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直臣酷吏,至暗時刻!

第三十四章 直臣酷吏,至暗時刻!

三連問。

讓坐着的,坐不住了。

讓站着的,站不住了。

眾御史紛紛抬頭,看着新上任的總憲大人,眼神中滿是困惑之意。

新官上任三把火。

是官場循歷。

雖然御史們不服總憲是舉人身,商量着給新大人下馬威。

但是誰沒想過在新總憲大人剛入衙就施展權術。

畢竟。

人有見面之情。

再不濟。

不看僧面看佛面。

內閣次輔大臣的面子,還是好使的。

都察院中,有不少人出自劉次輔門下,或是受劉次輔提拔。

官場中。

背景,遠比其他更重要。

可這總憲大人,開口就是要踹窩子,令人發懵。

在場唯一的明白人,或許,只有人老成精的都察院右都御史史琳了。

這些問題。

是劉總憲說給監察御史聽的,更是說給陛下,說給文武百官聽的。

這是在給以後都察院的參奏定下方向。

是如此的強硬。

這與傳說中,次輔三子“懦弱無剛,不堪大用”的評語,不符合啊。

國朝官員,又要遭重了。

“你們,都先歸職吧。”

史總憲擺擺手道。

連左右副都御史和左右僉都御史,都讓退去了。

“我今年六十有八了,與次輔大人是舊相識,倚老賣老托個大,喚你聲小傑如何?”

史總憲自我介紹,笑道。

朝廷六部中,吏部、戶部、兵部、工部的變化,文武百官皆在感嘆新人氣象。

御史們偶爾閑聊,也會附和幾句。

沒想到,這新人氣象,這麼快輪到都察院了。

“史老客氣了。”

劉傑點點頭道。

朝廷中。

講究官大一級壓死人。

但更講究實權的重要性。

作為一步登天,在都察院沒有底蘊的左都御史,還是要多多倚仗這位宦海沉浮數十年的老人。

“小傑,想來次輔大人給你講過,同朝為官,為同乘一船,先落水,后落水,誰也不能倖免。”

史總憲鬆了口氣,講述道:“要是把朝廷比作一艘大船,那這都察院,就是一葉小舟。

小傑入朝為官,便登臨九卿之位,心比天高,自是可以理解。

然而,小舟就這麼大,使不得那麼大氣力催動。

倘若風浪過大,該避的鋒芒,還是要避的。

眼下的朝廷,正是大風大浪之時,這又是何必呢?”

都察院人多嘴雜。

尤其是那百多位道御史,更是人人皆碎嘴。

那入衙三問。

必然會隨之流傳出去。

戶部尚書劉成學,是劉總憲的親侄兒,即便再不滿,也不敢說什麼。

定國公、成國公和保國公,卻不是心胸開闊的人,本就因清丈田畝的事,生着劉次輔的氣,這下子,等同火上澆油,日後,少不了來都察院問罪。

至於那詰問眾監察御史的話,更是顯得都察院內部不合,讓內閣和六部聽去,倒沒什麼,頂多,招來幾句嘲笑。

但要是讓陛下聽去,恐會對劉總憲能力起疑。

直臣的牌子,可以立,但不是這個立法。

再有。

陛下臨政稱朝,諸多事物變化,就連閣老們都琢磨不透,何況他們這些專干參奏,得罪人事的。

什麼樣的人,會飛上枝頭,什麼樣的人,會打入塵埃,誰也不知道。

一不小心,被聖眷者反攻倒算,都察院就會跌入萬丈懸崖。

帝心難測,都察院要想在亂中安穩,不參不奏,歲月靜好,是最合適的。

“史老,在我父和我的書信中,常常提及,當今陛下,有漢武大帝之風,這是真的嗎?”

劉傑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淡笑道。

亂久人思安。

陛下親政雖說還不久,但國朝的變革是顯而易見的。

這對一些歷經兩朝,三朝,乃至於四朝紋絲不動的老臣而言,一日“亂局”,能比作一年亂象,難免會惜身,而不去做事。

這是可以理解的,但也是無法接受的,接下來的都察院,必然會出現在一個又一個朝廷大事的最前面。

“的確如此。”

史總憲重重點頭道。

我皇。

有漢武大帝之風。

是國朝上下的共識。

“史老,都察院在前朝叫什麼?”

“御史台!”

“史老,您是通儒達士,可告訴小子,漢朝武帝時期御史台御史大夫是誰?”

