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獵殺（上）
大家依舊坐了小火輪，沿江而行，一個多小時之後，大概行了十餘里水路，下船之後，經過了一條狹長地帶，就到了龜山腳下。
龜山是個制高點，日本人打進來的時候，一支不知道背景的小股部隊，曾經在這裏作過抵抗，路旁還有幾個廢棄的佈滿彈痕的堡壘，此時覆蓋了一些斑駁的白雪，可以想像的出來當時戰鬥場面的殘酷和悲壯。後來日本人完全控制了武漢三鎮之後，這裏也失去了戰略意義，便撤走了他們本來就不多的兵力。
大家沿着一條山路，往上走去，才走得幾步，一陣悅耳的鳥叫聲傳了過來，大伙兒的心裏一松，老闆突然生病而集在心底的壓力，一下就釋放了出來。就連平時不愛說話、總是躲在人後的譯電組組長山姆，此時也胸懷大暢，背了獵槍，搶在眾人之前，當先往前面的松樹林走去，黑色大皮靴在雪地上踩得‘嘎吱嘎吱’地作響。
戴維斯的德國牧羊犬哈瑞，一進了林子便興奮起來，拚命地拖着古龍飛往前飛奔，將一根皮繩拉得筆直，幾次都差點將古龍飛拉翻在地。古龍飛身強力壯，自身的力氣也不小，居然沒這條激動的狗的力氣大，一路被它拉着小跑起來，跑了幾步，覺得不是辦法，乾脆將它放了，讓它自己去撒歡。它是條訓練有素的牧羊犬，瘋夠了它會自己回來尋找主人，不用擔心會跑丟了，而不好在戴維斯那裏交待！
哈瑞在林中一陣亂跑，趕出來一對灰褐色的野兔。為了準備過冬，野兔早就積攢了一身的脂肪，此時看着它們滾圓肥實的身體，弗朗西斯科悄悄咽下一口口水，低聲對古龍飛說道：“古，快動手，不然它們就跑了！”
打兔子太小兒科，古龍飛回頭看着他，拍拍他手裏的槍身，說你來試試，不然每次都是我在開槍，那多沒意思！弗朗西斯科眼神有點閃爍，猶豫地說道萬一打不中，把它們嚇跑了怎麼辦？古龍飛嘿嘿一笑，說沒關係，這裏的兔子多的事，等會兒再讓哈瑞去趕幾隻出來不就得了！
弗朗西斯科很少動槍，對槍械也不怎麼熟悉，以前與戴維斯等人一起打獵，他幾乎是一槍未放，他對自己的槍法缺少自信。此時在古龍飛的鼓勵之下，便將雙筒獵槍端平，打開保險，對着其中的一隻兔子扣動了扳機。
‘砰！’的一聲響，野兔旁邊的一個小土塊飛了起來，揚起了一蓬雪霧，沒有打中！野兔本就被哈瑞攆得四處奔逃，此時又聽到了槍聲，更是嚇得魂飛天外，後腿在地上猛地一蹬，身子箭一般朝着林子深處逃去。
古龍飛微微一笑，下意識地將自己的獵槍抬起，‘砰砰’就是兩槍，那兩隻高速奔逃的野兔，往前沖了幾步之後，一頭栽到在地，腿腳不停地抽搐，背上一個大窟窿，流出的鮮血，與白雪相映襯，說不出的鮮艷奪目。
統籌部的費爾南多，見古龍飛的槍法如神，不禁鼓起掌來，只是手裏戴了皮手套，掌聲‘噗噗’地顯得很沉悶。弗朗西斯科顯得很尷尬，低聲對古龍飛說，都是你讓我開槍，結果子彈飛在一邊去了，這多丟人啊！古龍飛轉身拍拍他的肩膀，說道大家都是同事，有什麼丟不丟人的，又不是在戰場上以槍法高低論英雄，況且你要是願意的話，空閑了我願意教你如何提高命中度！弗朗西斯科見古龍飛如此一說，頓時高興起來，心裏的那點陰影立即散去！
與他同為翻譯的金山，一路小跑過去，將兩隻已經死去的野兔，提在手裏，得意地向大家揮動，彷彿這是他的戰利品似的。古龍飛看見他高興的勁頭，輕輕搖了搖頭，他比自己小兩歲，才從燕京大學畢業，平時有些靦腆，像大姑娘似的，也許自己也是中國人的原因，對自己言聽計從，簡直就成了他的偶像一樣！
古龍飛眼光越過金山，在林子裏四處看了看，怎麼沒看見山姆呢？他問了問大家，都說沒看到。他們一起上山，在進林子之時，山姆率先走了進去，後來就沒看見他了，這人真是個怪人，喜歡獨來獨往！
這時哈瑞突然狂叫起來，一道黑色的身影閃過，“獐子！是獐子！”採購部的庄應月驚呼了出來。獐子全身都是寶，肉質更是不說了，砍成大塊，在砂鍋里燉上幾小時，僅僅是那飄散出來的香味，就要醉倒無數的人！關鍵的是，這江漢平原的小山上，怎麼會有獐子？不知道是不是它的家鄉也是受到戰火的摧殘，呆不下去了，這才逃到了這裏？但不管如何，獐子在這地帶是難得一見的，自然顯得彌足珍貴！
