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1章 （1）亞麻素衣
下晚，下班，空氣還是這麼火燙燙，人們從來不曾留意日落，更不會因為日落而感到一絲涼意。今年大旱，多日都不下雨，可是對於葉宇騰這樣的程式設計師來說，下雨不下雨，無非打傘不打傘。他看一看天，深黑的雲夾在高樓之間，愚動愚靜。葉宇騰拿出Shuffle，調出林宥嘉的歌單，把森海塞爾耳塞插口從t恤口伸進去，滑到下面，再用手捋出來，插入Shuffle。這是他特有的習慣，他就不喜歡耳塞線露在外面甩來甩去，這點執着，他堅持得很，從MP3流行到現在這麼多年，一直都沒變。葉宇騰順着人流不緊不慢的進入地鐵，儘管很擠，但是耳塞里煽情的男聲把他的心情和喧囂的人流隔開。
葉宇騰有點煩惱，他最害怕讓別人失望，而且是女生，所以不知道要怎麼開口，才能讓女生好受點。
受過傷的人總會擅長保護自己，我們不想看他的淚水，只想聽他的故事。葉宇騰這輩子活了二十幾年，沒有像電影小說裏面一樣，有那麼轟轟烈烈的愛情，那麼酣暢淋漓的撕逼。他的得意，他的失敗，他的感情，都只是在默默中。可是這樣的默默，卻是更豐富的精彩。比如今天是葉宇騰的生日，今天中午時分，他收到他帶的女實習生周依琳的一份生日禮物。一張套有精緻外包裝的賀卡，大得出奇，有A4紙那麼大。
“謝謝，太有心了，好久沒有人記得我生日，更別說禮物了，還這麼用心。”葉宇騰笑着瞟了一眼賀卡的外包，又看向周依琳。他沒有打開就說出了“用心”，都覺得自己有點張口就來的虛偽。
“師兄你只會口頭上說說嗎？”依琳眨着大眼，用手抿着嘴笑。
“那你想怎樣嘛？”
“請本姑娘吃飯吧，我想吃風廚的炸牛奶。”
葉宇騰嘆了口氣：“你真是連想吃什麼都想好了才來套我的吧，拿你沒辦法，不過要是人人都用你這爛大街的禮物就能騙頓飯，我是不是就要破產了。”+
這下周依琳不僅特地眨了眨那對會說話的大眼睛，還嘟起嘴吧說“別亂說，那可是本姑娘花了兩天剪的，你請我吃飯絕對是我虧的好吧！那就晚上七點，不見不散。”說完丟下一個美麗的背影。
葉宇騰很開心，他很喜歡周依琳這個女生，性格爽朗，態度認真。於是他認真觀察着這張精緻的賀卡，拆掉包裝，把賀卡展開，就看到一張手工製作的西大的立體校門牌坊，裡外兩層，硃紅色的剪紙十分可愛。平原城是廣南省的省府，而西大是廣南省最好的大學，以醫學和管理學聞名。葉宇騰是西大10屆計算機系的學生，而周依琳，則同為西大11屆軟件工程系，剛剛進入實習期。葉宇騰很滿意，這件禮物很合他的心意，小小感動。他合上賀卡裝進包裝的時候，發現賀卡邊角上有伸出的紙邊，他沒有在意，強行塞了進去。
這份貼心的小禮物確實值得一頓飯，可是就這麼請她，是不是有點曖昧不明，葉宇騰拿不準。相比之下，讓他煩惱的，是因為他必須儘快決定，要在這三個實習生中，選一個轉正續約，而另兩個，則必須要在實習期結束之後捲鋪蓋走人。這個時候，真是不適合搞曖昧的時候，難道周依琳會不知道嗎？現在的小女生，即有可能感情工作傻傻分不清蠢萌得可愛，又有可能心機算計，個個甄嬛華妃，讓你後背拔涼。而這位師妹，究竟是哪種人呢？葉宇騰想了想，又覺得自己可笑，自己屁大點權力，人家送張生日賀卡屁大點事，何必腦洞那麼大呢？於是也就放下不去想。儘管不去想，葉宇騰還是有點避嫌意識的。快下班的時候他告訴周依琳先打車去風廚點餐，自己蹭一下時間再坐地鐵過去，也就三個站。
“我總是一個人在練習一個人，寂寞是腳跟，回憶是凹痕，也沒有人見證”林宥嘉的歌詞真的太毒了，葉宇騰和前女友趕着時髦，在畢業季分了手，到現在已經一年都沒有和女生吃個飯了，甚至說，很少和別人出去吃飯。獨來獨往的他，其實對於這頓晚餐，是挺激動的，如果他不能決定實習生去留，這將是一頓治癒自己心靈的晚餐。而實際上最心煩的是，他最想留下的實習生並不是周依琳。“管它呢，如果直接跟她說的話，她能理解的吧。”葉宇騰想用天真的想法安慰自己，讓自己放鬆下來。
