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3 避世之地!
虞輓歌將自己置身在氤氳的熱氣里,整理着自己的思緒。
她痛恨這樣的自己,痛恨這樣幾乎隨時可以任人宰割的自己,痛恨已經失去一切卻還不知道為自己籌謀的自己。
情愛果然是最磨人的東西,讓她一次次變得軟弱和膽怯。
虞輓歌一直想要把自己鍛造成一柄鋒利的復仇之刃,不想為情愛所惱,卻不知,無論她怎樣努力,她卻終究是一個人,不是一件工具。
她有感情,有溫度,有喜惡,只要如此,她就永遠不可能像是兵器一樣冷靜和無畏,她會怕,會疼,會傷心,會難過,無論怎樣掩飾,終究難逃身為一個人的宿命畛。
在水中待了半個時辰,虞輓歌再次睜開眸子的時候,已經恢復了平靜。
入骨的寒潭之水,並沒有被這氤氳的熱氣所驅散,可是她卻不得不站起來,將所有的苦難忍下。
“你可以出去了。”虞輓歌看向一直站在一旁,有些驚慌失措的蝶舞釧。
蝶舞指着她身上的傷口:“我”
“不必了。”
虞輓歌開口拒絕着,隨手拿起桌上的一把刀,將肩頭的腐肉一點點剜掉,似乎努力的將自己向一件兵器靠攏。
蝶舞緊皺着眉頭,不知那是怎樣一種錐心的疼痛,可看着面前女子熟練的手法,卻知道,這於她,似乎只是家常便飯罷了。
包紮好傷口,披上一件黑色的褻衣,乾淨利落的讓蝶舞有些咋舌。
曼妙的身姿被黑色的褻衣勾勒出來,蝶舞只覺得那一瘸一拐的雙腿,勾魂而撩人,就連她都難以從她身上移開目光。
“你愛北棠海么?”蝶舞開口道。
虞輓歌坐在床鋪上,抬眸看了眼蝶舞:“不愛。”
看着她乾脆利落的回答,蝶舞一時間不知是喜是憂。
她既希望她愛北棠海,這樣北棠海就會幸福快樂,又希望她不要愛他,這樣自己就可以一直留在北棠海身邊,也許有朝一日,他就會愛她。
“你愛北棠妖么?”蝶舞試探着開口。
虞輓歌掃了她一眼,沒有回答。
愛,卻不能愛。
北棠海秘密會見了幾名心腹,詢問了帝都如今的情況。
“新帝已經三日沒有上朝,打探不到任何消息。”一人開口道。
北棠海垂眸道:“繼續打探,有了消息及時彙報。”
“是,四殿下。”
一陣沉默后,另一人開口詢問道:“四殿下,你真的要離開北燕,去東陵么?”
北棠海點頭道:“如今北燕的形勢,我實在是不適合待下去了。”
另一人開口道:“四殿下,你走了,我們怎麼辦!再說,新帝殘暴,若是日後北燕和東陵發生了戰爭,我們真的要兵戎相見么”
北棠海沉默了片刻,他打算帶着虞輓歌和蝶舞去東陵投奔外公。
依照輓歌如今的情況,北棠妖一定會不遺餘力的將她抓回去,所以,只有東陵才能幫助他們暫時避開北棠妖的追蹤。
只是不得不說,這樣一來,北燕和東陵極有可能因此爆發戰爭,若是他代替東陵出戰,就意味着背棄了北燕,成了北燕的罪人!
北棠海開口道:“我會盡量阻止戰爭的發生,若是真的難以阻止”
北棠海一時間不知該如何作答。
將士們也都紛紛沉默,北棠海將目光落在了桌面的地圖上,研究起路線。
次日一早,北棠海便帶着虞輓歌和蝶舞出發了,只是幾人都褪去了華服,換上了一身布衣。
北棠海買了一輛馬車,帶了兩名心腹當馬夫。
北棠海看着車廂中的虞輓歌,輕聲道:“過不了兩日,只怕會張貼告示,大肆搜查,這個時候我們很難逃走,只能先找一處避避。”
虞輓歌微微頷首,沒有發表什麼意見。
摒棄雜亂的思緒,垂下雙眸,開始思量着前路。
如果她想的沒錯,北棠海會帶她前往東陵,自己苦心在北燕經營的一切,都功虧一簣。
到底要如何,才能找郝連城報仇雪恨?
