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軍統渝特區
沒有任何證據的猜測都是在瞎猜。
蘇林洋沒有讓猜測繼續下去,道過這一聲之後,他便讓心思重新回到這支槍上。
拿起了枕邊的槍,把槍從槍套里取了出來——“M1910!”
他一眼就認出了這款世界名槍,知道它還有個別名,叫花口擼子、
離開警隊已經快有十年了,眼前的這支花口擼子喚醒了他從警的那些歲月……
讓他驚訝的是,手裏的槍竟然沒有讓他產生任何生疏之感,就好像他根本就沒有離開過槍一天似的。
檢查、上膛、瞄準射擊、子彈退膛……
一串動作一氣呵成,途中沒有半點遲滯,如一句廣告詞所說的那樣,一切盡絲滑!
“這是怎麼回事?”他又問自己一聲,很是疑惑。
刀不磨則鈍,技不練則疏。近十年沒有摸過槍的人,不可能把槍玩得這樣絲滑,這是再簡單不過的常識。
“難道是潛意識在作祟?”
他問自己一聲。在對這具身體的主人一無所知的情況下,不排除這傢伙是個用槍的好手。
如同之前沒有讓自己停留在猜測里一樣,這一次,蘇林洋也沒有讓自己沉溺於疑惑里,問過這一聲,他關上槍保險,伸手將枕頭拎了起來。
枕頭下面靠槍的那一方放着兩個彈匣,然後是一本證件、一個皮夾和一塊手錶。
目光掃過,他將目光停留在了證件上,停留在了證件封皮那枚藍白相間的齒輪上。
儘管之前已經有了猜測,但這本有齒輪標識的證件還是讓他忐忑不已,因為用這種齒輪做標識的可不止軍統、中統,汪偽政權一樣在用。
“老天保佑,可千萬別是76號的特務,穿越過來當漢奸,沒這麼捉弄人的。”他暗自禱告。
手裏的槍沒有放下,他就這樣一隻手拿起證件,翻開——第一眼,他便將目光落在了證件上的大頭像上。
大頭像是一個身穿中山裝、長相清秀的年輕人。
在大頭像上停了停之後,他將目光移向了照片下方名字這一欄。
“也叫蘇林洋!”看着名字欄上那個和他一樣的名字,他輕聲地說一聲。
“年齡,21。”
“籍貫,江蘇梁溪。”
“軍銜,中尉。”
“職務,科員。”
“部門……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辦公廳調查科。”
讀到“辦公廳調查科”這六個字時,他的聲音緩了下來,三字一句的把部門名稱念完,臉上也現出凝重的表情來。
凝重是因為他前生知道的知識,軍委會辦公廳調查科是軍統下屬的一個單位——“山城特別區”的對外名稱,並且只存在於抗戰時期;軍統內部,這個特區被稱作“渝特區”,主要職責是監視紅黨駐山城辦事處里的人員、以及與紅黨駐山城辦事處有聯繫的團體和個人。
被毒死的這個蘇林洋是軍統山城特別區的特務,山城特別區的特務是不執行特別區以外任務的。
這裏是山城!現在是抗戰時期!
紅黨從不搞暗殺,軍統是絕不可能在自己家的地盤上以這樣的方式對待自己家的特務的,山城沒有土匪,袍哥沒有膽量;現場沒有掙扎的痕迹、沒有嘔吐物,“蘇林洋”是在睡夢中安靜死去的——這絕不是普通毒藥做得到的!
把所有這些要素排除掉,可能給“蘇林洋”下毒的嫌疑人里就只剩下了一類人——日本特務機關潛伏在山城裏的特務。
潛伏不易,一個山城特別區的普通外勤特務是接觸不到多少機密情報的,日本特務為什麼要向“他”下手?
“這個蘇林洋發現了某人是日本特務,沒有上報,而是對這名日本特務展開了勒索,於是遭到了這名日本特務的毒殺。”
鑒於汪偽政權的特務機關76號里軍統特務扎堆,他幾乎是立刻就生出了這樣的念頭。
不過還不等這念頭落地,他便將這一結論給推翻。
這一結論經不起推敲。
山城是軍統本部所在地,就在戴老闆的眼皮子底下,這得是多蠢的特務才幹得出這樣的蠢事來。
蘇林洋搖頭否定,“蠢人是當不了特務的,真當戴老闆眼瞎、家法是紙糊的。”
“……發現了日本特務,沒有上報,但也沒有去勒索,而是想來個一鳴驚人,準備一個人單挑日本情報機關在山城建立的這個地下情報網,讓自己從一點流量都沒有的小主播一躍成為國人皆知的大網紅,結果一不小心讓日本特務發現了,於是遭到了毒殺……嗯,應該是這樣的……”
他很是違心的這樣想着。
思想可以去飛躍,心卻是很誠實的。他的心在陣陣發緊。
更大的可能,這個遭到毒殺的蘇林洋早已經被日本人拉下水,其本人就是日本人在山城建立的這個地下情報網裏的一員;遭到毒殺的原因,極有可能是他人已經被軍統給盯上了。獲知這一消息,為避免其他成員受到牽連、地下情報網遭到破壞,這個地下情報網的負責人下達了毒殺“他”的命令……
這是最符合邏輯和最有可能的一種推測。
“如果這就是真相,我該怎麼辦?”他問自己。
答案是沒有的,不管他逃到哪裏,他都是人人得而誅之的對象。
“事情應該不是我想的那樣,一定是老天爺看這傢伙死得可憐,這才把我派過來給他報仇,一定是這樣的!”