鳳廚是挺有名的平價餐廳，正好在Z大旁邊，地鐵站出來走幾分鐘就到了，裝修現代但不失古樸，白切雞和炸牛奶是其特色，深得學生喜愛。葉宇騰一進來就看到周依琳一身素色歐式亞麻寬衣，坐在靠窗的桌旁一邊品茶一邊看着窗外，花花綠綠的裝飾燈映得她的臉有點迷幻。葉宇騰有點失了神，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穿這種風格的衣服，給他一種舒適的感覺，先前的緊張情緒也消失了不少。
他呆了一下，慢慢走過去，周依琳感覺到了，回過頭來對他笑。葉宇騰把背包掛到凳子後面，解下襯衫一顆領扣。這時周依琳已經為他添了茶，他便拿着茶杯呡了一口。周依琳就側着臉微笑着看着他，也不說話，畫面瞬間有點曖昧了。
“你居然換了衣服，第一次見你穿這種風格的，挺搭的。”葉宇騰覺得很彆扭，就打破了沉默。眼前這個女生，以前一起上學的時候她可是喜歡穿熱褲秀身材的，真沒想到她會穿這種寬鬆的歐式服裝，突然的反轉讓葉宇騰覺得她成熟了很多。
“反正宿舍挺近的，我就順便回去了，換身居家的。”周依琳的臉有兩個小酒窩，笑起來就凹進去，特別甜。
“真是羨慕你們這些還沒畢業的學生啊，我也是畢業之後才明白大學有多好。”
“我還超想畢業呢！”周依琳一邊挪着剛上的菜一邊不經意的說：“其實今天我厚臉皮約你吃飯，是有件事想請教你。”
越是在不經意之間說出的話，往往越重要，葉宇騰心裏有點緊張，他不知道周依琳心裏裝的什麼葯，。他喝了一口茶，說：“你說吧，枉雖然帶你們寫了兩個月多月代碼，但是我們很少獨處呀。”
“你覺得，我能不能轉正？”周依琳挪好了菜，遞了張紙巾給葉宇騰，也不看他。
葉宇騰沒想到她這麼直接，超乎他的預料，這種開槍式的提問，后坐力應該很強吧，他不由得看了她一眼，想知道她痛不痛。可是她也不看他，自己在夾菜。這是緊張，葉宇騰看出來了，他有點同情她。一個想提前知道自己命運的女孩，就算有點直接，那又有什麼值得責怪的呢？不過葉宇騰不想太直接，直接太傷人，但是也不想騙她，他決定把鍋甩給項目經理。
“我覺得你挺不錯的，給你的任務你都能實現，代碼也挺簡潔，而且也很有上進心，這對女孩子來說很不簡單。可是這不是我能說了算的，如果項目經理向我徵求意見，我是肯定會推薦你的，其實我心裏你們三個都很有潛力，我都想留下。你也不要太在意，多找找其他工作，這樣兩手準備更好嘛！”讚美的話永遠不嫌多，一句升華友誼的謙辭勝過無數無奈的事實。
“沒事的，其實我只是想知道而已，我沒有太在意，謝謝你！”周依琳臉色很平靜。她不緊不慢地夾了一塊炸牛奶，咬了一口，邊兜着口吹氣邊說：“我要去安~哥拉了，下周實習期~一結束就去。”
葉宇騰才剛剛判斷出自己的意思和心意已經正確傳達到周依琳那裏，突然聽到她說要去安哥拉，覺得有點不可思議。
“國家基建來學校招人去安哥拉架設伺服器，我去面試了維護，已經過了二面了，簽證家裏已經處理妥帖，只等體檢一過，就定下來了。”周依琳補充說。
安哥拉現在正在大力進行基礎建設，而我國作為主要的基建項目出口國，在那邊的盤子蠻大的。葉宇騰清楚，能去安哥拉當然最好，比國內待遇好很多，高出國內的一半以上，回來以後的簡歷也很好看，從職業發展角度來說，實在是一個好選擇，沒點實力是去不了的。可是安哥拉的條件相當艱苦，治安很差，疾病多，因此很少有女生選擇去。既然選擇去了，那留在自己這個遊戲公司就不再是她的最優選。想到這裏，他不由不修正一下周依琳在自己心中的評斷了。
葉宇騰鬆了口氣，原本不知怎麼開口的事情，就因為周依琳的開槍式提問化解了。
