜地插了一句,“國師,既然您也知道大火是王二十三派人所放,難道就不能將其繩之以法么?您老可是在任的中大夫,有權力彈劾文武百官!”

“這,呵呵!”揚雄被問得好生尷尬,“捉賊捉贓,更何況對方是皇親國戚?況且即便抓到是王家的家丁動手放火,王固也可以推說是底下的家奴私自行事。隨便交幾顆人頭上去,案子就能徹底了結。”

“可、可陛下當年,連親兒子都殺,只是為了維護律法尊嚴!”鄧奉聽得心裏好生不是滋味。

“此一時,彼一時也!”揚雄滿臉遺憾地搖頭,“陛下再英明,也終究是一個人。刑不上大夫,卻是持續了千年的傳統。以一人之力,挑戰千年傳統,一時半會兒,怎麼可能定得下輸贏?況且王固終究姓王,除了陛下親自動手之外,誰又能真的將他怎麼樣?!少年人,這長安城裏的水深着呢!你們就慢慢學,慢慢看吧!”

“你又扯這些沒譜之事!有那功夫,還不如替我去準備一下,讓劉秀正式拜入師門!”許子威急不可待地大聲催促。

到了現在,他總算看明白了。想拴住三娘,就必須先拴住劉秀。所以父女相認這事情可以暫且不提,跟劉秀的師徒名分卻必須儘早確定下來。

“你這老貨,多等一天會死人么?既是拜師,總要請上幾個飽學鴻儒做見證,並且讓劉秀的家人也在場才好。”揚雄佯裝發怒,笑着回敬。

許子威一愣,旋即明白,揚雄是準備以這種方式,“委婉”地向外宣告,劉秀從此歸許某人來教導了。請先前拿劉秀名字做文章的傢伙自行收手,免得雙方真的正面起了衝突,彼此都不好看。於是乎,欣然點頭。

“三娘,反正都要請人來觀禮,不如把你拜老怪物做義父的事情,安排在劉秀拜師的同一天,如何?”揚雄做事向來滴水不漏。

“晚輩但憑長者安排!”馬三娘蹲身施禮。

“那就好,且讓老夫來算算,哪天是黃道吉日!”揚雄大笑着撫掌,不多時,便算出來三天之後,正是百事皆順的上上吉日。

當晚返回客棧,劉秀將自己拜入許子威門下的消息一說。劉縯的病頓時就好了大半。待第二天劉秀被許子威的書童阿福拉着去正式落了學籍,劉縯身上剩下的那一小半兒病情,也迅速緩解。結果,到了以劉秀和馬三娘二人共同的大哥身份,正式去許家新宅觀禮那天,劉縯的病竟然不治而愈,整個人都重新變得生龍活虎。

許子威雖然已經卸任上大夫之職多年,但因為其學識高深,在儒林當中,影響力絲毫都沒有減弱。揚雄作為中大夫和太學副祭酒,人脈更是不可小瞧。所以觀禮這一天,許府賓客雲集,非但兩國師和三十六秀才齊至,其餘三鴻儒也來了兩個,只有先前下令將劉秀踢出太學門外的鴻儒王修,因為“臨時有事”,不能來賀。但是也派奴僕送來了一卷絕世古冊,算是給了許子威和揚雄交代,暗示自己不會再繼續拿劉秀的名字做文章。

席間自然有賓客有意或者即興考校劉秀的學問,劉秀也不肯給許子威丟臉,抖擻精神,有問必答。雖然不至於每一次都語驚四座,但九成半以上回應大抵相合,並且每每有一些“童稚”之語,令聞者耳目一新。

眾賓客聽了,心中愈發覺得鴻儒王修當日胡鬧,差點兒就毀掉了一名少年英才的前程。對許子威不畏權勢,替劉秀出頭的舉動,也愈發地感到佩服。除了揚雄這個知情者外,竟然誰都沒有想到,劉秀這個弟子,不過是個添頭。許老怪的真正心思,其實全都放在了接下來要認的義女身上。

熱熱鬧鬧一直折騰到日落,拜師禮和認女禮才宣告結束。劉縯、劉秀和馬三娘等人,都精疲力竭。但心中的石頭,也總算落地。從此之後,劉秀就有了許博士親傳弟子身份,再也不用擔心被人從太學掃地出門。馬三娘也在長安有了固定居所,不至於在劉縯走後,還繼續住在客棧里,不倫。至於馬三娘的戶籍,對揚雄和許老怪來說,更是舉手之勞。根本不用二人親自出馬,門下隨便一個弟子或者書童跑一趟長安縣衙,就可以把戶籍文書帶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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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漢光武(共2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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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大漢光武1·少年游》(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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