礦井(三)
胡大伯看了兩眼,扭頭問朋友:“什麼意思?難道那個煤礦井不幹凈?”
朋友說恐怕是,但還沒去看過也不能妄下定論,早先就說過了,干這行越久就越不相信有巧合一說。同一個礦井出了兩次事,就算不是干這行的,都會覺得蹊蹺。
當天傍晚,們和胡大伯三又到菜場重新買了一隻大公雞,生怕再出岔子,買回去后,們特地等了一宿,第二天親耳聽到它打鳴才放下心。接下來問是不是按照胡大伯做過的法子再做一遍。
朋友說不對,第一次的失敗讓整件事情變得複雜起來,不是再重複一遍就能解決的。他給解釋了一下胡大伯的做法。那八碗水飯其實走的就是八門,八門指的是休門、生門、傷門、杜門、景門、死門、驚門、開門。一般來說,開、休、生三吉門,死、驚、傷三凶門,杜門、景門中平。公雞辟邪,還必須是打鳴的,那是因為打鳴的公雞至陽,跟不打鳴的差了不是一個級別。
用公雞血滴碗裏就是看哪個碗雞血不被衝散,從而找到開、休、生門任意一個,這樣就能破除這事兒。
胡大伯做的那個夢,恐怕就是因為買到了並沒有開始打鳴的公雞,而無法壓制陰氣,才會有這事,若是不趁早解決,胡大伯估計也得倒霉。
胡大伯一邊聽得直點頭,看朋友的眼神中也透露出毫不掩飾的欣賞之情,心想這尼瑪,他是不是要趕之前拜師了啊……
朋友讓孩子爹媽家陪着孩子,然後叫上胡大伯跟們一塊到煤礦井去。走過去不肖半小時的路程,這一段路十分荒涼,兩邊都是枯樹雜草,鮮有綠色植被出現。一路來途中只堪堪見到三個路,跟胡大伯走前面,朋友拿着羅盤落了後頭。
大概過了二十分鐘,因為年輕走得快,於是們的隊伍變成了走最前面,胡大伯中間,朋友跟最後。天越來越黑,總覺得一股異樣的情緒升騰起來,可能是心中的緊張作祟。回頭喊了聲催他們加快腳步,胡大伯應了聲,等再轉過頭,前面正迎面走來一個大媽。那大媽牽着一條巨大的黑狗,發誓還沒見過那麼大的犬,龐大的頭看起來跟類的差不多,模樣十分兇狠,雖然沒有呲牙咧嘴,但一雙眼睛直勾勾盯着看,甚是瘮。
大媽路過身邊時,問:“干噶煤井咋走?”
也沒停下腳步,只搖頭,說自己也是外地昨天才來的,並不熟悉,讓她去問後頭的胡大伯,她也沒跟道謝,就跟岔着走開了。約莫又走了半里地,逐漸緩下腳步,讓後面的胡大伯趕上,等他走上來便問:“胡大伯,剛剛那大娘問的干噶煤井是什麼地方?”
胡大伯頓時蹙起眉,臉色霎時變了,一臉見鬼地看着:“什麼地方來的大娘?!”
一愣:“就剛剛從路那頭走過來的那個啊,牽着一條很大很大的黑狗!”
胡大伯說了一句聽不懂的話,但覺得他的語氣應該是罵,罵完他朝地上吐了口水,然後用鞋子把口水踩掉。
傻愣愣看着他,他推了一把叫趕緊照着做。
說這不太好吧,這個隨地吐痰……他大力又推了下道:“什麼隨地吐痰不吐痰的!快點的!”他表情嚴肅還有濃重的不安,也不好再悖逆,只好往地上吐口水。
朋友這時候已經走上來,看到的動作,先是嫌棄地瞧一眼,又問們怎麼了。
告訴他看見一個牽着大狗的大娘走過去,還向問路,但胡大伯卻說沒看見,這尼瑪怎麼可能看錯!?這個大個呢!朋友登時也緊鎖起眉頭,道:“剛剛就走們後面,雖然沒跟太緊但也看得見們,的確一路過來也沒看見什麼牽着黑狗的大娘啊。”
這下完全怔住了,還踩石頭上的腳僵直不動,恐怖的陰冷感像一條蛇一樣順着的脊樑往上爬,緊緊攫住的心臟。這麼說,小爺連煤礦井都還沒走到就悲劇了?頓時有點哭笑不得起來……
胡大伯這時突然道:“牽狗的老太婆以前似乎是聽過,說是陰間收魂的。”
“收魂的不是陰差黑白無常嗎?”問。
他聳聳肩說這陰間的事兒誰見過,只能從老祖宗留下來的故事裏尋出蛛絲馬跡,再由後來猜測,所以就算有一百個版本那也是很正常的。覺得他說得理,但這接下來怎麼辦?
他倆一直認為這件事應該對們不會產生什麼影響,估計只是陰差路過問路而已。
這下哪裏還跟跟他們分開走,一路緊緊跟着,幾乎要貼朋友身上。他踢了腳讓好好走路,媽的,罵了聲:“小爺才見鬼咋就這麼不通情呢!?”
