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07.沉魚

7007.沉魚

凌相府與承寧郡王府之間的距離並不算遠,都建在福泰街內。但既然是相邀做客,斷然沒有讓客人步行前去的道理。雖然此時多加了一個公儀凝,凌霜秀也趁公儀凝換衣的功夫,又叫人多備了一抬轎子。

三抬轎子出了郡王府,一路向南而行,沒多久便到了。轎子並未停下,而是從側門直接抬了進去。

凌霜秀一下轎子,就有早候在一邊的丫鬟媽媽過來扶她,那樣子好像是生怕她一個不小心,就磕到哪兒或者碰到哪兒。公儀凝在後邊看見了,便偷偷地拉了拉洛長熙,問她:“你妹妹到底生的是什麼病?”

洛長熙倒是被問住了。

“我也不清楚,大概是先天不足。”

“你連你妹妹的病都不清楚?”公儀凝撇了撇嘴,“反而還挺理直氣壯的。”

洛長熙懶得理會她的嘲諷,又啰嗦了一遍:“跟着我走,進去了別亂說話。”

“知道了,殿下。”

公儀凝雖然平時胡鬧了點,可這點分寸還是知道的。她稍稍收斂了嬉皮笑臉的神色,儘力擺出一副端莊的姿態跟着一起走進了正堂。

在這種高門大戶之中,可不是光比誰有錢就行了的,有資格坐在凌相府的宴席之上的官員,朝內絕不會太多。公儀凝知道自己這樣的身份根本就不夠看,於是,只能老老實實跟在了洛長熙身後。

正堂之內似乎已經開宴了,座上果真只有寥寥幾人,倒有三個都是老頭子,人人都是一副嚴肅正經的模樣,不太像是宴會,倒像是朝內大臣的會談。

當堂坐着的應該就是此間的主人凌相了。他看來大約三四十歲的模樣,並未着官服,穿一身簡單的便裝,氣質儒雅,眉目也生得平和,看着倒是挺親切和藹的。可依着公儀凝觀人之經驗來看,身居高位卻保持這樣的姿態,不可能是個簡單之人。

至於座上的其他人,即便公儀凝一個都不認識也屬正常,可她偏偏卻在右側的座上看見了個熟人。

似乎是……跟在洛長熙身邊的那個景青?

景青與一個面目威嚴,年紀與凌相相仿的男子坐在一桌。見公儀凝盯着她看,景青也瞪着眼睛看着公儀凝。公儀凝倒是不驚訝景青出現在這兒,只是想了想秦玉娘查的資料,猜測到她身邊的男人應該就是她的爹——大巽朝的名將景將軍。

公儀凝在心中揣測嘀咕,一旁的洛長熙卻已與座上的幾位大人寒暄了一陣。

說來說去不過就是什麼來晚了,抱歉之類的客氣話。

公儀凝聽得不耐,一抬眼卻發現凌相已將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這位姑娘是……”

“這位花凝姑娘,乃是殿下的紅顏知己。”

洛長熙還沒來得及開口,凌霜秀卻先搶着答了。當然,“相好”這種粗俗的話是上不得檯面的,所以凌霜秀十分巧妙地換了個的名頭。座上眾人聽了,看向公儀凝的表情便有些微妙了。公儀凝心中好笑,又去偷看洛長熙的神色,卻見她面無表情,只是輕咳了一聲。

公儀凝反應過來,連忙上前一步,端端正正地朝座上的幾位大人行了個禮。

“花凝見過各位大人。”

“姑娘不必客氣。”

“反正爹也說了,我們今日只是家宴。”凌霜秀面帶淺笑,又朝凌相解釋道,“女兒又與花凝姑娘十分投緣,就任性了一回,懇求着殿下將她帶來了。”

“你也真是胡鬧,連帖子也沒下就請人家來做客。倒為難了這位花凝姑娘,要與我們這些沒趣的老頭子一塊兒吃飯。”凌相說得十分客氣,一點也沒擺丞相的架子,頓了頓又對凌霜秀道,“不過,既然客人是你請來的,你就好好招待人家。”

“是。”凌霜秀抿嘴一笑,招呼着下人擺桌子,自己也與她們坐了一桌,就坐在公儀凝的旁邊,真“招待”了起來。

“花凝姑娘,你嘗嘗這個。這是我家王嬤嬤的私房菜,別處嘗不到的。”

其實,在公儀凝心底,是很喜歡凌霜秀這個人的。凌霜秀雖然出身貴門,卻一點千金小姐的脾性也沒有,不但溫柔可親,還十分通達聰慧。更為難得的是,凌霜秀說話做事都讓人十分舒服,待人既熱情又真誠。

兩人躲在一邊嘰嘰咕咕地說了一會兒,很快便熟識了起來。什麼“花凝姑娘”和“凌小姐”的稱呼早就丟開了,變成了一個叫“霜秀”,一個喊“凝姐姐”。

洛長熙卻沒空與她們說笑。

座上幾個都是朝內重臣,也不知是怎麼聽說了凌相下帖子邀她來吃飯的事。他們之中大多都不知道洛長熙的真實身份,只以為凌相要拉攏洛長熙,便一個一個都聞風趕來了,弄得好好一場“家宴”卻變成了“公宴”。誰都知道,洛長熙此時是洛明德跟前最看重的人物,身上還有着襄南軍的兵權未卸,幾個重臣自然不肯放過,又是與她搭話,又是找她敬酒,忙得洛長熙根本顧不上公儀凝。

公儀凝也沒心思去管洛長熙,她一邊吃一邊等着那個被稱為“絕世美人”的花魁。

可等了大半天,也沒見到半個人影。

“霜秀,那個花月四院的花魁到底什麼時候來?”

