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竹屋
“我說胖子,你不在京城裏好好待着,跑這荒郊野嶺來幹嘛?”杜諾隔着火堆,看着對面的胖子啃着剩下的那半塊兔肉。
“我回家吶,”胖子嘴裏啃着烤肉,頭也不抬,“若不是你偷了我的馬車,我何至於淪落於此。”
“雖然你這胖子很可惡,不過也幸好你這馬車救了我們一命,說起來還要謝謝你呢。”杜若一手托着腮幫子,另一隻手拿着一根樹枝無聊地在火堆里挑動着,“就算我欠你一個人情。”
“你那人情值幾分錢,”胖子抬起頭,將手中已經只剩下骨架的烤兔丟給了坐在一邊看着他流口水的老黃,抬起袖子在嘴上胡亂抹了幾下,一臉不屑地說,“若不是吃了你的烤兔,高低我都要讓老黃弄死你,大爺我從小到大還沒受過這麼大的委屈。”他鼓着腮幫子,一副氣呼呼的樣子。
“那咱倆也算不打不相識。”杜諾看着胖子嘿嘿地笑。
“誰跟你不打不相識,這次的事便算了,若是下次再讓我遇到你,我定把你打得跪下喊爺爺,”胖子舔了舔嘴唇,對烤兔的味道意猶未盡,“有一說一,你這烤兔的味道確實不錯,至少比老黃烤的好多了。”
他瞥了一眼坐在身邊舔着骨頭的老黃,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伸腳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腳。
老黃正專心品味着烤兔的味道,突然受此一腳,身體不自主地往前傾倒了下去,結結實實地摔了個狗啃泥。
“少爺,怎麼了?”老黃麻利的爬起來,看着胖子疑惑地問道。
“沒什麼,繼續吃你的便是。”胖子並不理睬他,也學着杜諾用手撐着下巴,看着火堆愣愣地出神。
有毛病!老黃偷偷地白了胖子一眼,繼續舔着那塊只剩下森森白骨的骨架。
樹枝燃起的點點星火徐徐地升上半空,在煙霧中消散了。
輕柔的月光灑在山間歪歪扭扭的青石小徑上,一襲白衣的少女拾階而上,步子輕緩猶如登山觀景。
這裏依舊熟悉且陌生,雖然在這裏住了整整三年,她卻從來沒有閑暇能夠如此輕鬆愜意地欣賞周邊的景色。
還記得第一次被人帶上山時,漫山遍野的白色雛菊在風裏搖曳,風裹着花香一路吹到山腳,盈盈地在谷內浮動。
那時的她忐忑不安卻又滿懷希望,卻從未想過此後將經歷一段痛苦而又漫長的黑暗,好在她咬着牙一路走來始終未曾放棄,一如滿山的雛菊,即便遭遇野火與山洪,來年依舊倔強地向陽而生,打不倒它們的,終究會讓它們變得更為強壯。
穿過孤寂的小徑,又一次踏足那片長久為伴的竹林,陳夕顏每踏過一塊青石板,往日的景象似乎依舊曆歷在目。
那座簡陋的竹屋又突然出現在視線里,一如三年前那樣沒有絲毫的改變,只是竹屋不遠處搭了一座小一些的茅草屋,三年裏茅草屋頂在風吹日晒下補了許多次,卻依舊不盡人意,天晴的日子裏還好些,若是到了下雨的時候,雨水便順着茅草的縫隙溜了進來,一滴滴地濺在床榻上,發出叭叭的響聲,許多夜裏她都只能縮在陰暗潮濕的角落裏,眼睛看着水滴濺起的玉碎愣愣的出神。
還記得有一次雨下的大了,風又吹開了屋頂的茅草,嘩啦啦的水流一縷縷地從屋頂傾瀉下來,茅屋內幾乎變成了一個水窪,她只能將那塊硬如鐵板的棉被頂在腦袋上,期望天明早點到來。
晨曦並未如期而至,她卻昏倒在了陰暗潮濕的角落裏。
等她醒來時已是三天之後,她依舊躺在那張堅硬的木板床上,只是身上多了一條厚厚的棉被,她仰頭看着屋頂,透過茅草屋的縫隙,陽光灑在她蒼白的臉上,映照着點點斑駁。
思緒如潮水般退去了,只剩下陳夕顏孤零零地站在竹屋與草屋之間,月光肆無忌憚地照在她潔白的衣袍上,像是灑了厚厚的一層鹽霜。
“老師,學生要離開了。”
她站在竹屋門前,卻始終不敢敲開那扇薄薄的木門,她在害怕,許多年來第一次發自內心的膽怯。
竹屋內始終沒有傳出任何聲音。
“學生違背了您的意願,今日依舊去了……”陳夕顏在門前的那塊光滑的青石上坐了下來,望着掛在枝頭的圓月喃喃自語,“我知道您很生氣,學生又給您丟臉了,但有些事情學生一定要去做……”
恍惚間她又似乎聞到了一股淡淡的清香,香氣比雛菊還淡,幾乎一閃而逝。
她轉過頭,視線穿過朦朧的月色,看見那株石榴樹在微風裏輕輕搖曳,紅色的嬌小花朵稀疏的點綴在乾瘦的枝頭,風一吹,幾乎要被搖晃了下來。
“老師,石榴花開了,”她依舊自顧說著,“學生一直相信,有些事情只要用心去做,總會有好的結果,雖然中途我曾動搖過,但您一定不會相信,讓我能夠堅持下來的,其實是您。”
“還記得我們被圍困在茯苓山上的那一次么,我胸口中了一箭,所有人都覺得我必死無疑,只有您背着我的屍體走了整整一天一夜,去求藥王谷的人救我,即便是藥王谷的人也已經判定我已無活路,可您依然花光了畢生的積蓄去維繫我僅存的一口氣,結果我真的奇迹般的蘇醒了……”
陳夕顏低着頭,烏黑的頭髮隨意的散落在兩頰旁,地上一隻蚍蜉拖着比它大了數倍的食物艱難地前行,她輕輕地伸出手,將擋在蚍蜉前路的樹枝移開。
“從小到大隻有兩個人對我好,一個已經離開了,另一個就是……”
在那一剎那,陳夕顏卻再也說不下去了,兩行眼淚順着臉頰無聲地滑落在地上。
突然間,她掩面大哭,哭聲在林間回蕩,久久不肯散去,在這一刻她再也不用仰頭看着天空,讓眼淚倒流回進體內。
其實她不知道,竹屋內早已空空如也。
所有故事的開頭總是那樣,恰逢其會,猝不及防;故事的結局卻總是這樣,花開兩朵,天各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