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我這人可記仇
前輩,此間事了,你若不殺我,我可要先行離去了。”
范山人抖了抖袖子,也沒看向周至聖,就這麼說了句而已。
灰衣中年人緩緩轉過頭,“假設沒有我,你也會這麼乾脆利落的離開?若我猜的不錯,那幾個已經趕到山下的二境修士,是你的手筆?”
范山人灌下一口酒,微笑道:“前輩,人都是逼出來的。哦對了,又過去了三十年了,玉京門的年輕一代已經出山,前輩若想守住承諾,怕是得化名了。”
每隔三十年,玉京山都會由所謂聖子聖女率領年輕一代出山遊歷,也會破天荒地招收幾位新弟子。
臨走之前,范山人笑問一句:“前輩,那聖子可是被你的好徒弟一劍擊碎了道心,故而這次玉京門的年輕人,只會被那個叫做虞曉雪的聖女領着。前輩自然清楚,她們是親兄妹。”
周至聖未曾轉身,卻問了句:“大年是不是想到了我會來?”
范山人嗤笑一聲,並未言語,只是召來一頭大雕,迅速離去。
這種事情還用想?除非你周至聖真是那種薄情寡義之人!
中年人深吸了一口氣,目光所至自然是劉赤亭與胡瀟瀟所在之處了。
對於劉赤亭,他是真瞧不上。即便拋卻天賦不談,劉赤亭行事心機太重,他不喜歡。
此時又是一縷日光灑落,劉赤亭卻覺得愈發的冷了。
匡廬山上起了大霧,赤翎與玄陽各自叼着幾株老葯大快朵頤,陽光透過松林斜下,幾道光華落在一堆殘垣斷壁之中,少年少女並肩而坐。
胡瀟瀟手肘下巴,呢喃道:“要回去見見景大叔嗎?”
先前不是開玩笑的,這次別過,再想見面恐怕會很難了。即便劉赤亭撐過了這五年,景猱也未必活得到劉赤亭重回流放之地的那一天的。
少年將劍鞘遞給胡瀟瀟,搖了搖頭,輕聲道:“金子已經拿到,再下山就是害景大叔了,他幫咱們已經夠多了。我只是不知道,接下來咱們該去哪裏?你要解除禁制,我需要至陽之物保命,但這些東西……咱們上哪兒去找?”
胡瀟瀟好似霜打了似的,蔫兒噠噠。
難題一樁一件都擺在眼前,最近的便是劉赤亭需要入朝元三層,她需要解除禁制。往後,要出海還是一件難題,因為自家的船,如今無論如何是坐不成了。
“蜀國是不敢回去的,往南就只能去洪州,到時候看看能否在山人書鋪打聽到點什麼了。”
說著,胡瀟瀟突然一笑,輕聲道:“徐景芝之前不是讀過一首詩嗎?說匡廬山中有飛瀑,在那位李詩仙口中,可是飛流直下三千尺,咱們去瞧瞧唄?還有那個呂岩也曾在此山中修行,咱們也去瞧瞧唄?”
少年點頭:“好啊。”
…………
正午時分,近山巔處的冷清小鎮先後來了幾個外鄉人。
往年山下不會下雪,年前年後登山觀雪之人不在少數,但今年太冷了,據說洪州都飄着雪花,以至於這處小鎮也沒有那麼熱鬧了。
北邊兒來的是個帶着徒弟的道士,南邊兒來的是個身形高大的少年,瞧着極其壯碩,還背着一柄銅鐧。
師徒二人在酒鋪二層,背着銅鐧的少年則是蹲在對面屋檐下,轉頭往窗外看去,正好瞧得見。
李稚元往下掃了一眼,自然瞧見了那個與周遭格格不入的少年人。
“師父,此人氣息沉穩,難道也是修士?”
高大少年穿着一身粗布製成的棉衣,隔着老遠便能瞧見虎口老繭,即便不是修士,也定然是凡俗武林之中的一把好手了。
錢玄抿了一口酒,笑着搖頭:“我們這地方,說難聽些就是流放之地,哪裏來的那麼多修士?”
李稚元的視線依舊放在窗外,看的卻已經不少粗衣少年,而是在等那兩道她無論如何也不會忘記的身影。
“師父,童趣的仇我一定要報!”
老道嘆息一聲,擺手道:“放心吧,這次我不會攔你了。”
話音將將落下,錢玄猛地轉頭,卻見樓梯口走上來一位身着灰衣的方臉男子。
老道微微皺眉,只見那人背着木劍,氣息內斂,竟是瞧不出個高低來!
中年人並未靠窗落座,而是尋了一處牆角位置獨坐,要了一壺酒而已。
李稚元看不出個所以然來,但老道錢玄此刻面色,略有些凝重。
此人雖不顯山露水,但直覺告訴錢玄,這是個了不得的人物。
可是中原大地的二境巔峰屈指可數,此人……是何方神聖?為何此前從未聽說過有這號人物?
斜眼我那個牆角撇去,那人將木劍橫在桌上,坐得端正,舉杯飲酒罷了。
此刻有個肩頭披着抹布的小廝端着一盤兒腌菜,笑呵呵走去牆角。
“客爺,牛肉我們是真弄不來,還是老樣子,您湊合湊合?”
灰衣中年人點了點頭,“無事,給我另篩二斤酒吧,帶走的。”
小廝笑着點頭,說了聲即刻備去,扭頭便走了。
錢玄也長舒一口氣,看樣子此人常來這酒鋪,若是為搶印記,哪裏還輪得到自己?