“張湯!”

史總憲面色難看道。

漢武帝在位五十餘載。

其朝廷中的御史大夫,肯定不止張湯一人。

公孫弘、倪寬、商丘成等人,俱為任之。

可漢武帝最為英明神武的那些年,御史大夫是張湯。

“史老,張湯是個什麼樣的人?”

“酷吏!”

劉總憲話音剛落,史總憲的回答聲隨之響起。

隨後。

就是無垠的沉默。

張湯,被漢武帝所賞賜,正是因其為法過酷。

“史老,凡是武德之君,朝中不平之音,皆是甚囂塵上。”

劉總憲眼中流露出無奈之色,嘆息道:“漢武帝,需要張湯那樣的御史大夫,當今陛下類武,自然也需要張湯那樣的都察院左都御史。

不然,迎接都察院,迎接我,迎接我劉家的,將是滅頂之災。”

父親的書信透露。

內閣,逐漸被陛下隔絕在絕密國事之外。

除了清丈田畝這樣“天怒人怨”的事,被陛下拋給了內閣,被父親接下,摻和進來。

像三級主政官制、佛道辯論大會,以及那日北征大元帥入宮面聖所奏之事,內閣完全無法插手,甚至連知情都做不到。

全被陛下親手提拔的人總理。

直到現在,朝廷中,具體到文官集團中,被陛下提拔的,吏部尚書楊一清,戶部尚書劉成學,兵部尚書梁儲,工部尚書楊廷和,大理寺卿李兆蕃,和他這個都察院左都御史。

侄兒成學,儘管在戶部,是個傀儡尚書,但還是上諫陛下全國選妃的事。

對,與錯,暫且不論,總歸是做事了。

唯一沒做事的,就是內閣首輔大臣李東陽嗣子、大理寺卿李兆蕃。

陛下聖命為國朝祈福,令李兆蕃為大理寺卿,審查過往十年冤假錯案,予以平反。

時至今日,大理寺一樁冤假錯案沒有查出,沒有平反。

而冤假錯案的造成,往往是與達官顯貴有關。

那些混賬世子和衙內,經常觸犯國朝律法后,打點好主事官員,再把苦主給解決。

如此一來,冤假錯案也就成了。

大理寺,不知是真沒查出冤假錯案,還是不願與世子們、衙內們為敵,總之,這麼久了,什麼事都沒幹。

坊間內,流出大理寺卿是昏官的話。

而且,這件事還被人趁機利用,攻擊陛下識人不明,昏庸無道。

陛下和宮中,沒有傳出什麼話,但就像暴風雨前的寧靜,恐怖至極。

等暴風雨一來,恐怕,李兆蕃逃不了不說,還會連坐到其父李首輔。

李首輔,門生故吏遍天下。

入閣這些年。

各省、道、府、縣,各地方官,很多都出自李首輔門下,不是翰林院翰林,就是每年通過科舉,李首輔一手提拔上來的。

別看李首輔在內閣內,在緊急政務,軍國大事上,沒什麼主見,但是,大明最有實力的文臣,就是高坐內閣首把太師椅的“外相大人”。

那楊一清尚書的三級主政官制,被觸動利益最大的,也就是李首輔。

種種事情相加,首輔府,看似風光依舊,實則是風雨飄零了。

之所以一入京,就來到都察院點卯上衙,為的,是讓陛下看到自己在做事。

做陛下喜歡的事!

“這麼說,小傑,你要成為張湯?”

史總憲細思極恐,嘴角抽動道。

酷吏張湯。

臟活,累活,全為漢武帝幹了,臨了,落了個自殺身死的下場。

令人唏噓。

如果效仿,劉傑和都察院,下場又當如何?

“張湯,沒有尺寸功勞,從刀筆小吏起家,因得到漢武帝的寵幸,而官至三公,我和張湯何其相像,沒有為國朝建立絲毫功勞,就官至九卿,陛下類漢武大帝,我類張湯,這酷吏,我乾的!”

劉傑平靜道。

國朝第一家族的名頭。

陛下不是白白賞下的,必須要陛下看到與之匹配的價值。

侄兒成學不成器,那唯有他這個做叔父的,唯有父親那個做爺爺的,多多擔待了。

“劉總憲,都察院從何為始?”