“我也不知道,是對面那位秦尚書大人特地請來的。”凌霜秀暗暗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對面,公儀凝抬頭一看,竟是個乾瘦乾瘦的老頭子。

“這位大人……真有手段。”

“嗯,據說這位花魁,一般人都請不動呢。”

“這位大人……很是厲害。”

“據說,他與蘇五娘很相熟,交情不同一般。”

“相……熟?不是相好?”

凌霜秀聽到這兒,終於忍不住捂着嘴低聲笑了起來:“凝姐姐就知道胡說。”

笑了一會兒之後,公儀凝突然想起一件正經事來,看看洛長熙仍忙着喝酒,便又問凌霜秀:“對了,之前我在屋頂上的時候,殿下是怎麼發現我的?”

凌霜秀聽了這問題,先是一愣,接着便笑了。

“這個呀,是……秘密。”

“什麼?秘密?”公儀凝瞪大了眼睛,她對自己的輕功一向很是自信,想來這還是第一次栽跟頭,當然非要問個清楚明白不可,“不行,快告訴我。”

“你還是問殿下吧。”

洛長熙喝了一輪酒,到這時候總算閑下來了,一回頭正聽見這個話。她皺眉道:“你先告訴我,那一日,你在染香樓是怎麼看出來的?”

公儀凝愣了愣才反應過來,洛長熙說的是自己一眼便看出她是女子的事情。

說實在的,公儀凝自己也有點不明白,就那一眼,她怎麼就看出了洛長熙是個女子?現在再回想起來,只覺得當時見到這個人的時候,有種很奇怪的感覺。

那感覺……

好像令她一下便察覺了真相。

如果不是女子,怎麼會這麼……好看?

對,公儀凝心裏其實早就覺得了,洛長熙很好看。不光是樣貌生得好看而已,這好看之處還與一般女子不太一樣。大概是洛長熙的身份與經歷帶來的緣故,她身上有種尋常女子沒有的氣勢,讓公儀凝覺得……

很美。

不過,這些只能在公儀凝心裏想一想,要她當著洛長熙的面承認這一點,她才不幹。

洛長熙正十分認真地看着她,等着她的答案。

公儀凝被她看得心裏發虛,支支吾吾地回了一句:“蒔花道上到處都是女人,我見多了女人所以……有什麼稀奇的?”

洛長熙聽了,倒覺得有幾分道理,便點頭道:“也對。”

“輪到你告訴我了,你是怎麼發現我在屋頂上的?”

洛長熙卻只是淡淡掃她一眼:“確切來說,並非我發現的,而是霜秀髮現的。”

這下公儀凝卻大大地吃了一驚,瞪着眼睛看向凌霜秀:“你……你怎麼發現的?你會聽音辨氣的功夫?也不對啊,隔得那麼遠……”

凌霜秀笑了笑,也不瞞她了,只道:“我是聞見……”話才說了一半,凌霜秀忽然頓住了,轉了話頭道:“那個花魁來了。”

“啊?”公儀凝更糊塗了,“在哪兒?我怎麼沒看到?”

這話才說完,她就看見了。

就在門外,隔着一方庭院,掛滿了花燈的迴廊下,有三五個女子正緩緩走來。但儘管有三五個女子,座上卻沒有一人將目光落在其餘女子身上。所有人都看着那一個人——走在最中間,步子邁得最輕柔妙曼的那一個。

即便無人提醒,公儀凝也一眼就明白了。

她就是那個花月四院的花魁。

因為……

那的確是一位真正的絕世美人。

從前公儀凝總覺得,女子之美,多存於細節魅力之處。有些女子好看,是眨眼的時候好看,但也許她的鼻子生得不夠美。或者還有些女子是淺笑的時候最漂亮,可若是正經起來也許又不吸引人了。

公儀凝認為,天下女子幾乎都有專屬於自己的獨特之美,這美是揉雜了其人本身的靈魂與氣質的,也許有人多一分,也許有人少一分,但絕無可能有人佔據了全部好處,美得無可挑剔。若真有那樣的人,只怕也更像是一副毫無生氣的畫,不似真人。

可是現在,公儀凝發覺自己錯了。

這世上竟然真有“無可挑剔之美”,而且美得如此真實。

更為難得的是,那美人身上的氣質十分超然,不卑不亢地站在眾人面前,美得讓人不敢呼吸,神色又淡漠得讓人心生了那麼一點點的敬畏。

“小女子沉魚見過各位大人。”

沉魚?

是不是取自那個沉魚落雁的“沉魚”?公儀凝收了收目光,又在心裏盤算了起來。既然有個“沉魚”,那花月四院裏是不是還有個“落雁”?甚至還有“閉月”啊、“羞花”啊什麼的……那可就真是太不妙了。

公儀凝轉頭想跟洛長熙商量,卻見洛長熙仍一動不動地盯着沉魚看。公儀凝心中驚異,這個洛長熙怎麼跟急色的男人似的,看到美人連眼睛都不眨了?

她湊了過去,壓低聲音問了一句:“喂,你覺得這個沉魚怎麼樣?”

“我覺得……”洛長熙根本沒看她一眼,“她比你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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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洛長安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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