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萬眾一心,大義滅親!
自然死去。
王守仁臉色微變。
戰場上。
意外無數。
上至大元帥,下至馬前小卒,皆可能死去。
死兩個參將,死一些千總、百總,不會引人注目。
這樣。
王憲死在沙場上,也全了靖遠伯爵一脈的名聲。
為國盡忠,諸事隨身滅。
倒是極好。
牟指揮使沒再多說什麼,這道聖旨,在錦衣衛內,稱為軍方內肅之事。
軍方將校過萬,有罪者,當然不止這兩百多號人。
但以國朝律法,其他有罪將校或不至死。
當然。
這不代表饒恕。
這些有罪將校,如果死在北征沙場上,那麼既往不咎,該論功行賞行賞,該封蔭子孫封蔭。
罪隨身滅,功隨子行。
如果沒死在北征沙場上,重罪者,功過相抵,不懲不賞。
輕罪者,賞賜降級。
總之。
各有各的安排。
命運的饋贈,暗地裏,陛下早就標註好了價格。
見王守仁在思索,牟指揮使沒再打擾拱了拱手,出了天巡軍駐地。
幾日的光影,牟指揮使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搖了搖頭,去乾清宮向陛下復命。
牟指揮使入宮不久。
英國公張懋就呈上了天巡軍願即日北征的軍情。
本就是知曉的事,朱厚照喚來了禮部尚書張昇,讓禮部擇個起兵的好日子。
張尚書聞弦知雅意,當即就道,這明日,就是上佳出征之日。
天官賜福,百無禁忌!
是日夜。
聖旨降下!
天巡軍駐地篝火通明,拔營起寨。
北征大部分糧草和大型軍械,早就被王守仁提前派人運往大同鎮。
這會兒,想必都到了。
糧草未動,兵馬先行,不外如是。
前期準備就緒,三十萬天巡軍士動身,就比較簡單了。
卯時時分。
全軍抵達德勝門前。
德勝!
得勝!
取個好兆頭。
但國朝軍隊也不是每次都得勝而歸,就以英宗皇帝,也是從德勝門北上,照樣被瓦剌打的落花流水,連人都被擄走。
差點赴了宋朝徽欽二帝的後塵。
沒一會兒。
天光大亮。
軍鼓被敲響。
火炮衝天而放。
震耳欲聾的鼓聲、轟隆隆的火炮聲,震醒了整個京城的百姓,家家戶戶走出門,打探着消息。
在得知今兒個是北征的日子,這全城的百姓,大人、幼子,全往德勝門而走。
擁軍也好,湊熱鬧也罷,如此盛景,人生能有幾回啊?
尤其是看到那數十里銀甲之軍,軍容嚴整,神情堅毅,士氣直衝雲霄的場景,是人就會頓感豪情在心中拔地而起。
這就是我大明朝的倚仗!
這就是我大明朝百姓安居樂業的底氣!
這就是我大明朝德被天下,福澤四海的豪情所在!
辰時一刻。
鼓聲、火炮聲暫歇。
軍中號角聲傳揚四方。
朱厚照登上德勝門,俯瞰着這以億兩紋銀計,打造的氪金軍團,安全感倍增。
他與國朝國運綁定。
國運不朽,他亦不朽。
可韃靼的存在,對他而言,就像是扎進肉里的刺。
一天不解決,一天就會疼,甚至,疼得厲害了,還有疼死的可能。
而今,終於能拔掉那根刺了。
太祖、太宗皇帝、仁宗皇帝、宣宗皇帝,曾把草原的異族打服。
而他,要把草原的異族徹底剷除!
“明軍萬歲!”
朱厚照龍軀前傾,雙手扶着城牆垛口,震聲道。
龍虎之音,頃刻間,在天地間響起。
“陛下萬歲!”
三十萬天巡軍咆哮道。
一聲高過一聲,在天地間回蕩。
“在日月山河的照耀下,爾將與韃靼在草原決一死戰,我們腳下的這片土地,有自太祖皇帝起,十三次北擊草原,數代將士歸來的英雄魂,有自景泰皇帝起,誓死抵禦瓦剌,潑灑的英雄血,此刻,他們就在天上看着我們呢!”
朱厚照振臂高呼,繼續道:“日月山河永在,大明江山永在!”
“殺!”
“殺!”
“殺!”
