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陰宮
說道說道?明顯不打算用嘴說道啊這!
朱框緊繃著臉皮,朝着前方重重抱拳,苦笑道:“前輩,這是我們家務事。”
周至聖都拿起酒壺湊到嘴邊了,可張嘴之時不知想起了什麼,終究還是沒把酒水倒入口中。
可是這氣得有地方撒啊!
“那渾小子不受我待見,但受我兩個徒弟待見,你那會兒出刀挺瀟洒啊?這樣吧,我出三境一劍,你且受着,也甭說我以大欺小。”
朱框面色一緊,也未曾回頭,只是深吸了一口氣,沉聲道:“那就請前輩出劍吧。”
周至聖詫異道:“你倒是有點兒擔當。”
朱框苦澀一笑,“種什麼因得……”
他的話都還沒說完,漫天劍雨只落下一滴,輕描淡寫,毫無劍氣漣漪。
誰聽你解釋?
可就是這樣,朱框當時便七竅流血,整個人直挺挺往後倒去,他自己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與此同時,劉赤亭心湖之中,周至聖的聲音乍然而起。
“小子,她不可能被人逼着嫁出去,我起碼找了兩個元嬰修士給她撐腰。但她非走不可,霍山發生了什麼你我心知肚明,你強行留她,反而是在害她。”
話雖如此,該撂的狠話不能少。
周至聖隨意一步邁出,周遭天地都好似被他的劍氣撕扯開來,以那位朱供奉的觀景境界眼力,愣是沒能察覺到這滿臉鬍鬚的中年人,是什麼時候到自己身後的。他都不敢轉頭,生怕一着不慎便會面臨一場瓢潑劍雨。
周至聖一手按住胡瀟瀟的腦袋,微笑道:“師父這次沒讓弟子失望吧?事已至此,去跟那小王八蛋好好道個別吧。”
胡瀟瀟擦了擦眼淚,使勁兒點着頭。
“師兄要是能看見,一定很高興,一定會的。”
說著便跑到了劉赤亭身邊,故意板著臉,將一枚丹藥塞入他口中。
少年人剛要開口,面前少女便抬手捂住了他的嘴。
“我最喜歡你做得比說得多,你記住,說什麼不重要,做什麼才重要,說了要是做不到你就別說。”
少年點了點頭,胡瀟瀟這才拿開了手。
此刻胡瀟瀟才鄭重問道:“兩年之後的十洲武鬥,我要在裏面看到你。想清楚了再答話,做不到就別答應。”
劉赤亭此刻是硬撐着不倒下去,他硬提起一口氣,沉聲道:“你一定看到的我。”
少女咧嘴一笑,這次是以心聲傳話的。
“記得我說過的雲雀嗎?我寫信給你,你要敢不回信,到時候我揪掉你的耳朵。”
劉赤亭點了點頭,就是不知道該說什麼,最終只是嗯了一聲。
然後一雙手便揪住了他的耳朵,“小山匪也好,魔宗餘孽也罷,不許把這些記在心裏,你要記住你的鄧大哥所說,做人做鬼,可以自己選。”
最後,少女輕聲一句:“不許死。”
少年答覆依舊是個嗯,不是不想說更多,是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說。
可眼瞅着她準備起身了,劉赤亭還是沒忍住說了句:“其實顧懷跟我說過幾句話,我……我想問問你。”
胡瀟瀟瞪眼道:“現在才問?說!”
劉赤亭沉默片刻,呢喃道:“他只是講了個故事,說山裡長大的孩子比起城裏長大的孩子,總會更為拘謹。一個沒見過世面的小泥腿子突然遇見個大地方長大的姑娘,姑娘說話行事大方,泥腿子就會覺得她在親近自己,可那個泥腿子不知道,其實姑娘對誰都這樣,那是人家的涵養。”
胡瀟瀟突然想讓人立個牌子,顧懷與狗不得乘船。
你得罪本姑娘了!下次再見面,我要你好看!
“你眼睛長後腦勺了?憨貨!我走了!”
少年少女在十幾丈外說著悄悄話,有周至聖在,自然沒人敢去聽。只是兩人行為舉止都被大家看在眼裏,周至聖心裏樂呵呵,不知不覺便舉起了酒壺。可聞見酒味兒之後,他就有些惱火。
於是乎,頭戴青銅面具的中年人冷不丁轉身,一把薅住那位朱供奉的脖領子,皺着眉頭問道:“明白我什麼意思沒有?”