周至聖一口連着一口喝酒,劉赤亭與胡瀟瀟身上都有遮掩氣息的寶物,即便是他也不能感知到二人氣息,唯有死等了。
那個被勞什子青阿坊懸賞的丫頭,他已經下定決心,定要收其為徒。至於劉赤亭,瞧不上歸瞧不上,怎麼說也是鄧大年青睞之人,起碼教他些保命手段吧。
真正讓他頭疼的,是那把未名。直到現在他還是想不通,那把劍為何會認劉赤亭為主?當年鄧大年為降服這把劍,可是吃了不少苦頭。
山下一處青石鋪設的小道,一處歇腳石台之上盤坐個乾瘦老者。
老者頭髮亂糟糟,還插着一截兒細竹。邊上立個幌子,上寫“斷盡明日事”。
此時肉轎子背着少女,恰巧路過此地。背上少女鼻息溫熱,睡著了。
劉赤亭扭頭看了一眼,只當是個算命的,心說這附近也沒人,想在這兒掙錢,瘋了吧?
又邁出一步,石台之上假寐老者突然笑了出來,自言自語道:“斷明日事,可不是為了掙錢,等一個有緣人罷了。”
少年人心中咯噔一下子,不禁轉頭往後看了一眼,雙眼微微眯起。
難不成此人能聽到我的心聲?
老者睜開眼,微笑道:“放心,聽不見的。”
就這一句,劉赤亭已經暗自遠轉體內熱息。
未曾想老者趕忙伸手,乾笑不已。
“哎!少年,別這麼火氣重,一言不合就要動手可不好。相逢即是緣分,你就不想知道,你日後會如何嗎?”
劉赤亭並未開口,但也知道,此人是個高人無疑了。
又看了看那道幌子,劉赤亭卻是緩緩搖頭,開口道:“我日後如何我都不知道,憑什麼你會知道?”
說罷,便繼續登山。
老者又是一笑,“真不想知道?有些事若能提前知曉,可以少走許多彎路的。”
劉赤亭並未如何思索,心中怎麼想的就怎麼說了。
“走近走遠是我的事情,命這種事情,小時候我信,後來就不信了,我勸老先生也別信。”
說萬便加快了步速,老者也並未再出聲。
倒是方才言語,竟是沒能吵醒胡瀟瀟,劉赤亭心說這丫頭睡得也太沉了吧?
少年人前腳剛走,石台之上便又出現一人。此人中年模樣,頭梳髽髻髯長過腹,手持芭蕉扇,袒胸露乳。
“你也來了?就不怕被那周大劍仙戳上幾個窟窿眼兒?”
頭插竹子的乾瘦老者淡然一笑,“寂道兄在終南不現身,追到此處作甚?來了也好,我原以為是咱們教出來的那人,可是他走出了自己的道路,雖然遺憾,但這不又來一位?”
中年人搖了搖手中芭蕉扇,笑問道:“難不成要再押注一次?”
乾瘦老者擺手道:“不了,沒聽見嗎?那孩子勸我別信。倒是那古家丫頭,資質實在是令人羨慕,沒忍住送了她一場大夢。”
手持芭蕉扇的中年人往劉赤亭離去方向看了一眼,呢喃道:“自漢至今,將近千年了。我記得千年前你去長洲,與那九尾狐有舊吧?”
乾瘦老者收起幌子,也不答長洲之事,只是微笑道:“寂道兄,若是我所料不差,玉京山這次中土收人,有那李稚元一個名額。但你那徒子徒孫若是不走,多半會斃在此地的。”
此地離着小鎮本就不遠,看見一排房子時,胡瀟瀟突然一個寒顫,睡醒了。
劉赤亭一臉疑惑,“怎麼啦?”
胡瀟瀟怔了怔,呢喃一句:“我……做了個夢。”
而此時,遠處有個蹲在屋檐下的高大少年直起了身子,二樓處,李稚元遠遠瞧見那兩道身影,眼眶瞬間泛紅。
錢玄笑了笑,才剛剛起身,耳畔卻猛地傳來一道聲音:“勸你快些離開,若潛心修道,說不定尚有破境機會。”
那道平平無奇的聲音,對於錢玄來說,每個字都有如炸雷一般,耳邊話音未落,他的雙腿已經開始打顫了。
李稚元略微皺眉,“師父?”
錢玄根本沒空理會她,只強壓下心中震驚,以心聲反問:“是誰?”
那道聲音再次傳來,有些淡漠:“複姓鍾離,字寂道。”
什麼?!
寂……寂道?
老道猛地一步挪出,毫不猶豫的雙膝下跪,已經顧不得勞什子形象了。
“拜見祖師,弟子這就離去!”
牆角處,周至聖詫異抬頭,因為他並未察覺到有其餘修士的氣息,以他的境界,想躲過他的探查,最低也得是同境才行。
流放之地,竟會有元嬰修士?
李稚元略微皺眉,沉聲問道:“師父,你說什麼?”
錢玄顫顫巍巍起身,顫聲道:“你我與印記無緣,快走吧。”
李稚元微微一怔,張了張嘴,卻又迅速閉嘴。
她深吸了一口氣,走到錢玄面前,猛地下跪,磕了三個響頭。
“我要給童趣報仇,若師父不允,那……我便不再是你的弟子了。”
說罷,李稚元憑空變出一桿長槍,揮舞着搗爛牆壁,似是離弦之箭,往前爆射而去,重重落在背鐧少年前方。
一雙猩紅眸子冷冷看向那劉赤亭,李稚元咬着牙,冷聲道:“這次我不會再讓你跑了。”
街道另一頭,胡瀟瀟撇撇嘴,嘟囔道:“真是陰魂不散!”
劉赤亭輕輕放下胡瀟瀟,眼神同樣冷冽。
“好啊,正好做個了斷。”
我這人,可記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