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太監的悲哀
?劉清預告得不錯，今兒的確是大晴天，太陽出來后照耀在殘雪融冰的紫禁城，紅牆白雪，飛檐晶冰，端的是宮闕萬千，瑰麗磅礴，令人目眩神迷，至少把紫禁城觀賞度又向上拔高了好幾籌。
不過美觀是美觀，但這個白天的寒氣，也格外重！風吹在人臉上，小刀般刮人，而且還直往人身體最裏面鑽，滲透性極強！人在風中時間稍呆長點就會冷得牙關直打顫。
沈安這天下午還沒起床就無不意外地得到傳報，說是他家裏來人了，此時正在紫禁城門洞那等他。這讓他頓時又驚又喜，趕緊起床穿衣穿鞋就要趕去城門洞與家人會面。
以往都是正月十五來，今年怎麼提前了這麼多天呢？沈安心裏有點意外，想到這裏正好推門而出，一出門就被室外陽光耀花了眼，逼得他不得不趕緊閉上眼帘，但卻又被室外逼人而來的寒氣，給凍得打了個大大的寒戰。
好冷！不行，這冷的天，娘她們既然來了，得趕緊出宮去找個地把她們安頓好。乾脆，先去敬事房討塊腰牌直接出宮，免得到時候來回跑害娘她們在門洞那久等，萬一把娘凍出什麼毛病來那可就罪過大了！
沈安心中舀定主意，立馬撒腿就往敬事房急行軍而去。
事實上以往每逢臨到正月十五頭幾天，沈安就會在皇城中預定一家客棧供家人來探親時居住。
因為按清制，太監雖然可以出宮留宿，但卻只能在皇城內活動，一律不許出皇城。這制度執行到同治年間原本有點鬆弛下來，太監們只要不離開京城只是在京城裏打打轉？還是可以的，內務府也只是睜隻眼閉隻眼馬虎過去並不會追究什麼。但是經過安德海事件后，內務府對此事雖然還是睜隻眼閉隻眼，但是太監們卻全都很自覺很自覺地遵守這一制度，絕不敢離開皇城半步。皇城有多大呢？約計三十平方公里。這地面也的確夠大夠轉得開了。
所以沈安每次都是把家人安置在皇城內客棧居住，這樣他自己也可以提前請好假出宮幾天去陪陪家人，與家人好好團聚團聚。當然更主要是把他這近大半年來的積蓄，趁此機會送到家人手裏貼補家用。
太監命就是這麼苦！犧牲巨大做不成男人不說，還負擔特重！沒混出頭時大多像石頭裏蹦出來孩子般沒人要也沒人認。混出點頭來后，雖說有親人來認領，但卻往往立馬就變成家裏的頂樑柱，整個家都得靠你撐着。好像你不撐這個家，這個家立馬就會垮掉一樣。更有甚者是你撐着這個家不說，還要時不時遭到家裏人的唾棄和看不起。跟那什麼舀賣身錢養家的妓女一樣，賠錢又賠人。
沈安的命，雖不至於苦到賠錢又賠人地步，但錢當然是一定要賠的。
家裏沒窮困到有過不去的坎，誰又會狠心讓兒子走這條路呢？
現在連正月都還沒進，沈安當然沒做任何準備，不過他身為首領太監在宮中大小也算個中層級幹部，不當值時討塊腰牌出宮當然不在話下。
沈安一出宮，就被他老媽二話沒說給拉進了一輛顯然早就在路邊等候多時的馬車車廂里，而後直奔同和居。一路上老太太還只是吱吱嗚嗚的總之什麼話都不說，到了同和居，居然說她們現在就下榻在此處。
同和居，這可是京城八大居之一，是京城最頂級的飯店。
“娘，怎麼回事？今年你們怎麼提前來了？還住這種地方，誰安排的？”
沈安一路上就預感到家裏一定是出了什麼事？但卻有點琢磨不透是好事還是壞事？現在他當然立馬意識到這是有人在刻意安排。而且安排這一切的人，不想讓不相干人看到，警惕性很高，所以才會派輛馬車守候在宮門外。老媽一路上之所以放不出個啥屁來？估計也是拜安排這一切的那位所致。
不過沈安也知道，一旦到了地方？要麼老媽會開口說明緣由，要麼人家就會主動亮相。
果不其然，進房后他話音一落，裏屋當場就挑簾走出位衣着不俗面相看起來也還算和善的老先生。
這位老先生出來后，沖沈安還算和氣地象徵性一抱拳：“沈公公，久仰了！”
“請問這位老先生是？”沈安心中當即就湧起一陣不安，他不敢怠慢，趕緊給這位老先生還禮。
因為這位老先生沈安雖說面生不認識，但是人家卻一開口就道出了他的身份，顯然是有備而來，更何況這位老先生還讓沈安很明顯感受到一股貴氣，貴人之氣。
沈安在宮裏好歹也混了二十來年，這點眼力界還是有滴。