湘羽這段時日,偶爾會給自己送些消息,北棠葉之死,似乎有着郝連城的動作。
細細想來,很可能就是郝連城派人下的殺手,嫁禍到北棠妖身上,想要引起北燕內亂。
一路東行,避開了街市,馬車漸漸駛入山林。
山路顛簸,馬車也隨之震動。
不知走了多久,漸漸的,虞輓歌覺得清新撲鼻的氣息傳來,帶着空山新雨後的清新,緩緩睜開了雙眼,掀起車簾,看向窗外。
山崖陡峭,馬車行駛在狹窄的山路上,看起來有些危險。
經過峭壁之後,便駛入了一條有些濕潤的小路,偶爾能聽見老漢架着的馬車,偶爾發出叮咚叮咚的鈴鐺聲響。
蟲鳥紛鳴,竹葉滴水,泥土裏散發著一股子沁人心脾的幽香。
碧綠碧綠的葉子上沾染着水珠,折射着陽光,遠遠看去,像是在葉片上鑲嵌了一片片七彩的寶石。
又走了片刻,聽見流水潺潺,遠遠望去,幾名粗布麻衣的姑娘正挽着袖子,蹲在溪水邊上,拿着棒槌打着衣服。
歌聲飄蕩,開闊的歌聲在山林里發出陣陣迴音,偶爾傳來姑娘銀鈴般的笑聲,不知能翻過幾個山頭。
蝶舞開懷的笑道:“這真像是個世外桃源。”
北棠海開口解釋道:“這確實鮮少有人能找到,若是有外人進入,這裏的人也會警惕的很。”
“那我們就這麼冒然進來,會不會被趕出去?”蝶舞開口問道。
北棠海笑道:“自然不會,這裏曾經被一群山賊發現,燒殺掠奪,險些將這世外桃源徹底毀掉,當日我帶兵歸來后,陰差陽錯走進這裏,將山賊剿滅,救了這裏的百姓。”
“這麼說你就是他們的恩人嘍?”蝶舞的眼睛裏閃着雀躍的光芒。
北棠海輕輕一笑,轉頭目光落在了一直沉默的虞輓歌身上。
蝶舞眼中閃過一抹苦澀,卻很快再次揚起了笑臉。
她覺得,這兩日他臉上的笑容變多了,他笑起來很好看,有着陽光的和煦和溫暖,帶着冰川消融的欣喜,即使那不是因為她,她卻依然為此高興着。
又走了一會,馬車停了下來。
北棠海走下馬車后,先是將蝶舞扶了下來,而後又將虞輓歌扶了下來。
蝶舞看着他明顯輕柔了許多的動作,撅了撅嘴,目光卻很快被一旁的黃牛吸引。
黃牛上坐着一個牧童,頭上眨着兩隻羊角辮,用紅色的緞帶綁着,可愛極了。
村子裏的人走上前來,瞧見北棠海,都十分熱情,一名黃髮老者上前一步開口道:“將軍,你能來看我們真是太好了,大傢伙都好高興。”
看樣子,他是這裏的村長。
“老人家,別來無恙啊。”
“都好,都好。”
老人彎着腰,笑着點頭,缺了幾顆的牙,讓他看起來格外慈祥。
“這次可能要在這裏住上幾日,要給村子裏添麻煩了。”北棠海同老者開口,不忘轉身扶着虞輓歌。
路雖然平坦,卻還是在山林之中,虞輓歌腿上有傷,又受了寒氣,他有些放心不下。
蝶舞搶在北棠海前面,扶住了虞輓歌,北棠海有些不自然的收回手,繼續同老者在前面帶路。
村長將他們安排在了一戶院子裏,院子裏有兩排簡單的茅草房,相對而立。
一側的門前站着幾名婦人和中年男子,懷裏抱着孩子,看向他們的眼神充滿善意。
村長推開,房門道:“你們就先住在這裏,有什麼需要,可以來找我,我就住在對面。”
北棠海開口道謝,村長簡單的介紹了一番,而後笑着離開。
虞輓歌坐在竹凳上,打量着屋子的環境。
茅草的房間有些簡陋,窗框對着遠處的山雨朦朧,有些殘破的桌椅乾淨整潔,透露着一股香醇的木頭的味道。
木床不大,上面鋪着乾淨的被褥,蝶舞坐在上面,彷彿還能聽見咯吱咯吱的響聲。
幾人紛紛簡單收拾了一番,虞輓歌住在了最裏間,三間房子相互對着,彼此間推門就能進入彼此的房間。
蝶舞和北棠海離開后,虞輓歌坐在窗口,看了看遠處朦朧的山頭,倒是難得的愜意。
偶爾有說笑着走過的人們,臉上都洋溢着淳樸的笑容,讓人感到一陣陣舒暢。
陽光折射進來,帶來淡淡的暖意,讓人移不開眼。
到中午的時候,外面有些動靜,虞輓歌開門走了出去。
瞧見幾個粗布麻衣的婦人端着幾個籃子,正往桌上擺着菜:“我們這地方小,也沒有什麼好東西,這都是村子裏大家的一點心意,將軍你們不要嫌棄。”
“辛苦你們了。”北棠海一時間不知該如何開口。
一名婦人抱着籃子站在一旁,目光落在北棠海身上:“將軍你長得真是俊。”
北棠海面對着如此樸實的讚賞,微紅了耳根。