史總憲認識到危機,恢復了敬稱,馬首是瞻道。

都察院再混下去,就離滅頂之災不遠了。

“以國公府為始吧。”

劉總憲不忘初心,威嚴道:“傳我命令,都察院和京畿道監察御史衙署,匯總定國公府、成國公府和保國公府的一切罪證,連風聞之言,亦可寫入奏疏中,一個時辰后,奏疏隨我入宮面聖!”

“是!”

風聞奏事。

是宋代仁宗皇帝所創。

諫官可以根據道聽途說來參奏大臣。

不必拿出真憑實據,也不必署名。

此例一開,台諫官員與執政大臣勢如水火,皇帝卻能隔岸觀火。

宋仁宗及後世之君,時禁時開。

及至本朝,御史台演變為都察院,被太祖皇帝另賦予“大事奏裁,小事立斷”之權。

兩項權力相加,委實不凡,弄得文武百官,人人自危。

而這,正是洪武時期官員恐懼的起源。

在誠意伯劉基執掌都察院權柄時,主動上疏太祖皇帝,請求撤去這部分權力。

太祖皇帝未允。

不過。

時形下,淮西人和浙東人,恩怨糾葛頗深。

誠意伯決心相讓,敦促都察院御史,唯有得到實證方可參奏他人。

直到誠意伯逝世,這項潛規,依然得到了大多都察院左都御史的遵守。

當然。

這離不開太宗皇帝、仁宗皇帝、宣宗皇帝,三代皇帝的英明統治。

使得都察院歷位左都御史不敢大開風聞之權。

然而,到英宗皇帝時期,具體來說,是英宗皇帝南宮復辟后,為了儘快消除景泰皇帝在國朝中的所有痕迹,風聞奏事,得以短暫猖狂。

國朝大名鼎鼎的“於少保”于謙,就是被石亨等人和都察院誣陷,謀立襄王之子,而死。

風聞奏事之權,國朝數代皇帝,誰也沒有禁止過,偶有濫用。

當兩位總憲大人宣佈對三位國公府進行“圍攻”后,京御史,道御史頓時瘋狂了。

不到一個時辰。

大大小小,幾百道奏疏,整整三大籮筐,被送至劉總憲面前。

而這麼多的原因,與三位國公府平日作惡多端脫不開關係。

國公府。

仗着聖言和世劵。

府內,從上到下,橫行霸道慣了。

不能說全府都是惡人,但殺一人饒一人,絕對有漏網的。

而這。

御史們仍然沒寫完。

紛紛請總憲大人等等再入宮覲見,國公府的罪,還沒有數完,如果加上捕風捉影的事,三天三夜都寫不完。

劉總憲震驚之餘,打發御史們回去繼續寫,準備先把籮筐里的奏疏先呈入宮去。

“這之中,沒幾道奏疏是重複的。”

史總憲翻了幾道奏疏看了看,觸目驚心道。

幾籮筐罪行,沒怎麼重複,基本一道奏疏,就是一行大罪。

三個國公府,竟然積累了幾百行大罪。

簡直是可駭。

“我父親曾說過,世間萬事萬物,唯有國朝這艘船,是從頂上開始漏水的。”

劉總憲提了口氣道。

史總憲認同點了點頭。

依國朝之規。

國公。

屬“超品”。

比正一品品秩還高。

儘管土木堡之變后,國朝武將、武勛地位下降,但國公府的地位,卻未曾動搖。

就以留守應天府的魏國公府為例,始終出任應天府守備一職,職權,在應天府兵部尚書之上。

同宗,即在京的定國公府,也一直出掌五軍都督府之一。

雖說權力早被架空,但朝會排班時,依然位列兵部尚書之上。

除當今定國公徐光祚之外,前四代定國公,皆被加封了三師三少,有參政廷議之權,地位舉足輕重。

想當初,老定國公徐永寧,當今定國公祖父在世時,就連內閣首輔見了,也要先行禮。

再說家財,除了國公府的食祿外,國公府的田地,亦是免稅。

此外,國公府涉獵着鹽鐵等壟斷或半壟斷的營生。

林林總總,一年收入,幾十萬兩紋銀。

作為九卿,一年食祿不過兩三千石,折價,不到兩千兩紋銀。

國公府,過百倍於九卿,猶是不滿足。

貪婪,終有一日,會成為催命符。

劉總憲見奏疏還在源源不斷送來,三個大籮筐慢慢裝不下了,忙叫人抬着,入宮面聖。

“國公府的至暗時刻,來了。”

史總憲聽着風聲,暴烈無比,呢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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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你個暴君,竟成了千古一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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