“沈公公，”老先生一擺手：“你不必知道我是誰，我也是代人傳話，沈公公只需聽我一言即可。”
“請老先生示下。”沈安趕緊把頭一低恭恭敬敬地道。心中不安感更強了。
“嗯，”老先生望着沈安點點頭，顯然對沈安知趣識人的反應，還算滿意，然後突然把眼睛一眯，眼中驀地爆射出兩道凜凜神光宛如針尖般深扎在沈安眼中：“六個字，苟富貴，共生死！”
苟富貴共生死？沈安當場倒吸一口冷氣，心中驀地明白過來這位是代表哪路人馬來的了。
一定是皇上親爹醇親王無疑！因為其它人馬都不會說什麼共生死。這三個字意思分明是，皇上生，你就生。皇上死，你必死！好在自己現在已經叛投到皇上門下，應該是苟富貴時候到了。
事到臨頭沈安想清楚這點后乾脆一個千打下去道：“奴才沈安，願誓死追隨皇上效忠皇上！”
老先生聽罷，果然目光一緩滿意道：“行了，沈公公，你們合家團圓吧，打攪了！”
說罷又沖沈安象徵性一抱拳，然後就逕自大搖大擺地向門外走去。
“奴才恭送大人！”沈安趕緊追着人家又打了個千。
沈安突然改口稱人家大人，而不再叫老先生，等於他心中已經把這位老先生官銜定位在四品以上。因為按那時候清官場禮儀，只有四品以上官員，才能稱大人，四品以下則只能稱為老爺。可見沈安把這位神秘的老先生看得有多高。
老先生聽到沈安這樣叫，果然定了定身子，但卻只是背對沈安擺了擺手，說不清是承認還是否認了沈安的這一稱呼？然後就頭也不回地掀簾而去。竟然連一句多餘的話，也沒有。
“娘，您怎麼了？”沈安剛目送走這位大神，還沒來得及抹把冷汗就冷不丁看到自己老娘此時居然已站在那搖搖欲墜眼看就要暈倒，連忙一步邁過去扶住老娘，然後很小心地把老娘扶進裏屋床沿邊坐下。
進了裏屋沈安才發現，原來弟弟妹妹們全在這，連弟媳都在，但卻全都杵在那像木樁般不動，看到自己進屋后更是全都用說不清是驚喜還是驚駭的眼神，望着自己，一直到自己把老娘扶到床沿邊坐下，她們才一個個漸次回過神來。
沈安當即揮手一攔，把這些回過神來後分明想向自己發問的弟弟妹妹們，給攔了下來。
他心裏有數，當然不想跟這些弟弟妹妹們啰嗦什麼，這時候他懷裏的老娘，醒過了神來。
“安兒！”老太太一醒過神，雖然還是很明顯有氣無力，但卻立馬搶先發問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呀？啊？！”
這個？沈安心裏當即打了個梗，知道老娘一切都被人家蒙在鼓裏，他自己當然也不能說。不過沈安此時心裏同時也知道，這苟富貴？恐怕已經着落在娘手上？要不然剛才那位老人家也斷不會只扔下六個字就走。
也太瀟洒了點！
“娘，”沈安放緩語氣，心裏審度着用詞道：“剛才那位老先生，除了安排你們住這兒，還給了您些什麼？”
這下老太太突然像詐屍般猛地抬起頭來，用神經質目光盯着沈安哀嚎道：“一萬兩銀子！兒呀！你究竟為人家做了什麼？人家給了咱們這大一筆銀子！一萬兩！一萬兩銀子呀！”
說罷就繼續用神經質眼神緊緊盯着沈安的眼睛，像是生怕他要把這筆錢還給人家一樣。連周邊這些弟弟妹妹們此時也全都變得緊張兮兮地盯着他看。
一萬兩！噝。。。沈安禁不住從牙縫裏倒吸了一口大大的酸氣。饒是他在宮內混跡多年也見過不少世面，但此時卻依然被這筆錢大大驚顫了一下。
心說不愧是皇上親老子！不愧是當朝親王！好大的手筆！
一萬兩銀子，換算成人民幣就相當於二百萬巨款，夠沈安全家老老小小吃喝一輩子都綽綽有餘了。
陡然得到這樣一筆巨款，沈安當然會大感震驚。
要知道人突然得到太多錢？也會像范進中舉一樣把人給搞瘋滴。
“娘！”沈安回過神來后，艱難地吞咽下一口唾沫：“還有呢？”
“還有。。。”沈安不問不打緊，這一問，老太太居然頓時又一下子變成遊魂般喃喃自語着道：“還有，還有你那孩兒，已經，已經被人家帶走了。”
什麼？！沈安大驚失色下差點沒當場暈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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