漢子送來兩壇美酒,放在地上:“這是咱們自己釀的樹莓酒,拿來兩壇給將軍嘗嘗,將軍若是喜歡,回頭我再給將軍送來。”漢子轉過頭看向虞輓歌和蝶舞道:“這酒不烈,甘甜可口,姑娘們也是可以喝的,聽說還有養顏的功效哩~”
“人家姑娘都是水靈靈的大美人,哪裏還再需要這個,不過他這話說的卻是實話,這樹莓酒好喝的很,不少姑娘時常偷着喝呢。”
幾名樸實的村民紛紛笑了起來,站在一旁,看着北棠海和虞輓歌幾人的目光中帶着期待。
北棠海一時間有些拘謹,拿起筷子感覺有些不自在。
蝶舞也是如此,面對着這樣一雙雙熱情的眼睛,站起身開口道:“你們也都坐下一塊吃吧。”
“這怎麼好不好不好”漢子和婦人連忙擺手拒絕。
北棠海站了起來開口道:“留下一起吃吧。”
幾人猶豫了一番,對視一眼后猶豫不決
北棠海加了幾張凳子,讓幾人坐下,幾人有些忐忑的坐了下來,北棠海則是掀起門帘,對着對面吆喝着,讓村長過來一起吃。
不多時,小小的一張桌子圍滿了一群人,氣氛雖然有些拘束,卻是熱情不已。
虞輓歌靜靜的吃着,並沒有太大的反應。
連日在監牢的生活,加上在山崖下饑渴交加的幾日,實在沒什麼胃口。
北棠海看着她越發纖細的手腕,夾來了一塊雞肉放在了她碗裏。
虞輓歌看着突然多出來的雞肉,筷子一頓,最快的婦人羨慕到:“將軍位高權重,還對自己的夫人這般好,真是讓人羨慕。”
幾人的目光紛紛落在了虞輓歌身上,自從他們到這,他們便一直偷偷打量着這個沉默的女子。
她穿着一身再平常不過的麻衣,頭上圍着一抹尋常的頭巾,露出光潔的額頭,身上也不見什麼首飾,卻莫名的有着一股尊貴之氣,讓人覺得有幾分懼意。
“夫人的皮膚真好,山裏的姑娘們日日用藥草洗臉,也不見她們的皮膚有姑娘這般細嫩,和將軍果然是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另一名婦人開口道。
蝶舞愣在了那裏,看着那些滿眼熱情的村民,喉頭有些哽咽,低着頭,沒有說話。
虞輓歌沒有開口辯駁,只是靜靜的將雞肉放在嘴中,北棠海看了她一眼,也沒有開口解釋。
幾名質樸的百姓也沒有察覺出什麼異樣,一頓飯就在這其樂融融之中過去。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村子裏的人都把虞輓歌和北棠海當做了夫妻,偶爾還會善意的調笑上兩句。
夜裏,虞輓歌站在窗前,北棠海端着一碗湯藥走了進來。
拿起一件外套披在虞輓歌身上:“山間夜裏風涼,還是多穿些,小心着涼。”
“北棠海。”
虞輓歌輕喚道,北棠海沒有回應,只是目光落在了虞輓歌身上。
看着浩瀚的星空,虞輓歌輕聲開口道:“陪我出去走走吧。”
北棠海抬眸看向那牛毛般的細雨,點頭道:“好。”
北棠海單手撐着一把油紙傘,一手扶着虞輓歌,一步步走向門外。
虞輓歌走的極慢,腿上的傷很重,走起路來一瘸一拐,村子裏的人給調配了不少草藥,可是也許是因為寒潭的水太冷,傷口遲遲不肯癒合。
走了一會,覺得有些倦了,北棠海扶着她坐在了一塊石台之上,一手撐着油紙傘,側身擋住了風雨。
虞輓歌沉默了許久,始終沒有開口。
北棠海也沒有開口詢問,就那樣靜靜的站在那裏,彷彿要化作一尊雕像。
待到濛濛細雨停下,虞輓歌抬頭看向北棠海:“北棠海,我不能跟你去東陵了。”
北棠海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的看着越發瘦弱的女子。
若她去往東陵,只會牽起更多的戰火,也只會讓他背負更多的罪名。
“縱然你不去,這天下也少不得要有一戰,總歸有一日,是要山河一統。”北棠海沉聲道。
虞輓歌沒有說話,漆黑的眸子裏晦暗莫測。
北棠海將油紙傘放在一旁,半蹲在她的一側:“挽挽,讓我為你做些什麼。”
“你為我做的已經太多了,不需要再做什麼了。”虞輓歌看着那雙執拗的眸子,輕聲道。
北棠海垂眸道:“若你怕虧欠我太多,就早日康復。”
虞輓歌輕輕勾起唇角:“北棠海,你真是我見過最傻的人。”
北棠海不在意的笑笑:“若是讓人知道,他們英明神武的將軍被你說成了傻,不知要有多少人向你亮出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