葉宇騰故意扒了口飯，也學着周依琳口齒不清說：“安哥拉可以的，酒店的保安都配的AK47，你應該很有安全感吧！”
周依琳笑了，這哪能有什麼安全感，反而說明那邊局勢緊張啊！不過要是直接這麼說出來，就像白開水一樣沒營養。於是她想了想，說道：“AK47有什麼好怕的，總好過被擁抱變化吧！”
葉宇騰突然很想笑。不久前阿里巴巴招了不少實習生，合同都簽了，可是臨時臨坎卻突然都不要了。當時發出的公告中有一句叫做：“我們要擁抱市場的變化。”所以“擁抱變化”這個短語，成為了程式設計師之間口口相傳的梗。可是當這個短語從周依琳這個可愛女生嘴裏蹦出來揶揄他的時候，他卻覺得這個詞語不僅搞笑，還很曖昧。因為葉宇騰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平凡的世界》裏孫少平和田曉霞調情時候的“堅決正確”這樣的不搭調的四字詞語。
葉宇騰有時候就會對這種小小的自我黑色幽默情有獨鍾，就因為這個“擁抱變化”，他覺得自己喜歡上了這個師妹。因為他突然對這個可愛的師妹離開感到不舍。
葉宇騰：“一切順利的話，什麼時候動身？”
周依琳：“半個月之後，實習期結束後過兩天就得走了。”
葉宇騰：“我看到你每天都在努力工作，還以為你很想留在公司，沒想到倒是小瞧你了。”
周依琳：“努力工作是職業素養，我就得從一個實習生開始對自己高要求！再說我比較笨，不得多努力點才行啊！”
葉宇騰有意拉近一下距離，說：“你會錯意了，我的意思是，你一個女生，去安哥拉這麼艱苦危險的地方，肯定不僅出於職業的考慮，你肯定有自己的夢想，夢想可不好輕易說出口，現在隨便說都是罵人的諾！我佩服你主動擁抱變化的決心”
周依琳咯咯笑了起來，捏筷子的手抖得像帕金森似的，都捏岔了。葉宇騰高興起來，心想果然奏效了，有什麼能比讓坐在餐桌對面的女生笑起來更開心的事情呢？更讓葉宇騰高興的變化是，原本周依琳的眼睛只是低着看菜和碗，現在卻抬着頭看着他。這說明他已經打破了原本亘於兩人之間那面無形的屏障，讓兩人熱絡起來。
周依琳說：“師兄你以前木頭一樣的，怎麼現在說話油腔滑調，一套一套的，你這些套路是哪裏學來的？”
葉宇騰笑笑，夾了筷菜，不說話，這種問題回答也沒有意義，因為她只是要帶過而已。
周依琳繼續說：“我想的是，我很多地方都去旅遊過，唯獨沒去過非洲。而實際上旅遊越多，我越對這種走馬觀花的形式不滿。我想融入最貧窮的非洲，體驗兩年，我固執的覺得這對我是一筆終身受用的經歷。”
葉宇騰由心底對這個姑娘產生了好感，可他不想太表現出來。說：“你這可是文青癌呀！，搞工科的人患上文青癌，可都沒啥好結果呀！”
周依琳放大了聲音佯怒：“癌你妹哦！被你說得一文不值，我真是生氣。”
“玩笑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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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頓之前燒透葉宇騰腦細胞晚餐，就在歡快的氣氛中結束了。回到公寓的葉宇騰沉浸在歡快的氣氛中，周依琳笑起來淺淺的酒窩，素色亞麻寬衣的領口的捲毛邊，還有嘴裏兜着炸牛奶說話的萌樣，都那麼清晰。他不由得想，要是用矩陣建模來表現出她的這些細節，是得要多少個日夜才能如這般生動呀！想着激動，葉宇騰慢慢進入了夢鄉。他不知道的是，明天他將完全沒有精力做這些無聊的想像了，因為巨大的變化在等待着擁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