熱血沸騰。
三軍將士盡皆紅了眼睛。
就連在旁圍觀的百姓,都不禁漲紅了臉,奮聲響應。
漫天的殺聲。
似是要跨過數千里之地,沖入草原之中,以洗刷往昔的血海深仇。
人群中。
那些長壽的老叟,不由得熱淚盈眶。
京師保衛戰,才過去五十六年,那年,少年的他們,幼年的他們,都曾為國朝存亡貢獻一份力。
直至今日,亦忘不了瓦剌在京師城外耀武揚威,大行殺戮的殘暴景象。
夢魘,始終籠罩在每個長壽者的心上。
現如今,垂垂老矣的他們,卻是看到了新皇陛下欲要為國朝,欲要為他們祛除心塵的模樣。
他們,沒辦法再像當年那般,站在城牆頭,揮舞着刀劍,與異族人拼殺。
能做的,唯有為國朝將士搖旗吶喊,以壯軍威。
但如若國朝需要,他們,仍然可以隨時為國朝,為同胞,悍不畏死與異族人一戰。
“陛下萬歲!”
“大明萬年!”
“陛下萬歲!”
“大明萬年!”
“……”
聲嘶力竭的呼喊。
是天巡軍最佳的壯行酒。
“出征!”
朱厚照重重拍打着城牆,鏗鏘有力道。
北征大元帥王守仁、北征先鋒大將仇鉞、北征首領官張懋,甲胃在身,未能全禮,於馬背上施禮后,撥轉馬頭,起兵。
鼓聲大作!
火炮聲大作!
三十萬天巡軍腳踏大地的聲音,成為這世間最雄壯的樂曲,隨着大元帥、大將軍,毅然決然向北而去。
順天府,到大同鎮,不過八百里,而沿途無數百姓相送,直至百里不絕。
諸多士人登高望遠,感慨此等盛景,軍心、民心,一心,古來少有。
也有不少士人面露憂色,陛下初登基,方才半年,就如此勤兵黷武、盛食厲兵。
於國朝而言,未嘗是件好事。
史記曰:國雖大,好戰必亡!
然。
此戰乃是弔民伐罪。
國人不容置喙。
只能望北征后,陛下能收斂好戰之心,與民更始吧。
權當做是后話吧。
這世間。
紛紛擾擾。
這京城。
有人走,就有人來。
正陽門。
一輛馬車緩緩駛來。
不惑之年的舉人,國朝都察院的左都御史、內閣次輔大臣的三子劉傑,掀開馬車帷裳,聽着百姓口中的盛景,眼中流露出遺憾之色。
緊趕慢趕,這北征之景,依然未能得見,實在是人生一大憾事。
不過。
以後大抵是常在京城了,等到天巡軍得勝歸來,見到那浴血之後的強軍,想必更為震撼人心。
“小少爺,咱們先去次輔府落腳嗎?”
馬夫詢問道。
自家老爺,是國朝內閣次輔大臣,有着先皇賞賜的府邸。
按理說,小少爺入京,要先去拜見老爺,只是,老爺去執行國策了,未在順天府內,就可另作安排了。
“去都察院!”
劉傑想了想,搖頭道。
今兒個是北征的日子,京城的衙門點卯都晚,現在趕過去,說不定能趕上上值點卯,正好見見國朝御史們的成色。
朝廷這潭死水,皆由御史而起,不能再任由發爛,發臭下去了。
至於次輔府,晚間放衙再回也不遲,再與侄兒相見。
馬車轆轤滾動,車體年久失修,發出吱呀呀的響動,擾人耳朵不得清凈。
皇城西,京畿道街。
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並列為三法司,而官廨,也相挨着。
都察院左邊是大理寺,右邊,是刑部。
只不過,刑部的六扇門,衙門口朝南開,都察院、大理寺的衙門口,朝北開。
刑部衙門口,前面那條街道,稱之為刑部街。
都察院、大理寺前面那條街道,稱之為京畿道街。
顧名思義,在都察院、大理寺的正對門,是京畿道監察御史衙署。
都察院,下轄全國朝監察御史,監察天下。
而京畿道監察御史衙署,僅監察南北兩京及附近州縣,此衙御史,人稱京御史。
京畿道監察御史衙署,屬於都察院的一部分。
不過。
自詡高貴的京御史,是瞧不上十三道監察御史的。
本是同個衙門,卻因人心,硬生生拆分成兩個衙署。
甚至。
連兩個衙署前面的街道,都慣上了京畿道街之名。
足見京御史的霸道。
也符合御史們,品小言高,以下犯上的傳統。
此地,是太宗皇帝所設,也不知道這是否為太宗皇帝的玩笑。
自永樂十九年遷都順天,轉眼間,八十餘年過去,都說不清道不明了。
唯獨沒變的,就是御史們行走時,眼高於頂的臭毛病。
就連都察院和京畿道監察御史衙署門前的閽者,也是如此。
破舊馬車緩緩駛來,兩個衙署的八個閽者,坐在春凳上,誰的眼皮都沒抬一下。
哪怕聽到馬車停下,馬車上的人兒下來,還是全然不在意。
劉傑走下。
看到這一幕,不禁搖搖頭。
世人皆說,翰林清貴,卻渾然不知,這御史言官更加清貴。
連門前的“狗”,都受感染了。
徒呼奈何啊。
劉傑拾級而上,到都察院門檻前,被攔住了。
“哪來的狂生?”