他給自己打氣。
“報仇得知道仇人是誰,所以第一步,我得想法把這傢伙的記憶找回來再說。”
收起心思,他將目光重新放回到證件上。
一眼掃過證件編號,他將目光落在了證件簽發人的簽名和簽發時間上,簽發人為屠壽枚,簽發時間為民國28年4月,簽名和時間上面都蓋有鮮紅的印章。
然後就是另一側的證件使用守則。
看過使用守則內容,他將手裏的槍和證件往床上一扔,拿起表看了看。
表已經停了,表面顯示的時間是五點四十三分,就不知道這個五點四十三分是昨天傍晚的還是今天早上的。
檢查了一下,沒有發現表上有異樣,他開始給表上條。
好多圈過去,表面上的針依舊動也不動。這是表的發條出問題了,應該是發條斷了。
他沒再去理會,放下手裏的表,拿起皮夾翻看了一下,裏面只有一些法幣,就沒有別的什麼了。清點了一下,面額最大的是百圓面額,和伍拾圓面額的都只有一張,然後就是幾張拾元面額的和一些塊票角票。
錢還回皮夾,他又翻開枕頭下的竹席找了找,竹席下面什麼都沒有。
人轉了個方向,重新回到床沿上,面朝門和窗戶的那一方;點燃一支煙,盯着窗戶上的窗帘和從窗帘後面衝進來的陽光抽着,他邊抽煙邊問自己,“接下來我該怎麼辦?”
民國、抗戰、山城、軍統特務、漢奸嫌疑人。
這就是他對現在這個年代和“他”在這個年代所處位置的全部了解。
這點儲備是肯定不敢出門的,屬於見光死。但不出門又是不可能的,哪有當特務的成天趴在家裏不挪窩的,就是在敵人的地盤上,隔三差五也要在陽光下露個臉什麼的,以防被左鄰右舍和敵人懷疑上。
抬眼重新打量這間和光溜溜差不了多少的屋子,他的心裏生出了憂愁,“不出去不行啊,家裏就抽屜里那半包小西湖公司生產的山城牌餅乾,連今天都撐不過去……小西湖公司?”
他奇怪一聲。
餅乾是放在第一個抽屜里的,裏面沒有他要找的鏡子,瞟了一眼之後他便將抽屜合上了。如此短的時間,能記住裏面有包山城牌餅乾就已經很不錯了,還能記住餅乾包裝紙上的生產廠家,就有些不可思議了。
“這都能記住,我的記性什麼時候變得這樣好?”他問自己一聲。
他沒有去多想,問過這一聲以後,他又讓自己重回憂愁。
他覺得現在的他,就好像一個立在大街上的保險柜,所有看到他這個保險柜的人,都以為他的肚子裏面塞滿了現鈔、貴重金屬和高價值珠寶,但只有他這個保險柜自己知道,他的肚皮里連張廢紙都沒有,完全是空的!
“這時候要突然來個人敲門,我該如何去應付?”憂愁中,他問自己。
“林洋,醒了沒有?”
門外突然響起一聲叫喊聲,跟着就是一陣呯呯呯的拍門聲。
突然響起的聲音把他嚇了一跳。
不管他是不是保險柜,既然立在了這裏,想不讓人看見是根本不可能的。
這是一個不需要經過大腦的常識,蘇林洋沒做絲毫的考慮和猶豫,徑直站起身來,向房門走去。
“把記憶拿走了也就算了,還給了我一張烏鴉嘴,這老天爺可真不是個東西。”邊走,他邊在心裏憤憤。
到門後站定,深吸一口氣之後,他給自己打氣,“臉是原來的臉,名字也是一樣的名字,聲音應該也是本來的聲音——除了我,整個民國還有誰知道我是一個已經將這傢伙替換掉了的西貝貨。怕他個甚!”
用佟掌柜的陝西話給自己的勇氣打上一個感嘆號,他抽掉門閂,把門打開。