老者無奈道:“前輩,劍修到了這個地步,一旦出手,想不被人認出來是很難的。”
周至聖笑道:“你要不夠聰明,我也沒轍。”
老者又是一笑:“幸好我夠聰明,只是與傳聞之中,天差地別啊!”
隨手將人丟掉,身後胡瀟瀟蹦蹦跳跳就來了。
她緊緊抱住周至聖的胳膊,笑嘻嘻道:“師父好!”
周至聖無奈道:“也就對你這樣了,回去好好練劍,就算報答我了。”
他刻意拔高了聲音:“要是那古老二敢欺負你,你就傳信給師父,我倒要看看大財主家好不好闖。”
一聽練劍,胡瀟瀟趕忙鬆手,嘿嘿一笑,“練劍?再說……再說吧。”
稀里糊塗已經在海邊了,姑娘雙手負后,雖然離別,但這會兒沒那麼傷感了。因為某個憨貨問那些話,雖然氣人,但氣過之後還是讓人很開心的。
少女背着手一蹦一跳的往海邊去,走出一段兒之後,突然抬起左臂,高喊道:“流放之地真不錯,以後有機會,我還來。走了啊!”
老者微微抱拳:“前輩放心,今日所見,我會摘着稟報。”
下一句便成了以心聲交流。
“只不過,前輩知道我家小姐的婚約是與誰定的嗎?離小姐十八歲也沒幾年了,這少年要是真想攔一攔,還是很難的。”
周至聖淡然答覆:“不必你操心,當師父的不是擺設。”
老者點了點頭,轉身率先離去。
紅兒抓起了朱框,也回頭望向劉赤亭。她本不該多嘴的,可是她看得出小姐很看重他。於是,劉赤亭心中又傳來一道聲音。
“夫人離世之後,我家小姐只在家主面前有過對你的那般模樣。”
說罷便瞬身離去,登上了懸浮海面的大船。
其實紅兒知道,流放之地少年之事是瞞不過去的,二家主定然不會不管不顧。可不知怎的,她腦海中萌生了一種荒誕想法,就是他能到方丈島,能進古家。
眼看雲船緩緩升起,周至聖摘下青銅面具,回頭望了一眼劉赤亭,問道:“不去送送?”
劉赤亭沙啞道:“還怎麼送?”
中年人嘁了一聲,瞬身過去一把抓住劉赤亭隨後拔地而起,在雲船破入雲層之時,也落在雲上。
“小子,給你開開眼,看好了。”
說話之間,懸浮雲海之下的無數長劍,竟是如同一道龍捲似的穿破雲層。
周至聖又道:“飛劍也好,劍丸也罷,有人煉劍繞指柔,一枚劍丸可分化百萬劍。有人煉為飛劍,剛猛疾迅,瞬息之間千里取人頭。而我,二者兼具。”
雲船之上,老者猛地轉頭,只一眼便渾身直冒冷汗。
這是要幹嘛?
只見那無數長劍疾馳而來,分做兩股劍流自船兩側迅速掠過然後在船頭幾百丈之外匯聚。
船上眾人目瞪口呆,那些劍,竟然相繼化作雷霆,最終凝為一道手持長劍的千丈法相。
周至聖淡淡然一句:“好徒兒,為師為你開路!”
那道由雷霆所化的法相朝前一劍刺出,萬里雲海立時被斬出一道巨大溝壑,久久未能復原。
出劍之時,周至聖雙眼略顯渾濁。要是當年大年走的時候也有人以劍開路……
胡瀟瀟站在船樓,一樣目瞪口呆。
知道師父劍術高,可這……未免太嚇人了吧?這便是傳說中的法天相地?
紅兒湊到胡瀟瀟身邊,嘿嘿一笑:“小姐拜了個好厲害的師父啊!”
法相散去,那位朱供奉苦笑一聲,呢喃道:“何止是厲害。”
那可是周至聖啊!誰能想得到,一趟流放之地,小姐竟然拜當世第一的劍修做師父了?
就在此時,船樓之中,有人咋舌道:“乖乖,這劍……就算是元嬰巔峰怕也夠嗆能接住。”
胡瀟瀟轉頭看去,三個人,其中一個獨臂,但都不太認識。
反觀那位朱供奉,面色已然變得陰沉。
“三位船主,這般堂而皇之的私下會面,不合適吧?”