他也不管,還是盯着自個兒手裏的羅盤可勁兒瞧。
終於到了出事的煤礦井。真是一片蕭索,原本支撐井口的木頭斷的斷,裂的裂,幾乎沒有一根好的,許多都被埋泥土石頭下面,露出小半截。整個礦洞已經面目全非,只有幾處挖開了幾個口子,估計是之前挖屍體導致的。
念了句阿彌陀佛,雖然沒有信仰,但見到這樣的場景,又想到埋下面的九條亡魂,總覺得於心不忍。
朋友沒指示下一步要幹嘛,一個坐煤礦井原本的正門口,一堆亂石堆前,看着羅盤不聲不響。
良久,他才說:“今晚們得這過夜了。”
們都沒有意見,估摸着他可能今晚就要出手,趕緊做好心理準備。果然,才入夜,他就開始佈置引路現場了。
他用一塊黃色的桌布似得東西鋪煤礦井正門口,上滿畫的並不是平時所見的敷,而是陰陽魚圖。他叫和胡大伯到洞口兩邊點上兩根蠟燭。蠟燭底上都用紅繩扎着,另一頭都是連到朋友手中。
們搞定后,他起身將紅繩固定周圍幾塊大石頭上,最後發現整根紅繩形成了一個圓形,只有兩根蠟燭中間留出了一道口子。
還沒結束,朋友綁好紅繩后,黃色桌布移到圈的正中央。這其實跟他原先將紅繩做成“冂”是一樣的,至於這一次為什麼不需要封口,那是因為他原本就把口設礦井門口。如果成功將魂請出來,那麼它的選擇只有兩個,一個是待圈裏,一個是回到礦井裏,反正不論如何都沒法離開。
胡大伯幾乎要鼓起掌來,直說高!真高!
朋友自然不會與他寒暄,他做完一切后,就坐到旁邊等,估計他等一天中陰氣最足的時段——凌晨三點。
聽說十一點之後睡覺就是慢性自殺,但既然沒法避免,就想着要不先補個眠。跟他們打了招呼就到旁邊一塊平坦點的地方準備打個瞌睡。干龍洞這地方還不發達,空曠安靜,天上星星看得清楚真切,耳邊除了他倆微不可聞的呼吸聲,連蟲鳴都沒有一聲。
躺下很快便入了夢。
常說睡覺睡得深睡得好的是不會做夢的,反而那些睡覺淺的更容易做夢。這睡覺一向沉,雷打不動,但今夜這一覺卻很奇怪,已經許久沒再做夢的,竟然夢見了一件奇怪的事。
夢裏頭站朋友佈置了紅繩圈裏,踩黃色桌布陰陽魚圖上,眼前就是煤礦井口,奇怪的是這個礦井口完好無損,粗長的木頭架子交錯縱橫,看上去結實牢固,很是安全。不知道自己站那裏做什麼,隱約間,只聽見裏頭有幾個說話,但說的可能是方言,而且又不太清楚,所以站了很久就這樣聽着,也沒從中整理出個所以然來。
許久,才有影從礦井洞口裏往外走來。
那時候其實想走開,躲到旁邊去,內心裏無由來的有一種恐懼感,但卻如何都提不起腳。待到走近,才看清,是一群礦工,他們身上臉上雙手都是烏漆抹黑,各個年齡都不大,皮膚卻粗糙龜裂。他們笑,朝露出充滿暖意的笑容,不知為何,這種情況下,竟覺得比陽光還暖和。
他們走路的樣子很怪,步子緩慢膝蓋僵直,不過幾秒就到了面前,其中一個問:“來這幹啥?”
看着他們卻沒有回答,不知道為什麼,內心似乎有一個聲音正不斷呢喃,警告:別回答,別回答。
為什麼……
直覺告訴應該保持沉默,但他們一直問,讓有點不知所措。很長時間,也許二十分鐘,也許有半小時,那群只是不斷不斷地問:“來這幹啥喲?”
忽然!猛然覺得左臉一疼,驚醒的同時入目就是朋友的臉。他問:“夢見什麼了?”
他突然這麼一問,反倒急了,大聲道:“怎麼了?!”
“剛剛樣子不對勁,像是死了,怎麼都叫不醒。”胡大伯說。
“大伯這話說的太不吉利了吧……”一頭冷汗,然後將夢裏的事一五一十告訴了他們。
聽完他倆都沉默了,朋友說沒有回答是正確的,夢見的應該就是那場災難中遇難的礦工們。“夢裏頭,夢見已故之,不管是不是認識,是不是親,他跟說話,給東西,不能作答也不能拿,否則不吉利要出事。”
“哦!”他這麼一說才終於想起來,以前家裏老似乎有這麼說過。不過那時對這種事情不屑一顧所以沒記太牢,所幸剛剛殘留的些微記憶救了小爺一條老命。
抬手看錶,已經是凌晨兩點多鐘,眼看就要三點,礦井口前的兩根蠟燭正緩緩燒着,蠟油沿着蠟燭往下淌,半路中就結成了凍。火光仍是均勻,照亮着附近一圈碎石。
們靠過去,突然,一點風也沒有的情況下,兩根蠟燭同時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