一直走在隊伍後面的皮特和傑克，聽到了庄應月的叫喊聲，同時也看見了獐子的身影，他們儘管不知道獐子的好處，但看見它那肥羊一般的體型，起碼夠他們大吃一頓了，於是越眾而出，竄到古龍飛的前面，也沒仔細瞄準，砰砰砰就是幾槍！
在皮特和傑克的槍響的同時，獐子和金山一起倒在地上！古龍飛大吃一驚，皮特和傑克明明是對着前面的獐子開的槍，他怎麼會倒下？趕忙一把將金山扶了起來，只見他的額頭上一個洞，被一顆子彈鑽了進去，從後腦勺出來，早已氣絕身亡！
皮特和傑克沒有看見金山中了彈，因為金山撿了野兔之後，就回到了古龍飛的身邊，也就是在他們的身後。等他們同時拖了被擊中的獐子往回走的時候，才發現金山出事了，他們將獐子一扔，急忙跑了過來，查看金山的傷情。
傑克心裏擔心會不是剛才自己的子彈，擊中了金山。儘管金山站在自己的身後，但有可能自己射出去的子彈，打在樹榦或岩石之上，彈了回來，給金山致命的一擊。看到金山已經斷了氣，傑克傷心地將自己剛才的想法說了出來，如果真是自己誤殺了金山，那該如何是好！
古龍飛搖搖頭，說你多慮了，你仔細看看這傷口，不是你的大口徑獵槍彈留下來的，而是細長的步槍彈頭。步槍子彈？這是從何而來，他們一行八人，有六支獵槍，庄應月和金山沒有槍，這並不是戴維斯歧視他們，而是日本人不允許中國人持有槍支，連古龍飛的槍都是威爾幫他背出城的。
他們有六把槍，都是清一色的雙筒獵槍，沒人有步槍，那麼這子彈是從哪裏打來的呢？這開槍的又是什麼人？他們為什麼要對自己等人開槍？古龍飛正費力地思索時，只聽見‘啪’的一聲輕響，傑克跟着‘啊！’的一聲，仰面倒下，就此一動不動了！
傑克也是頭部中彈，他就在古龍飛身邊，頓時腦漿、血液噴濺了古龍飛一身。古龍飛見勢不妙，將金山放在地上，身子往地上一卧，順勢滾在一塊大石後面，對其餘的人大聲喊道：“大家快找地方隱蔽起來，敵人的槍法很准！”大家一聽，立即都趴在地上，各自尋找地方藏了起來。
古龍飛見兩個同伴在頃刻之間，就死於非命，心裏頓時大赫，不知道向他們開槍的人是誰，而且槍法又是如此的准，打的都是頭部，一槍致命。他們死了兩個人，甚至都沒有發現敵人的蹤影，不知道敵人有多少，藏在什麼地方。
皮特就躲在古龍飛的身邊，他不安地問道：“他們是什麼人？為什麼要殺我們？”古龍飛搖搖頭，他根本沒有答案。
弗朗西斯科藏在一顆大樹的後面，眼神慌亂，不停地看向古龍飛這邊，他也想知道是什麼人在攻擊他們？他在慌亂之中趴了下去，一根尖利的樹枝扎進了手掌里，開始沒覺得疼，過了一會兒發現滿手都是血，一陣鑽心的疼痛讓他大聲喊了起來：“古，古，我受傷了！”戴維斯沒在場，他們都隱然把古龍飛當成了主心骨。
“別嚷嚷，趴在那裏別動！”古龍飛擔心他受不了痛，會站起來。心裏想這些洋人個個牛高馬大，膽子卻小得像老鼠。
他的話音剛落，又聽得一聲槍響，弗朗西斯科一聲未吭，身子往旁邊歪了下去。古龍飛見他的半邊腦袋都沒了，一片紅白之物，像雨一樣灑了下來。原來弗朗西斯科見手上的血越流越多，便想在身上撕下布條老包裹，不想身子剛剛一動，腦袋從樹后伸出去了一點點，就被槍法高超的敵人擊中！
古龍飛心裏一陣大慟，又一個同伴被殺了，這些都是朝夕相處的同事，多年來建立了深厚的感情，眼睜睜地看着他們像獵物一樣被殺掉，而自己卻無能為力！他伸出拳頭在堅硬的雪地上，狠狠砸了一拳，對着石頭後面林里大聲喝道：“你們是什麼人？我們之間有什麼仇恨？有本事你們就站出來，我們一對一，別像膽小鬼一樣躲在暗處暗箭傷人！”他接連罵了一氣，林子裏卻沒人應聲，只有冷烈的北風，在林中穿行的‘簌簌’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