三人各自一身黑衣,唯獨李鏡方的黑衣,是儒衫樣式。
李鏡方邁步上前,只當那位朱供奉不存在。
“小姐,天塌了,我李鏡方先頂。”
說著,他彎腰抱拳,恭敬道:“瀛洲船主李鏡方,護送小姐回家。”
後方獨臂漢子微微一笑,輕聲道:“不止,今日起,三大船主六洲海運,只對小姐交賬。”
還有個屌兒啷噹的傢伙笑盈盈道:“我們三人手中的坊市、船衛,也只有小姐能調動。”
朱供奉深吸一口氣,面色極其凝重。
“三位,百餘年的交情了,奉勸一句,不要找死。就此離去的話,今日我權當沒看見三位。”
胡瀟瀟愣了好半天,想了許久才想起來三人都是誰。
她微微一笑,擺手道:“我想起來了,我六歲那年見過你們對嗎?”
李鏡方點頭道:“十年一交賬,上次見小姐還是八年前交賬之時。晃眼功夫小姐已經長大了。我們三人都是家主最信任的人,也請小姐信我們。”
胡瀟瀟擺手道:“不不不,不是不信,而是……算賬什麼的,未免太麻煩了吧?我不喜歡這些事情。但你們也不用擔心,我師父都給我安排好了,一時半會沒人敢拿我怎麼樣的。你們待會兒還是快些離去吧,有些事情我還要你們幫忙,要是出了岔子,我想求人都沒地方去了。”
一聽到什麼交賬坊市,她頭都大了。
他要是在就好了,他肯定喜歡,因為能掙錢嘛!
過了片刻,船艙中只剩下胡瀟瀟與三大船主,一張符籙將屋子隔絕的死死的,外面想聽到屋裏說話,金丹修士才做得到。
聽完胡瀟瀟說話,韓青裕問了句:“小姐,要這純陽之木與純陽之水,是修行所用嗎?”
胡瀟瀟點頭道:“這些東西你們不難找吧?”
齊季抬起僅剩的胳膊,擺了擺手,“倒是不難找,他的意思是,若是修行所用,其實有更好的陽木。”
岸邊發生了什麼,三人看在眼裏,想都不用想,肯定是給那個朝元二層的小子用的。
胡瀟瀟尚未登船之時三人就嘀咕過了,那小子資質尋常,要說出彩之處,也就是那身氣力了。朱框說的不錯,那小子以秘法拔高修為,力已近千鈞,三萬斤巨力,初入四境的人夠嗆能接住。
不過自家小姐瞧得上他,那就權當是為小姐排憂解難了。
於是李鏡方笑着說道:“他們是想說,若是修行所用,瀛洲那座與聚窟洲虞淵相對的湯谷,當中是有扶桑木的。”
扶桑神樹,傳聞在絕地天通前是金烏棲處,日初升於此。木者論陽,誰能出其右者?
“扶桑木?哎呀我怎麼沒想到!”
但李鏡方又是一句:“小姐,陽木好尋,但水本屬陰,真正的陽水不好找。我們手中有的都是一些妖獸內丹之流,但小姐清楚,藉助妖丹修行,終究弊端太大。”
話鋒一轉,“此陽水與風水堪輿術中的陽水不是一回事,我還真沒聽說過有什麼純陽之水的存在,只是……傳聞崑崙墟中的弱水自天而來,是天之壬水,壬屬陽。”
胡瀟瀟皺着臉,嘟囔道:“崑崙墟啊?那還是想想別的法子吧。沒事,還有時間,慢慢找吧。哦對了,我最近在學一種觀星術,需要與星象有關的東西,什麼都行。你們幫我多留意,譬如什麼上刻大火、星紀,又或是鶉首鶉尾的東西,要是瞧見了就跟我說一聲。”
有些話不好說的太明白,只能這樣了。
可她沒想到,剛說完這番話,三位船主便面面相覷了起來。
胡瀟瀟疑惑道:“怎麼啦?”
長洲船主韓青裕緩緩抬頭,輕聲道:“小姐,月前在炎洲怯月宗與風火谷交界處發現了一處遺址,沒人能說上來是個什麼。怯月宗跟風火谷為此鬧的不可開交,後來三壺插手此事才作罷。那處遺址是個宮殿,據說門前懸挂牌匾用秦篆寫着大梁二字。”
胡瀟瀟猛地起身,“多少錢?賣嗎?”
齊季插嘴道:“那怕是買不下,玉京門的內門首席大供奉、九源宮的妙淵真君、散人谷的放蕩散人,三壺各去了一位元嬰巔峰,發現遺址的風火谷與怯月宗都沒落下好處。”
胡瀟瀟聞言,深吸一口氣。
好麻煩啊!但也是個好消息,起碼那位星宮之主總算靠譜兒了一次,六座陰宮出現了一座,其餘的定然也在海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