鄰近的閽者,呵斥道:“半點規矩都不懂,就敢往裏闖,看清楚,這是都察院衙署。”
“我要進的就是都察院衙署。”
劉傑停下,不動聲色道。
且聽犬吠,且看犬狂。
“呦,是京外來的吧?”
那閽者看着劉傑身上泛白的衣衫,一副落寞士人的樣子,調笑道。
其餘閽者斜着眼看過來,嘴角泛起若有若無的笑意。
似是看到了只大肥羊。
“是的,從未來過京城。”
“來告官?”
“算是吧。”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你這狂生,連話都說不清,還要官爺我教你?”
那閽者又罵了兩句,促狹道:“也是官爺我心善,知你是外來的,願教你點京里的規矩,不然,就像剛才你冒冒然闖入衙署內,惹怒了哪個御史老爺,告人的事不成不說,還少不了一頓板子。
坊間流傳着一句話,衙門口朝南開,有理無錢莫進來。
這都察院衙署,門口雖是朝北開,但道理也是那個道理。
官爺我問你,有銀子嗎?”
都察院。
是國朝太祖皇帝所創設。
與前代御史台之制不太相同。
設左右都御史,左右副都御史,左右僉都御史,以及一十三省道監察御史共一百一十人。
還設有經歷司、司務廳、照磨所、司獄司等衙口。
左都御史任諸台之長,與六部平行,合成為七卿。
都察院提督各道,為天子耳目風紀之司。
有目見大臣姦邪,小人勾黨,與作威作福地方官,有不公,不平之音,皆可到此鳴冤告官。
全因本朝太祖皇帝是苦出身,允准民告官。
擱在以前的朝代,哪個不要先滾釘板,挨板子。
然而。
閻王好見,小鬼難纏。
劉傑沒想到,自己作為都察院的“閻王”,竟然小鬼給擋在衙門口外面,索要入門銀。
古往今來,只聽過那煙花柳巷中,進那青樓勾欄,見那輕薄妓子,會被索要入門銀。
這都察院,當真是把御史言官之名給作踐了!
“看來,這不是都察院,而是那青樓勾欄,在這裏面的,不是御史言官,而是風塵之女!”
劉傑啞然失笑道。
這世道。
真特孃的黑!
此話一出。
閽者們不由得變了臉色。
都察院院內,正巧有兩位監察御史要出衙,聽到這話,頓時站住了。
“直娘賊,好大的膽子,敢罵御史言官是那下賤女子!”
那閽者注意到有監察御史要出衙,連忙喝罵道。
而這聲喝罵,卻讓觀望的監察御史臉一黑。
這狂生說那麼多,竟讓這“看門犬”給坐實了。
“真乃小人也!”
劉傑搖搖頭,瞥了眼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的兩御史,沒了再逗樂的意思,從腰間錦囊中,取出了官印。
閽者們膝蓋一軟,撲通跪倒。
對門的京畿道監察御史衙署閽者聽到動靜,忍不住投來了目光。
只可惜。
人背對着,看不清那手裏的官印。
“見過總憲大人!”
兩位監察御史近前來,看清官印,揖手道。
都察院左右都御史,分掌院事,稱總憲。
國朝官場,以左為尊。
看來。
這就是陛下欽點的都察院左都御史,內閣次輔大臣劉健三子的劉傑了。
不一會兒。
都察院右都御史史琳率眾都御史前來迎接。
京畿道監察御史衙署的京御史們,也聞聲而來。
“見過總憲大人!”
“見過諸位同僚。”
劉傑揖手還禮,隨後,抬腳踏過了都察院門檻。
身後上百位御史言官影從,場面,何止壯觀。
之前攔路的四個閽者,不知什麼時候暈了過去,不知是真暈還是假暈。
但都不重要了,最先見禮的那兩位監察御史,命人將閽者抬走,以後,絕不能再在劉總憲面前出現。
正堂。
劉總憲與史總憲分左右落座。
余者副都御史、僉都御史亦分左右落座。
諸監察御史,於堂前而立。
“史大人,今日朝中,可有姦邪大臣?可有小人勾黨?可有作威亂政之人?”
劉傑開門見山道。
官場那套,與他無干。
“國朝河清海晏,朝廷乾坤凈空,自是沒有。”
史琳右眼皮一跳,老練道。
劉次輔的三公子,與眾不同啊。
“戶部尚書劉成學,諂媚陛下全國朝選妃,是不是姦邪?”
“勛戚定國公、成國公、保國公,及一干爵爺,不服國策,是不是勾黨?”
“都察院衙署門前,閽者攔路索銀,監察御史視而不顧,是不是作威亂政?”
三聲質問。
史總憲啞口無言,嘴角微微抽搐。
這劉傑,第一問,直指侄兒劉成學,難道是想大義滅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